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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光年 page 1 作者:朱若水

  楔子

  楔子

  “初次见面,你好,我是纳西斯,请多多指教。”

   

  “天黑了,我不要回家。讨厌的阿珠老要说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没有爸爸妈妈……”

   

  哇!月亮好圆好大!星星都躲起来了!

   

  白玉盘一般的满月吸引她注意的时候,她正瑟缩地躲在空心水泥管柱里,双手抱着小腿,小脑袋触抵着膝盖,满脸尽是被欺负后不服输的倔强,小脸脏脏的,刚哭过。

   

  咦?那颗星怎么那么亮?她走出空心水泥管柱,完全被迷惑住了……

   

  哎呀!

   

  “是谁?”

   

  哦!是个小孩。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不害怕吗?

   

  我是鬼呢,会吃人的!

   

  我最喜欢吃小孩了。

   

  不过,现在不吃你……呵呵……是个小女娃呢!

   

  记住,什么都不可以说!

   

  等你长大了,我再来接你。

   

  你叫什么名字?

   

  梦天?

   

  “呵呵……等着吧!我一定会来接你的……”

   

  一头银亮泛着光泽,柔起波浪弧度的银发,一袭银色劲装里,显出如剑客般刚毅酷冷的俊俏;一双黑亮、闪着妖异光芒的眼睛,通身闪耀在银光的包容里,自称是鬼的银影,抓着秋梦天,将血红的嘴凑到她稚嫩的脖颈上吸吮着,烙下了个星形、印记般的吻痕。他的手来回地在吻痕上轻摸抚触,像是相呼应似地,那印记,在黑暗中发出鬼火般的银色磷光,然后消失降褪,有若细菌入侵病体,一个网粒、一个网粒地渗进秋梦天的细胞里。

   

  秋梦天看着他这一切,完全吓呆了——我一定是睡着在作梦了!她想。可是星星怎么会掉下来?掉在她的脖子上,她低下头……

   

  “我要飞了!我要飞了……飞起来了……”

   

  她抬起头看着逐渐缩小成黑点的那管空心水泥柱,耳边风声呼呼轧响——

   

  我一定是在作梦。

   

  她这样告诉自己。

  第一章

  满天的流星雨!

   

  这么壮观的天体景象还真是百年难得一见,都市的光害太严重了,唯有在僻静的乡间、山区,才得以经历流星漫天落洒而来的绮丽壮观!夏季大三角遥遥在望——飞呀!飞呀!身体仿佛要溶进这无尽的浩瀚里……

   

  咦?那颗星怎么那么亮?银色的光……好奇怪!

   

  啊……

   

  又作这个梦了!

   

  夜色里,秋梦天睁着晶莹分明的翦水双瞳,呆瞪着天花板。子夜时分,窗轩外月色还好;惑人的梦,却夜夜来困扰。不知为什么,已相隔了十年之久,原以为脑海不再残留这个记忆的渣滓了,然而最近她却常常遭遇这个梦。

   

  梦景原是美丽的,在刚开始的时候。然后流星雨出现以后,一切美好就骤转为令她不愿记忆的恐颤……

   

  “我常常梦见自己在天空飞翔,尤其是满月高挂的夜晚,在清冷有风的天空中恣意地飞着。

   

  我也问自己,为什么要是满月?大概是当无尽的夜空高挂着一轮圆月时,蕴含了一股神秘与离奇吧?

   

  然后,满天的流星雨就来了。我在群星中翱翔飞舞。突然,一颗异常光亮的星,泛着银色的光芒,朝着我的惊异坠来——”

   

  日记在这里划了个长长的破折号,笔尾看得出握笔时抖颤的痕迹,歪曲扭斜。

   

  “啪!”一声,秋梦天将日记丢下,锁进抽屉里。

   

  “嘿!我们秋大小姐,又在发什么脾气?”

