「圣贤书都给丢到河里啦!什么清正廉明,我呸!」
「哈哈!瞧瞧那晦气样儿,连狗都不如!这样没天良的狗官早该抓去砍了!」
大伙儿越骂是越发激奋,各种恶毒的咒骂都出笼了,尽情宣泄平日被这些人仗势欺压的不满,痛快地嘲弄诅咒,彷佛疯了似,更有人上前欲要痛揍一番。
笼罩在这样喧腾难堪的怒骂声中,走在街道中央的囚犯始终弯着背脊,身子抖呀抖地不住发颤,模样很是可怜。
喧闹声充斥整个市集,全副戎装的兵勇愤力抵挡已然失去理智的百姓,五名满郎中各自走在队伍的左右边和后方,神情庄重肃目,在大伙儿的土块、唾沫和笑语中,押着囚犯浩浩荡荡地走出城门。
一时惊动苏州城的科场舞弊和命案终是暂且落幕了。
到了第二天,原本洒满石子、烂菜的街道清除一空,市集如往常般热闹,一团和气,彷佛昨日的喧嚣激愤从未发生过,平日爱嚼舌根的三姑六婆依旧凑在小贩前大肆讨论。
「妳听说了没?那新来的巡抚大人今日就要迎娶花荫阁的苏蓉蓉回去当夫人。啧啧,官和妓,是多么不相配,真不知巡抚大人在想些什么?」
「我猜呀!肯定是教狐狸精给迷住了。」
「唉呀,口不留德。兴许人家是对恩爱的小两口,郎情妾意哩,『有情人终成眷属』有什么不好?那位苏姑娘我是见过的,性情温和良善,又生得花容月貌……」仿是想起了什么,其中一名簪着红色大花的妇人道:「啊,对了!她就是前些日子时常在屠猪的朱大婶那儿卖豆腐脑儿的小姑娘。」
「啊!原来是她。她做的豆腐脑真是好吃得没话说,前一阵子我时常上她那儿去买呢!后来也不知怎地,竟不见人了,我家那口子现会儿整日还在叨念着,现在想来,这嘴是馋得紧吶!」
谈到此处,大家是更有兴致了,原先对于这场婚事因身份差距起的排斥是渐渐平抚了下来,改换成赞同称许的声浪。
蓦地,「咚咚咚!」锣鼓声响起,远处突然出现一排冗长的队伍。
排场大、气势大,影影绰绰数十个人,冗长整齐的行列像是一条红带子,从城东贯穿至城西,一时间,锣鼓喧天,开路的仪仗吹敲金锣、唢吶,热闹非凡。
街市上的人们纷纷扭头观看,便见张绍廷挺直腰杆子,一身大红喜服,头戴顶高耸的黑帽子,剑眉倒竖,一双黝黑深沉的眸子闪烁着得意的精亮,白皙俊美的脸庞似乎因天热的缘故,泛出些微的红晕,为整身的阳刚之气掺杂几丝阴柔。
他沉稳地跨骑在一匹褐鬃白马上,散发出一股成熟大度的神态,随着队伍的前进,紧抿的唇逐渐扬起,含着几许沉醉的笑。
「马上的新郎倌就是抚台大人哪!」
不知从哪儿冒出这样的喊叫,小贩前的三姑六婆恍然回神,彼此交头接耳起来,站在路旁观看的众人更是为这样盛大的排场给震住了,挨不住好奇,个个放下手边的工作跟着迎亲的队伍凑热闹去了。
「抚台大人,恭喜恭喜呀!」
「望大人和夫人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张绍廷朝迎头跟来的百姓们微微地颔首致意,手持缰绳,仍是气定神闲地驾马前进,炯炯的目光直直望向远处的那端,唇上的笑容是越扩越大。
不过半刻钟,迎亲的队伍便已到了城西。
一听敲打奏乐逼近,花荫阁里的众家姐妹们立刻拥来,确定无误后,立马分散各忙各的去了。
大伙儿忙得团团转,尤其是当家嬷嬷苏媚娘,为了这一天,天还未亮就起床梳洗,将阁楼前前后后给检查一遍,四面八方里里外外皆是打理得彻底,现下还得当起管家娘,亲自分配调度,务必得将这场婚事给办得风光体面。
一盆盆芳香艳丽的花儿被抬了进来,拖着一盘吃食的紫鹃早在门口瞧见了前方红艳的影儿,立刻转身拔腿就跑,偷偷摸摸地走上阶梯,走进自成一院的楼房。
推门进入,合该坐在床畔静待的新嫁娘竟不见人影。手一松,她吓得丢下手里的吃食,赶忙往后院冲去。
「小姐,小姐……」她一路叫喊,不假思索地直往厨房的方向跑。
