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请同学进来坐坐吗?”
“嗨,阿伯,你好!”张奇廷终于发现这位充满敌意的爸爸。
“不要叫我阿伯,我还没五十岁!”郑大升没好气地说。
“喔。”张奇廷抓抓金发,总算也有不知所措的时候,不过他既然跑来了,吻也吻了,就要诚实面对自己的心意,他随即恭恭敬敬立正站好,大声地说:“郑先生,我很喜欢你们家的雨洁,今天过来跟她说一声,让她知道。”
此话一出,郑雨洁窘得全身冒汗,只想让自己立刻蒸发。
大黑熊要表白,找个机会偷偷跟她说就行,干嘛跟爸爸说?!又不是古代上门提亲!
郑大升更是差点吐血!现在年轻人都这么直截了当吗?跑到家里,就要把他养了二十年的女儿拐走,世上哪有这么简单的事!
而且他说什么也不相信,这个染了金头发、不知从哪里跑来的帮派小弟,竟然考得上大学?
“你真的是雨洁经济系的同学?!”
“是啊!大叔要不要看我的学生证?”
张奇廷在裤袋掏了掏,又是纸钞钢板,又是面纸包,又是健保卡的,总算摸出一张证件,堆满笑容双手奉上,转头朝郑雨洁挤个眼。
郑雨洁被他一瞧,心脏顿时咚咚乱跳,低下头,谁也不看。
大黑熊虽然冒失,可她也是偷偷喜欢他呀......而她的初吻,就给他了......
唉,就算爸爸关心她,也不要学员警路口拦检嘛!
“还有下面那张身分证。”郑大升忙著查验身分,仔细翻看,“张奇廷?住嘉义?你是雨洁的同学,怎么大她三岁?”
“报告大叔,我高中休学两年,上学期从数学系降转过来,加一加,就比雨洁大三岁了。”张奇廷先竖个V字型,又弹出无名指,二加一为三。
“为什么休学?”
“高一出车祸,在家休餐。”
郑大升上下打量眼前的大个子,虽然看来体格强壮,可是一场车祸必须休养两年,一定是受了重伤,也不知是否留下什么后遗症,如果雨洁跟了他,以后三天两头生病跑医院的,这种长远的事,他不能不为女儿考虑。
“你伏地挺身可以连续做几下?”
“爸爸!”郑雨洁低声叫了出来,爸爸有点过分了。
“一百下。”张奇廷仍是一张大笑脸,摩拳擦掌地,“大叔,要实地测试吗?”
“不用了。”郑大升脸孔硬硬地递还证件,“你父亲在哪里做事?”
“我爸爸以前在乡公所上班。”
“以前?现在呢?”
“他不在了。”张奇廷低头踢踢鞋子,将证件收进裤袋里。
巷弄里有小孩子喧哗,对面邻居接了水管洗车,哗哗水声仍冲不掉突如其来的沉默。
郑雨洁看过他这种神情,那是他在溪边看鱼时的孤独,也是突然中断钓鱼话题的沉寂,还有谈到车祸时的异常沉静──即使他现在保持微笑,但她却看到他瞳眸闪过的一丝黯淡。
她主动拉他的手指头,捏了捏指尖,又很快地放开,抬起头,微微一笑。
指尖涌来一股暖流,张奇廷望向热力来源,见到一张温柔而羞涩的脸孔。
心头仿佛被充了气,再度溢满饱胀的感觉,就像吃完她送来的大西瓜,满足地捧著肚子,摊在椅子上傻笑,打个嗝,再也难忘那甜美的滋味。
原来,他不只喜欢她的可爱,也喜欢她的善体人意。在溪边,她不也一再地试图将他从莫名涌至的惆怅里拉出来吗?
真是体贴的小人儿!他好喜欢她,真的好喜欢她,他这一趟来对了!
“哇呵!”他忍不住要欢呼,伸出大掌,紧紧握住她的小手。
郑大升吓了一跳,这个金发太保发什么神经病?他不小心问到人家的伤心处,他也感到不好意思,怎知道这家伙一下子又活了过来,还当著大人面前,大刺剌地抓起雨洁的手?现在的孩子真是不懂分寸!
“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他继续盘问。
“两个大姊姊,她们都结婚了──当然喽,还有一个老妈妈!”
这还得了?!独子寡母的,将来雨洁嫁过去,要承担多大责任啊?
郑大升愈想愈不对劲,恨不得把大个子赶出门,可瞧女儿那副羞答答、心有所属的害羞模样,这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啊!
“咦?怎么大家都站在门口?”妈妈杨秋兰从街上回来,身上散发出洗发精香味,惊喜地看到女儿和一个大男生手牵手,“雨洁,带男朋友回家了?”
“妈......”郑雨洁瞧了张奇廷一眼,她还不习惯男朋友这个名词,低头轻笑,扭了扭手腕,挣开大熊掌。
“妈妈!”惊叫的是郑大升,他的老婆怎么......不一样了?!
从年轻起,他特爱老婆那头乌溜溜的秀发,不管是长的短的直的卷的,他都爱不释手,可是现在......呜呜,全变色了!
