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你的房间,你尹哥哥说你喜欢蓝色,你尹爸爸特地请人来设计。你看看,喜不喜欢?”
江念竹没有心情欣赏这一切,但,看见尹妈妈一脸期待的神情,她不想令她失望。
“我好喜欢,谢谢尹妈妈!”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不想让她担心。
有时候,人的成长似乎只在一瞬间,知道自己的情绪会牵动别人的喜乐,江念竹已经学会了掩饰自己的心情。
尹妈妈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将她拥进怀里。
“答应我,念竹,你要快乐起来。”她心疼的说,“不要害怕,尹妈妈、尹爸爸,还有你尹哥哥都爱你,连你爸爸妈妈的份一起爱你。”
刹那问,尹妈妈的拥抱与母亲最后拥抱的一幕重叠在一起,带来一股奇异的感受,耳边似乎还可以听见母亲的殷殷叮咛”
“念竹,你已经长大了,要懂事一点,勇敢一点。”
虽然尹妈妈身上没有母亲好闻的香水味,但她的怀抱好温暖、好温暖喔。
江念竹贪恋的将脸埋进她温软的怀里,瘦小的手臂缓缓爬上尹妈妈的背,然后紧紧抱住。
是的,她要快点快乐起来;她没有家了,而这里将是她的家。
尹家与江家只隔了一道墙,房子是同一个建商建造,房间的隔局也大同小异。
初初,江念竹因为太思念父母,还有缺乏安全感,常常睡到半夜时就会梦游到隔壁的江家,直到隔天才让尹家人发现,而她本人则对此毫无印象。
为了让她早点接受父母亲死去的事实,尹家搬到了另一处。
同时,他们也决定隐瞒梦游的事,怕引起她的恐慌。
一天夜里,江念竹的梦游症又发作,尹佟风起来上厕所,就见到一抹小小人影在走廊上游走,他呆楞楞地看着江念竹从他眼前走过。
“念竹?”他走上前,轻轻唤了她一声。
江念竹没听见,兀自走来定去。
他又兜到她面前,只见她的眼睛紧闭,仿佛还在梦境中。
“念竹。”他伸手将她摇醒。
江念竹睁开眼睛,眼底茫然而困惑,“尹哥哥?”
看到她一脸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模样,尹佟风什么话也没话,只是静静的将她带回房间。
“睡吧。”帮她盖好棉被,顺手调整小灯,整个房间陷入昏暗中。
“尹哥哥,”江念竹抓住他的衣角,神情有些怯怯,“我怕。”她
一直没告诉大家她害怕一个人睡觉,因为每次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爸爸妈妈躺在灵柩的模样,还有他们苍白的脸、冰冷的手。“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她向他寻求慰藉。
“别怕,我不是告诉你我会保护你的吗? ’尹佟风翻开棉被,躺入她旁边的位置。“我在这里陪你,睡吧。”
他像那天一样,握住她的手。
江念竹乖乖闭上眼睛,才过了五分钟,她的声音又传来:“尹哥哥?”
“怎么了?”尽管自己的眨眼一再受到打扰,尹佟风的声音还是很温柔。
“我睡不着。”她转过身,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睇着他。“妈妈以前都会说故事给我听。”她抿着唇。
尹佟风轻轻笑了起来,仿佛觉得她的孩子气很有趣。
“我教你认识星星好不好?”他半侧身,与她相视对看,眸底净是纵容的宠爱。
“好。”江念竹眼睛亮了起来。
尹佟风将灯光捻暗,顿时,天花板上的星星仿佛被仙女棒点了一下,全被赋予了生命,一闪一闪,熠熠发亮,像千百条的项练,好不漂亮。
“在银河中有好几千亿颗星星,散布在一个椭圆形里。有些星星呢,是根据动物、人类、传说中的男英雄、女英雄,以及天上的神仙来命名的,这些名字都很有趣。来,注意我的手指喔,想像一下…… ”尹佟风指着天花板,低声讲解着:“喏,这个就是大熊座,那些是北斗七星,那个是北极星……记住,以后你若是迷路了,别急,抬头找出北极星的位置,就知道你的位置在哪里了,知道吗?”
