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澄空做为她的室友,安慰的责任难逃。可她能说什么?平时她至多客套地跟林漾说两句话,一出了寝室的门,她根本就不敢跟林漾走到一块。即使同情,为了自保,她根本不敢也不想与林漾太接近。
她实在没有比其他的人清高多少,可能还要卑鄙虚假一些──那些人不跟林漾同寝室,所以不必说一些言不由衷或言不及义的安慰或同情的话。可她天天要跟林漾打照面,场面话总得说两句,却又说不进核心,显得她更是虚假敷衍。
奇怪的是,这段期间,被欺负了,林漾并不像之前将自己锁在浴室里,或躲在她房间里哭,只是默默地清洁好伤口,把自己整理干净,然后就看她坐在自己床位上恍惚出神,手里紧抓捏著一件男生的薄外衣,不知在想些什么。
何澄空试著喊她,她也没听见,一迳对著那件衣服发怔,脸色微微发烫,时而还露出极其羞淡隐微的笑来,甚至将衣服搂拢在她胸前,红著脸,脸颊轻偎著衣服,好像偎进一个能为她顶住风雨、保护她的宽大结实的胸膛里似。
“林漾,你怎么了?”看她脸颊红的,何澄空由外头进去,以为她发烧了。
林漾如梦怔醒,下意识将衣服藏在身后,讪讪说:“是你啊,澄空。”
“你脸好红,是不是发烧了?”何澄空走过去。
“我没事。”林漾低了低头。
“如果发烧了最好吃个药比较好。你最近怪怪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说到这里,何澄空蓦然停住,不敢再往下说。倘若林漾真的不舒服,那她要怎么样?难不成带她去看校医?不想沾染的麻烦,她何苦去搅动那池浑水。
她觉得有些惭愧,连带心虚起来。
“我真的没事。”她不敢对林漾的目光,林漾也不看她。
她琢磨一会,转开话题说:“午餐时间到了,你还没有吃中饭吧?我肚子有些饿,要先去吃饭喽!你也别太晚去,去晚了好吃的都被别人点光了。”并没有邀林漾一起去餐厅。
“我还不饿,等会再去。”林漾表情淡淡,语气也平静。
“那我先走了。”何澄空推推眼镜,如释重负地逃出去。
老实说,她不是不同情林漾,不是不想多跟她说两句话。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说她自私也好,林漾的受灾难,某些方面来说,减少了她们受那“灾难”的机率。
餐厅里坐满了学生,最显眼的位置,当然是那三会的人。何澄空注意到中间那台桌,有个梳著大花卷贵族公主头的女孩。
就算离得远,她也认出那是桐梧的校花,姐妹会会长荆筱梨,荆筱梨长得十分漂亮,高挺的鼻子,加上深深的眼窝,皮肤又白,白嫩得吹弹一下会破似;刷得长卷的睫毛像洋娃娃一眨一眨,一双大眼变得十分有灵气;而且,她高挑贵气,滚荷叶边的长袖衣裙让她的气质显得万分优雅高尚。
餐厅里的人都在看她,但不敢直接地看,只是偷偷地瞄,荆筱梨身旁就坐著她哥哥荆泽元。看到他,何澄空眉头就自动打结。
她随便点了几样东西上厢著盘子捡了靠后门一个最不受人注意的角落,混在四五个埋著头吃饭的人堆里;旁人一看,会以为她是跟那些人一道的。坐得太开,反而凸显出自己,那是下下策。
她安心地吃著饭,但也不敢太掉以轻心。吃不到三分之一,忽然有人轻轻在她肩上一拍。
“嗨,又见面了。”那人长腿一跨,大剌剌坐在她身边。
她乍一跳,差点把嘴巴里的饭喷出来,等看清楚坐在她身旁正咧嘴对她笑的人居然是那个宋晴时,一个没保持住,“噗”地把一口饭喷到桌子上。
她瞪大眼睛望著笑得很灿烂的宋晴,脖子伸直了,惊慌得反射四处察看有没有人注意到。那样子就像个陀螺似打转,有点可笑。
“放心,我是偷偷溜进来的,没有人注意到。”宋晴看穿她的心里,撇著嘴角,半安她的心半嘲弄。
何澄空这才安心。可是还是很危险──她压低声音,不安地瞥荆校花那方向一眼,结结巴巴说:
“副......副会长......我......您......那个......请问您找我......有......有何贵......贵干......”
宋晴噗哧一声笑出来。“你别那么紧张好不好?我又不会吃人,看你说个话都结巴成那样子!”
他是不会吃人,但他带来的后果会!
