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曼歌一边整理上课的笔记,一边分神听吴宁宁说话。
严曼歌不擅与人互动,在团体生活里总是显得格格不入,总是有一种强烈的孤独感。但徐子琳、吴宁宁并不会给她有这种感觉,她们都是很开朗健谈的人,虽然总是她们说,她听,但她们却不像其他人会在她身上划上“非我族类”的标签,也不会要求她发表意见。跟她们在一起,她很自在,很轻松,不用逼自己说话。
讲着请着,吴宁宁不经意地抬眼,看见严曼歌抬手将头发塞到耳后,露出白皙透着粉红的耳朵。这个动作吸引了吴宁宁,她不由打量起严曼歌,从她宁静的侧脸线条,颈项,还有修长的四肢。
她发现,学姐虽然不是那种一眼就令人惊艳的女生,但是很耐看很耐看喔。
她呆呆地冒出一句:“学姐,你的眼睫毛好长喔。”
严曼歌听了只是笑。
吴宁宁总是这样,话题跳来跳去的,天马行空,很没重点,她可以上一句说今天天气很热,下一句就跳到午餐真难吃等无关联的事情去。
“学姐,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呀?”吴宁宁好奇地问。
“啊?”严曼歌没防备她这一问,微微一怔。
喜欢的人呀……严曼歌自然地想起了陈思远。
暑假里,她收到了陈思远的e—mail。他说他和纪晓希考上了高雄一间技术学院,又问她好不好,有没有继续练球呀之类的话,字里行间流露着兄长对妹妹的关心。
严曼歌不自觉摸摸胸口。
很奇怪,再次想起学长,她的胸口已经不再觉得疼痛了.全然的平静与安详。所有的情绪与遗憾,都在那次的机场里,随风飘散去了吧。
不知道思远学长和晓希学姐过得好不好?是否还继续打篮球呢?
在严曼歌沉思的同时,趴在桌上的徐子珩,正竖耳聆听她的回答。他早就清醒了。有一只小麻雀在耳朵旁叽叽喳喳扰人清梦,怎么可能还睡得着呢!
“学姐,你快告诉我嘛。”吴宁宁催促她。
“喔,”严曼歌唤回思绪,抬眼对她浅浅一笑。“有啊。”
“他是我们学校的吗?”
“嗯,他毕业了。”
“是学长喔。那他现在在哪里啊?”
吴宁宁的问题很多,但严曼歌总是有问有笞,坦然地面对已逝去的情怀。“他在离这里有两百公里的地方。”
“两百公里呀,这么远喔。”吴宁宁偷偷觑了徐子珩一眼。子珩学长就在伸手之处,为什么她却觉得她跟子珩学长隔得不只一个走道,甚至比两百公里还遥远。
“远吗?”严曼歌喃喃地咀嚼这个字。“宁宁,有一种感情是不会因距离而遥远的。”严曼歌指的是“友情”。经过与陈思远鱼雁往返了几次,渐渐地,她已经把对他的感情升华为纯粹的友情了。
“喔。”吴宁宁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以为严曼歌和学长的感情很稳定,不会因为距离遥远而有不安全感。“那你会不会常常想他啊?”好辛苦,远距离恋爱耶。
“我……”
严曼歌正要回答,隔壁突然发出一阵巨响,她与吴宁宁都被吓了一跳,两人抚着心脏看去,只见徐子珩站起,身后的椅子重重地落到地板上。
“学长,是不是我吵到你了?”吴宁宁一脸惶惶的问。
徐子珩没回答她,只是看厂严曼歌一眼,一接触她眼中的询问,他烃地撇开视线,一语不发的走出教室。
他不想听她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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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不久,教练就因为肝病而辞去学校的教练工作,回家养病。
在等待新的教练接替的时间里,篮球社因为家里没有大人,放学后,大部份的社员就懒得来练球。
严曼歌还是每天到球场报到,有时跟其他熟识的社员,有时一个人练球。
最近,徐子珩不知道又哪里不对劲,对她很冷淡,问他要不要来练球,他却说没心情。
徐子珩令她很迷惑。
在她最沮丧的那段日子里,他们曾经如此亲近,她也自以为已经很了解他了,其实却又不然。
她与他,就像隔着一层玻璃窗,看得见彼此,却又碰触不到。
他像映在水里的月亮,才刚碰触,却成了一个扭曲模糊的影子。
他是一个令人捉摸不定的人。
有时冷淡,有时关心,有时漫不经心,有时却又细腻得令人感动。
他究竟当她是什么呢?
同学?朋友?还是只是徐子琳的学妹?
有好几次,她真想去问他个明白,却又怕破坏了他们之间的平和关系。
或许,她自己也怕,打破了那一层玻璃,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她不喜欢变化。
严曼歌甩甩头,甩开心头的迷惑,认真地练球。
运球,左右手运球,单手左右手运球;近距离勾射,定点跳投,急停跳投……
在徐子珩指导下,严曼歌的球技明显进步许多,但她还是觉得自己不够好,总是将这些基本动作一练再练,做到确实。
这时有一群男生走了过来,流里流气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那些出入训导处的问题人物。
“同学,一个人打球很无聊吧?要不要我们陪你玩?”
