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萦在嘈杂的花炮声中让人搀下了花轿,然后被人引领到张灯结彩的大厅堂前。
新郎身穿红蟒袍,等着冷香萦一同拜天地、人洞房。
“一拜天地——”赞礼生唱道。
新郎官正往红地毡上拜倒——
突然,冷香萦将头巾掀开,丢下凤冠,红霞帔一脱,落了一地的喜红,里面穿的正是服丧的白衣素裙,腰上还佩带着拨云宝剑,刚才用厚重的红霞帔盖住,因此全无人察觉。
一身白衣的冷香萦,抽出宝剑,寒光灵动,倏地架在新郎的脖子上,武凌愣愣地看着艳光四射的冷香萦,竟然忘了抵抗。
众人惊骇,想不到这羞答答、娇滴滴的新娘子会暗藏宝剑,一心要来寻仇。在场多少武林人士,什么怪事没有看过,然而这样的场面恐怕百年也不得一见,全场一阵哗然。
“冷香萦,你——”坐在首位的武子劲,勃然大怒地将红木座椅击碎,他知道冷香萦绝不会心甘情愿就这么嫁入武家,可是也料不到她有这样的胆子胡闹。他们全低估了她。
“大小姐,你别胡来。”陈长老也在边侧,倏地起身想要阻止。
“我胡来?你们的算盘全打错了!我爹尸骨未寒,大仇未报,你想我会不计前嫌地嫁人武家吗?你们也未免太小看我了——”
“冷香萦,我早就想到你会有什么惊人之举,我原本还打算等你们拜了天地后,再废了你的武功,拔了你的伶牙俐齿,让你乖乖地做咱们武家的媳妇,但是我想现在已经为时已晚——”武子劲狞笑着,一步一步地靠近,就怕她真的会在喜堂上手刃亲夫,杀了他惟一的儿子。
“冷姑娘,你不要冲动——”武凌忌惮颈子上的利剑,想要说话,然而冷香萦又增加了持剑的力道。
“哼!你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愿意联姻议和,还不是想利用我来牵制天龙教,只可惜现在天龙教里,每一个人都想当教主,还轮不到你们三武帮。要我嫁人武家,不就像当年的杜凤乔一样,羊人虎口,任人宰割?反正横竖都没有活路,我今天就要在这里拖几个人作伴,能杀几个,算几个!”冷香萦手上的长剑寒光逼人,此时的她,只想多杀几个武家的人,以告慰父亲和娟娟在天之灵,她不再惊慌、不再苦恼、不再悲痛,只想和武家玉石俱焚,尽快离开这个她毫不留恋的世界,不再受这世间烦忧之苦。
她话一说完,立刻挥动拨云剑想先杀了武凌,想不到他回身一闪,冷香萦原本致命的一击偏了方向,只砍中了武凌的右肩,瞬间血流如注。武子劲乘机枪上前,一掌击来,冷香萦猛退了一步,转身跃上喜堂前的供桌。
三武帮的人一步一步围拢了过来,慢慢地缩小范围,准备拿下这野性未收的小丫头。
冷香萦居高临下举剑而立,白衣飘舞如落凡仙子;一双杏眼,两道柳叶眉,如冶艳芙蓉;粉面含威,在强敌环绕下,神情无惧无畏,不禁令人起了钦佩之心。
冷香萦睥睨满堂群雄,美人如玉,剑势如虹——
天龙教和三武帮的人,个个摩拳擦掌,一手紧握着身上的剑,战火一触即发。
原本一片喜气洋洋的厅堂,霎时变成了第二个比武较量的擂台。
“你们都退下,我倒要看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冷大小姐,能有多少能耐?”武子劲确定儿子武凌的伤势无碍后,挥了挥手,赤手空拳地想要拿下冷香萦。
陈长老见这场面已经是一发不可收拾了,于是按捺下教众,想要见机行事。
武子劲是武林中成名已久的高人,自视甚高,不愿降低身份以兵刃来对付小辈。冷香萦心里知道只要事情拖得越久、闹得愈大,让武家的名声扫地,就算是赢。也正好让武林中人瞧瞧,天龙教冷笑天的女儿不是会随意任人摆布的。
冷香萦急冲上前,挺剑刺出;武子劲忌惮宝剑锐利,纵身闪避。她豁出性命挥剑狂舞,用初生之犊的蛮力硬拼,在场宾客全都慌忙走避。
她一眼瞥见大红喜字高挂在正厅的中央,一边闪躲着武子劲的掌气,一边跳上了八仙供桌,咻咻的几声,红字成了片片飞舞的花瓣飞屑,瓣瓣飘落在冷香萦的脚边。
“冷香萦,你今天休想活着踏出三武峰!”武子劲涨红了脸,火冒三丈。如果冷香萦不是仗着手中那把宝剑,绝撑不了一时三刻,他哪还会让她继续在三武帮的大厅里放肆撒野?
