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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亮河上的月光 page 3 作者:靳絜

  费家齐齐看着两个女孩,颇有感触。脸上的笑意逐渐加深。

  “想什么?笑得这么开心?”范姜明葳发现他似有所感。

  “你们让我想起多年以前,我也像这样跟两个女孩子坐在一起聊天。”

  “哦?”

  “我的两个学妹。”

  “现在呢?没再联络了吗?”

  “一个过世了,空难。”费家齐的笑容被一股怅然替代了。

  “喔。”两人惋惜着。

  “那──另──个呢?”范姜明葳跟着就问。

  “嫁人了。”

  “还跟她联络吗?”

  他“嗯”了一声。“她和她先生都是我的好朋友。”

  “陈洁安,你对书籍的涉猎应该很广吧?”他把话题转回眼前。

  陈洁安皱着眉。“还好吧,其实我很不喜欢正经八百地读书。告诉你,我小时候学业成绩一塌糊涂,看排名都是从最后面看起。”她自嘲地补了一句:“这样会快一点找到我的名字。”

  其余两人正要跟着笑,她突然严肃了起来。

  “真的,我连自己的作品都不爱读,哪怕是为了自我陶醉。我习惯兴之所致,懒洋洋地看点东西,手边有什么就看什么。”她停了一会儿,又强调:“而且书一定要近在眼前我才看,远一点的,我就懒得拿来看了。”

  陈洁安说话的神情令费家齐会心一笑,为那似曾相识的感觉,她简直像文倩的翻版。

  —   —   —

  范姜明葳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了家门口。跟广告公司讨论了一下午,什么也没敲定,明天还得再推荐人选、陪模特儿试镜,再进行一次不知道会不会有结果的讨论,想到这些,她累呆了。

  “明葳!”

  她倏地抬头,耳畔那遥远却不陌生的一声呼唤使她停下了脚步。眼前的人是王妗娣。

  “妗娣。”她虚软地喊着。望着王妗娣微微隆起的腹部。“恭喜你,要做妈妈。”

  “我可以跟你谈谈吗?”王妗娣的语气是恳求的。

  犹豫片刻,范姜明葳终于点头。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谈。”

  她在家附近的泡沫红茶店里,找了角落的位置和王妗娣相对而坐。

  “你可以喝红茶吗?”她体贴地替孕妇着想。

  “我喝柠檬汁好了。”

  她点丁两杯蜂蜜柠檬汁。

  “子良来找过你吗?”王妗娣开门见山地问,她一向有话直说,从不拐弯抹角。

  “他找过我一次。”范姜明葳没有否认,不卑不亢地回答。“他告诉我你怀孕”。

  “然后呢?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那是意外,他并不想要孩子。”她知道这么回答王妗娣一定很不舒服,不过她决定据实以告。

  “你呢?”王妗娣试探道。

  “我?”她先是一怔,继而正色道:“这是你们夫妻之间的事,与我无关吧?”

  “你真这么想?”

  “当然。”她很肯定的,不希望王妗娣再孳生心结了。

  也许是因为这阵子精神上受着煎熬,也许因为怀孕的关系,王妗娣变得十分脆弱,苍白憔悴的脸上丝毫不见昔日的风采和逼人的目光。

  “明葳,你可以帮帮我吗?”

  “你要我帮你什么?”王妗娣低声下气的模样令她意外。

  “帮我劝他回家。”王妗娣尴尬地压低了音量。

  “他没回家?”

  “知道我怀孕之后,他开始晚归,现在……”她吸了吸鼻子。“甚至不回家了。”

  范姜明葳喝着柠檬汁,好久没有出声。

  “为什么想找我劝他?你认为我帮得上忙吗?”

  “我想他应该会听你的。”王妗娣无限期盼地看着她,那模样就像在看一尊菩萨。

  范姜明葳忽然发现自己的立场尴尬而可笑,她到底在这两个人之间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对不起,我不能帮你。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不想让事情变得复杂,请你原谅。”她决定置身事外。

  “明葳,你怎么能见死不救呢?”王妗娣见她拒绝,情急之下,口不择言道:“当初要不是你,子良他也不会变心。”她近乎歇斯底里,眼泪已夺眶而出。

  “我已经把他还给你了。”范姜明葳说完立刻起身。“我不想插手你们的事。”付了钱,她丢下王妗娣。

  —   —   —

  漆黑的油彩被一点一点地加在那块画布上,画面上一片漆漆盲盲,只有一处光亮──隧道的出口。

  费家齐突然心血来潮,想画出这样一种感觉—──生命的地图上,总有一个出口。

  放下画笔,他踱到窗边以沉思的方式休息。一朵云影停在他窗上的天空,在暮色中加深了遗忘的痕迹。他回身在画室中翻出那一本素描簿。一页一页地,他审视着不同表情下的同一张脸。

  忧愁的、哭泣的、害羞的,迷惑的──他描绘出那精致素材的喜怒哀乐、爱恨贪嗔。恍惚中,另一张脸重叠在画上头,仿佛与画中的面孔合而为一,但重叠后的那张脸却又给他一种被翻新的感觉,一股全新的感受无端地在他心中蔓延。

