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边带著一抹不易察觉的笑,耶律肆颇为乐观地想著,伸手正想推开房门,门却呀的一声打开,就见两个拉扯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是孟千竹和一名高大的黑衣男子。
什么人竟敢夜闯将军府劫走他的人引耶律肆双手握拳,心中的怒气刹那间如飓风般卷起。
“放开她!\"他抢先一步占据门口,狂暴如狮。想从他手上夺走千竹,除非踩著他的尸体而过!
从未见过耶律肆如此可怕的模样,孟千竹惊喘一声躲到孟建书怀中。
孟建书则搂紧妹妹,向后栘开一步。耶律肆号称“契丹第一勇士”,可不是好对付的,此刻他脑中思绪如飞,思索该如何脱身。
他们之间状似亲昵的举动看在耶律肆眼里,无疑是火上加油。
愤怒间杂著失望让他面色铁青,耶律肆蓦地拔出佩刀。 “要带走千竹也可以,只要你能胜得了我手中的刀!\"说著,他一刀直劈孟建书的胸膛。
孟建书大惊,连忙推开孟千竹,拔剑迎敌,岂料剑还没来得及出鞘,就被耶律肆一刀挑飞,整个人也被震得蹬蹬蹬连退好几步。
耶律肆不容他有片刻喘息,又补上一刀,孟建书要躲已经来不及,只好整个人向后一倒,翻身滚到孟千竹脚边。虽然逃过一劫,但动作终究还是慢了些,左边的头发已被削去一大片。
就在这时,庭院四周开始骚动。 “有刺客!\"纷乱的声音在黑暗中远远传了出去。
孟千竹眼看将军府的侍卫即将往这边赶来,耶律肆又失去理智似的一刀紧接一刀砍向大哥,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忙抽出腰间绣姿给她的那把匕首,往前急刺过去,企图挡住耶律肆再度袭来的长刀。
没想到孟千竹身上竟藏有匕首,更没想到孟千竹会有如此疯狂的举动,耶律肆不禁一呆,彻底绝望,手停在半空。
他是如此的喜欢她,为了她,他可以挖心掏肺的付出;但她,却为了另一个男人,不惜用匕首行刺他!
他真恨不能一刀杀了这个背叛自己的无情人,但是……他狠下下心啊!
耶律肆停止攻击,情急之下的孟千竹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一个重心不稳,向前跌去……
耶律肆既不躲闪,也没有用刀格挡,就任由那把锋利的匕首黥入胸膛。
鲜血立刻涌出,瞬间浸透了耶律肆胸前的衣衫。而他,却像个没有知觉的木头人般,一动也不动的僵在原地。
他并非感觉下到胸前的疼痛,只因心底那份苦楚,更伤他千万倍!
孟千竹扑倒在地,旋即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她看看耶律肆胸前的匕首,再看向自己的手,脸上一片茫然。
不,她不想刺伤他!孟千竹拼命摇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趁著这个机会,孟建书狼狈地从地上爬起。 “千竹,快跑!\"他捉住孟千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不!\"孟千竹甩开他,哭跪著爬向耶律肆,泪水如决堤般涌出。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为什么不躲,为什么?!\"
不远处抓刺客的叫嚷声不断逼近,孟建书再也顾不得了,硬拉起跪在地上哭成泪人儿的孟千竹,直直就往外跑。
望著即将消失在门外的纤细身影,耶律肆终于动了动嘴角。
“千竹,留下来,我不怪你。”他好想告诉孟千竹,但胸前剧痛带来的眩晕,令他的声音微弱,仿佛一出口就飘散无踪。
辽穆宗十七年,仲夏,耶律肆永远记得这个日子。
孟千竹,一个他生命中最珍爱的女子,在刺伤他之后,选择离开他……
第六章
穿过容城西门,有一片针叶状的湖泊,湖边星星点点散落著庄院,大的前前后后有十几进,小的只有一个院子。这些院子看上去虽和普通农舍相差无几,但若仔细看,就会发现无论是屋外的篱墙,还是屋中的陈设,做工都极其精细,绝非泛泛之作。
孟千竹就躺在其中一座三面临水的庄院里。
由于药力的缘故,她的意识有些模糊,眼睛也困得睁不开,眉心紧紧的纠结成一团,仿佛被梦魇缠身。
自大辽回来后,她就一直处于刺激过度的癫狂状态中,不停的哭泣、不停的嘶喊,挣扎著要去大辽,要去见耶律肆。
孟乔生和她大哥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用药物让她安静下来。
即便如此,她仍沉陷在深深的痛苦中无法自拔,尤其当她的神智梢稍清醒时,眼前便不时出现那天噩梦般的情景!
