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寿死囝仔!”
一只木屐天外飞来,险些砸中那两颗蹭在一起钻动的小头颅。
“恁X咧,恁当作恁爸有钱,每日拢来偷摘恁爸耶芭乐?!好胆麦走!死囝仔!夭寿死囝仔……”赤着双脚在泥地上跑得飞快,怒不可遏的右手紧捉着棍棒沿路追赶前方逃之天天削、小偷。
“阿弟,跑快点啦!”
在后头拼命奔跑,已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稚龄男孩连忙歇下凌乱脚步,好不容易歇了几口气,当身后的恐怖叫嚣声愈行逼近后,又赶紧加快脚步往前冲。
“大哥,等我啦、等我啦……”
呼、呼、呼……好累!小毛头瞪大眼,看着胞兄愈远愈模糊的背影,独剩一人的恐惧忽地袭上背脊,令他再也不敢歇下脚步,低着头,没命似地往前冲。
“夭寿死囝仔!好胆恁明啊阿在就麦来啦!哪没恁爸死嘛咩扛断恁耶卡腿!”
操着一口台湾话的怒骂声渐渐模糊,疲累的一双小腿这才敢歇下。
呼、呼、呼!累死他了!
早知道就不要听大哥的怂恿来偷摘阿松伯的芭乐了。
这下子可好了,给阿松伯“捉包”,阿松伯一定会去跟阿嬷告状。
怎么办啦?都是大哥啦!
小小头颅状似烦恼地摇来晃去,丧气万般地垮着双肩,丝毫没察觉到前方即将来临的危险。
臭大哥!没义气,居然先溜走,也不等他一下……
“死阿焐!叫你顾好阿弟,你给我顾到哪里企啦?啊?”
被人揪着耳朵的男孩痛得龇牙咧嘴,“阿嬷,痛咧、痛咧!”眯细的双眸在瞧见小巷对面的人影后立即绽亮!“阿嬷,阿弟在那啦、在那——啊!阿弟、阿弟快退回去,危险——”
叽——碰!
眼睁睁地,看着对面那个垂头丧气的人儿,让那辆由小巷内疾驶弯出的摩拖车给撞跌在地。
“阿弟、阿弟!”
唔……一阵天旋地转……好痛……脚好痛……
趴卧在地的男孩抬眼,不解地看着面前焦急的两张面孔,
“大哥……痛……你怎么可以先偷跑走……”
“阿弟,不痛、不痛!阿嬷去叫救护车,乖乖!阿嬷耶金孙,你会没事的!”年迈老妇急急忙忙冲入屋内。
盯着弟弟染血的裤脚,他自责甚深、浑身战栗地将弟弟抱人怀中。“阿弟,都是大哥不好,大哥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后面……”
于是自此以后,愧疚的大哥东方焐,与负伤的阿弟东方爆,从此结下渊源,两兄弟焦不离盂、孟不离焦。
第一章
清晨六点零五分,寒冬大地仍笼罩在漆黑色泽之下。
“你二哥呢?”清冷的嗓音微扬,询问着坐在客厅内等候的小弟。
睡意犹浓的东方煦眨了眨眼、掀了掀酸涩眼皮,“还在睡呢。”言毕,沉重眼皮再度合上。
东方焐迈开双腿,走人东方爆的房内,“小爆,起床了。”床隅顿时塌陷,抬手轻柔摇晃暖被内的身躯,却仍不见半声回应。“小爆,今天你得跟阿煦去九份拍摄广告,快起来。”