果不其然,身袭喜红霞帔的苏蓉蓉正拿着一个用大红丝绸裁剪制成的布袋,鬼鬼祟祟地窝在厨房里,四处翻箱倒柜,把放在架上、角落的锅碗瓢盆一一塞入身后的布袋,红艳的双唇还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这模样浑像个手脚不干净的偷儿,哪里是即将要出阁的新娘?一到门边,紫鹃看到的便是这副景况,若不是她身上穿着喜服,还真以为是偷儿闯进来拿东西,差点就要失声大叫喊抓贼。
「小姐,妳在做什么?」
「拿嫁妆呀!」她头也不回,回答得理所当然。
「小姐,甭拿啦!张大爷那里肯定样样都有,若缺了差人去买就好了。」
「不行,这些锅子、碗碟是我惯用的,每样都是我的宝贝儿,当然要一块儿带过去。」回头看了呆在一旁的丫鬟两眼,不禁皱眉道:「妳愣在那儿做啥?喏,这个给妳拿着。」顺手把地上的布袋朝她丢去,又径自转身搬起角落边的大石磨。
这……不会吧!小姐连石磨也要搬?紫鹃傻愣愣地扛起布袋,看着眼前的苏蓉蓉咬紧牙关,吃力地把用来磨豆子石磨抱在胸前,举步维艰地走到门边,颇有耐心毅力一路拽到前厅去。
猛地回神,紫鹃一见苏蓉蓉早已走得老远,连忙扛着一大袋据说是「嫁妆」的东西,拔腿跟上。
回到花厅,还没迈过门坎,着急的苏喜喜立刻上前攀住苏蓉蓉,嘟起涂了半边胭脂的嘴,十分不满地喳呼道:「姊呀姊,妳是跑哪去了,张大人的花轿早在门前等着,就缺妳这正主儿呀!妳若再不来,娘就要逼我『代姊上花轿』啦!」想起方才被娘强拉去披上凤冠霞帔,涂个大花脸扬言要他替阿姊出嫁,他就一阵抖抖抖,抖得裤头都快松了。
「别拉别拉,小心我的石磨。」她一掌甩开黏在身上的弟弟,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东西。
「阿姊,妳捧着石磨做啥?」不会是要带这玩艺儿一块儿上花轿吧?他颤抖地伸出手指,双眼瞪大,心里不住祈求老天自个儿的猜想不会成真。
很不幸地,天老爷似乎没听见他的呼唤,只见苏蓉蓉一副「如你所想」的表情,笑嘻嘻地道:「当然是同我一块儿嫁过去呀!」
说完,她不再理会愣在当场的弟弟,自管哼着小曲,高高兴兴地捧着石磨走到门边,挨着一张笑脸和娘亲拜别后,非常干脆地一头钻进花轿。
挥挥衣袖,带走一堆额外的「嫁妆」。
十分的洒脱、率性,苏蓉蓉头也不回,当真就这样跨上花轿,任八名身强体健的轿夫扛走。
然而,按礼俗女儿出嫁离家是要哭嫁骂媒,若哭不出来,就算是做做样子也好,可也没有一位新嫁娘像她笑得这般开心。
围观的人们全呆住了,直到锣鼓声再次响起,回神的同时迎亲行列却已走得老远。
总算是平平安安、风风光光的出阁了。苏媚娘站在门前频频拿手绢拭泪,抹上厚厚一层脂粉的艳容笑得像是开了一朵花儿,又哭又笑地转身回房补粉,准备领着阁里的姑娘门前去官女婿的府邸喝喜酒。
岂知,当她们备妥追上队伍时,突地听得「啪」地一声巨响,半途中,花轿两旁的撑杆硬生生断成两半,成了四根大木棍,八名轿夫个个跌在地上。
一时间,鸦雀无声。
这下子,果真糗了。街坊邻居彼此交换一个担忧的眼神,却见本走在前方为首的新郎倌竟勒马调头,表情仍是一贯淡然。
纵身下马,在众人同情的注视下,张绍廷将半身探进花轿里头,一把打横抱起苏蓉蓉,还有那块沉甸甸她死命不肯放手的石磨。
透过红头盖,苏蓉蓉似乎瞧见他的额上隐隐约约冒出几条青筋。
她咽了咽口唾沫,在他把她甩上马背的当口,她立刻张手死命环住他的腰,缓缓地爬到他的胸前,嘟俏一张嘴,用一种很可怜很哀怨的表情,娇嗔道:「张大哥,你别生气喔!今儿是咱们大喜的日子,生气会不吉利的。」趁他没手抵抗,顺势拿着玉葱般的指尖,朝他厚实的胸膛猛戳。
其实她早想这么做了,果然不出她所料,挺硬实的。她格格地娇笑着,似是玩上瘾,手指还是努力的戳戳戳,戳得她指尖都有些发疼了。
能拿她怎么办?长长一声叹息,张绍廷也只有放任怀里的娘子当街「轻薄」,快马加鞭,现下只望能速速赶回府邸拜堂成亲。
今夜还长着呢!
