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太好了,那男人的脑袋终于开窍了。”以为结果圆满,傅芮涵替好友感到欢喜。
“开窍的不是他的脑袋,而是我的。”吸吸气,紫薰苦涩地微扬唇瓣自嘲道。
“嗄?”芮涵一愣。
“我想,不用让他那么为难了,在那么为难的情况下,就算他做出愿意接受的决定,我也不见得会觉得安慰高兴。”她迳自续道。
“那现在到底是怎样?”直率开朗的紫薰经过这件事,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连话都讲得那么深奥,她听得雾煞煞啦!
“分手了,他就不用为难了。”紫薰的口吻是那么地云淡风轻,可宣布的答案却像是一枚惊人的炸弹。
“嗄?”诧异的嘴形可以塞进一颗卤蛋。
分手?!不是说去跟他要个答案而已吗?怎么演变成分手?
紫薰说过好爱程峙的,怎么可能舍得分手……啊!该死的,难道是……
“程峙说要分手?”芮涵拔高的嗓音中蕴涵愤怒。要是他敢,她就找一台怪手把他家铲平了·!
“不是他,是我。”脱口又是一句令她反应不过来的惊人之语。
“嗄?”呆滞的音节之后是一阵锵铃哐啷。芮涵太过震惊,一时没坐稳,从椅子上摔倒,好一会儿才爬了回来。“为什么?”连连三次“嗄”,她已被满头的问号敲昏了。
“芮涵,现在有空吗?”紫薰没回答,反倒问她。
“呃”……有啊!”多年情谊所建立的默契,她已接收到求助讯息。
“陪陪我好不好?”她的嗓音夹带着一丝压抑过的哽咽,听起来好不可怜。
“好,你在哪里?”芮涵二话不说,立刻答应。这个时候,静静的陪伴强过长篇大论的劝慰。
没办法,失恋的人最伟大,谁教她向来是最重义气的呢!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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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快奔放的英文乡村歌曲流泄在灯光晕黄、气氛热闹的美式餐厅里,几乎被鼎沸的人声所掩盖。
紫薰在芮涵的陪伴下,从客人寥寥无几一直喝到高朋满座。这样的地方,往往是愈夜愈沸腾。
心情低落,紫薰发泄地点了一桌子的菜,大吃特吃;当然,更大吐特吐。芮涵看得心惊,所有劝阻又都被她打了回票,直说什么都不必再讲,只管陪她吃就是,让她不知怎么办才好。
第三次,她扶着紫薰从女厕呕吐完毕出来,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样吃完吐、吐完吃,很可怕耶!
“阿薰,你之前胃口不是都很差吗?今天怎么能吃这么多?这样塞,你的肠胃吃得消吗?别忘了你是孕妇耶,吐得太严重也会影响到肚子的宝宝哦!”从学生时代开始,紫薰就有心情不好便狂吃的怪癖,而今天更是有史以来最恐怖的一次,可见她心情真的差到极点。
“欤,够了啦,我们该走了,你心情不好,我们换个方式排解,这两天我就跟我阿爸请假,载你到郊外散心,好不好?”芮涵家里经营的是小型建材公司,她毕业之后就待在自家公司里担任会计,也因为老板是爸爸,万事好说话,所以请假不难,她才说得这么爽快。
咻!正中红心。紫薰蓦然一僵,定睛看她。她的话直射向她目前最不愿面对的问题点——
她是孕妇。
此刻,她肚子里正孕育着和程峙共同创造出的小生命。而导致他们分手的原因,也就是这个突如其来的“小”意外。
“好,你请假陪我。”她忽然严肃地说。
“嗯嗯,你想去哪里走走?”心喜她采纳自己的提议,芮涵热切地倾身,眨着眼睛问道。
“妇、产、科。”紫薰眸光炯亮望着远处的某一点,说得铿锵有力,仰首就灌下一大杯的可乐。
哇咧……芮涵差点又要跌下椅子。有人到妇产科散心的吗?
她反应过来后,试探地开口:“呃……你是想做产检还是……”以往,她可以猜出阿薰的想法,但今天,她完全摸不透她的思考方式了,好比开口说分手就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堕胎。”她沉痛地做了决定。
芮涵脆弱的心脏又被震撼力十足的两个字炸到。“你之前不是一直很犹豫吗?”怎么这会儿说得这么斩钉截铁?
“就是犹豫了这么久,才不能再拖下去。”紫薰鼻酸了,从和芮涵见面就一直压抑的泪意开始在眼眶中凝聚。
不是她狠心,而是基于现实的考量,不得不这么做。她才二十五岁,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倘若当上未婚妈妈,她无法想像要付出的代价。
“你不再考虑了?”该怎么说呢?她——方面不赞成堕胎这档事,一方面站在紫薰好友的立场,也不能看她未婚生子而误了往后的人生,实在很矛盾啊!
