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小妹、你的朋友,你是我最重要的人,请不要叫我冷静!”江念竹虽然很想对他咆哮,却还是压低了声音,“噢!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她坐了下来。
“你很清楚最早期的肝癌几乎是没症状的,当你发现不舒服与硬块时,那已经是末期了。”他竟然还笑得出来,“我前些日子去检查的,今天去看报告。”
‘尹爸尹妈知道吗?”她立刻想到家里那两老。
“我还没告诉他们。”尹佟风的神情黯了下来。
“你必须马上住院接受治疗!”江念竹当下决定。
“我不住院。”
“再不住院治疗,你会死的!”
“医师说,我顶多还有半年可以活。”
尹佟风说完这句话后,江念竹如被宣判死刑,整张脸刷白。
“接受治疗或许可以延长几天的生命,但死是早晚的事。我不要将所剩不多的时间浪费在无谓的治疗上。”
“你说什么鬼话!”江念竹真想把他抓起来摇一摇,“你是个医生耶,医生自己怎能说这种丧气话呢!”
“曾经。”尹佟风面无表情的。
江念竹气得胸脯一上一下,她拿起已经冷掉的咖啡服狠的喝了一大口,试着将愤怒压下来。“jey呢?”她又问。
听见亲密爱人的名字,尹佟风眼里匆地闪起两道火炬,声音变得激动起来。
“我不会让他知道的!”
“你想瞒他?”江念竹不懂,“他是你最亲近的人呀,这时候你最需要他!”
“所以,我才找你出来,我需要你的帮忙。”他突然握住她的手,热切而绝望的看她。
“我可以帮你什么?”
“嫁给我。”他铿锵有力的说出这三个字。
“嫁给你?!”江念竹一脸他头壳坏掉了的表情,如果不是她已经厘清他对任天放的感情,恐怕这时她已经忘情的跳起来欢呼,即使是愚人节的玩笑话,但——此时她却觉得荒谬“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说这种鬼话?”
“听着,”尹佟风虚弱的闭了闭眼睛,然后睁开,眼底盛满祈求,与要求原谅。
“我已经活不久了,圣夫死去后,我就一直让爸妈担心、失望,虽然他们一直支持我。”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妈喜欢你,如果我们结婚,她一定很高兴。”
“你在向我要求这件事时,难道不先问我有没有男朋友吗?”江念竹觉得自己被利用了,气愤地质问他。
“你有男朋友?”尹佟风的神情好震惊,“你从来没说……天哪!我没想到你有男朋友了。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我有需要的时候,你一直都在我身旁,我以为、我以为……”
“没有!”他那懊恼悔恨的神情令她没办法对他生气。“我没有男朋友。”她并没有说谎,如果曾经有,经过昨夜,也已经结束了。
“如果我们结婚,ley怎么办?”她又问,“他那么爱你。”
“这就是我要你跟我结婚的第二个理由了。”对于自己的要求,尹佟风面有愧色与羞惭。‘圣夫死掉时,我的世界完全崩塌,陷入一片黑暗,我不要Jey承受我经历过的痛苦,我绝对不要,那实在大痛太痛了……”他别过头,拳头握得死紧,仿佛再次感受到那股地狱般的撕扯痛苦。“就是因力他太爱我了,我才出此下策。他太年轻、太脆弱了,他绝对无法接受这个打击。”他再次看她。“我宁愿让他恨我,这样他就可以完全地将我忘掉,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他避开江念竹炯炯的注视。“对不起、我太自私了,对你一点也不公平,但,这是唯一可以使Jey死心的方式。”
那么我呢?那么我呢?江念竹狠狠的瞪他,很想这么大声的问他。难道我就比别人还要坚强、更能承受这个打击吗?