   

  秋森川一袭棉布条纹睡衣,双手插在睡裤里,用脚踢开秋梦天的寝室门,邪气地倚着边墙站着。

   

  “森川?”看清了来人是谁,秋梦天刹时冷起了脸。“你这个留级生,少这么鬼鬼祟祟的!请你有教养一点,三更半夜了,不要随便敲开别人的房门。”

   

  “鬼祟?随便?”秋森川漫不在乎地走入秋梦天的房里,一屁股坐在桌子上。“少装高贵了,大小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用意?故意不锁门,引诱我上门来。好了!现在我来了……”

   

  “住口!”

   

  房门锁一个星期前就坏了,秋梦天屡次向婶婶——秋森川的母亲梅莉姬——反应要求,希望找人来修理,却是每回遭到冷落。她只好将就,随时警醒着,偏偏今晚发生这倒楣的事。

   

  秋森川跷起二郎腿,夸张地说:

   

  “住口?你叫我住口?”他眯起眼,倾身靠向她。“少装了,梦天大小姐,你不是在等我吗?现在我人都来了,你还装什么装……”

   

  秋梦天扬手一挥,“啪!”一声,清脆的一耳光打在秋森川的脸上。

   

  “妈的!你敢打我,你这婊子养的……”

   

  他跳下桌子,露出凶狠邪恶的嘴脸,抓住秋梦天。

   

  “你这婊子养的!”他破口大骂:“你以为有男人要你,你就神气了是吗?还早呢,老子今天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秋森川一副无赖的嘴脸。他将秋梦天压倒在地上,压制住她的双手,拿出一把小刀,轻轻在刀上吹口气,嘴里发出一阵野兽般得意的狞笑声。

   

  “他妈的!你以为你长得漂亮就神气了?我呸!你这个野鸡种,老子今天就在你脸上划个花脸,看你还神气到什么时候?叫啊!你叫啊!讨债鬼总算死了,再也没有人可帮你撑腰,你别以为你那男人会来帮你,哈哈!长得是圆是扁还不晓得呢!搞不好是个糟老头——叫啊!跪在地上求我,大声说‘少爷饶命’,老子听了如果爽就饶你一次!哈哈!”

   

  秋梦天抿着嘴,一句也不肯喊叫。她知道,求饶没有用,秋森川只是想藉机羞辱她而已!

   

  秋森川狰狞的脸,浮晃在小刀光影后,嘴巴一启一合,一次一次地叫嚣着骨子里那股嗜血的残忍。她趁着他得意忘形,手劲微松之际,偷得了空隙,伸手随便一抓,用力往他头上砸下去。

   

  正中标的!

   

  秋森川惨叫一声,捂住头,退倒在一旁。秋梦天迅速起身远离他,立在门口。

   

  “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哥!妈!快来!”秋婉川惊声呼喝她的母亲,不知情的,还以为失了火。

   

  “什么事!三更半夜这样大声嚷嚷……”秋梦天的婶婶,半合着眼,边披穿着薄外套,边打着哈欠走进秋梦天的房间。

   

  “妈!你快来!哥受伤了!”

   

  秋太太猫咪样的小眼睛,顿时睁得又圆又大,虎身触地,一下子蹲在她宝贝儿子的身前。

   

  “怎么回事?哎呀!怎么流这么多血!”

   

  秋梦天静立在门口,冷眼瞧他们母子三人挤成一团的这一幕天伦亲情图。秋森川被她顺手抓起的椅子砸中额头,破了一点皮,看情形缝两针就没事了。她觉得有点惊愕,她那时怎么会有那种力气抓起那把椅子砸向他?大概是潜能,或者是肾上腺素作用使然,她想。

   

  “到底是谁把你打伤成这样的?说,是谁?可怜哪!妈平日碰都舍不得碰你一下,究竟是谁这么狠心,把你伤成这样……”秋太太直起身子,冲着秋梦天说:

   

  “是不是你,把我儿子打成这个样子,你是什么居心啊你?”