“我原本就不打算活了,今天众目睽睽下,你最好把我杀了,从今而后,你也休想再觊觎天龙教——”
武子劲不想再和冷香萦缠斗,他出了这么多招式,还没有将冷香萦拿下,已经大大削了他三武帮帮主的面子。不让冷香萦说完,他大喝一声,使出内力,出手迅捷,冷香萦的身前有宝剑挥舞,他抢到了冷香萦身后,拿住了她的右肩,手指尖透人了她的肩骨,冷香萦感到肩上一阵椎心刺骨的疼痛,长剑几乎就要脱了手。
她眼中露出了惊恐,急忙用左手稳住剑柄,咬着牙,不管武子劲的手还紧紧抓陷在她的右肩里,大喝一声将拨云剑往自己的斜腰穿过,直透人武子劲的小腹。
冷香萦转身拔出了长剑凝气跃开,脸上露出了一抹胜利的笑颜,她那置生死于度外的神情,带着一股艳丽的凄美,令人心荡神驰。
武子劲不可置信地看着受了伤的自己,他以为那一个爪力就可以让冷香萦告饶投降,显然他太看轻冷香萦丁。幸亏他也有防范,这一剑才刺得不深,他用手指沾了沾血,拿到了唇边舔舐这血腥,愤愤地看着她,恨不得将冷香萦劈成两半。
武子劲陡然跃起,以迅捷无比的身手“砰”的一声,往冷香萦的前胸一掌击去,冷香萦瞬间飞跃了十余步远。
她狂吐了一口鲜血,勉力撑起自己的身体。
陈长老和天龙教的教众立时围在冷香萦身前,想要阻挡继续前进的武子劲。
陈长老见冷香萦不顾性命的和武于劲硬拼,简直是以卵击石的打法,他如果再不有所行动,恐怕会让天龙教教众所不齿,他拾起了冷香萦掉落的拨云剑,看着武子劲,蓄势待发地准备再战一场。
“拿划月刀来——”武子劲忌惮拨云剑,大声命人送上宝刀应对。
武子劲和陈长老两人手上都有了利器,大厅里所有人全都让了开来,这一场比武攸关天龙教的命运,人人屏气凝神地观看所有的动静。
“陈长老,你曾经是我的手下败将,今天这场架,咱们可以省下,你们天龙教就弃甲归降吧!”武子劲志得意满地哈哈大笑。
天龙教众个个都想豁出性命硬拼,但个个全没把握,这天龙教恐怕就要从此在武林中销声匿迹了。
第九章
“我看不见得!”