“别吵我……”埋于轻软暖被内的人儿咕哝一声,然后再度无声无息,彻底坠入酣甜梦境。
无奈轻叹,一向冷然的神情缓缓流露出不轻易外露的疼溺。“小爆,快起床了,再不起床就会延误工作进度。”见暖被内传来一声气恼的低吼,东方焐唇瓣扬起一丝暖暖笑意。
“好啦、好啦,我起来了!”不情不愿的总算由烘暖被内钻出,抬手耙了耙凌乱发丝,沉重眼眸仍是紧闭着,“死阿煦起来了没?”大刺剌地伸了伸懒腰,由微眯的眼缝瞧见窗外仍然漆黑的夜色,不免痛苦的呻吟。
“他已经在客厅等你了。”
“喔……”冷不防低咒了声;“到底是谁安排在这冷到要人命的该死天气里出外景的啊?!”忿忿埋首于温暖枕堆中,才跨出暖被外的脚掌在森冷寒意袭上后忙不迭缩回暖源。
“不就是你吗?”伫立于门前的东方煦好整以暇地打了个呵欠,语带怨怼地睨向窝在枕被间的东方爆。
又是一阵痛苦的哪吟。
东方焐莞尔,轻晃死赖着不肯起床的人儿。“小爆,别再赖床了,快起来。”
“好啦、好啦!”不甘不愿地将头颅探出。
“来,把衣服穿上才不会冷到。”东方焐将撩在臂弯中的毛衣套上他的头,衣摆顺势滑下,笼住正打着哆嗦的健壮身躯。
“进去刷牙洗脸,动作快。”细心嘱咐着,直到东方爆踉踉跄跄地走入盥洗室后,这才收回关怀的视线。
对此种情形,东方煦总是百看不厌。
一直以来,大哥与二哥的感情总是好得令他这做小弟的不得不怀疑起自己究竟是不是他们的亲弟弟。
就如同现在这种情形,他像是外人一般,无法介入他们两人所筑起的小世界里。不过他的疑惑在八岁那年得到了解答。
他记得那天大哥与二哥跑到外头去玩,又丢下孤伶伶的他一人在家,他抽抽噎噎的嚎啕大哭,不甘心就这么被抛在家里,于是满心不悦地跑去向母亲投诉。
原来大哥会这般照顾二哥不是没有原因的。听母亲叙述,在他还未出生前,二哥曾出过一次车祸,大哥一直认为那是他的疏忽所造成,所以从那之后到现在,大哥对二哥总是一副母鸡保护小鸡的姿态,深怕二哥再受到任何一丝伤害。
这也难怪二哥走路有些微跛,唉!
“该死!什么鬼天气,这么冷!”由盥洗室步出的东方爆双臂环胸,猛打冷颤。
“喏,围巾。”东方焐走上前,将手中的围巾套上他缩起的颈项。
“谢了。”颈上围套一层暖,令东方爆心情愉悦地咧嘴笑开,但他的好心情只持续到踏出门前。大门一开,突来的冷风强行灌人他衣襟内,令他浑身一颤,“该死的冷气团,shit!”
东方煦一叹,“二哥,走啦、走啦!”
“我、我也想走啊,可是我的脚就是不听话……”撇嘴咕哝道,他直瞪着地上那一双窝囊脚。
没见过这么怕冷的人。唉!“走了啦!”东方煦双臂一推,将直杵在门口的僵硬身躯推出了门外。
“小爆!”东方焐急忙走出,“你这么怕冷,把暖暖包带在身上吧。”
“谢了。”抖颤着双手,东方爆迫不及待地将那些散发热度的小东西接过,随后便赶紧窜入车内,动作极其迅速地将车内暖气开至最强。
才坐人车内的东方煦让猛地袭面的热气扑得疼叫:“二哥,你暖气开太强了啦!”