“嗯。”江念竹非常认真的点头,其实压根儿什么都听不懂。她只是觉得尹佟风的声音好好听,像一阵温煦的风,好舒服。
听着听着,困意不觉袭来,江念竹揉揉眼,打了一个又一个呵欠,最后,不觉偎向尹佟风,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将头埋在他胸前,她扬起一抹满足的笑,梦周公去也。
不久,尹佟风也沉入黑甜之乡。
窗外月朦胧,窗内人也朦胧……
从此,尹佟风为了江念竹的梦游症,牺牲了自己的隐私,不再关房门睡觉了,只为了方便随时注意睡在隔壁房间里江念竹的动静。他变得很浅眠,任何一个声响都会惊醒他。
第二章
九月,新生入学,尹佟风牵着江念竹的手进教室跟老师打招呼。
“老师,这是我妹妹江念竹。”
“老师好!”江念竹甜甜一笑。
男的俊,女的俏,这对金童玉女般的兄妹,马上赢得老师好感。
尹佟风长得漂漂亮亮的,大眼,挺鼻,一张睑白白净净的,他的头发就似他的好脾气,总是温温顺顺的贴服,不像其他男生的乱翘,一双温润的黑瞳,清澈如水,待人总是一脸温笑。
尹佟风虽然才九岁,但已经流露出早慧、沉毅、恝然的气息,颇得师长们的好感与信服,在同侪问,也非常受欢迎。
知道尹佟风有个妹妹在一年级,几个爱慕尹佟风的三年级女生闻风而来。
“哇!好像日本娃娃。”
“不愧是尹同学的妹妹,哥哥长得好看,连妹妹也是这么卡哇尹”
那些女生将江念竹围起来,七嘴八舌净是谄媚之词。
“江念竹,可以问你哥哥一些事吗?”
江念竹满脸困惑,但还是点了一下头,那几名女生立刻拿出纸笔,连珠炮似地一串问题跑出来”
“他身高多少?体重多少?”
“什么星座?什么血型?兴趣是什么?”
“他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食物?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江念竹楞住,原来喜欢尹哥哥的不止她一人。
“最后一个问题,他最讨厌什么?”
女生们都睁大眼睛,聚精会神的等她回答。
不,尹哥哥是她一个人的!江念竹心里突然生起一阵慌张。
这些日子以来与尹佟风朝夕相处,尹佟风的陪伴、尹佟风的温柔、尹佟风的体贴,渐渐将江念竹带出丧亲之痛,她已经对尹佟风产生了一份很深刻的依赖情感,就像雏鸟离不开母鸟,她好害怕她们会抢走她的尹哥哥。
于是,江念竹冲口而出:
“尹哥哥最讨厌你们这些丑八怪了!”
气得那些三年级的女生们以后在路上遇见她,总是没给她好脸色看。
有时候,小孩可以比一个成人还要坚强。
江念竹渐渐融入尹家生活,由略带客气而生疏的“尹爸爸”。
“尹妈妈”称呼,改口为亲呢的“尹爸”、“尹妈”;而她本来就开朗的个性,在经过学校的团体生活的洗礼后,显得更加有活力。
她认识了许多朋友,渐渐有了自己的手帕交,但,尹佟风在她心里,始终是无可取代。
尹佟风不但人长得好,功课、演讲、作文样样无一不优秀。升旗典礼后,总是可以看见他修长俊秀的身影上台领奖。
“他是我哥哥。”这个时候,江念竹总会满脸得意的跟同学说。
“哇,江念竹,你哥哥好棒喔!”同学欣羡的反应也总让她满意骄傲。
当然喽!江念竹脸上、眼底漾满笑。尹佟风一直都是她的骄傲,是她小小世界里的天神。
为了跟他一样好,江念竹一直很努力追着他的脚步。尹佟风考第一名,她牺牲睡眠也要考到第一名;尹佟风参加演讲比赛,尽管怯场,她还是逼自己上台演讲;尹佟风加入合唱团,她跑去担任伴奏……身旁帮忙翻琴谱的……
而另一边,尹佟风对江念竹也真的是好得没话说。
知道她嗜冰却又胃肠不好,他会时时盯紧她,帮她准备温和饮料。
知道她食欲不好,常常不吃饭,怕她饿肚子,他三不五时就渡给她面包、巧克力等零食。
知道她皮肤嫩,禁不起碰撞,常常弄伤自己,他随身就会准备药膏OK绷。
知道她数学不好,每到考前,他会充当救火员,帮她抓题演练。
他总是这样,不仅对别人温柔,对她更是体贴有加。
学校的老师都说他们兄妹的感情真好,还殷殷告诫班上同学要以他们为模范。
光阴似箭,咻地不留情地晃过三年,尹佟风即将踏出校园,升上国中。
“青青枝树,萋萋庭草欣沾化雨珊膏……”
台上热热闹闹的颁发各项奖项,台下有个人哭成了泪人儿。
“傻丫头,”尹妈安抚一同前来观礼的江念竹,“你尹哥哥只是到隔壁的国中去念书,你还是每天可以在家里看到他呀。”
“对呀,丫头,这两泡眼泪你还是等到你尹哥哥当兵的时候吧。”尹爸也说。
“你们不懂的……”江念竹不理会那些侧目的视线,抽抽搭搭的低喃。
虽然她还是可以在家见到尹佟风,虽然国中与国小仅隔一条小径,但——这一天,当她看见尹佟风代表上台领毕业证书的画面,她才终于察觉到一个事实:不管她如何的努力、如何的追赶,她与尹哥哥,就远有着两年的距离,当她升上国一,他已经三年级;当她升上高一,他已经高三。
尹佟风永远领先她两年,她永远无法参与那两年。
为什么他们不是彼得潘?