“爸爸,我这个颜色好看吗?”杨秋兰轻拍她挑染成红色的头发。
“妈妈,你......”郑大升受到刺激太大,先来个金发大块头抢走女兄,又回来一个红发老婆,这年头大家都在变发维新吗?
“设计师说我有几根白头发,建议我挑染,我想试试也不错啊。咦?爸爸,你怎么翻白眼了?”
“你你......我我......”郑大升只差没昏死过去。
“爸爸,偶尔换个花样嘛,别老是一板一眼的。”杨秋兰将老公推了进去,又回头笑说:“雨洁,介绍男朋友让妈妈认识啊!”
“啊!郑妈妈你好,我叫张奇廷,是雨洁的同学。”张奇廷赶快自我介绍。
“嘎?蜻蜓?你的名字真好玩。”
“妈妈,你听错了。”郑大升拉住老婆,神情严肃,低声地说:“我刚才都调查过身家背景了,他......”
“就知道你会做这种事!蜻蜓,雨洁的爸爸没吓到你吧?”杨秋兰转向张奇廷,这个大男孩看起来挺阳光的,第一眼就及格了。
“没有。”张奇廷咧出大笑容,他不怕被伯父吓到,反正迟早要接话又考验,早点打好关系,对双方感情进展都是好事。
“你找雨洁出去玩吗?去去!年轻人去玩你们的。”
“出去玩?”张奇廷搔搔头,反而踌躇,“呵!要去哪里玩?”
“唉!你是第一次约会吗?”杨秋兰摇摇头,也不知是否女儿幸运,遇上一个初恋纯情男,她得教教他们了,“你们去看电影啦!逛街啦!吃个饭,到淡水河边散步,还是上猫空喝茶,唱卡拉OK......”
“不准去密闭空间的场所。”郑大升立刻提出严正声明。
“我知道了,谢谢郑妈妈。”张奇廷用力点头,语气振奋地说:“大叔,郑妈妈,那我请雨洁看电影,晚上吃个饭,然后......”
“九点以前要送雨洁回来!”郑大升再度表示意见。
“算了!”杨秋兰戳戳老公的腰,“你以前还不是拗到宿舍十二点关门,才肯放我进去?雨洁,别太晚回来就行了,去换衣服啊!”
“喔。”
郑雨洁实在糊涂了,今天她就像个洋娃娃任人摆布,妈妈和张奇廷说个两句,她就要出门约会了?
杨秋兰眯眼端详,“嘿!蜻蜓,你头发‘金’得很好看,我下次也来换成这种像外国人的金色头发。”
“妈妈......”郑大升惨叫一声。
“爸爸,我看你也有白头发了,你下次跟我上美容院,你就染栗子色吧。”
“不要!”郑大升悍然拒绝。
“郑妈妈,其实染发很简单的,在家DIY就行了,我都是自己来的。”张奇廷热烈地拨拨自己的头发,抓出一撮金毛展示。
“太好了!蜻蜓,下次有空你教我,我也可以顺便帮爸爸......”
“谁也别想动我!”郑大升气恼极了,转身走进客厅。
等到郑雨洁换好衣服出来,见到的就是爸爸坐在沙发上,翘起两条腿,气呼呼地握住遥控器,瞪著眼睛看电视,妈妈和张奇廷则在小院子里谈笑。
爸爸好像不太喜欢大黑熊呢,刚才那种拷问人家的态度,她看了都不好意思。幸亏大黑熊向来是大剌剌的无所谓,不然她要是真的交了男朋友,保证交一个,跑一个。
男朋友?张奇廷就是她男朋友了吗?
她低头抚摸唇瓣,轻轻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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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晚风徐徐,古老的教室暗闇无光,只有几盏灯光照射在校园小径上。
她算是谈恋爱了吗?
郑雨洁坐在走廊廊柱边,恍若梦中。即使她和张奇廷约会很多次了,也在同学面前公开牵手,但她总怀疑,自己这么不起眼,他到底是看上她哪一点?
“奇廷,我实在想不透,你为什么喜欢我?”她轻声地问。
“喜欢你,需要理由吗?”张奇廷始终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捏。
“好痛!你每次都喜欢乱捏,又要捏得我全身乌青。”
“不捏,吻你好了。”他反转她的手心,低头吻了一记。
那麻痒的感觉令她呵呵大笑,忘了刚才的烦恼,将身子偎进他的怀抱里。
张奇廷伸手搂住她,低头嗅闻她身上暖暖的味道,心头自然而然浮起满足感,这是每次和她在一起的感觉。
他不想找太多冠冕堂皇喜欢她的理由,也懒得花时间猜测彼此的心意,他就是单纯地喜欢她,单纯地想抱抱她,只要跟她在一起,很快乐、很欢喜、很自在就是了。
仿佛坐在溪边,心思专一握住钓竿,望定鱼线,清风吹来,水波晃动,单单纯纯地享受大自然所赐予的一切美好。
“雨洁,我好喜欢你!”光说不够,还要行动表示。
“嗳,你不要种草莓啦......”又在亲她脖子,回家保证被爸爸瞪上半天。
“那我种西瓜,种大颗一点!”他的唇吻得更加用力。
“喂,大黑熊,我还要做人耶!”唉!明天得穿一件高领衬衫了。
“你说,我还做不做人啊?!”一个尖锐的女生声音从旁边廊柱传来。
“你自己不小心,你要自己负责。”男生的声音十分冷硬。
“我不管!是你不肯用小雨衣的,你也有责任,你给我两万块!”
