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我坚持就是这样,妳这样摆明就是不想相信我……」语气又哀怨了起来,「妳不相信我、妳不相信我,妳一定认为全是我在胡诌,并在心中笑我是借机向姑娘搭讪的登徒子对不对?呜呜……妳竟然不相信我,还污辱我的人格,我伤心、我哀怨,我……」
「公子。」这次换她唤住他的话,毕竟,总不能这样浪费时间下去。「我待会儿还要到街市托人帮忙卖手绢,不能待太久,陪公子吃完饭后得赶快离开,所以,请公子赶紧用餐吧!」语毕,她帮他盛了碗饭。
「妳要陪我吃饭?」
「是。」
「那是相信我了?」
「对。」都随着他了。也为自己盛了碗饭,离赋慢慢吃了起来。
其实她从刚刚就发现了,这位公子虽然为人极好,但就是话多了些,而且是比街市里菜娘的话还多很多,所以她才想她若再不开口,他不知又要说到哪里去了。
若他真的坚持请一顿饭礼尚往来,那她就恭敬不如从命吧!只是,希望哪天他别发现自己真的是认错人,上门向她讨回这一顿大餐。
「那妳多吃一些。」喜孜孜地夹了好几道菜放入她的碗里。
看着碗里倍增的菜肴,离赋正想抬头告诉他自己吃不了这么多,就看到他以惊人速度扫了好几道菜到自己碗里,接着一口饭、一口菜,右手还拿着一只鸡腿吃了起来。
夹菜、配饭、舀汤、吃鸡腿肉、喝汤,所有的动作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完成,接着又是夹菜、配饭、舀汤、吃鸡腿肉,喝汤……
看着东方卦戏吃饭的模样及速度,离赋这时才明了秋风扫落叶和恶死鬼投胎之间的差别。
「吃啊!别客气,不够再叫。」嘴角叼着一根翠花花的菜叶子,东方卦戏朝她一笑。
「嗯~~不够再叫。」怔愣地附和着,看着顿时少了一大半的饭菜,又看了眼他狼吞虎咽的吃相,过了好久,离赋才能有动作。
第三章
饭后,东方卦戏再度开口。「妳刚刚说要到街市托人卖手绢?」
看着他优雅地捻起手巾往脸上擦拭,优雅的擦手,优雅地将手巾放回原位,离赋的目光不由得往一桌的杯盘狼藉望去。
一迭迭油乱的碗碟,散乱的鱼骨鸡肋,一张圆桌活像躺着一堆死人的战场,心里有了怪异的情绪。
公子或许是个优雅的人,只是那份优雅真的不包括在餐桌上。
「对。」她轻声答复。
「有对象了吗?」
「还没,看谁愿意就托给谁。」
「那方便让我看看吗?」
刚刚他就发现她是个质朴不懂人情世故的姑娘,一大捆山柴只换一小袋米,任铁掌柜这么恶性压榨自己,还傻傻地什么也不知。
同是商人,他怎会看不出铁掌柜为人如何,只是,不知她也是被骗的其中一位。
现下局势太乱,朝中纲纪名存实亡,外侮正伺机而动,这世道多事向来没好事,好心稳定没好报,所以身为一位唯利是图的商人,他既不多事也不好心,早就习惯用冷漠的眼光看待眼前种种不公,只是对她……
其实可以不管的,但不知为何,他就是不忍看她被铁掌柜如此欺负,想到待会儿她到了街市极可能又被人哄骗,他就忍不住想帮她一把。
唉~~想不到自己还有良心在。
「公子要买?」
「不,只是看看,若不错,我认识一些人,可以帮妳说说看。」
点点头,从怀里拿出各式手绢,不敢放在脏污的桌上,她直接递给他。
「这些……」接过手绢,东方卦戏的眼睛亮了起来,只消一眼,锐利的商眼立刻发现手绢上头的绣纹是多么出色。「妳绣的?」
「嗯!绣得不是很好,以往托售的菜娘说内容太硬,要我改绣一些姑娘家喜爱的花鸟,所以这次有几帕是花鸟图,不过,大多还是自己喜爱的图纹和一些风景画面。」
「妳不适合绣手绢。」快速审视手中的手绢,他坦白直言。
闻言,离赋也不生气委屈,只是淡漠从容地接受他的评论。「那价钱可以卖低一点。」
「不,我不是指妳绣得不好,或是哪里不对。」他对她的温驯感到讶异,却也皱眉,她怎么能如此没脾性?不用想,也能猜出那些菜娘稳定坑了她不少钱,绣花鸟?哼!怕是有人指定了,还收人家的订金,而她这傻傻的绣主儿却只拿最低的工钱呆呆地替人造桥铺路!