这样就不用担心长大了……
五年级的学期中,江念竹的班上转来了一位新同学。
“各位同学,这位是任天放同学,刚从美国回来。”
女导师站在讲台上,她身旁站着一名男孩。
男孩瘦瘦的,个子不高,他的嘴角抿着似笑非笑,狭长的单眼皮使他看起来懒洋洋的。或许是从美国回来,他的头发留得很长,搭配一身的滑板男孩打扮,加上脚下踩着一具滑板,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挺时髦帅气的。
“同学们,让我们一起来欢迎新同学!”女导师说。
大家很捧场的热烈鼓掌。班上来了一张新脸孔,大家都觉得很新鲜,尤其是女生,已经忍不住交头接耳的讨论起来。
有几个比较顽皮的男生,捣蛋的举手发问:“喂喂!介绍一下你自己嘛!”
“对呀,有没有女朋友呀?”
大家发挥起八卦本色,七嘴八舌的鼓噪起来,顿时,整问教室闹哄哄的。
“各位同学安静……”
刚来学校实习的女导师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状况。
“大家安静!”
江念竹站起来。她是班长,管理班上秩序是她的责任,但——可别真以为她是在帮转学生解围,其实,她第一眼看到任天放,就决定不喜欢他。
任天放一身的招摇张扬,让她很看不过去。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子,就该像她的尹哥哥那样,平实、谦卑、不哗众取宠。
“嘿,别吓坏我们的新同学,”她义正词严的又说,唇上却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意。“有问题的人请举手,一个一个来,当我喊到你的名字,才能发问。”当下,江念竹体贴的为任天放开起了记者会。
“不用麻烦了,班长,我可以自己来说。”蓦地,一个声音猝不及防的插进来。
“我没有父亲,我是私生子,我的女朋友红黄白黑都有。”
“碰!”老师手上的书掉了下来。
“嘎?”同学们的喧哗像突然断了的音乐。
江念竹猝然回头看他,两条黑黝黝的长辫子因为猛然回身,由肩后落到胸前。
顿时,整个教室像坟场一样安静无声。
那个声音来自于讲台上的男孩,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进每个人的耳朵,意外的是,他的中文不带口音,讲得还满道地的。
“任同学,这种私事就不用说了。”女导师首先回过神,一脸尴尬。
“我喜欢把话讲清楚,这样对大家都方便,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他早熟的说,似乎已经应付惯了这样的场面。‘免得每回有人一问起我的家庭状况,我就得再说一遍,然后搞得大家像现在一样冷。”
“是吗?”对于他的回答,女导师只有干笑。“这样吧,任同学,你就坐在班长后面。班长,”她唤江念竹,“任同学刚回来台湾,一定有很多地方不适应,所以麻烦你好好协助他,让他尽快熟悉环境。”
一下课,江念竹就尽职的带任天放去认识校园环境。
“如果你跟人打架,这里是护理室,还有,这里的护士欧巴桑很凶……喏,这里是训导室,我们礼拜三和礼拜六可以穿便服,每个礼拜一都会检查服装仪容,如果不及格,会被叫到这里罚站……”
介绍这两个地方时,她回身,两条发辫随着她的转身落到胸前。她警告似的盯视任天放,特别叮咛的说:
“这两个地方你最好少来,我们班上是高年级里表现最好的班级,你不要成为班上的害群之马。”不知怎地,她有预感任天放会是个麻烦人物。
任天放本来是一脸漫不经心的模样,脚时而踩在滑板上滑行,时而随江念竹停下伫足,听到她这么说,他的神色一正。脚尖一蹬,滑板立时站立在他脚边,他双手交握在胸前,黑眸直直的盯着江念竹,眼睛深处有抹深思。
“老实说,你不喜欢我是不是?班长。”他问,语气有些不解,又带些挑衅。
“喜欢你?”江念竹瞪圆了眼睛。虽然已经摆脱了低年级会在桌上画楚河汉界,会在跳上风舞时,拔地上的草来牵对方的手的幼稚行为,但他们这个年纪还是很在意被传“男生爱女生”这类耳语的。“谁会喜欢你们这些臭男生!”
说完,江念竹气呼呼的丢下他一个人,掉头走开。
“看,那个转学生又一个人了,男生都不跟他玩耶。”
中午吃饭休息时间,几名女生趴在走廊上的水泥墙边,看着底下玩躲避球的班上男生,而她们话中的男主角任天放,则形单影只的在角落一旁玩滑板,男生喧哗的吵闹声,更衬托出他的孤独。由于任天放是五年级转学进来,又是在学期中,当然不容易打入已经有四年多同侪情谊的小团体。
“我听男生他们说,他们宁可转来的是女生。”
“哼,幼稚!”
“依我看,他们是嫉妒任天放长得帅。”班上公认长得最美的吴敏敏说。
“喔,原来你喜欢任天放呀。”
“有人恋爱了喔!”
“吴敏敏喜欢任天放!”
大家开始戏弄那个女生。
“讨厌!”吴敏敏的脸都红得跟猴子的屁股一样了。“你们不要乱说啦!”
大家又调侃了她好一会儿,才放过她。
她们安静的看着底下嬉戏的人群又一会儿,有人语带同情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