严曼歌不想招惹那些人,她收起球,低头快步走过他们身旁。
“哎,同学,大家一起玩比较热闹嘛!”一个人挡住她的路。
“你们想玩,给你们玩吧。”严曼歌把球丢给他们。
他们接过球,却仍然不放过她,一直向她逼近。
“你、你们想做什么?”
傍晚的操场,已经没什么人烟了,严曼歌的脑海浮起电视上那些新闻。她心里惦了惦,球鞋里的脚趾动了动,准备起跑,硬碰硬,杀出一条血路。
“没有呀,想问你要不要给我们追,陪我们打球……”
“我奉陪!”
突然,一阵风掠过耳边,一个矫健的身影从说话的那个人身旁窜过,他手上的球被抄走了,大家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男生,他高高地跃起,左手抓着球,右手叩紧篮框,将球灌进篮。
男生的身子犹如轻燕,悄然无声地落下,篮球架还因为他精采的身手摇晃着。
他转过身——是严曼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张深峻冷情的脸,徐子珩。
他敛眉,双手插在裤袋,冷眸扫过那群人,漫不经心地说;
“我希望你们不是在骚扰我的朋友。”
那群人本来就没什么恶意,只是想跟严曼歌开个玩笑,见到她有了同伴,一群人就耸耸肩走开了。
“你是笨蛋吗?”他们离开后,徐子珩冷眼就丢了过来。“这么晚丁还一个人留在学校,我不是告诉你在新教练还没来之前,先停止练习活动吗?你想成为社会版的女主角吗?”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夕阳已经快看不见了,天空只剩下很微弱很微弱、风一吹就散掉的余晖,这时候的校园是很危险的,尤其,他们学校又位在山区。
“对不起,我练球忘了时间。”严曼歌先道歉。她抬眼看看空荡荡的球场,心有所感地说:“你看,球场好寂寞。”
徐子珩随她的视线看去。
“以前这个时候,大家都练球累摊了躺在草地上,举拳朝天咆哮说要退出社团,结果,隔天,大家还是拖着酸痛的腿过来继续练习。”她调回视线,凝定徐子珩。“现在,教练换人了,你也不管社团的事,大家又不好好练球,我很担心这次的联赛,我怕会让毕业的学长学姐失望。”她捡起地上的篮球,对他展颜一笑。“我一定要好好把球练好,去年我表现太差了、太令人失望了,今年我一定要有所作为不可。”
徐子珩定定看她,久久不发一语。
最后,他吁了一口气,被她打败了。
“你明天叫他们准时来练球吧。”他说。
“啊?”
“如你所愿,我会把练球的计划表拟出来。”说完,徐子珩转身走开。
严曼歌呆了一下,十秒后才会意徐子珩所说的话,他终于肯整顿篮球社了。虽然徐子珩的语气好像这是个天大的恩泽,她却觉得好感动。
“还在发什么呆,公车要来了。”徐子珩在那头喊了一声。
严曼歌赶紧抓起球和旁边的书包,追在他身后。
又是他的背影!自严曼歌记忆以来,她看徐子珩的背影比看他的正面还要多,她已经对他的背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总是把手插在裤袋,书包夹在手臂下,步伐跨得很大,低眉敛眼,目不斜视,背影有一种笃定。
严曼歌想到这里,突然笑了出来,瞧她研究徐子珩的背影这么透彻,也许她可以学朱自清,写一篇“背影”呢。
想着,她又抬眼注视徐子珩的身影。咦?她的眼睛眯了起来。不知道怎么,她觉得徐子珩今天的背影有点……说不出来的怪。
“等等,徐子珩!”她唤着,追上前,拉他面对她。
原本平视的眼睛,已经不能平视了,她的眼睛还得再往上抬个几公分,才能看见他的瞳孔里映着自己的脸。
徐子珩眉微挑.冷眼一眯,正用他的眼睛问她有何贵干。
“徐子珩,你几公分?”她问。
“一八七。”
“天哪,你是吃什么饲料?怎么才过—个暑假就抽长了十公分!”她惊呼。
是呀,那她又是吃了什么长大,怎么只长个子不长脑,神经这么迟钝?都开学这么久了,她现在才发现!徐子珩心里老大不爽地想,有一种被忽视的不舒服感觉。
“笨蛋!”冷冷地丢下一句,他甩头走开。
没头没脑被骂,严曼歌一头露水,觉得开学后,徐子珩的脾气变得更难捉摸。
“你怎么还待在学校?”在等公车的空档,严曼歌问徐子珩。他说没心情打球,她以为他应该回家了。
“睡觉!”