  找出范姜明葳的电话号码,他约了她。

  —   —   —

  费家齐和范姜明葳的约会地点是台北东区的大街上,内容则是猎艳。

  “你经常像这样在街上边逛边找吗?”他陪她在忠孝东路上缓缓而行。

  “还好啦,偶尔出来客串一下城市猎人。”对他好奇的一问报以微微一笑。

  “今天出来是因为有家广告公司跟我们要人,档案里没有合适的人选,想在街上找找,看看能不能物色到一个。”她的目光不时在人群中梭巡。

  “满有意思的。”

  “不好意思,让你陪我在街上闲荡。”

  “无妨,我很乐意。”

  “对了,你的眼光一定不差,你可以帮我留意。”

  “每个人的审美观不同,我看的跟你看的可能完全不同也说不定,何况我并不清楚你说的广告公司要找的是什么样的人,还是你自己来吧。”他很中肯地分析着,言下之意不想越俎代庖。

  “说得也是。”

  “要依我看,你绝对够格拍广告了。”他没有半点奉承的意思,完全出自真心。

  “这是赞美吗?”

  “应该是吧。”

  范姜明葳心情忽然好得想恶作剧,她开了自己一个玩笑:“说不定哪天真有人找我拍支冰棒的广告,那就太棒了,我喜欢吃冰棒。”

  他笑她童心未泯。

  他们在同一段路上来回走了几趟之后,她宣告猎艳行动结束。

  “找个地方坐坐好吗?我想休息一下,脚好酸哪。”

  “等一下还找吗?”

  “不找了,改天吧。这种事是可遇不可求的,急不得。”

  “想去哪?”

  “你有什么建议吗?”

  “BSone!”他的眼里似有深意。

  “你是不是想提醒我那一晚喝醉的事啊?”她佯装生气,撇了撇嘴。

  “你别误会,我没那个意思。”他连忙摇头解释。“我只是满喜欢那里的气氛。”

  “我也是。”

  —   —   —

  BS one阁楼

  “我知道你还是单身,”她望着他清逸尔雅的脸庞。“有女朋友吗?”

  “女朋友很多,你也算呀。”费家齐当然明白她问的是什么,不过他用另类方式来回答。

  “那就是说没有要好的女朋友喽?可以论及婚嫁的那一种。”

  他扬眉耸肩。“很令人同情吗?”

  “很令人羡慕。”

  “令人羡慕?你的意思是你令人同情喽?”费家齐神色一怔。“怎么,你已经跟男朋友论及婚嫁了吗?”

  换她耸耸肩。“我的男朋友早就跟别人结婚了。”

  他定定地注视着她的表情,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到他曾经熟悉的悲哀,但他在那空荡荡的眼神中只读出无奈。

  “多久了?”

  “久得够我麻木了。”她苦笑,思忖着王妗娣怀孕的事实,为所有的事投下新的变数,或者说为整件事画下句点也可以。

  “等一下还想去哪里吗?”他先改变话题。

  “随便哪里都可以,你待会有事吗?”她明显地还不想回家,跟他在一起挺自在的。

  “我啊?想忙就有事,想偷闲就没事,你希望是哪一种?”他把是否继续共度夜晚的决定权不着痕迹地留给她。

  后面那一种。她在心里回答。

  “要不要打个电话给洁安,邀她过来再看看去哪里比好?”

  “我今天只约了你。”他委婉地拒绝她的提议。经验告诉他有些事要当机立断,趁早厘清。

  “那──如果你也还不想回家,我们去哪里呢?”

  “淡水。”

  —   —   —

  “去渡口看看好吗?”

  “好呀。”

  他们一路沿着老旧的街道闲逛着,欣赏那充满古色的建筑风格,呼吸着传统乡情的气息。

  假日里渡口附近人潮拥挤,费家齐担心跟她走散了。

  “可以把手给我吗?”他向她伸出手,征询道。

  她笑了笑,把手放在他手中,接触到那股温润时,她确定自己心跳快得厉害,那是一种全新的感觉。车子良也牵过她的手,此刻她竟想不起当时是否也如现在一般令她怦然心动。

  坐在渡口看海,他们等着夕阳西沉,夜幕降临。

  “你常来这里吗?”她觉得淡水的景色是画家很好的题材。

  “不常。”他的声音总是温和的。“这是个好地方,可以常来,你觉得呢?”

  “嗯。”

  天渐黑,人潮渐退,眼前的景色更迷人了,这样的情境,言语通常是多余的,他们很有默契地安静了许久。许久之后,竟又很有默契地同时欲跟对方说话,目光相接的刹那,声音也交叠在一块,两人笑着止住要说的话。

  “你先说。”

  “好,我发现你不爱说话。”

  “我是很好的听众。”

  “你也不好奇。”

  “是吗?为什么这么认为?”关于这一点他并不认同,至少他对她感到很好奇。

  “你听我说了男朋友和别人结婚的事,并没有再问我什么。”

  “我不确定你想不想说,问了显得唐突,不探人隐私是一种礼貌。”他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回前方,天已经全黑了。“还是你愿意说给我听?”