   

  “你该先问问你的儿子想干什么,才会遭到如此报应。”

   

  秋太太猫样的小眼睛更阴森了。气氛先是僵硬了半晌,然后她突然抢到秋梦天身前,掴了她一巴掌,随即呼天抢地鬼哭神号起来。

   

  “秋——元——介——死了!你儿子快死了……”

   

  秋梦天一下子惊愕住了。梅莉姬这一巴掌及这一番呼天抢地,快得让她没有提防。森川、婉川两兄妹在一旁却偷偷窃笑起来。

   

  走廊传来脚步声,秋元介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发……发生了什么事?”

   

  “秋元介,”秋梦天的婶婶把她儿子推到她丈夫面前。“你看,你自己看看,你儿子伤成这样,都是你那宝贝侄女干的好事!你看怎么办!”她不说自己掌掴秋梦天的事,也不查清楚自己儿子惹的祸,就恶人先告状。

   

  秋元介仔细察看他儿子几眼,小心地对他太太陪笑着说:

   

  “没事嘛!只是破了点皮,缝两针就好了。”

   

  “你说什么?额头破成这样一个大洞,血流成这样,你还说没事?缝两针就好?那你叫她也撞个疤、破个洞,看看是不是没事?”秋太太狠狠地指着秋梦天的鼻子大骂。

   

  “好了!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梦天啦,她用椅子砸森川,把哥伤成这样!”

   

  秋婉川也护着哥哥。

   

  其实是非曲直大家心里都明白。秋元介瞄了他儿子掉在地上的小刀一眼,弯身捡起来,板起脸说:

   

  “森川,这是你的,你没事带刀子到梦天房里做什么?”

   

  秋森川被他父亲板脸一瞪,如吞黄莲,哑口无言。他母亲见状,立刻又尖声叫嚷起来。

   

  “秋元介,你搞清楚,打伤人的是你的宝贝侄女,你凶你儿子做什么?”

   

  秋元介的气焰立刻消弱下来,他陪笑说:

   

  “你不要这么大声嘛!我是在问他……”

   

  “有什么好问的!事实摆在眼前,你宝贝侄女拿椅子砸伤你儿子,你说该怎么办?”

   

  秋元介知道事情一定是他儿子惹起的,可是他又不敢违逆他老婆的命令。他皱紧眉头,为难极了。

   

  “请你们都出去吧!”秋梦天倒什么也不多辩解,冷冷撂下了逐客令。梅莉姬那一巴掌令她怒火中烧,可是她已不再是小孩子了!既无法用打斗解决羞辱,她只有用冷漠武装自己。

   

  “你……”梅莉姬气得说不出话来。

   

  “梦天!”秋元介呼唤。

   

  “叔叔,夜深了,请你们回房吧,我也要休息了。”秋梦天从懂事起就不再开口喊梅莉姬“婶婶”,用冷漠隔离着她和秋家的一切。

   

  “听,你听听看!她说这什么话嘛!竟要赶我们走?也不想想自己白吃白住!”

   

  “莉姬……”秋元介大声喝阻住梅莉姬更刻薄的话出口。

   

  “哼!”

   

  “梦天……”

   

  “叔叔,对不起,我累了。”秋梦天侧脸对墙,神情微露一丝疲惫。

   

  “梦天!”

   

  “好了!”梅莉姬冷笑说:“人家都赶你出门了,你还穷操什么心!又不是自己生的,也不是你大哥下的蛋,你管得着人家吗?”

   

  “莉姬!”秋元介朝他太太哀求地喊一声。梅莉姬不理他,用鼻子“哼”一声,继续说:

   

  “我说梦天,女孩子家要自爱,检点一些,外头可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们这么容忍——哈,我差点忘了,我们梦天小姐是什么身份,这些话她怎么会听得入耳?没关系,无所谓了,反正再过两三天,领养你的人就要来了,以后大家各过各的,互不相干——婉川,扶你哥哥回房!”