而事实是,他在公车站牌等了一阵,一直等她不到,才进去学校抓人。
他的回答还真简洁啊。严曼歌偷偷吐了吐舌头。尤其,他骂人的时候,用字更是精简,绝不浪费一滴口水。
很多女生喜欢徐子珩,她们说,他是一头沉睡的狮子,因为他懒懒的样子。
严曼歌偷偷觑了一眼他的侧面,方正带着骄傲的下巴,被晒成麦色的脸,挺直的鼻子,紧抿的嘴,和一双不打球的时候,总是显得惺忪的眼睛。
沉睡的狮子。严曼歌觉得用这个形容词形容徐子珩再贴切不过了。只有在球场的时候,才能看见他的热情与生命力。
“你,”徐子珩远远看着远方。“为什么把头发给剪了?”
“啊?”听到耳畔响起的声音,严曼歌转头看他。“很丑吗?”她这个发型已经剪了一个月了,他现在才问。
徐子珩没看她,薄薄的唇紧抿:“丑,毙、了!”
她就知道他会这么说!虽然严曼歌一直都认为自己不好看,但他的话依然让她的心有一点小小、小小的刺痛。
“我本来就不美呀。”她故作轻松地说。
“你!”
那厢,徐子珩的气冲了上来,他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痛恨极了她语气中的自暴自弃,自己却又无法像陈思远学长那样,很自然地摸摸她的头,对她说:“你一点都不平凡!”为此,他也痛恨他自己。
上高二后,严曼歌褪去了青涩的外衣,模样越发清秀,散发着如海芋般静好的气息。
高挑显眼的个子,经常为她引来注目的眼光。
走在路上,与它校男生擦身而过时,还会有人因为回头看她一眼而撞上电线秆,她却浑然不知,还一脸天真地问他:“那个男生没睡饱吗?”
严曼歌虽然很容易敏感,可是在重要时刻,她却又迟钝得令他想摇晃她的肩,对她大吼:“你这个笨蛋!难道你什么都看不出来吗?”
她不知道那些站牌下等车的男生,或公车上那些它校的男生,都想与她交朋友吗?要不是他不着痕迹地像一座山杵在她身后,那些恶狼早就扑了上来了。
愈想愈气,徐子珩忍不住又骂了她一句:
“笨蛋!”
第九章
第一次段考快到了,严曼歌与吴宁宁相约到图书馆看书。
吴宁宁心里有事,一只笔拿在手上转呀转的,又不时转头若有所思地看严曼歌。
“宁宁你不专心喔。”严曼歌察觉她的异样,抬眼看她。“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吗?”
“耶!真是知我者学姐也。”吴宁宁笑嘻嘻地靠了过来。“学姐,你跟子珩学长同班一年多,又同一社团,每天都一起搭公车回家,你一定知道子珩学长很多事吧?”她眼睛眨巴眨巴的。
“还好吧。”严曼歌好奇地看她。“你想知道.他什么事?”
“很多呢。”吴宁宁立刻拿出笔记本,比K书还认真。“子珩学长是什么星座啊?”
“魔羯座。”严曼歌回答得很快,很久以前徐子琳就告诉她了。
“魔羯呀……哎,不知道跟牡羊速不速配?”吴宁宁口中念念有词的在纸上记上这一点。“血型呢?”她头也不抬地问。
“B型。”
“身高?”
“一八七。”
“体重?”
“七十六。”
“度数。”
“右眼1.5,左眼1.2。”
“哇,学姐你好厉害,什么都知道耶。”吴宁宁好生佩服:
“因为我是卫生股长呀,这些健康资料都是我在记录的。”
“对了,子珩学长最拿手什么科目?”
“数学。”严曼歌毫不犹豫地说。看他没怎么认真上课,可每次数学都拿全班最高分。
“那他喜欢什么颜色?”
“颜色?”严曼歌愣了愣,这下可把她考倒了。“不知道。”
“没关系。”吴宁宁不以为意。“那兴趣呢?”
“睡觉。”绝对是。严曼歌想起一年级时,徐子珩的自我介绍,不由笑了出来。
“还有呢?”
“还有……篮球吧!”
“那……看不看电影?唱不唱歌?喜欢哪一类的书?”吴宁宁抬眼热切地看她。
严曼歌偏着头,用力地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
“不知道。”除了睡觉、篮球,她已经想不出其它了。
“噢——”吴宁宁眼中写着失望。“那食物咧?他喜欢什么食物?吃不吃甜食?”
“不知道。”
“讨厌的食物呢?”
“不知道。”
“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这点,严曼歌更不知道了。她从没见过他跟哪个女孩子特别亲近过,他连对自己的姐姐都很冷淡,对她更是没有好话。“不知道。”她回答的很无力。
吴宁宁皱了皱眉头,不满意地将笔记本的内容看了又看。好贫瘠喔,照资料看来,子珩学长似乎是个很无趣的人呢。
“对了,你为什么对徐子珩的事那么有兴趣?”
“这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什么意思?”严曼歌听得雾煞煞。
“我喜欢子珩学长,所以想知道有关他所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