大厅里传来了一个清朗低沉的噪音,全场的人循着来处看去,见后一片哗然。
那人朗朗玉立、英气勃勃地昂首阔步来到正厅中央,此人正是杜弃仇。
“杜少爷?你不是——”陈长老一看又惊又喜、又是满腹疑惑不解。
“你们以为我死了,不错,有不少武林高手想要杀我,今天我还活着,恐怕要让武
杜弃仇说完,眼光转向了被天龙教的人搀扶着的冷香萦,眼底满是暖暖的怜惜,表情却冷冷地不动声色,他们俩四目交接,百转千回的爱恨情仇全在那一刹那间的眼神交会中相遇。
冷香萦的面容苍白毫无血色,正如她一身纯白的丧服;红艳艳怵目惊心的血渍,沾染了她的肩头和胸前。
“把拨云剑给我!”杜弃仇伸手命道。
陈长老必恭必敬地递出了长剑。
“哼!你这小子,算你命大。”武子劲说道。
“不错!算我命大,还能活着在这里说出真相。武帮主,当年你害死了亲手足武子刚,再嫁祸给冷笑天,无非就是处心积虑地想独坐三武帮帮主的位置,你挑起两教派间的仇恨,想坐收渔翁之利,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杜弃仇手拿拨云剑,长身玉立的站在大厅中央。
自从离开聚龙岗的那一天起,杜弃仇不断遭到江湖高手追杀,为了摆脱他们,他将计就计地找了一个和自己身形相似的人做替死鬼,换上自己的衣着,毁了尸体的容貌,再将划月刀摆在旁边,假装和杀手同归于尽,再让其他的杀手们带划月刀回去三武帮复命,因此所有的人皆深信杜弃仇已经死了。
“哼!你胡说八道地说什么?无知小辈,你背叛亲族,投靠对头,我今天就要替你父亲好好教训教训你——”武子劲心有余悸,他埋藏多年的秘密,想不到二天全被亲侄儿这叛徒给说破了。
他们武家两兄弟,一个爱色、一个爱名,都是寡廉鲜耻之人。当年武子劲利用冷笑天和武子刚的一场恶斗,顺水推舟地杀死身受重伤的武子刚。之后,武子劲才能顺理成章地当上三武帮的帮主。
这缘由旁人想来,都会不禁恍然大悟,事实摆在跟前,众口悠悠,他纵使有理也是难以辩解。
“我没有父亲,我姓杜。我不屑和武家有任何关系。”杜弃仇凛然说道。
“这恐怕由不得你!你爹是武子刚,你叫武峻,你大哥武璇听命于我有十七年了,要不是他,我也无法让冷笑天这么轻易就中毒归天。”武子劲道。
“韩邵齐人在哪里?”杜弃仇问。
“他的任务已完成,在哪里都不重要了。现在你们兄弟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一点利用价值了!”
“韩邵齐就是武璇,我早该想到!”杜弃仇不禁扼腕,如果早知韩邵齐的真正身份,就不会有今天。他双目炯炯地说道:“武帮主,你在聚龙岗下帖挑战,我来不及参加,今天咱们就在此一较高下,看看这三武帮的帮主,是不是也该换人做做——”
“哈哈哈!好狂妄的口气1真是后生小辈,不知分寸。今天你如果打得赢我,我就当场自刎谢罪。如果我胜了这聚龙岗的天龙教……从今而后,就属于我三武帮的门下,不得再有二话!”武子劲胸有成竹地说道。先前他对杜弃仇还心存戒心,因为他知道冷笑天将一身武艺都传给了杜弃仇,所以才会重金派人刺杀杜弃仇以绝后患。然而在他和陈长老较量过后,才知道天龙教的武功不过尔尔,暗忖杜弃仇年轻识浅,绝对不会是他的对手。
“一言为定!”