二十四小时内,她居然被她爱的两个男人伤得如此深,可见,她的人生多么失败。江念竹讽刺地想。
她定定地注视尹佟风那张忧郁痛彻的脸庞,发现到,尽管他那样利用她,她还是很爱他。她想起曾经在一片蓝天下,眼前这个人握住她的手,这么对她说”
“别怕,我会保护你。”
她想起在那些梦游的夜里,是他默默守在她身边,她才能一路走到现在。
她想起大二那年,是他推开她,自己去承受车子的撞击。那次意外的后遗症,造成他左腿微跛,天气不好时,还会犯酸疼……
她欠他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如今,他正需要她,是她该回报的时候了。
在他剩下的这一段时日,她,会陪他走完。
两行泪缓缓滚落下来;泪眼中的尹佟风,也是两眼盈泪,她反握住他的手,与他泪眼相对——
“我答应你。”
老天爷不只对尹佟风、江念竹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现在,它的手正伸向另一个可怜的人。
在尹佟风和Jey共同租赁的公寓里,黑暗中,有两个人正各怀心事地等待着。
尹佟风将自己埋在沙发座椅深处,桌灯罩着他半明半暗的脸庞,他手里拿着一个酒杯。
他低垂着眼,就着晕黄的灯光凝看着酒杯里的液体,比女人还要长的睫毛在眼下划下阴影,使得他清瘦的脸,显得冷淡而疏离。
只有摆在小茶几上的手,指尖一下一下地轻敲着,泄露出他不安的情绪。
江念竹倚着窗,眼光漫无目的的在街灯笼罩的台北夜晚游离着。
她应该阻止尹佟风喝酒的,他的身体情况不容许他这么躇阳。
但,尹佟风的眼神坚定的告诉她,别阻止他,他已经选择了自己想要的方式,即使这个举动会提早结束他的生命。事实上,江念竹比他更需要酒精来麻醉自己的感官。要不是明天得上班,她早学他豪饮一番了,最好是醉死去,明天醒来,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蓦地,门被打开了,钥匙的撞击声惊动了兀自沉浸在思绪中的两个人。
“风,你在家?”来人边关门边叫唤,“怎么不开灯呢?”ley走进来,顺手按下开关,灯光顿时照亮整个客厅。突来的灯光令江念竹不由闭了一下眼。
“咦?竹,你来了。”见到窗边的江念竹,Jey露出孩子气的笑容,耀眼得仿佛白天的阳光仍停留在他眉眼间。“好久不见了,有一个月了吧?医院还是一样忙吗?”他热络的说,很高兴江念竹的到访。
“老样子。”江念竹心虚的挤出笑容,因为她知道待会儿就见不到那抹阳光笑容了,她和尹佟风会亲手毁了它,“最近好吗?Jey。”
“马马虎虎啦!”Jey的眉头突然蹩了起来。“但——风就不好了。”说着,他蹲踞在尹佟风脚边,眼里盛着担心。‘风最近瘦得很厉害。”
从Jey进门到现在,尹佟风一直都没说话,也没有看Jey妄一眼,只是垂眼盯着手上的酒。
“啊,我们去淡水吃海鲜好不好!”说着便起身去帮尹佟风拿鞋子过来。
“难得今天竹也在,我们好久没聚聚了。”他转过头冲着江念竹一笑。
一声哽咽压抑在江念竹的喉咙。天!他们真要那么做吗?江念竹无法面对那张孩子气、天真的笑容,她求救地将眼神投向尹佟风。不要!我不想伤害他啊!
尹佟风终于有了反应,他抬眼默默看着正专心帮他的脚套上鞋子的Jey。
“Jey。”他以无比轻柔的声音唤着他。
“嗯?”抬头对他笑。
“我要结婚了。”他的眼神像水般的柔,声音像丝绸一样轻轻的。
“咦?”匆闻此言Jey微微一愣,继之坐倒在地板上大笑起来。“这是愚人节的玩笑吗?ohgodsaveme。!我今天已经被开够玩笑了!”
“今天,我向念竹求婚,念竹也答应了。”尹佟风定定地看着Jev。“你不恭喜我们吗?”即使讲这么残酷的话时他的声音依旧温柔,眼神依旧温柔。
JeV一脸茫然。他看看尹佟风,然后又看看江念竹,而后者不忍的别开了视线。
“骗人!”Iey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摇摇晃晃的起身。“这一定是某个可怕的玩笑,你不可能是认真的,我们是那么的相爱啊!”他不相信的摇摇头,又摇了摇头。
“你会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吧?我们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尹佟风唇微扬,一丝笑意流泻了出来。
杀人于无形,指的大概就是尹佟风这个样子吧。
天!他真是个绝佳的演员。他怎能残酷地邀请 Jey来参加他们的婚礼?他怎能笑得出来呢?他难道不知道他在伤ley的同时,也在伤害自己吗?江念竹忽然感到悲伤而疲倦。
“骗人!”Jey被吓坏了,他一向熟悉亲密的人,突然变得很陌生。“‘骗人!”他重复着,似乎这句话可以支持他,“为什么?”他蹲下来,抓住尹佟风的手,仰起脸哀求的问:“我们相爱不是吗?”
“别傻了。”尹佟风站起身,低垂着眸,形成了在他脚边乞求的画面。
“你真以为我会傻到娶一个男人当妻子吗?”