“夹娃娃只要几千块而已,要这么多干嘛?不然一人出一半。”
郑雨洁听出来了,女的是施凯芸,男的是陈骏达,他们不是打得火热吗?听起来好像是施凯芸怀孕了。
她眨眨眼问张奇廷,他也会意,按按她的头,握住她的手,要她噤声一。
施凯芸怒气冲冲地说:“流的是我的血,刮的是我的肉,伤的是我的身体,我难道不需要补充营养吗?一人一半?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
陈骏达冷冷地说:“我叫你算好安全期,你算错,现在全怪到我头上?算了,算了。”他拿出皮夹,数了五张钞票,“五千块,够了吧?赶快去流掉。”
“我不要!”啪!一记清脆巴掌响起,还有纸钞落地的声音。
“施凯芸,你发什么神经病?!”
“我有你的比比,你敢打我?!”施凯芸带著哭音说。
“是谁先打人的?!”陈骏达大声咆哮,好像有什么动作。
张奇廷跳了起来,一个大跨步就跑到隔壁,只见陈骏达一脸愤怒,紧紧地扯住施凯芸的手腕,看样子似乎正准备狠狠地摔她。
“喂!喂!同学,好男不跟女斗。”张奇廷忙拉回陈骏达的手臂,笑咪咪地说:“有话好说,不要动手动脚嘛。”
“施凯芸,你还好吧?”郑雨洁也过来扶“孕妇”。
“你管什么闲事?!”陈骏达瞪了一眼。
“不用你管!”施凯芸也不接受好意,挣开郑雨洁。
张奇廷摊摊手,耸耸肩,“今天晚上夜色这么好,大家花前月下的,我实在是不想管闲事,可我怕会发生什么校园喋血案,明天警方找我当证人,那我就麻烦了。”他说著,顺便把郑雨洁拉回身边。
陈骏达绷著脸,抓起背包就走,走了一步,又回头捡钞票。
“陈骏达,你就这样走了?!”施凯芸尖叫。
“不然你还要怎样?闹得全校都知道,对你没有好处!”
“你......我这样死心塌地爱你,我怀孕了,你竟然无动于衷?!”
“不小心有了,就要面对现实,你现在生比比,谁养啊?”
“呜......”
“听我的话,去夹娃娃。”陈骏达还要在两个同学面前留点面子,将钞票塞到施凯芸手里,不甘心地揉揉脸颊,勉强帮她拿起包包,“我载你回去,走了。”
他走在前头,施凯芸抹抹泪,快步赶上,挽住他的手臂。
郑雨洁看得目瞪口呆、冷汗直流。原来陈骏达是这样冷情的人!才气和相貌只是表相,并不能代表他就是一个好情人。
过去她一直不太喜欢施凯芸的娇蛮神气,可是今晚她开始同情她了。一个再怎么聪明美丽的女孩子,一旦爱上不该爱的男人,原是青春盛开的花朵,到头来都会提早枯萎了。
真正的爱情,应该是让她展露光采,而不是继续躲在墙角当小蘑菇吧?
肩上搭了一条厚实的臂膀,她抬起头,望见大黑熊亮晶晶的大眼。
“别理他们了,比八点档的还狗血。”张奇廷摇头。
“他们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她回到原位坐下来。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什么茶杯配什么盖,天生注定的啦!”
“你这个杯盖太大了,压力好大。”她笑著拿开他的手臂。
“你怎么不说我是个大茶杯,让你噗通一声跳下水呢?”他赖皮地用两只手圈住她,很专注地望定她。
“我是糊里糊涂被拖下水,本来没打算跟你在一起的,谁知道你那天到我家,演得好像真的一样,然后我们就变成一对了。”
“本来就是真的!我喜欢你,当然要明明白白表示,而且你送我西瓜,也是暗示你喜欢我啊,我怎么可以让你每天对著月亮唱望春风?”
“谁喜欢你了?!”她故意不看他。
“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好了。”他愈发热烈地拥紧她。
面对他的热情,她总是无法招架,迎向他的寻索,唇瓣紧紧交缠在一起。
恋爱的感觉很甜蜜,她在他的拥吻里,不免晕陶陶的,可是在唇舌的亲密舔舐之间,她还是要问:她很爱张奇廷吗?
他们这么容易就在一起,一切宛如水到渠成,没有感情挣扎,没有现实考验,没有交换真心,这样的感情,能走得长长久久吗?
她对他,充其量只是喜欢,淡淡的,甜甜的,云淡风轻的,不曾深深眷恋著他,更不是那种浓烈到生死相许的爱情。
她缓缓滑开他的唇,低下了头。
“雨洁,怎么了?”他察觉到她吻得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