回容城已经十多天了,他呢,还活著吗?在她狠狠给了他一刀之后?孟千竹痛苦地闭上眼,阵阵苦涩涌上喉头。
虽然他是契丹人,虽然他将她掳回辽国,但他对她那么好,那么的温柔。在心底深处,她明知不该,可还是情不自禁的喜欢上他。
那天她不得已拔出匕首,可她知道,那只不过是情急之下想救大哥罢了,她从未想过要伤他,更没想过自己能够伤他!
但……事情怎会变成这样?
她不但伤了他,还将匕首深深剌入他的胸膛!那一刻,她整个人仿佛处在一种极度的震惊中。
他为什么不躲?为什么要任她刺那一刀?凭他的身手,就算一百个她也沾下上他的边啊!
她清楚记得,自己用匕首刺伤耶律肆时,他望向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无法置信,充满绝望与悲哀。当她被大哥强行带走时,她瞥见他气息微弱的张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她知道,她伤的不仅仅是他的身体,更是他的心!
只怕,今生今世都赎不回那一刀的罪过。
她不敢奢求耶律肆的原谅,毕竟在他受伤最需要她的时候,她离开了他,她没有资格得到他的原谅。
回想起耶律肆悲伤的神情,剧烈的揪痛像刀一样剜著她的心。平躺在床上的孟千竹再也承受不住,支起半个身子猛咳起来,胸口像压住一块大石,窒闷得连气都吸不进。
“小姐,你怎么了?”
守在一旁的丫鬟顺儿连忙放下手中的药碗跑到床边,为她捶了几下背后,将她扶好躺下,并在床头燃起一束回鹊特产的安魂香。
不一会儿,带著奇特花草气息的清香在厢房里散开,让孟千竹呼吸均匀了些,再加上药力的作用,她脸上的表情渐渐松弛,终于沉睡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傍晚掌灯时分。
醒来时,月儿刚刚照上大地,顺儿不知跑到哪去了,厢房里也未点上灯烛,倒是有几只萤火虫在窗口一闪一闪,发出微弱的萤光,衬在幽暗的月色下,让人有种步人幻境的错觉。
因为头有些昏沉,孟千竹扶著床沿挣扎著想坐起,但手上没有力气,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正想叫个人来帮忙时,门外隐约传来的对话声却让她不由自主停下了喊人的冲动。
“真可惜,那个欺负小姐的契丹狗贼没被少爷刺死,听说他被一个叫韩扉的大夫给救了。”男子的声音传来,带著少年的稚气,是大哥的贴身小厮金贵。
“就是说嘛,那个契丹人总是相我们家老爷作对,这次又欺负小姐,大少爷没剌死他算他好狗运!只不过那个韩扉也真是的,听名字明明就是汉人,怎么会替契丹人看病呢?\"那是丫鬟顺儿愤懑的声音。
耶律肆没死?他被救了?孟千竹混沌的头脑在瞬间清醒。她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扰了门外的人。
大概怕这件事对她造成太大影响,大哥和二叔不仅把她送到城外的别院休养,还断绝了她和外界的联系,就连容城的一些闲闻逸事都不准顺儿在她面前提,更别说有关这次失踪的事了。
渴望知道得更多,孟千竹的耳朵不由自王竖得老高,可听了他们的对话后,她又按捺不住疑惑——
耶律肆不是被她刺伤的吗?怎么变成大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说的人不是耶律肆?
可是……是契丹人,又欺负过她,还被刺伤,说的不是耶律肆会是谁?
只不过,耶律肆对她那么好,哪里欺负她了?是她恩将仇报,临走前在他身上重重捅了一刀。若真论起来,是她负了他才对。
老天保佑,耶律肆总算平安。那时看见他的伤口那么深,血流如注,她还以为自己杀了他。她甚至想过,如果耶律肆真的死了,她就自杀谢罪……
思忖间,门外金贵的声音再度响起,带著几分得意。
“这你就不知道了……韩扉是汉人没错,但他生在辽国,长在辽国,是辽国出了名的妙手神医,说他是辽人也不为过,只是……”
他话音一转,压低了嗓门。
“他救了那个契丹狗贼不要紧,但少爷的功劳也因此小了不少,要不然……听二老爷说,少爷至少可以当个县令,而不是县令底下的一个小小县尉。”
大哥怎么当官啦?还有,耶律肆死不死跟大哥当官有什么关系?
屋子里的孟千竹又是一阵糊涂,使劲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揉了揉,又听见顺儿的叹息声传来。
“大少爷要是当上县令就好了,不但孟家风光,就连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跟著风光。”
听顺儿的口气,大哥真的当上大宋的官了。爹爹要是知道这事,肯定高兴得不得了。孟千竹正想开口叫顺儿进来问话时,外面忽然响起一声咳嗽。
“叫你们少开口,又在乱嚼舌根?小姐哪里被人欺负了?小姐明明只是迷路,在山里受了点风寒而已!\"
“是,少爷!\"金贵和顺儿一起噤声。
大哥来了!孟千竹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小姐呢?\"大哥颇具威严的声音再度传来。
“在睡觉。”顺儿小声答应著。
“嗯,那我明天再来。”大哥说著,似乎要走。
“大哥,别走!\"孟千竹一急,叫了出来。
“千竹!”