“闭嘴,这哪里强啊,我还嫌它太弱咧。”
驻足于车外的东方焐敲了敲车窗,直到东方爆不情不愿的将车窗开启一丁点,他这才轻缓交代:“开车小心点。”
“知道了。”颤抖地将车窗关上,恨不得阻隔所有冷冽寒风。
看着缓缓驶出车库的轿车渐行渐远,东方焐这才将目光收回,转身人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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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忙忙低着头颅奔走着,头绑着简单的马尾、身着白衬衫牛仔裤的娇小人儿不时展露羞赧神色,穿梭在一群极为出色的模特儿当中。
“大姊、大姊,大姊在哪儿?”一边忙着咕嘀,低垂的眼不时小心翼翼地偷觑四周,心慌急切地亟欲觅得那抹熟稔人影。“大姊、大姊……”
“小喜!”一声极为好听的娇嗔止住了那道畏缩人儿的脚步。
循声望去,颤巍巍的小人儿像似获救般松了口气,转回头奔向目标。“大、大姊,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娇细嗓音嗫嚅着,将怀中紧抱的东西递给面前的姊姊,头颅愈垂愈低,只因大姊身旁站了个她不熟的人。
梅迎月接过东西后,抿紧的唇方才舒展,勾勒出一道艳丽弧度。“谢啦,小喜。”
“那、那我走了……”垂着颗几乎快黏上胸口的头颅,旋身便要离去。
“耶,先别走啊,,迎月,你还没跟我介绍这个小妹妹是谁呢。”大掌万般好奇地撩起近乎落荒而逃的仓皇人儿,俊帅容颜漾满笑容,璨璨双眸直盯着那颗低得不能再低的头颅。
梅迎月娇笑着,轻抽开那只紧捉着自己妹妹的大掌。“你别这样,我妹妹很怕生的。”
“她是你妹妹?!”惊异万分地低叫。
低垂头颅的娇小人儿双肩有那么一刹那的僵硬,嘴角隐隐浮现一丝苦涩。
“是啊,她叫梅迎喜,小我五岁。”梅迎月抬手撩发,举手投足间尽现迷人丰姿。
“喷、啧,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男人随意轻佻地以掌掬起那张低垂的头颅,却撞人了双慌乱无措的小鹿瞳眸。“耶,小妹妹长得满可爱的嘛,别总是低着头啊。”
赫然映人眼帘的一张邪美脸庞,令梅迎喜脸蛋乍红,她失措地将鼻梁上滑落下的厚重镜戴好,掩去了自己容易透露出心思的瞳眸。“大、大、大姊……我要、我要回去了。”
“好了啦,你别老缠着我妹,瞧你把她吓成这样!”梅迎月娇嗔道,双臂倏地揽住男人的腰,让他与梅迎喜过近的距离隔开了些。“小喜,要回去就快点回去吧。”回首睨向自己妹妹的眼神,是冷的。
“喔。”再次将头颅垂下,是为了掩饰自己眸底的黯然。
见那抹娇小身影即将离去,不知出于何故,他下意识地想让她记住他的名。“喂、喂!可爱的小喜妹,我叫孔逸杰,记住喽。”
黯然离去的步伐有丝僵,她鼓足勇气回眸一瞧,却瞧见了那男人与姊姊热情相拥的画面,羞怯的脸蛋再次绽现嫣红,连忙收回视线专心走路。
一直是这样的。
嘴角的苦涩未曾稍离,反而更扩张泛滥,成了心口的酸。
她,梅迎喜,二十一年的成长岁月,一直生活在完美姊姊的阴影之下,自卑的心理自她懂事后便从未得过任何喘息的空间。
诸如“她是你妹妹”抑或“一点都不像”的评语及惊异,从懂事以来不断出现于她与姊姊之间,种种比较、打量的眼光,句句像针刺,扎得她疼,却不敢轻易喊出痛。
因为姊姊什么都比她好、比她美。
这是自她懂事以来便知晓的事,就连名字,她的迎喜总是俗气地无法与具诗意的迎月用来相互媲美。姊姊成了光鲜亮丽的模特儿,是家族的骄傲、众所瞩目的焦点;而她则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大学生,不起眼的外貌、畏畏缩缩的个性,怎么也无法与姊姊一般。
叹,再叹,叹不去她内心所承受的压力。
所以自卑,使成了她成长的心路历程。
想着想着,一颗晃动的小头颅更是低垂,漫不经心地拐了个弯,却不预期撞上了具坚硬,娇小的她无法承受莽撞袭来的冲击,猛地往后跌去。
“唉唷……”好疼!