杜弃仇说完,刷的一声挥动了拨云剑,长剑如灵蛇闪动地在他周身上罩下一圈银光。
众人惊叹地张大了口,都忘了喝采。
只见武子劲轻敌地站在原地不动,右手使出划月刀,展开刀势,左一弯右一提地划开了杜弃仇的攻势。
杜弃仇冷笑了一声,他在这几招内探清了武子劲的实力。多年来,他苦心钻研,尽得冷笑天的真传,在江湖上他绝少露出锋芒,加上武子劲年迈,又沉迷于酒色,功力自不如前。武子劲出招越多,他就越多一分把握。
杜弃仇终于开始展开了更凌厉的剑势,身随剑走,气随剑移,武子劲虽然一招招的抵挡下来,却禁不住冷汗直冒。
两人拆了数十招,倏地,杜弃仇乘势递出拨云剑,武子劲也同时挺出划月刀。刀剑全对准了对方的天灵盖,只是这拨云剑多出了划月刀的刀身有一拳之遥,杜弃仇占了上风,他手腕一摆,就将武子劲的前额削了一道剑痕,登时武子劲的两眼尽是滴落的血水。
武子劲想要伸手隔开被鲜血模糊的双眼,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杜弃仇有机可趁地用拨云剑挥开了武子劲手中的划月刀,随手一勾,拨云剑直挺挺地指向了武子劲的咽喉。
武子劲的划月刀让杜弃仇给打偏,杜弃仇用剑指着他咽喉,众目睽睽下,胜负明显已定。
武子劲想到先前撂下的狠话,后悔莫及,背脊一股凉气直冲脑门。
“天龙教赢了!天龙教赢了!”
“还不快自刎!还等什么?”
“一帮之主,说话算话——”
天龙教的人兴高彩烈地争相出言相激嘲讽。
武子劲颓然丢下了划月刀。
杜弃仇收回拨云剑,脸上露出了冷冽的笑意,他低身拾起了划月刀。
“这两把刀剑原本就属于杜家,现在总算是物归原主。你先前说的话,我可以不再追究,只希望往后天龙教和贵帮可以好好地和平相处。我的名字叫做杜弃仇,原本就是要舍弃仇恨。武帮主咱们后会有期。”杜弃仇拿着刀剑拱手说道。
“杜弃仇……杜弃仇……杜弃仇……”武子劲不断地重复着这三个字,神情委靡地瘫软在地。他自食其果、全盘皆输,又没有勇气兑现自己的承诺,一世英名全部付诸流水,往后他还有什么颜面在江湖立足?
三武帮的人上前察探武子劲,只见他失了神地对人全无反应,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
杜弃仇回身走向冷香萦,他们怔怔地看着彼此,一句话也没有说,那一刹那间的沉默,如拉紧弦的长弓,谁都没有把握这箭到底会射到哪里。
“你们马上带小姐回聚龙岗!”杜弃仇命道。
“是!”
冷香萦全身是伤地强忍着痛楚,看着杜弃仇适时而出,排解了天龙教的一场大难,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她想起身却力不从心,只好让随她而来的丫头们扶上了花轿,一行人浩浩荡荡、意气风发地打道回聚龙岗。
※ ※ ※ ※ ※ ※ ※ ※ ※
冷香萦在闺房里昏睡了一天。
当她受伤昏迷,让人送回房间时,杜弃仇不理会丫头们诧异的眼神,亲自替她宽衣疗伤。他径自拨开冷香萦的前襟,察看她胸口被武子劲击中的掌伤。还亲自在她裸露浑圆的肩骨上细心洒上了万灵散,熟悉地上药、包扎,自然得好像是天天在做的事情一样。他如此不顾礼教的行为,不管众人的眼光,无非是昭告了天下人,冷香萦是他杜弃仇的女人。
不久,看冷香萦正熟睡,杜弃仇遣开了丫头,一个人独坐在床前的帷帐外沉思。
杜弃仇不曾来过冷香萦罗屏绣幔的闺房,看着床榻边的长几上有着才更换的鲜花,他叫不出名字,反正花就是花,他拾起了一片花瓣,闻着它薰人的冷香,贴在嘴边,轻笑一声,心想只有女孩家的闺房有这玩意儿。他怔怔的出神,看着冷香萦熟睡的容颜,不经意地回想起他们恣意缠绵、意乱狂情的片刻——
再想到她一身白衣丧服,飘然无惧地大闹自己的喜宴,他真是打心里折服了她。世间只有一个冷香萦会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来;世间也只有一个冷香萦,能够如此折磨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杜弃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