“再考虑下去,胎儿愈来愈大,反而更不好。”趁现在才刚发现,一切还来得及。
“那……你打算让伯母知道吗?”芮涵不安地问。‘听说堕胎就跟生孩子一样,很伤身体,需要好好照料调养,她从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知怎么照顾阿薰才好!
紫薰猛地抬头,像是听见外星语似的看她。开什么玩笑,妈妈知道,爸爸就会知道,想看她被打断腿吗?
“当然不能让我妈知道!”她的嗓音不自主地升高八度。
“喔……”自知问得有点蠢,芮涵讷讷地应声。
“你不用再费唇舌说服我,我已经决定了。”她的坚决中伴随着剜心刨骨的痛。
第六章
紫薰要求分手,程峙并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反而觉得浑身都不对劲。
虽然他告诉自己,紫薰只是一时负气,很快就能调整心情,再来好好谈怀孕的事。但是一天过去,等不到她主动来找他,他心神不宁,什么事都不能做,整个脑子浑浑沌沌的,不安极了。
说实话,孩子的来临对他而言是很沉重的压力。或许因为自 己是孤儿的关系,潜意识有某些观念和想法影响着他,所以在他看米,经营两个成人的感情都没有把握了,哪有能耐再多加一个孩子呢?
生育孩子是件重大的事情,需要从长计议,需要有周全的心理准备,而不是在这样意外、突然的情况下非接受不可……
程峙眉头深锁地静坐在客厅里,烟灰缸里满满的烟头说明了他有多心烦。
思绪翻飞,他就这么从月升耗到了月落,天空从灰灰的蓝变成了艳阳高照,茫然不知地又过了一晚,直到蓦然响起的电话将他飘忽的心神给唤回。
“是阿薰!"他恍如遭电击般,颓丧的神色——振,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向电话,途中还踢歪茶几、撞歪沙发,足见他有多心急、多在意。
他就知道,她只是负气……她这样爱他,怎么可能放弃他!瞧,才两天,她就知道自己是意气用事了……好吧,待会儿就当作若无其事,原谅她好了。
“喂!”口气里有掩不住的欣喜。
“呃……请问是程编剧吗?"来电者愣了一下,问得很疑惑,因为那口吻太热切,和程峙的冷漠是强烈对比。
“我是,什么事?"大失所望,他垮下脸,语气也沉了。
“来关心一下呀,这次新剧的结局你要写完了没?"她是近期和程峙密切合作的导演——文骞惠,两出极富好评的戏剧让她的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因此对程峙热络的程度更甚其他人。
“没。”他烦躁地蹙眉,懒得多说一字。
“那你打算最后让男主角跟谁在一起?"虽然戏才插了一半,却已经有许多观众在猜测追问,连演员们都很好奇,可惜结局还在编剧的脑子里,除了他,没人知道。
“还没决定。”这两天紫薰和他闹脾气,害得他无法安心把最后阶段给赶完。
“嗄……”文骞惠哀一声,显然很失望。
“放心,我会来得及交给你们。”他捏捏眉心,觉得好疲惫,没有—股安定的力量做支撑,忙碌仿佛变得难以忍受。
“我知道,我还想问你有没有——”“空”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的邀请就被硬生生地截断。
“我这几天很忙,剧本大概下星期才会完成。”程峙迳自说道,也顺势让她就此打住,别再提公事以外的事。
他不是不知道文骞惠对他有好感,但是他心里有了人,就不会再动其他念头。
“喔……那好吧,我就不打扰你了,保持联络,再见。”毕竟是有足够社会经验的女人,她听得出他的意思,于是识趣地画上句点。
吐了口气,程峙瞥向时间——已经快要下午两点,这一天都已过了一半,紫薰当真还不打来?
他们即使因为工作而没有天天见面,但每天至少都会有两通电话的,而且主动打电话的一定是她。说要让他考虑的那几天,由于下意识想要逃避,所以她没找他,他反而觉得松了口气。可这次不一样了,从不曾说过重话的她竟撂下那样的话,现在又过了四十五小时又五十四分钟而完全没有联系……意识到情况真的非常不对劲,程峙心慌了。
他捉起电话,拨紫薰的手机——
“您拨的号码未开机,请稍后再拨。”制式甜美却令人不耐的语音传来,程峙甩上话筒,未几,又不愿放弃地再拨,可相同的回应教他感到愠恼。
难道,她存心躲他?她说的分手是真的?!