随着哀疼的娇嚷声,泼撒开的咖啡色液体朝她飞散扑洒而来。她眨眨瞳眸,瑟缩着让咖啡灼伤的手,尚未由惊愕中恢复,她耳畔便传来一场惊天怒吼:
“你、你这个——”伫立在她面前的庞大黑影怒不可遏地气颤了迷人醉嗓,”你这个笨——女——人!”飙高吼叫有着破音的嫌疑,只是,由他胀红的俊脸望去,想必是气坏了,才会如此失态。
笨女人?甚为困惑地抬首,眨眸凝望眼前高大的身影。
“你!就是你!”东方爆气得险些岔气,脸红脖子粗地狠瞪着呆坐于地的女人,“你还我咖啡来!”
咖啡?梅迎喜蹙眉,甩了甩因烫伤而麻疼的白皙手背,然后徐缓站起,再慢条斯理地向面前看起来似乎气得快喘不过气的男人有礼鞠躬,并非常诚挚的说道:“先生,对不起。”
看着她温吞徐缓的步调,一向急性子的东方爆差点克制不住亟欲掐死她的冲动。“你以为说句该死的对不起就会有用吗?!还我一杯热咖啡!”得理不饶人地怒吼,东方爆心痛万分地看着泼洒遍地的咖啡。
那是他好不容易要大哥在百忙中为他冲煮出来的香醇热咖啡啊!这讨人厌的笨女人居然还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存心要气死他!
“好。”只要还他一热咖啡就可以了吧?她乖巧颔首。
“好?!”东方爆气怒得双目爆红,“你以为还我一杯热咖啡就有用吗?你冲得出来一杯好喝的热咖啡吗?啊?”
是他说还他一杯热咖啡的。她蹙眉,厚重镜片下的清澈瞳眸透着纯真,“好,我泡给你。”
“你以为你冲煮出来的咖啡能好喝到哪去?”
“你喝过就晓得了,不是吗?”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他不懂吗?好可怜。她撩了撩往下滑的镜框,再抬眸盯着他怔愕的神情。“走吧。”
“走去哪?”他错愕。
她拍了拍牛仔裤,“不是要我还你一杯热咖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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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暖室内氤氲着咖啡的香醇气味,令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眉头舒展。他心满意足地嗅闻着那醉人芬芳,漾了满心口的气恼竟奇迹似地尽数消弭,正当他陶醉于此刻的温暖香气时,忽地袭来的丝缕冷风使他双肩敏感一颤!
“好热,这样凉多了。”吁了门气,她莞尔旋身,却意外瞧见了他气怒的神情。
砰!他飞快冲向开启的窗口,奋力关窗。“你白痴啊!?天气这么冷,开什么窗!”
因室内过于暖和而闷红的粉颊更形赤艳,见他威猛身躯因冷风吹掀而抖动,她拘谨地强忍笑意,樱唇颤启:“可是,这里太闷了。”
“哪里闷?”他眯眸,威胁似地逼近她。
她因他过度的接近而起了畏怯,连忙垂下头颅。“不闷、不闷。”喃喃回应,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杯才泡好的咖啡,轻捧至他面前。“还你。”以着玲珑童音轻声说道,待他接过,她的手瞬间收回。
见她又将头低下,他不以为意地撩眉,在他边疑惑边不信任地轻啜了口中香醇后,一张臭闷的俊脸登时乍亮,眉飞色舞的快乐畅饮着。“真的很好喝!跟大哥的手艺有得比!”
汨汨暖流沁人心脾,令天生气血寒凛的他舒畅不已。
“那里还有一壶,你慢慢喝,我走了。”看了眼腕表上所显示的时间,她急急忙忙地使要旋身离去。
“嗯,慢走。”好喝、好喝……陶醉中的东方爆猛然回神,“不对!等一下。”
糟了!第一堂课要迟到了。低头奔走的她,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叫唤的声音,待她一步出室外,忽地让不知何时挤满的人潮给吓坏了。
是她多心吗?怎么每个人都在瞧她、盯她?四周的窃窃私语令胆小的她心跳愈来愈剧烈,眼看即将喘不过气,余光闪过的一抹熟悉身影令她时松了口气。
“小喜!”由人群中挤出的梅迎月急忙拉过梅迎喜。
“大姊,我、我要去上课……”可是这些人挡住她了。她嗫嚅着,怯怯避身于梅迎月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