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他这么聪明的人,当然不会忘!」蓝蒂从大厅的门旁冷冷地说:「尽管他觉得这种花象杂草一样,但知道你和凯丝喜欢成这个样子,他怎么能忘,发顿脾气走了,就要忘记这回事了吗?我看正好相反,做了有愧良心的事,往往话才清楚清晰呢!」她不象丹娜那么宽大为怀,又说了句:「至少我希望是如此。」
「蓝蒂,发生了这种误会我也有错。」
「是这样子吗?」蓝蒂满脸狐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太相信,不过,送这些花倒是很好的表示。」尽管恶声恶气的,蓝蒂还是点头认可。「把花给我,我去找个花瓶,你带人进去。」
丹娜早习惯了蓝蒂粗暴的态度,她只笑笑便把花交给她,同时一手钩住睿夫的手臂,象老朋友一样地引他进屋里去,屋内的气氛象女主人一般温暖怡人。
「我打电话时,原本以为你不会想见我。」睿夫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来。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我根本是个陌生人啊。丹娜,所有神秘、爱隐居的人都会排斥陌生访客的,而且,我代表的人还跟你吵了一架!伯奇是没说什么,不过,依他的举动判断,这好象不仅仅是情侣间的小误会而已。」
「那真的只是一点点小误会,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都不觉得伯奇会放在心上,竟然还特别让你送这些花来,看样子他的确是很在意。」如果心头还留有丝毫的伤痕或怒意,一想到伯奇和她一样都是初尝爱情滋味,她也就不以为意了。好久以来,她不曾这么快乐过了。她微笑的面庞,转向睿夫,无形中也让他感染了那份喜悦。「我们离群独居惯了,都不晓得怎么招待新朋友,不过你不是外人,你是伯奇的朋友。」
她说这话仿佛解释了一切。看她提到伯奇时脸上闪烁的神采,以及听她说出伯奇名字时兴奋的声音,睿夫心想,也许这番话真的说明了一切。
「伯奇常常跟我提到你。」她接着说:「我感觉好象已经认识你了。」
「他也常说到你!」
「是吗?。她开心地笑了,随后又严肃地思索着。「我想,他都会提到他那些……」她低下头,两手紧握在膝前,又笑了笑。这次的笑声有点自嘲的味道。「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身边那些女人,或是怎么称呼我自己。」
「不用为那些女人的称呼伤脑筋,因为他从来不提她们,只有提你。」
「我一定是一副傻兮兮的样子,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从未遇到过象伯奇这样子的人。」她转头朝他,睿夫实在很难置信那一对美丽的眼睛会看不见东西。
「伯奇也从未遇到过象你这样的人呀!」
「因为我眼睛看不见吗?。她问这问题完全没有羞赧的神包,只是率直地想知道真相。
睿夫替伯奇仔细地端祥着她,那仲真诚,纯洁和信赖,是伯奇从前不曾在女人身上发现过的珍贵特质、「丹娜,你的听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人。你是一位可敬的女人,除了他母亲和你,伯奇一生没碰过什么值得尊敬的女人。」
「她伤了他吗?」
电话铃响了,正如睿夫所预料的。「一定是伯奇从伦敦打来了。」他的任务至此圆满达成。「我要告辞了。」
「等等!」她的声音小而急切。「睿夫?」她把手伸向他声音的方向。睿夫伸手过来握她时,她便死命地抓紧。「别走,我还有一些事不明白,我要你告诉我。我不是要你出卖伯奇,只是帮助我更了解他!」
电话声一遍遍响着,最后终于停了下来。隔壁房间传来蓝蒂和伯奇讲电话的声音。
尽管睿夫向来都信任伯奇的判断力,他来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安,总担心丹娜照片上清纯健康的形象,其实只是个全身散发着魅力的神秘女郎。他担心他亲如手足的朋友会被骗了,那女人如果不是伯奇心想的模样,一定会伤害他的。
这层忧虑似乎有些反应过度了,因为在遇上丹娜之前,他从来没想过伯奇也会受伤。
睿夫低下头注视着她,心里有些害怕,因为,这种节骨眼上,只要稍一差错,两人都会受伤的。如果他有能力避免的话,他是宁愿避免的。「好吧!」他握住她的手,「我不走,你去接电话,我看蓝蒂肯不肯请我喝杯柠檬水,这儿的柠檬水,伯奇可是赞不绝口喔!」
丹娜心怀感激地笑了笑。她举起话筒时,感激的心情全化成了喜悦,忍不住脱口便叫:「伯奇!」