生平第一次,他打到紫薰家——
“请问夏紫薰在不在?"因为是紫薰的家人,他口吻客气有礼。
“她不在耶。”夏母答道,心中暗忖这嗓音陌生的男人和紫薰有什么关系。
“请问知道她去哪里了吗?"没有追问他人行踪的经验,程峙的脸隐隐地发热。
“去哪里是不知道,但她是和芮涵出去的。请问你是哪位啊?"也不管对方知不知道芮涵是谁,夏母很诚实地回答,但终究耐不住好奇地反问他。
“我是……她朋友。”很含糊的答案,但程峙一时不知该怎么自我介绍,孤僻的性格令他不懂得如何热络的攀谈——虽然他心里掠过一丝这个念头。
“姓咧?"夏母不放弃,凭着女人的第六感,她直觉这男人与女儿这阵子的情绪低落有关。
“我姓程,叫程峙,不好意思再请问一下,她大概什么时候会回来?"硬着头皮继续发问。
“不知道,不然你打她手机。”呵呵,问这么多,一定不是普通朋友哦!
等阿薰回来一定要好好问一间。
“我打过了,她没开机。”
“那不然你留下电话,等她回来我告诉她。”夏母很热心。
“不用了,您跟她说程峙找她,她就知道了。”不明白自己在慌乱些什么,他话说得有些快。“麻烦您了,再见。”匆匆挂上电话。
不在家、不接电话,那他要怎么找她呢?
程峙赫然发觉自己竟除了拨电话,似乎就没有其他方式可以找到紫薰了。
蓦地,许许多多的问题争相窜出——
紫薰是什么血型?偏好什么颜色?喜欢吃什么东西?家里成员有哪些人……该死!他没有一项能明确答出。
反观紫薰,她知道他的血型——A型,常笑他怪不得个性宇宙无敌;晓得他颜色偏好黑与白,帮他挑选东西一定特别注意。他最爱火锅和川菜,尤其嗜吃水饺,所以她总会趁空自己包一些,冰在冷冻摩里让他随时想吃就有得吃;她替他将家里打理得有条不紊、关心他的健康、体贴他工作繁忙……
她对他全心全意,而他呢?
一问三不知,忘了生日、忘了约会、忘东又忘西,看他这个男朋友当得有多不称职。这样还好意思说自己有多在意她、多喜欢她?别说骗别人了,连他自己都怀疑!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豁然领悟,紫薰提分手,绝不单单只因为他对怀孕的事未表态,而是他对她的忽略已在她心头堆积出太多埋怨。
天!这一年多来,他为她做了什么?又带给她什么?
当他全神投注在事业上时,被忽略在一旁的她是什么感受?
当她得知怀孕,旁徨无助时,他是她唯一能依靠的人,而他却是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
这次她丢下分手的话,然后一反往常地完全不跟他联络,彻底勾起了他的自省能力,这也才明白,原来自己是有恃无恐,因为她对他好得毫不保留、爱得一心一意,所以他自私地利用她的体贴,懒惰地没有花费心思去善待她,让她独自忙着灌溉他们的爱情,却仍旧被他伤了心。
想起她最后离去时背对他的身影,似在谴责他的冷血无情,他就愧疚不已。
难道,真应验了“失去才知拥有的珍贵”这句话?
不,他们之间不该演变成这样的,他在乎她,也希望两人能一直走下去。他不是不接受孩于,毕竟那是她和他的骨肉,只是……太快了,他也会慌乱、也会不知所措,一时之间当然做不出合宜的反应。
不可讳言,他害怕她真的弃他而去……
倘若,孩子是挽回她的条件,那么,他无论如何也是愿意的呀!
意识到紫薰在心里的地位如此重要,程峙振作起来,打算凭着平时闲聊的片段,去拼凑出她家的大概位置。他决定要化被动为主动,亲自去紫薰家附近等她,让她知道他心里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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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两天的大雨直到今日才停,久违的阳光张扬着它的热情。
紫薰坐在芮涵的车里,随着妇产科医院的接近,她只觉得盖顶的乌云愈来愈厚重,完全阻隔太阳的光明与暖意。
芮涵趁着停红绿灯的空档,看了看一直望着窗外的紫薰,突然觉得,昔日嘻嘻哈哈的好友脸上,那忧愁中带着坚毅的神情判若两人。
唉,爱情真是害人不浅哪!
“阿、阿薰啊,你、你别害怕,听说很快的,这几天你就多休息,我有空就带你去吃吃营养的东西。”芮涵安慰地握住紫薰搁在腿上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比她还要冰,连讲起话来都舌头打结。
哎,医院就在前面了,她愈来愈紧张,紧张的程度甚至比紫薰这个当事人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堕胎耶……压根儿没遇过这种事,可紫薰跟她那么麻吉,找她陪伴,她是义不容辞,只是……,心里真的毛毛的咩!
而且,虽然听说很快,却不一定0K啊,潜伏的危险可一点都不少,失败的例子时有耳闻,要是被衰神眷顾,遇上个庸医,赔掉生育能力还不算最严重,更甚者,一命呜呼都有可能耶……
“你才别害怕。”紫薰牵强地微扬唇角。若换作是以前,她肯定哇哈哈地嘲笑芮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