“你要真那么担心,要不,我把头蒙住好了。”
那隔天,宋晴其实就把何澄空的资料摸得一清二楚,但他按兵不动,足足观察了她半个月,惊奇地“发现”她一些“行为模式”──看她如何混在人堆中找保护色;如何让自己躲在角落不被人注意;如何成为千千百百个平凡学生中平凡无奇的一个。
惊叹之余,他不得不佩服她的聪明,也很明白她那些动作之后的“自保意图”。但有必要吧?像她这样普通平凡又不起眼的人,就算把她剥光了丢在广场正中央,恐怕也没有人会多看一眼,她那些刻意隐藏自己的小动作,不但显得没必要,而且多余。
他当然猜不出何澄空这么做是为什么,只把它解释做她小心低调怕惹麻烦。突然地,而觉得她更有意思了。
“请问您......呃,副会长有......有什么事?”但对何澄空来说,一点也没有意思,只是他富家公子哥儿吃饭撑著闲著没事来找麻烦。
“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吗?”
“聊聊?”她眼睛睁得更大。他能跟她聊什么?
心头一窒,赶紧埋下头,匆匆扒著饭,囫圃吞枣,嚼也不嚼就吞下去,只想赶快吃完赶快找借口走人。
“吃慢点!你这样会呛著,对胃也不好。”
他这样说,她吃得更快了。
“怎么你愈吃愈快了?”宋晴悠然地撑著下巴看她。“我觉得你好像很急著摆脱我似的。”
“我吃饭一向比较快的──”话没说完,就呛到咳了起来。
她大惊,怕招来别人探视什么似的眼光,连忙捂住嘴巴,闷声咳著。
“我刚刚就说了嘛,会呛到的。”宋晴伸手拍拍她的背。
她触电似反射跳起来,瞬时叫声“糟”,只怕如此要引起动静,硬生生又将自己压回去。
宋晴闲闲地笑,摇摇头。“你不要那么紧张好不好?我不会吃掉你的。”停一下,见她不说话,敛敛眼神,拢住笑,说:“你到底在防备什么?我观察了你两个礼拜,愈看愈觉得有意思,也愈好奇。”
什么?她更加吃惊,无法抑制她的讶诧,心底大声叫“糟糕”。
她居然浑浑噩噩的,还自以为她掩藏得很成功,却不知人家无声无气地盯上她,还观察了她两个礼拜之久!
“副会长......”她反应很快,已是一副呐呐的口吻。“您为什么要观察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我会改进的。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学生,不过跟大家一样──”
“不必再装了。”宋晴打断她。“我知道你是怕惹麻烦,所以故意这样‘掩人耳目’,对不对?你的确是很普通,也不怎么起眼,根本不会引人注意。本来我也不会注意到你的,偏偏你努力让自己不起眼,让我觉得很好奇,对你感兴趣起来。”
意思是她“弄巧成拙”?她暗抽口冷气。
正想开口,眼角余光不小心闯进一个高大的身影。
她眼皮陡跳,极度强烈不好的预感。
“海深!是你啊。你怎么也心血来潮从这里进来了?”宋晴略略抬头,倒有些惊讶。
从他的表情态度,倒显得平常,好像全校最有权财势力的人,这样悄无声息──接近“偷偷摸摸”,由餐厅后门溜进来,是一件极平常普通的事。
“你能,我就不能吗?”江海深没好气。一边冷冷扫了何澄空一眼。
“那我倒要问问,你溜来这角落做什么?你的位置可是在那里。”宋晴勾勾嘴角,往餐厅中央荆板梨等人的方向挪挪下巴。
“你来做什么,我就来干什么。”江海深口气更加不好。
宋晴足足观察了何澄空两个礼拜,江海深在另一旁,自然也足足观察了她两个礼拜,同时把她的身家背景外加祖宗八代调查个一清二楚。
不可否认,因为宋晴的举动,他才会稍稍注意这个何澄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长得不起眼不说,在全额生中功课也不突出,就像灰尘那么渺小,根本连他的一根指头都构不上。
依他看,宋晴是吃饱闲著!
“跟这样的人你也能说,这么多话,你不烦吗?”但看宋晴和何澄空并坐在一起说话的样子,竟有和其他人时所没有的闲散轻松,气氛那么自然,感觉那么宁谧,他竟忽然有种极为不称意舒适的滋味。
何澄空低著头,回避和江海深冷冰锐利的目光接触。
那一低头回避,竟莫名地触怒江海深。她可以和宋晴那样说说对对,还那样凝看宋晴,却竟这样忽视他!
她把他当什么了?!他可是江海深!他说一,没有人敢说一下,她算什么?!敢这样轻忽他!
“你给我抬起头来!”他捏住她下巴,使劲往上一扳。
“啊!”何澄空吃痛一呼。
就是在这时,全餐厅的人都转头望向这里,就全看到江海深生气得扳住何澄空的下巴,宋晴优闲坐在她身旁的画面。
江海深的存在感实在太强烈;加上他高大,本来一出现就是焦点,现在又再加上他生气地呼喝,很难不被人发现。
餐厅响起一阵抽气声,然后嗡嗡的交头接耳的杂声,猜测疑惑何澄空究竟是什么人,桐梧的两巨头居然会找上她!