“小姐!”
听见声响,屋子外的三个人全都跑了进来。
“大哥,你们在外面说些什么?\"孟千竹被顺儿扶著坐起半个身子,金贵则机灵的跑去倒茶准备点心。
“千竹,你身体才刚好些,先休息休息,吃点东西,这些事咱们以后再说。”孟建书抚摸著她的秀发,一脸关爱地说。
“不,我现在就要知道!\"生怕他跑了似的,孟千竹紧紧拉住孟建书的衣服。
对于妹妹的问话,孟建书原本是不想回答的,但他看孟千竹一脸倔强,知道不把话说清楚,她恐怕不会放弃。犹豫片刻后,他才示意金贵和顺儿出去,关好门,缓缓开口。
“你被那个契丹人捉去一事有关名节,我和二叔商量过了,对外宣称你出门迷了路,在山林里昏倒后被一个老妇人救回家……”
对孟家的名声而言,这的确是个好法子。
孟千竹听著,脸上没什么表情,想了想,才问:“那他们说你刺伤了耶律肆,又是怎么回事?\"
“其实……呃,其实也没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尴尬,孟建书白皙的面容有些泛红。“因为你剌伤耶律肆的事是不能张扬的,我想,这么大的功劳没人知道很可惜,就……说成是我刺的。可没想到二叔心血来潮把这事奏上朝廷,皇上一高兴,就赏了我一个县尉当。官职虽小,可好歹圆了爹爹要我在大宋当官的心愿啊。”
原来如此。
两眼怔愣地望著孟建书,孟千竹久久无语。
对于兄长谎报功劳一事,她不好说什么,只是想起大哥的官职是靠自己剌伤耶律肆、用他的血换来的,便忍不住心中难过,头一低,眼泪便落了下来。
“千竹,你别哭,是大哥不好,不过……”孟建书急著分辩,脸更红了。“有大辽的妙手神医韩扉在,耶律肆不会有事的。”
“他……他肯定恨死我了!\"孟千竹摇著头,眼泪落得更急。
看著妹妹伤心难过的样子,孟建书当然也不好受,他手忙脚乱、连哄带骗说了许多好话,可孟千竹只是低著头不住抽泣。到最后,他无计可施,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千竹,事到如今他恨你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想开些,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算了。忘记他吧,只当做了场梦。”
忘记他?她不能!想起自己的生命中将不再有他,孟千竹呼吸一窒,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是大哥说的没错,无论她有什么样的感受,无论他心底是否有她,在她剌了那一刀后,他们之间将永远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再无牵连。
永远不见他吗?永远将他彻底遗忘吗?
想到伤心处,孟千竹悲痛欲绝,将脸埋在孟建书的肩膀上,哽咽抽泣著。 “大哥,我做不到,我不能……”
“你能!\"孟建书用力扳起她的脸。 “你连婚变这种大事都挺得过来,这点小事又算什么……听大哥的话,忘了他,大哥就不信,咱们汉人找不出一个比他更好的!\"
“可是……大哥……”孟千竹泪眼迷蒙,不住地摇头。
“再难也要忘记他,这是为你好,只要你愿意,肯定可以!\"孟建书猛地站起身,一反平日的斯文大声吼道。
他的吼声惊动了门外的金贵和顺儿,两人匆匆跑了进来,惊问:“大少爷,出了什么事?\"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孟建书涨红脸深吸一口气,吩咐道:“顺儿,你好好侍候小姐,别让她出门。”说著,他下再看孟千竹一眼,举步就往外走。
盛夏季节,天气闷热,即使夜风阵阵吹来,亦不免带有酷暑之气。
孟建书皱著眉,双手捆在背后,脚步迟疑。见主人有了懊悔之意,跟在后面的金贵,口中不免嘀咕。 “大少爷,小姐好不容易正常些,您刚才是不是太凶了?\"
“金贵,你不懂,小姐她……唉……”孟建书停下来说:“自古情字伤人,我还不是为了她好!\"
看著主人心烦意乱的脸,金贵没有吭声。
他知道主人这几天一直忧心仲仲、吃睡不香。在二老爷和其他人面前因为不能表露,主人还能强颜欢笑;可到了晚上夜深人静时,主人就再也忍耐不住,常常唉声叹气直到天明。
这一切,都是因为小姐吧!
金贵思忖片刻,忍不住建议道:“大少爷,既然朝廷的委任状已经下来,您不如早点上任吧,一来我们麻烦二老爷也够久了,二来换个环境,免得小姐老在这里胡思乱想。”
孟建书想了想,觉得这话也有道理。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就带著孟千竹和几名家丁,辞别了孟乔生,到廊西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