尾声
六年后的某一日──
「爹,这手绢上头绣的是什么?好丑好丑,是不是我们每天都要『嗯嗯』的那个?」大眼眨眨,小男孩很天真地指着从书房拿来的丝绢问道。
「嘘,小声点儿!这是爹的宝贝喔,不可以随便拿出来玩,懂么?」他摸摸孩子的头,实在无法昧着良心告诉他其实那是一朵芙蓉花,正是亲爱的娘子在成亲当晚害羞地掏出来送给他的。
到后来他才知道,当初那条绣着绿芙蓉的丝绢是出自岳母之手,而亲爱的娘子依样画葫芦,却挑了褐色的绣线。
小男孩点点头,仔细看着手里的手绢,漾出两团小小的梨涡笑问:「爹,你的宝贝为什么是『嗯嗯』的那个?爹喜欢的话睿儿马上去茅房『嗯嗯』一陀送给爹。」
「……嘘──别让你娘听见了。」
「为什么不能让娘听见?」为什么为什么,好好奇喔,小脑袋冒出一团团的疑问。
「因为……总之,就算像『嗯嗯』的那个,也还是爹的宝贝。」悄声轻叹,他自孩子的小手里抽回绣有褐色芙蓉的手绢,默默地塞进袖里。
「呣……」小脸通红,他很用力很用力的挤。
「睿儿,你在做什么?」
「省儿也要送爹宝贝,所以睿儿很努力很努力……只要再一下下就好了,以后睿儿每天都会很用力来孝敬爹……」
「……」
「出来了出来了──呼,爹,睿儿很用力把宝贝『嗯嗯』出来了。」稚嫩的小脸笑得天真满足。
「……睿儿真是个好孩子。」闻着飘散而来的臭味,他除了微笑,还是微笑。
【全文完】
后记
自接触BL小说这块领域,是写惯了两个男人间的暧昧情怀,偶尔心血来潮,便想尝试着写写男女之间的情爱纠葛。
书名《醉花荫》,是取自于古曲牌名。其中事件,乃取材于清康熙时发生的科考弊案,因此引发出历史有名的江苏巡抚张伯行和两江总督噶礼的互参案。
写的过程里,也花费相当多的时间找了许多相关的案例研究,不过真正着手时,也不愿着墨太多,只是提点一下而已,毕竟这并非是一篇历史小说,也非改写故事,仅为一篇男女主角互诉衷曲的爱情故事。
其实,关于他俩的婚后生活是想多写几个片段,也顺便把苏喜喜和元照一并带出来,可实在是没篇幅了,再加下去,恐怕就得删删减减不成样了。
写到后头,反而偏爱起苏喜喜这小子,光听名字便是个讨喜的人物,因此写来也格外的轻松愉快,但却始终没有一个完整的故事来好好交待清楚,至于他草落何处?就得看他是否会突然窜出来和我抗议啰!
本来这是一套系列作品,只是个人的写作速度十分缓慢,不敢妄下豪语,这系列是开不开得成呢?说真的,我也不晓得,因为目前手中尚有几篇断头未完的故事,到底是把这系列先写完的好?还是先把坑洞给补起的好?(真难取决啊!)
另外,不知大家是否还记得《幽兰曲》里的毓祺小王爷?今年八月,童茵在同人社团「两极体」出了本个人志──《蛇郎君.青卷之情为何物》
大家若有兴趣,可直接到两极体的网站详观:http://twopoles.24cc.com/
最后,谢谢亲爱的小净赐赠序文,谢谢荷鸣文化能让此作品出版。
更谢谢您阅读此本书,希望您会喜欢这个故事。若有任何建议指教,欢迎来信至──
110台北邮政99之145号信箱 童茵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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