餐厅中央的荆筱梨也坐直了看著。瞧清何澄空的模样,她换个姿势优雅地撩起雪白的餐巾,轻轻按拭红艳光泽的双唇边角。
“不知又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人得罪海深了。”荆泽元兴奋地瞧著。他最喜欢这种画面。那些残渣的存在,简直都是多余。
角落那里,何澄空被扳高了下巴,被迫和江海深相对,意识到整个餐厅由吵杂不已霎时变得死寂,随即又嗡嗡杂音不断,她眼前一黑,知道完了。
不由得转眼埋怨她旁边的宋晴一眼。这一切都拜他所赐,都是他惹出来的。
她眼波那样轻转,神色那样怨慰地揪向宋晴,虽只是那样轻轻、极快一瞅,却激得江海深怒气更盛。
她居然还敢去看宋晴!
她把他视作透明人吗?他命令她看他,她居然当著他的面对宋晴递秋波!
他更加用力,要将她下巴捏碎似。
“你知道我是谁吗?”无视她眼里痛苦的表情。
何澄空点头,说不出话。江海深的目光冷得刺人,还有一抹恶狠,她发誓,她如果敢摇头说不知道,他一定就会那样将她的下巴捏碎。
他总算才放开她,居高临下,命令说:“既然你知道我是谁,我给你一个机会为我服务。跪下来,把我的鞋子擦干净。”
“海深!”宋晴开口阻止。
江海深不理他。冷漠地盯著何澄空。“我的耐性不是很好,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几百道目光像箭一样射向她,都是喂毒的。何澄空心中千百挣扎。
她紧咬著唇,望著江海深那冷漠的表情,感觉到周围那幸灾乐祸的包围,狠心一咬牙,跪了下去。
“澄空!”宋晴不觉叫出她名字,想拉她起来。
那么一叫,叫坏了事。
江海深冷瞳一缩,完全不留情。“用你的衣服擦,擦不干净,就用舌头给我舔干净!”
“海深,别太过份!”宋晴皱眉。
“我怎么过份了?我这是给她机会。多少人想帮我擦鞋都求不来。”本来沉著的脸,竟笑开──俊魅的残忍。
他就那样站著。何澄空跪在他脚边,几乎整个身体都匍匐在地上,用衣摆擦拭他的皮鞋。
心里觉得无限的屈辱,死命用力咬住唇,咬渗出血,而不让自己掉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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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澄空一夜之间成为“名人”。那天以后,整个桐梧,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她──知道她当众跪趴在江海深脚下,匍匐著替他擦拭鞋子。
她几乎成为许多人欺负的新目标──幸好有宋晴,他常常会突然像背后灵一样出现在身后,存心欺负她的人,因此也没几个得逞。
“请你别再这样跟著我行吗?我被你害得还不够吗?”何澄空却不怎么领情。
宋晴虽然替她挡走了不少麻烦,但她觉得他若是这样继续跟著她,可能会给她惹来更多的麻烦。
“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海深他......唉!”宋晴有些过意不去。“总之,你跟著我,其他人就不敢欺负你了。”
不管形式或实质意义上,不管怎么看,他都是一个有钱有势、为所欲为惯了的公子,虽然比荆泽元之流讲很多道理,性格也柔软很多,但仍改不了他公子哥的本质。
以他的立场身分,他这样“维护”何澄空已经算很难得了。毕竟在他们这些公子哥眼中,何澄空只是一只渺小不起眼的蝼蚁罢了。平凡、不起眼,长得又普通,打扮又土,他这样为她,已经够多了。
“如果再遇上江海深,惹他少爷不愉快呢?”不知不觉,她现在不再那么恭敬了,态度口气都恢复她原来的“真面目”,随便又掺杂点讽刺嘲弄。
宋晴也不惊讶,好像他早料到,这样才是何澄空真正的态度。之前她一切的举动,就好似昆虫的保护色,为求生存平安;现在都惹到江海深了,那层“保护色”已不管用。
“海深不是不讲理的人,好好跟他说,他不会不明白。”
“那么那一天呢?我哪里惹到他了?”他少爷不高兴就当众叫她下跪,她却还不晓得她究竟是哪里得罪他了。
“这......”他口才再好也语塞。他也觉得江海深有些过份。对付惹到他的人也就算了,但何澄空实在没得罪他。“反正现在有我顶著,你放心,我保证绝不会有人敢再欺负你。走吧,一起吃饭去。”拽住她手臂,迹近于示好。
或许是因为同情,也许是过意不去,这些日子他老是跟著何澄空。最重要的,跟她在一起,他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轻松舒适感,俗气的形容,就像夏天和风吹过一样,沁凉舒爽又自在。他下意识想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