几个小时以后,伯奇一个人在客厅里踱来踱去,望着满室豪华的陈设,觉得自己活象马戏团兽栏里的一头野兽。栏子尽管再大,终究还是个栏子,关在里头的野兽也仅能在有限的空间里苟延生息。
打电话给她根本是个错误,他们俩发生争吵之后——其实根本是他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日子尽管不好受,但他竟也憋了好一阵子。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经过那段残忍又可憎的经验之后,他不敢再指望丹娜会接纳他。他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一再告诉自己他不在乎,他现在过得反而更好。
然而,偶然飘来的一段香味让他记起了一种花,心中顿时又萌起了无比的希望。
从那一刻起,他已别无选择了。其实,他真的有过自己的选择吗?睿夫帮忙送那束花过去,恐怕已经一败涂地了,他得自己试试看,但是他完全不知道结果会如何。接着,他想起了丹娜在电话中的声音。
「丹娜,你为什么不恨我?」他有气无力地自言自语。「你应该恨我的!」然而,丹娜只觉得自己也有错,从来不曾怀过恨意。伯奇茫茫然地站着,他根本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丹娜!你要的是什么?」空空洞洞的客厅并没有给他答案。
「打电话去实在很荒谬!」他抽出穿过额头卷发的手,继续踱步,一面责骂自己。「整件事简直荒诞得可以!我当初既然有机会,根本就应该和她做爱的,她和我一样渴望。我该把她带来的,有空去找找她,腻了再把她送回去,给她珠宝钻戒,才不会如今象个发情的小伙子成天发呆空想,还象一头急需配偶的野兽来回焦急地踱步。」
伯奇盯着电话旁的住址薄,里面登列的女人,只要一个电话便随叫随到,然而他却不想打,他心里只有一个人,那个无法取代的女人。
她的名字象祷词一般地萦绕于心,挥也挥不去。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么办了。他气急败坏地扯下领带,扔到一旁。「该死的浪漫爱情!该死的纯洁处女!」明天,飞机一落地,他就要直奔她的住处。很快地,她就是他的人了。
他忍不住取消了原定的会议,立刻订了机位。
既然打定主意,他觉得如此一来脑筋总算可以清楚一下了,毕竟,明天只要一晃眼就到了。他坐到办公桌前,打算好好研究一下业务报表。就在他以为好不容易可以暂时撇开那可人儿时,电话里的声音又悠悠浮上了心头,她是那么高兴收到他的花。
「该死!」文件纸被他丢得一地都是。他不懂为什么一株毫不起眼的野草,就胜过珠宝皮衣呢?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百思不解地踱步着,手里端了杯酒,又纳闷自己为什么倒了这杯酒。他兀自摇摇头,把杯子摆一旁,又开始踱起步来。他立在窗前.透过夜色望着一座大型的英国式庭园,身上紧绷的肌肉不由得缓和了下来。堂皇的铜质街灯排列成圆形,灯火通明,庭园内更是璀璨亮丽。饱含湿气的空气中,花香一定更令人沉醉。
他可以想象他置身其中的模样——一身素白的夏日少女,沉浸于感官的飨宴之中。她爱所有的花花草草,假如里面有一丛低矮丛生的野草,开的花异常地芳香,她会更喜爱的。
「丹娜,我的好女孩!」他轻声低语着,浓重的苏格兰卷舌音听来格外明显。「我到底在做什么?」
当他跌坐在椅子上,整张脸埋进掌中时,他依然清楚记得自己的决定。
「伯奇决定明天回来,你为什么这么吃惊?」丹娜把手搁在睿夫的臂弯。当他表示很想看看「四点钟」野生的样子时,她便邀他逛趟花园。
「先前他说还要再待上几天,我就猜想差不多要一两个礼拜。」
「那是他改变主意罗!他不常这样吗?」
「改变主意?不,不是改变主意,他根本是丢下重大的交易不管就跑来了。」
「他应该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才对啊?」
「从前是如此没错。」
「你是说认识我之前?」
「这些年来,他和这么多女人在一起过,但从来没有象这次这么让他惊慌失措。」
丹娜一颗心不由得沉沉地跳了起来,喉咙很干,喘息声显得不太规律。「你了解他,」她耳语般地低声说:「不是吗?」
「是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睿夫配合她的步伐走。「我们是在美国的军校认识的,足足有二十五年的交情了。」他感觉她的手臂轻推了一下,转头便看见她绕过一块突出的地面的古头。
听见他吃惊的赞叹声,她怅然地解释说:「这不是什么奇迹,我也没有超能力。那块石头在那儿有好几年了,我不知道撞过多少次。后来,为了保住我的小腿,我终于学会记得它的位置。」她把注意力重新转回到伯奇身上。「他当时多大?」
