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样!」他慌了,用双手捧住她的脸庞,急切地逼近她,试图寻求她谅解。「我是瞒了妳,但我没有恶意。」
她抬起她的眼光,冷冷地不掺杂一丝感情的目光。
涂剑蘅心中一震。她如果生气发怒,他也许还有对策;但她如此冷漠而深切的绝决,却是他所陌生的。
「你滚!」
她的脸色苍白,推开他的手站起来,打开了大门,严峻而近乎冷酷地等着他。
他这辈子还没被人家如此赶过,他的眼光慢慢变得阴郁,怒气挂在眼梢眉底,他的声音僵硬。
「均均,妳到底讲不讲理?!」
莫均均咬牙不回答,也不肯看他,只是僵立在门边,等着他离开。
他的心一路往下沉,忽地感觉心灰意冷。面对这样的她,他知道任凭他再多的解释,她一句也不会听;既然这样,他何必留下?
他也许骄傲得盲目,但至少他得保有一些些属于他的尊严。他再看了莫均均一眼,就一言不发地从她身边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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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下知何时不起了雨,还是狂猛的大雨。置身其中不消几秒他已全身湿透。涂剑蘅茫然地在街上走,没撑伞亦不走骑楼避雨,路人纷纷停伫眼神看他。淋得一身狼狈依然不减英姿的男人,眉宇间阴郁又茫然的神色……怎么,这是在拍广告还是什么?
他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时间和空间对他来说都变得没意义了。他只是气均均,气她如此不讲理,连个解释的机会也不给他。
臭女人!活该她一辈子没人要。然而,他的心却莫名其妙抽疼,尤其一想到她因失望而伤心,因对他的误解而生气,他的怒气没了,被雨淋散了。他的心像是有千万只小蚂蚁在啃蚀着,又痛又难过。
只是短短的时间,他就开始后悔了。
他实在不应该离开的。他们的爱情得之不易,不该因此就结束了;他曾经用无比的耐心与毅力获得了她的爱,他从来没怀疑过,为什么现在却退缩了?
他只知道一件事--失去她,将会是他这一生最大的遗憾。而他不想面对那样的后果。他明白,自己对她的爱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坚定了。
一想到这,他就觉得他应该回去找她,毫无疑问地。
他从出来到现在,头一回注意起自己的周遭,发现不知不觉他已走了好远好远,他急于见到她,索性招手拦了辆出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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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均均应声前来开门,看见一身湿透的他她着实愣住了。
她脸上有着未干的泪痕,显然是哭过了,这让涂剑蘅更加心疼。
他刚才到底在想什么?他应该带给她幸福、快乐的,让她哭就是他不对。
「你又来干什么?」她直勾勾瞪着他,一瞬也不瞬。
他不等她允许,大跨步地进了屋子,深深地注视着她。
「我回来,因为我不打算让妳甩了我!」
她微微一怔,不由得教他话中的热切真诚而撼动,但她绝不能再轻易相信他。她告诫自己。
「这由不得你选择。」
他很镇定,完全确定自己在说什么。
「为什么不?妳愿意听我道歉,我就道歉;妳要听解释,我可以解释,但我绝不会让妳离开我--」
「听什么?!」莫均均烦躁地打断他的话。「我什么都不想听!」
「妳非听不可!」他的眼光固执而狂热。「我不会让我们之间就这样毁了,妳休想!妳曾经失去过,也受过挫折,我也是!但我知道,只要能握着妳的手,我的未来便不再灰暗;我们能一同欢笑,一起面对这个世界,走过人生!」
「别再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她终于压抑不住地爆发出来。「你还敢说你爱我?!你敢说你追求我不是为了赎罪?!甚至只为了让你自己更好过!」她残忍地说:「你看!冯子民让你的信心尽失,不能再从事心理医生的工作,但现在呢?!你把受他影响而心灵创伤的前女友医好了!你让她从一个不敢爱、拒绝爱的人,恢复正常了!你变相地赎了罪,甚至重拾了你的自信!你敢说不引否则,你怎么可能那么顺利地回去你的本业?!」
涂剑蘅从进门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不怒不愠。他按下自己的自尊,坚定而诚恳地回答她的质疑。
「我爱妳,不是因为赎罪,不是因为同情。如果单单只是为了医治,我没必要把自己赔进去。我愿意考虑新的工作,没错,是因为妳!我有了新的自信,也是因为妳!因为妳带给我的一切,我得以重新面对人生;我想做一个更成功的人,只因为妳!」
莫均均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他的诚恳与耐心曾经令她感动、令她折服,而眼前这些对她依然有着强大的吸引力。她感到头昏迷惑了,她的固执渐渐瓦解了,她应该相信他吗?