  “好奇了吗?”

  “如果你乐意跟我分享的话。别忘了,我是个很好的听众。”

  她沉思片刻。没错,她是有一股冲动想把事情告诉他,他的眼神很能温暖人心,的确给她一种可以跟他分享心事的亲切感。

  “他是我同学的男朋友。”

  “你看起来不像是会横刀夺爱的人,你很善良。”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夜色使她的双眼变得迷蒙。“我很同情他。”

  “因同情而萌生爱情?”

  “也许吧。常听他说他和我同学之间的种种,久而久之就习惯于分享他的情绪,和他交往了。”

  “现在呢?你恨他吗?”

  “不知道,我好像应该恨他,可是我却一点恨他的感觉都没有,甚至愈来愈同情他了。”她一直无法厘清对车子良的感觉,甚至愈来愈模糊了。

  “所以同情跟爱是不同的?”

  “是不是爱都不再重要了,他就要做爸爸了。”

  “你们还有联络?”他又转过头看着她。

  “没有了。”

  她也转过头面向他。费家齐和她相遇的眸中闪过一丝喜悦。

  眼前的女孩莫非是误闯?他发现她已悄悄走进他生命的僻壤。原来他长久锁国之后竟自闭不成一座桃花源。

  “你呢?你有属于自己的故事吗?”她以格物的眼神读他。

  “我?我没有与人相爱的经验。”他迎视她的目光,回忆着那长得像连载小说般的故事,最终还是喜剧收场,他笑了。“我的日子嘛,既无群鸥飞来也无春水绕宅,平凡得很。”

  “怎么听起来觉得你好悲观喔。”

  “是吗?”他想了想,似有所待地看着她:“也许我可以开始乐观了。”

  她凝视着他平静无波的双眼,却发现那深幽的一潭湖水里,仿佛有丰富的蕴藏。

  第三章

  车子良任职的画廊里,费家齐成功地开了一次个人画展。

  “恭喜你呀,家齐。”车子良诚挚地向他道贺。

  “谢谢,辛苦你了,我该好好谢谢你才对,怎么样,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有空有空,我现在别的没有,就是有空。”车子良悲惨地开自己玩笑。

  “那晚上七点,福华门口我等你。”

  —   —   —

  陈洁安索然地挂了电话,拿出出版社给她的资料,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实在提不起兴趣。帮人家写回忆录?望着那叠厚重的资料,心情好沉重。

  管他呢!船到桥头自然直,她甩甩头,把麻烦事暂时抛到一边去,然后拨了费家齐的电话号码。

  “费家齐吗?……今天晚上国家音乐厅有一场世纪交响乐团的演奏会,我有两张入场券,本来想邀明葳一起去的,可是她有事,所以想找你一起去欣赏。你有空吗?……晚上有事啊?那──你下午有没有空,我们见个面聊聊天好不好?”

  —   —   —

  “晚上跟明葳约会啊?”陈洁安一见费家齐,立刻就问。她想两人都说晚上有事,八成是有约会。

  “不是,我约了人吃饭。对不起,不能陪你听演奏会。”

  “没关系,我一个人也能去。”她轻声一叹。“这就是没有男朋友的坏处,找谁谁都没空。”

  “那你就赶快交个男朋友嘛。”他笑道。

  “我尽量喽。”她漫应一声。“哎,你的个展很成功吧?”

  “还可以,你去了吗?”

  “没有,明葳也没去嘛,对吗?”

  “她这阵子好像很忙,是吗?”费家齐有些在意范姜明葳没去看他的画。

  “大概吧。下次你再开画展,我们一定到。”陈洁安心里清楚她和范姜明葳并不是没空看画展,而是因为地点不对,她们都不想见到车子良,以免尴尬。

  “你也忙吗?最近。”

  “过一阵子就要开始忙了。”她又头痛了,想起那项工作。

  “写新书?”

  她喝了一口饮料。“别人说什么,我就写什么。”

  “是什么书啊?”

  “别人的回忆录。”

  “你从事写作的工作,是不是经常日夜颠倒,生活作息不太正常?”他发觉她脸色不太好。

  “没办法,白天心情沉淀不下来,常写不出东西来,不像夜里,夜里安静,听听音乐或许可以带来文思,脑里的细胞都可以随着音乐起舞呢。”

  “不过,挑灯夜战的日子是很辛苦的。”

  “那倒是,有时候写着写着,趴在桌上就睡着了,睡了多久都不知道,醒来时只有一盏灯照着我和我的稿,通常那一瞬让我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作家的情感可能比较脆弱吧,多愁善感了点。”

  “才不是咧。”陈洁安从没觉得自己那么感性。“说得白──点就是寂寞啦。”

  “多交一些朋友就不寂寞了嘛。”

  “朋友很多,不过大部分都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我有空的时候人家不一定有空。”

  “明葳呢?我看她跟你满要好的。”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过她有她的烦恼,说不定比我还郁卒。”

  “下次你如果找不到人听你吐苦水,找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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