   

  梅莉姬一马当先,率着儿女走出秋梦天的房间。三十多岁的女人,风情正好,妖娆冶艳;年轻时,想必风韵更胜此时。秋元介就因贪恋她的美貌,才甘心忍受她长期以来乖张的气焰。

   

  “梦天……你婶婶就是这脾气,别放在心上。唉!都怪我,这么没用……”

   

  “叔叔,我困了,请你回房吧!”秋梦天接口,她实在不想听秋元介哀叹那软弱的自尊。

   

  秋元介摇头叹气地走了。秋梦天站立在空荡的房里,心中无限的无助。可是,她没有掉泪。不哭,她想,她绝对不掉泪。不管遭遇到什么样的挫折打击,她秋梦天是绝对不会轻易掉眼泪的。

   

  走道上,秋婉川偷偷问她哥哥说:

   

  “哥,你老实说,你到底想对她做什么?被她用椅子砸成这副德性?”

   

  “嘿嘿!”秋森川又露出那种狞笑。“没什么。我只是想给那个野杂种一个教训,给她添个疤,在她脸上划两刀而已。他妈的!”他伸手按了按额头。“那婊子养的,还真够狠……”

   

  “森川!”他母亲转身过来,厉声地说:“我警告你,以后少去惹那个扫把星,省得又惹祸上身!还有你也一样,婉川,这两天不准接近那个小野种,别没事自寻晦气,听到没有!”

   

  “妈!”秋森川想抗议。

   

  “你还想顶嘴!”他母亲打了他一下。“没出息,连个女孩子都打不过,被她伤成这个样子,你还有脸跟我顶嘴!”

   

  “妈!”

   

  “别说了!反正你们两个给我记住,不准再接近那个扫把星!忍耐个两天,等收养她的人来就没事了。”

   

  秋婉川搀扶着她哥哥,走到一半,突然问她母亲说:

   

  “对了,妈,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收养梦天?”

   

  “我也不清楚,都是你父亲在接头。好像跟你大伯有什么关系,听说是在大学里研究……”提到这件事,梅莉姬便不禁咬牙恨声说:“秋元介这死老头,不知道那根筋不对了,一直护着那个扫把星,竟还不肯让她被收养;还是叫我接着了电话才晓得,我可不会依他,好不容易才把这个惹祸精赶出去……哼,又不是他自己的种,跟秋家根本连一点关系也没有,真不知你爸安的是什么心!”

   

  秋森川坏坏地笑说:“妈,你可得小心,那婆娘又年轻又漂亮,小心老爸被她勾去了魂……”

   

  “你给我住口!”梅莉姬又捶了她儿子一拳。“要死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凭他也敢?看我不修理他才怪!倒是你!给我安分一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三更半夜闯进她房间,安的是什么心?”

   

  “妈,”秋森川胀红了脸。

   

  “好了!你们两个全都给我回房。记住!不准再去惹那个扫把星。”

   

  足音在廊底绝了回响。梅莉姬回头注视秋梦天紧掩的门扉,那张因营养霜擦抹过度而油光闪亮的脸上,正不自觉地泛起一股冷蔑得意的笑。再过两天,只要再过两天,她就可以永远摆脱这个骄傲自大、目中无人,又比她年轻、漂亮的女人了。

   

  是的,女人。秋梦天不晓得从何时起,出落得如出水芙蓉,玲珑有致的身段,不折不扣是一个动人的小女人,看得她不由得咬牙切齿,暗恨在心头。尤其她丈夫有意无意间,露出一种以欣赏女人的眼光注视着地的侄女时,她的心头就更恨。她也恨秋梦天脸上那种永远透着一股冷,透着一股不屑,仿佛她自己多超然高洁似的神情,每让她见了,都有一种庸俗鄙陋的自惭。

   

  她恨,她恨她!那个没父母生养的秋梦天,她只是一个捡来的小野种,凭什么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气样?可恶!不过,没关系,再让她嚣张个两天,再过两天,她就可以把她赶出门去,消她心头那个恨了。

   

  “行李都打理好了。”秋梦天坐在床边环顾着屋里的一切,心中不禁一阵哀伤和茫然。

   

  奶奶终于还是抛下她自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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