「不!不管你说得再有道理,我也不想再相信你!」
「均均……」他下意识地想拉她拥她入怀,但她却像碰到毒药一般地跳开。
言语是一回事,但肉体的接触又是另一回事;她自己都不敢保证,当她被他强而有力的臂膀紧紧拥在怀中时,她顽固坚持的力量,还能剩下多少?
「你别过来!」她寒着脸连退了两步,人已经靠着阳台。她发起狠:「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让你后悔一辈子!」
涂剑蘅吓坏了,本能想扑上前去,却又怕她反应过度真的跳了。
他紧急地煞住脚步,稳住心绪,沉重而深情地说:「如果妳真的跳下去,后悔的不只是我,也会是妳。我也许会再内疚一次,但妳会恨死妳自己。」
迎着她疑惑的眼光,他立刻又说:「妳曾经痛恨冯子民不负责任,就那么拋下了妳,妳痛恨他的作法。但现在如果妳跳下去,妳跟妳所恨的人又有什么差别?妳一样对我不负责任,妳一样拋下了我!」
她怔怔地看着他,心里有股小小的反抗声音--好!就跳给你看;可是……想着想着,那脚步却始终跨不出去。
她知道自己并不是怕摔下去会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些她都不在乎!她在意的,竟然真的只是他说的那番话--不负责任地丢下自己所爱的人,自己也许解脱了,但爱她的人将情何以堪?将心比心,也因为她对他的爱,她做不到!既然她做不到对他的绝决,那么她还有什么理由离开他?
她突然掉下了眼泪,泪水一发不可收拾。他不假思索地立刻冲过去抱住她,一靠进他的怀抱,她整个人立刻崩溃了,泪水顿时决堤……
「你该死!你该死……」她又气又怨地搥打他,甚至对着他肩头重重一咬。「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涂剑蘅闭了闭眼睛,忍着肩头的疼痛,不发一语,一直等她松了口,他仍然紧紧抱着她,给她一双支撑的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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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哭了多久,她抬起头来,脸上泪痕斑斑,头发湿乱地沾在面颊上,眼里有着难以解释的疲累和无奈。
无奈,是的,但她能怎么办呢?也许她从来没有认真去衡量过自己对他的感情,但经过今天这些,她忽然明白了。如果不是因为太爱他,她怎会如此反应过度?
他扶她到沙发坐下,拿面纸细细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倒温水给她,小心翼翼地如同呵护一个瓷娃娃,她的眼泪又往下掉了。
「我在纽约学古典文学的时候,子民也在同一所学院学艺术。」
头一回,她对外人道出了她和冯子民的过去。
「他虽然还在学,其实已经画得相当好,纽约许多画廊都愿意摆他的作品。我爱上了他,我们很快地在一起,那半年多的日子里,我们非常幸福:还说好了只要一拿到学位就结婚,不管在美国还是回台湾结,都好。」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我满心以为,子民就是我这辈子感情的寄托了;没想到,他却『突然』自杀了。」
莫均均自嘲笑了笑。
「别觉得我加重『突然』这两个字的语气很奇怪,对我来说,真的是突然,没有任何预警。某一天我起床,他就忽然死了,还是警察告诉我的,他甚至连一封遗书都不留给我。」
她静静抬眼看着涂剑蘅。「他有病的事,还是在他死后我才知道的。他在我面前压抑得很好,即使有些心理上的奇怪反应,我也只当做一般人的情绪化反应。他瞒我,关于他的病、他的问题。」
「你知道,」她的眼帘又垂了下去。「我受到的最大震撼,不只是因为他突然弃我而去,也是因为他竟然什么事都不告诉我!我几乎已经是他的未婚妻了,而他却什么都不说,是他不信任我,或者是他根本不够爱我?!」
「也许是他太爱妳。」涂剑蘅低喟一声,他终于明白了冯子民自杀的原因。「但他的病使他自卑,担心一旦妳知道之后会离他而去。在妳面前,他不只得隐瞒还得极力表现正常,这造成他无比的压力;当压力累积到某种他无法忍受的程度,他只好自我解决。」
「我不懂!」莫均均不赞同地摇头。「我跟他已经这么亲近了,他还不愿意告诉我事实,这教我情何以堪?我在他眼里到底算什么?!你知道吗?我根本是被遗弃了!他不只死后遗弃了我,甚至在他活着的时候,他的心就已经变相地隔绝而遗弃了我!」
「我恨他!」莫均均变得有些激动了。「曾经我也能慷慨地付出、能够爱人,是他造成了我对爱情的绝望,不敢接受、不愿信任!我永远不会原谅他所带给我的痛苦!」
涂剑蘅静静凝视着她,她那双强自坚强的眼眸,隐藏着一丝受创的软弱;他彷佛能看见她碎成玻璃碎片般的心。但他发誓,他将把那颗心缀补完整。
「如果妳有过痛苦,也将在我这里终结。」他无比怜惜地拥她入怀,吻她的唇、她的眉睫。「妳放心!妳不会再伤心难过了。」
她不由自主地紧靠着他,他轻柔的言语、温暖的胸膛,都是最令她安心的地方。她不争气的眼泪又往下掉了……
一场风波终告平息,在涂剑蘅的想法中,直觉莫均均应该是原谅他了。
但她是否真的原谅他了?