「十二岁。伯奇在军校接受了六年教育,我也是从那时才变得驯服许多。」
「瞧你把自己说得象个不良少年一样。」
「其实只是野一点罢了。我和伯奇一向共同分担彼此的苦恼。伯奇的母亲不守妇道,弃家庭、孩子于不顾,他爸没有办法,只好把他送走,并不是他不爱这唯一的宝贝儿子,就是太爱了才不忍让他目睹家庭破碎的悲剧,这一点伯奇其实心里明白。他从小就人高马大,大家都不当他是个小孩,他得象个大人一样面对母亲的遗弃,然后只身离开父亲。他从来也没尝过当小孩的滋味。」
「除了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丹娜敏锐的洞察力,注意到伯伯奇跟睿夫之间非比寻常的友谊。在那种巨大的伤害和沉重的的压力下,一个知心的野孩子也会是天赐的良伴。
「对,除了跟我;我看他离开父亲以后也没有好过多少。油一方面还是个需要父亲的孩子,另一方面却又象个大人似的地,时时觉得他父亲不能没有他。」
「他埋怨他父亲吗?」
「从来没有。」
「他只怪他母亲。自此以后,他没再相信过女人。」想到一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已经必须独力面对严酷的人生,且关心他他的只有同样大的另一个孩子,丹娜不觉长长吁了一口气。不论管他外表长得多高大,一个受伤的孩子,永远还是需要他人的的关爱和拥抱。
「伯奇十六岁的时候父亲过世,直到二十二岁他才有能力承承担这个伤痛,回苏格兰去。好些年来,他一直拒绝承认这个个事实,但他毕竟是苏格兰人,苏格兰终究是他的家,如今他他总算明白了。」
是的,丹娜同意,伯奇是道道地地的苏格兰人,尽管在美外国待了这些年,那口音还是没变,虽然只是细微的差别,她却字字听得出来,尤其在他小心或生气的时候,更显得格外分分明。「因此他回来的时候,你们自学校建立起的深厚情谊还在在。」丹娜敏锐地说道。
「我们都没有兄弟,认识的头一年,我们就插血为盟结拜为为兄弟。」睿夫心不在焉地拂去她头发上的一片落叶,「我们同同甘苦共患难,如果我们是多愁善感型的人,或许也会一起哭哭泣的。」他又低声喃喃地继续说道:「也许我们会,只是不是以哭泣的方式。」
丹娜在黑暗里,沉默地缓步走着,.一个被出卖而无法相信别人的寂寞男孩,沉沉地压在她心头。幸好他还有睿夫才不致于孤单一人。对于身边这个人,一股感激之情不觉油然而生,感谢他陪伴伯奇走过这段艰辛的路。
「当初虽然还是孩子,不过,这份情谊却一直延续了下来。」睿夫继续说:「我欠他太多了,根本报答不完。更重要的是,伯奇把我从鬼门关里救了出来。」
丹娜听他这么一说,不禁好奇地想知道真相。她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知道来到了什么地方,「墙边有一把长椅,那是伯奇最喜欢的角落,你陪我过去坐坐好吗?」
刚刚一路走来,睿夫早就在这迷宫里迷了路,不禁大感惊奇地摇头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些玫瑰花。伯奇就是喜欢那些花,才把长椅摆在这里的。」丹娜让他领着自己行经葡萄树,又绕过一处装饰用的小水池,坐到长椅上,安静地等待故事的开始。
墙边的长椅因为睿夫的重量而咯吱作呐。「当时伯奇的事业才刚起步,结束了一项交易正要回家的途中,飞机坠毁在帕拉契山脉一处荒僻的角落里,驾驶员当场死亡,我受了重伤,可能是脑震荡,伯奇的腿也摔断了,碎裂的骨头刺透了皮肤。当时我慌得不知所措,不过还是走得动就是,伯奇用树枝做了一根拐杖,他坚持我们不能坐着等人来救,因为可能根本没人会来。当时正直冬天,除了冬青树外,所有的树叶部掉光了,一路上备尝艰辛,走不到一小叫,就发现我只怕不只是脑震荡而已,后来我们才知道其实是颅内出血。当时我的意识已经不太清醒,身体的左半边差不多瘫痪了。」
睿夫凝望着远方,继续说:「伯奇自己也是痛苦不堪,却没听他半句诉苦的话。他只要稍一移动,骨头便互相摩擦,痛得难以忍受.更糟的是,夜晚一到,气温陡降,我们立刻都要活活冻死。我知道自己是活不了了,伯奇却还抱着希望,他只要丢下我,速度就可以快得多。但是他没有走,反而把我拖到了谷底的一个山洞里,我们背靠着洞壁,他在四周升起火,就这样,我们才没有冻着。我整个晚上睡睡醒醒,一直说着梦话,伯奇却没闲过,他一边照料火堆。一边忙着制造一具简便的雪橇,好用来拉着我走,同时又能腾出手来拄着拐杖。直到天亮,我都不省人事,全是他一个人在张罗。」
睿夫停住了话。回忆依然伤人,从他的声音里依稀听得出痛苦的感觉。丹娜伸手轻轻触碰他的手臂,当他回应地紧握住她拳头时,丹娜感觉得出他的感激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