「以妳的绣功,用在手绢上太埋没,妳应该去作绣画或是衣裳,妳试过吗?」
「没,大幅的绣画不好销,衣裳……京城里的人家都有指定的制衣师傅,我没得卖的。」
「谁说的?」
「姥姥说的。」她再怎么不懂世事,至少也晓得什么东西才可以赚钱。
她家位在京城外西边山腰,姥姥就是帮人绣帕子、荷包养大她的。小时,姥姥就说过京城里的人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像他们这种城外乡下人做的东西,是没人会要的。
「妳家还有个姥姥啊!」心脏突然一缩,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姥姥,就是一家之中最老、最伟大的长辈吧?把柴姑娘教得这么好真不简单,他这个做晚辈的是不是该去拜访一下她老人家?
扑通扑通,奇怪,心脏怎么又失常了,跳得这么急?
「以前有,几年前去世了。」离赋垂下眼睫,十指相扣,淡谧的面容更加沉默,四周的气氛低下几分。
「妳别哭啊!」东方卦戏突然从椅上跳了起来,并冲到她身边。「是我不对,我乱说话,我掌嘴,妳千万别哭啊~~」说完,他真的往自己脸上掌了一下。
「我没哭啊!」她让他的动作给吓得一愣。
「没哭……」见她抬首后,脸上干润未湿,东方卦戏这才松了一口气,「没哭就好,妳要真哭了……我也哭给妳看。」不想回去,随手拉张椅子就在她身边坐下。
刚刚也不晓得怎么回事,见她神情黯了下来,他的心脏就往内紧缩,一瞬间,那过分紧绷的感觉还真的像疼痛,吓了他一大跳。
他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心脏老是往外跳又往内缩的,该不会是得病了吧?但无论怎样,她没哭就好,他啊~~最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哭了。
哭给她看?公子又在说笑了吗?真是奇怪的人。「公子,那这些手绢……」她将话题拉回手绢上头。
「我全要了,不过,我有其它生意想跟妳合作,不知妳有没有兴趣?」
听他要买下全部的手绢,离赋先是一愣,尔后又听他有生意要与自己合作,更是不解。「生意?什么生意?」
「不瞒妳说,其实我也是个商人,看到妳的绣功后,我有了个赚钱的点子。」低头再次审视手中的手绢,布料、绣线质地都不好,但绣功实在了得。
画面中有几项繁复细密的图纹,是京城流行的纹样,由于绣法埋线错综神秘,只有少数知名绣坊的老师傅才有那么好的功夫能绣得出来,但没想到她竟也办到,要是让那些恃才傲人的师傅们知晓了,怕是一个接着一个都要气得吐血了。
不过,这图纹都是那些绣坊的专属,她模仿得起来做成手绢固然只是为了求个温饱,但要是就这样流出去被人发现了,她可是会吃不完兜着走。
毕竟,没有哪家绣坊喜欢自己创出的图纹被人盗用,而更没有哪位权富能接受那种打击--自己花上百两订做的衣裳,怎么跟扫茅厕的某阿婶拿来擦油汗的手缉……好像啊!
不过话说回来,手上这图纹是不是在哪看过,怎么忒地好生眼熟?实在眼熟到……
黑眸仔细端详手中的手绢,看着看着,视线不由得移到自己的袖口--嗤!狠狠倒吸一口气,嘴角抖动了起来。
果然无法承受,真的无法承受,狠狠瞪着那一模一样的图纹,这种打击果然让有钱人无法承受啊!
「公子,你还好吧?」刚刚除了抽气声,她是不是还听到用力磨牙齿的声音?
「柴姑娘,请妳务必要跟我合作,我会找人帮妳画很多很多美丽又复杂的图纹、图绘,所以,妳千万不要再绣手绢了。」东方卦戏咬牙切齿的说着。
可恶啊~~他花了一百两特地请人绣得独一无二的图纹,竟然就这样……最惨的是,他身上的图纹还比较难看!
「但我还不知道要合作什么啊?」
哦!忘了说明。「很简单,就是妳负责绣,衣裳、绣画、绣联都好,但图稿由我负责,另外,也由我负责帮妳销出,所得咱们六四分,妳觉得如何?」
闻言,离赋思索了几许,然后开口,「公子是开绣坊的?」
「非也。」
「那是卖衣裳的?」
「也不是。」他挥扇摇头,「算来,我也不是正统商人,只是刚好有些门路,专门帮人销销东西。适巧又有些小聪明,偶尔会帮人想些点子,让东西好卖些。」他笼统说着。
「你看起来是个会赚钱的商人。」她想到他身上的比一般人还华丽的衣裳,垂下眼睫,状似回忆,「姥姥说过,会赚钱的商人大多心狠诡诈,说的话信不得的。」
东方卦戏挥扇的手一抖,笑着解释,「此话有偏,就我认为也是有不心狠诡诈的。」
离赋点头,但是又说:「也是,可姥姥也说过,商人若不心狠诡诈就无法同他人竞争;若要赚钱,就只能从无知淳善的百姓骗钱,所以,不心狠诡诈的商人通常就会变成谎话连篇的骗子,把坏的说成好的,好赚取不该赚的黑心钱。」
「妳听我说。」深吸一口气,东方卦戏用力撑起嘴上的笑弧,「商人呢!同普通人一般,有好有坏,虽有心狠诡诈、谎话连篇的,但一定还是有不骗、不欺的商人,妳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哪!」
「可姥姥又说……」
「柴姑娘。」这次他直接打断,用手扳起唇角摆好笑,不愿对她露出凶狠想骂人的表情,「柴姑娘,妳是不是不信我?我晓得咱们不熟,但我真的欣赏妳的绣功,也相信妳可以为我赚大钱,我的打算是咱们互惠互利、互信合作,不是想诓妳诈妳,更何况妳瞧我这模样……」
撑起八十分的笑容,再次展现男人魅力,「我这模样看起来像是会骗人的人吗?」
离赋静静地看了一会,然后才淡淡地开口,「姥姥说通常会这么问的人,十之八九都是骗子。」
东方卦戏低咒了一声,终于忍不住在心里骂起那个姥姥。
姥姥应该是家中最老、最伟大的长辈啊!怎么可以对晚辈净说些有的没有的观念,是想怎样?对商人有歧视啊?