她极端挑剔的心,是不可能因此而满意的;但此时此刻,她无可否认他的怀抱令人眷恋,她贪婪地享受着这些不愿离开……
就让她暂时享受这一刻的温暖,忘掉一切吧!她这么对自己说。
第十章
表面上看来,两人似乎没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他们不吵架了,恢复了甜蜜;可是两人之间的爱情却变得怪怪的,好象有什么横在其中似的。
涂剑蘅不笨,他猜得出莫均均的心事。他明白自己在她心中被记上了一笔缺失。他十分担心,也想弥补,但他更了解她的个性。除非是她自己想通,否则别人说什么都没有用。她丢弃不了旧包袱,就永远无法前进。
于是,他只是更加小心翼翼地待她,呵护她、捧着她,有如手中的一块蜡,太热怕她融了,太冷又怕她脆裂了。
这一切,莫咏咏甜看在眼里,也十分看不过去。她免不得要逼问莫均均:「你们俩到底在干什么?!」
「干什么?」莫均均懒懒地窝在沙发里翻报纸。她今天回来得早,而涂剑蘅回家拜见他老爸老妈。
「你们两个怎么古里古怪的?」莫咏咏拉过一张餐桌椅在她身边坐下,打算好好盘问她。「我前两天回来,看见妳们一个眼睛盯着电视,一个看自己的书,好象互不相干似地。怪了!要看电视他不会回家看,坐在妳身边电视会比较好看?」
「也许喔。」莫均均仍懒懒地回答她。
「是妳吧?对不对?」莫咏咏把矛头对准妹妹。「自从上次的事情发生之后,妳心里就有了疙瘩。」
两人因为冯子民而大吵的事情,莫均均之后告诉了莫咏咏。莫咏咏由时间推断,从那时起她整个人就怪怪的。
莫均均倒也没否认。「当然心里会有疙瘩。记忆又不是录音带,不要的话洗掉就好了。发生了那样的事,我当然会记得。」
「记得什么?」莫咏咏搞不懂。「妳不是跟他讲开了吗?一切不都说明白了?心结也解了,妳还记得什么?」
「我记得他隐瞒了事实不告诉我。」莫均均扔下报纸,闷声说:「我是答应了要原谅他,也愿意原谅他。但我的心不可能那么容易原谅他,所以总要给我一段时间适应。」
「妳这是哪来的鬼理论?!」莫咏咏实在是半句话也听不懂。
「简单点说,就是他在我心中有了缺点,不再完美了。」
「妳神经啦!」莫咏咏终于明白了。「人又不是神,怎么可能完美?!连神都有可能做错事呢!」
「所以说啊!」莫均均烦躁地又歪躺下去。「我需要时间适应嘛!」
「妳有毛病!」莫咏咏毫不留情地批判她。
「我很挑剔!」莫均均严正地解释。
「剑蘅真可怜!」
「唔。」莫均均难得同意她姊姊的话。「他是真的满可怜的!」
「干脆叫他别再追妳算了!」
如果可能,她还真想去劝劝涂剑蘅;或者把均均这番想法转告他,让他自己衡量衡量。
「他爱上妳还真倒霉!有什么好处?!」
「好处多了!」莫均均挑挑眉毛。「至少是我让他对工作重新有了信心,找到新的生活目标。」
「如果不是妳,他还不会丢工作呢!」莫咏咏脱口而出。
「妳说什么?!」莫均均瞇起眼睛。
莫咏咏才说完就后悔了。
她曾经答应过他要保守秘密的,可是妹妹这回真的太过分了点,让她觉得她再不说实在不行。
「妳上次跟那个烂记者唇枪舌战的时候,剑蘅不是帮妳写了篇文章?后来那记者整不到妳,就找上了他泄忿,写了一封中伤他的信给协会。所以他就这样被fire掉了。」
「有这种事?!」莫均均大吃一惊,诧异地嚷嚷:「怎么没人告诉我?!」
「剑蘅要我别说,他不想教妳内疚。那时候妳连欠他一份人情都不肯了,要是让妳知道他为妳丢了工作,妳不气死才怪!」
「怎么会这样?」莫均均心情一激动,霎时红了眼眶,泪珠在眸中打转。「我……」
「我什么?」莫咏咏就是存心要她内疚,要她清醒清醒,别再自以为是了。「哪有人像妳这样只顾着要求别人,却不想想自己为人家做过什么?人家爱上妳,就活该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