“不要说了!尹哥!”江念竹受不了了,她哭喊出声,捣着脸蹲了下来。“求求你……”
Jey脸上若还有一点血色,此刻也已褪尽,仅存冰冷。
他站起身,与尹佟风相对而视,表情很空白。
“你还不懂吗?”尹佟风使出最后一击,“我喜欢女人。”
第十章
与jey摊牌后,尹佟风已无地方可去。
他不想回桃园,他还没有心理准备面对家中二老。
在江念竹的坚持下.他与她一起回她的公寓。
愚人节的诅咒仍持续,江念竹公寓的电梯故障,他们只得爬楼梯上来。
江念竹住的楼层在八楼,尹佟风走得慢,江念竹不时停下来等他。这恼怒了尹佟风,他挥拳吼着要江念竹别理他,先上去,江念竹只好顺从。
终于到达住处的楼层,江念竹气喘吁吁地拿钥匙正准备开几
“念竹。”
一个人从往楼上的阶梯阴影处站起来。
“吓!”吓得江念竹手上的钥匙掉到地上。
那人下了几个阶梯,走到江念竹面前。
是任天放。他的神情看起来很狼狈.身上的衣服皱皱的,裤脚缺了一截,露出一部分的小腿,一向梳理得整齐的长发仿佛抓了一晚,乱乱的,胡渣子也爬上了他的下巴;他看起来像个流浪汉,一个很帅的流浪汉。
他看了她一眼,然后弯身将钥匙拾起,递给她。
“我打了一夜又一天的电话了,你为什么不接?”他抹了抹脸,将手插进裤袋。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江念竹冷淡的说。
“你根本不听我解释,我跟敏敏……”
“不用了!”江念竹打断他、她不想听有关他和吴敏敏的细节。“事情已经很明白了,不是吗?”她故作不在意的耸耸肩。她不想让他知道,她受的伤很重很重。
“你实在没必要跟我解释什么,你也不必觉得对我有罪恶感!”
“罪恶感!”他打断她.脸上写满不敢置信的表情,“在审判定罪之前,你不觉得我有申诉的权利吗?”
“不需要了,真的。事实上,我也不在意。”江念竹轻挑的注视他,‘我早就说过了,我要一个没负担的恋情,该结束的时候,我绝对不会回头。”她说得愈不在乎,心就愈痛。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他的下颚绷紧,“对我们曾经拥有的,你当真可以一点也不眷恋?”
“是的!”江念竹厌倦再伪装下去,狠狠的迎向他指责的注视。
“我不相信!”任天放摇摇头,定定的凝视她。“你只是在气我,你只是嫉妒,”他伸手抚她的脸,用拇指摩挲她的脸颊。“因为,你已经爱上我了。”
“我实在不想戳破你的自大。”江念竹跳开,退后一步。她是爱他,但她绝对不会承认的。“而事实是,我去找你的那一晚,是要告诉你尹哥终于发觉他对我的感觉,跟我求婚,而我也已经答应他了。”她发现编织谎言就像吃饭一样简单,尤其是想伤害一个人时。
任天放神情转沉。“你再说一次!”他的声音变得无比的森冷。
“我要结婚了。”江念竹强迫自己注视他的眼睛。
“再说一次!”
‘我要结婚了。”“再说一次!”
“我、要、结、婚、了!”
他一再地要求,那她就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的讲给他听。
任天放一个大步跨前,几乎与江念竹身贴着身。江念竹一口气顶着喉咙,她努力克制住,才没有软弱的退开。
他居高临下地看她,眼神深沉,声音轻得像风的抚触,“你撒谎。”
“你很久以前就知道我一直都喜欢尹哥的,从小我就希望能当他的新娘。”她扬起嘴角,对他绽出甜甜的笑容。“现在终于美梦成真了。”
任天放鼻翼愤怒的歙张,握紧拳头,看得出来他正努力的控制怒气,胸脯不停地上不起伏。
江念竹又甜笑地捅人一剑——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找不到我吗?那是因为我昨夜和今天一整天都跟尹哥在一起。”
任天放用力的推开她,转身背对她,用力的呼吸。
“所以我跟敏敏……只是你方便甩开我的借口?”再转身面对她时,头上的灯光将他眼里的血丝映得格外吓人。
“放轻松,就当作这只是愚人节的一场恶作剧。”江念竹耸耸肩,内心却裂成了碎片。当她伤害他时,同时也在伤害自己。“回去睡一觉吧,隔天醒来,你会发现其实你一点损失也没有。”
“愚人节……好个愚人节!”他失笑,“我告诉你另一个愚人节故事,是一个可怜的医生告诉我的一个可怜故事。”他瞬也不瞬地凝视她,“他说他连续工作了一夜又一天,超过十五个小时没合眼,帮一个女病患检查乳房被当作变态追打,帮一个盲肠炎病患开刀时,差点把手术刀放进病患的肚子里,他被学长叨念了一个小时,只因为他心里惦着他的女朋友而心不在焉。”
江念竹胃部纠成一团,知道他说的是他自己。
“好不容易等到下班,他为了抢计程车,差点跟一名壮汉打架。
到了女朋友的公寓,下计程车时,他把手机遗忘在车上,他为之懊丧,因为手机里头存了好几张他女朋友的照片:他好怕捡到手机的人会觊觎他女朋友的美色。来到公寓门前,他掏出钥匙准备开门,结果不小心让钥匙掉进排水沟,他没办法进门,只好等里头的人出来。终于等到有人出门遛狗,他焦急的挤进门,那人以为他是小偷,命令他的狗咬他……”他苦笑,“滴水未进,粒米末进,他爬了八层楼的楼梯,挨在楼梯上三个小时,被蚊子咬了满头包,只为告诉女朋友他爱她,一直只有她一个人。”他摇摇头。“好不容易等到女朋友回来了,她却告诉他她要结婚了,讽刺的是,新郎不是他。”他突然挥拳向墙壁。“这真是他妈的愚人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