这下可好了,柴姑娘不但怀疑他,还对自己的人格有了疑虑,害他没法更一步亲近她……呃~~他是说柴姑娘人不错,性子安安静静地,虽不爱笑,表情也不多,但给人感觉就是纯净善良,和身边的女子不一样,所以他有点心动……
不不,他是说以他精明锐利的商人眼光来看,柴姑娘是块宝,很值得投资的生财宝,所以,怎么可以这样埋没呢?当然是得好好放在身边,好好细心呵护着,然后让她做自己喜欢的事,这样她能发挥所长,他能牟利,两相得利,岂不是皆大欢喜?
对对,他的想法就是这样子,就是这样子。
按下那隐约骚动的心跳,他谄笑,「柴姑娘,妳不认得我,不晓得我的为人,所以,一时之间我说什么也很难取信于妳。但我对自己的信用有自信,若妳对我适才的提议有兴趣,可以上街随便问问人,打探我东方爷的评价,而我也会拿出我最大的诚意,让妳点头答应的。」
离赋将视线定定的放在眼前那张应当刻画着五官的脸庞,却只瞧见一片模糊,一张脸似是笼着迷雾,完全见不着五官长相。她垂下眼,在心中叹了口气,她果然还是看不见人哪!「谢谢公子请我吃饭,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啊~~要走啦?」东方卦戏转头看向窗外天色,时间果然不早,不禁在心里嘀咕时间怎似过得比平常快,不过还是展开笑颜,然后从袖口里拿出一锭银子。「这钱妳收妥,这些手绢就归我了。」
看着桌上那熠熠闪亮的银锭,离赋细细地吸了一口气,连忙摇头。「不值这么多的。」
「我是生意人,不会仿亏本生意,我说值这么多就这么多,妳别不信。」关于生意的事,他绝不胡涂也不仁慈,虽然这几帕手绢材质都不挺好,但他有得是办法让自己有利可图。
「可……」
「这下妳可懂得妳的绣功有多了得了吧?」他把银锭往她推去。
「这……」
「若妳收得不安心,那多考虑看看我刚刚说的事吧!我是真的中意妳的手艺。」一顿,不让她有说话的机会,又说:「待会儿我会差人送妳出城,如此妳就不必赶着路回去。」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他的好意让离赋又吃了一惊,不明白他怎能对还是陌生人的自己如此的好,又不是交情多好的朋友。
不过除了惊讶之外,其实也有点不自在,因为这世上除了姥姥,没有人对她如此好过了。
「这钱不少,妳不想让人抢了吧?」把钱塞入她手里,眼睛调向那纤薄的双肩,黑眸不再含笑,整个神情沉柔了下来,「两袋米很重的,妳的肩不能再扛了,回去赶快上药,早点休息了。」
他的话让离赋一愣,手不自觉抚上自己的肩,他怎么知道的?
「好了,马车已经备好了,我送妳下楼去。」说完,趁着她恍神,带着她步出客栈。
客栈外,一辆马车果然正候着,就在离赋还在想着客栈外头何时多了一辆马车的同时,却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一轻,一回神,才发现自己竟已坐在马车上。
瞠大眼,看着那一秒前还在身边的东方卦戏,惊呼声从口中逸出。
「我会去找妳。」看到她吃惊地圈起嘴唇,他轻笑出声,但很快朝车前的人下了命令,「石头,走了。」
还想说些什么,但马车却开始前进,看着那愈来愈远的挥手身影,离赋除了惊疑还是惊疑,直想着,刚刚她到底是怎么上了马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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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没有料想会这么早就拿到银两的。
原先计划是等菜娘卖完手绢后,等下一次进城或许才拿得到银两,却遇到那位奇怪的公子,不只买了她所有的手绢,还给了她这么丰厚的买金。
手里捧着几日前拿到的银锭,离赋看着眼前已不堪使用的炉灶,思量了几许,转身开始收拾一些简单的东西,尔后,背着柴架便又走上入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