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即刻便去,你先退下。”她神色冷肃,水眸清冽无波,已回复往日的沉静淡漠。
“是。”宫女应声退下。
“完颜霓光就着铜镜理理衣衫,整肃仪容,动作看似轻缓,心中却十分忐忑不安。
缓步走出房中,她的眼底带着一抹深思。父皇之前微服出宫多时,昨日才回宫中。今日召见她,应是为了论处失宝之罪吧!
圣血菩提被盗那日,她和皇兄商量后,决议先行隐瞒此事,这么做倒不是为了替自己遮掩什么,而是此事实在有失国体,更有辱皇室威严。
皇兄的意思,是想趁着父皇回宫前加派人手将国宝追回,此事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可惜一阵风来去无踪,任凭宥虎国精锐尽出也徒劳无功。
她的确失职,有负父皇所托,罪不可免啊!不管待会儿父皇做出何种处置,她心中都毫无怨尤。
她不只是护宝不力,更是擒贼不力,可是……她其实并不是那么想将一阵风擒来,真正想的,只是再见他一面……
所以,当他允诺会再前来时,她的心着实雀跃不已。他令她尝到何谓情爱之苦,也让她变成了最不愿成为的软弱女子……
她,沉沦了。
第三章
完颜霓光一入正殿,便发现殿中聚集了诸多皇兄皇弟,他们竟是极为难得的全员到齐。她皱起眉头,美眸微眯,心底的不安更甚。
走上前,她朝高坐于皇座上的英武男子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完颜烈微笑道:“霓光,朕听得你近日来心情不大好是吗?”
完颜霓光心中一惊,面上却依然毫无表情,冷冷回答:“儿臣一向静心冷性,无所谓心情好或不好,父皇多虑了。”
父皇为何这么问?是知道了什么吗?虽然早知父皇在他们这些儿女身旁也下不少眼线,仍忍不住感到骇然。
从小到大,她始终对父皇抱有复杂的情感。父皇其实待她不薄,不仅从小便悉心教导她,甚至还特别将护卫国宝的重任交与她。但是,她明白父皇不爱她……不只不爱她,也不爱娘亲,更不爱其他人。
曾经,她以为在父皇心中,除了权力地位之外再无其他,这样的认知,让她稍稍宽了心,不再为娘亲过度难过。
可是当年岁稍长后,她才愕然发现,父皇会爱人,而且爱得很深、很深,所爱的始终也只有一人,那是一个失踪多年、下落不明的龙国女子。
直到那时她才明白,看似无情的父皇其实并不无情,只是父皇的情不在那些侍奉他多年的嫔妃身上,也不在他们这些和他血脉相连的子女身上。
父皇的情,只为那个龙国女子而存在。
在知情的当下,她忍不住难受,不只是为了痴恋父皇却得不到回应的娘亲,也为了以往无知天真的自己。
无知、天真,绝不该存在于完颜皇室中,自那天起,她开始懂得何谓无奈,而当娘亲终因心碎而憔悴病逝,她便同自己立誓,此生绝不和娘亲一般痴傻。
完颜霓光轻轻一笑,苦涩而黯淡。她仍能清楚记得儿时的自己是多么拼命地学武,因为父皇曾在指导演武时,无意间说过一句:“女子强悍些好……”
那时父皇的表情非常温和,语气中也带着某种难以形容的遗憾,那是父皇对她仅有一次的和颜悦色。
后来她才晓得,父皇说的便是那个龙国女子,而父皇当时温柔的目光,她至今还深深记得……
然而她的努力,却变得极其可笑,而她对父爱的渴求,根本就是不可能。
早在娘亲死去之时,她已对这虎宫不存半分留恋,没有离去,是因为不知该何去何从。
完颜烈看着低垂着头的霓光,目光闪动,似笑非笑道:“说得是,朕就是中意你那沉冷性情,才会将看守国宝的重任交与你,你可别辜负了朕的期望。”
她一怔,为父皇话中的深意而呆愣住。父皇不是已经知道国宝被盗吗?为何仍这么说?难道父皇也不打算将此事公开,想私底下对她做出惩处吗?
她望向完颜云麟,正巧见着他朝她使眼色,虽是心中疑问重重,却只得顾着父皇的话往下应道:“儿臣绝不敢辜负父皇所托,请父皇放心。”
完颜烈尚末开口,一旁的完颜凌道抢着开口:“这就奇怪了,怎么儿臣却听闻国宝圣血菩提早已被人盗走?若是此事属实,那可不只是负责看守国宝的霓光皇妹失职,连受父皇之命监督国事的云麟皇兄也难辞其咎,请父皇明察。”
完颜霓光神色不变,眼底闪过一抹恼怒。
这完颜凌道素来和完颜云麟不合,两人为了太子之位已明争暗斗数年之久,今日被他逮到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打压两人,自然不会轻一言放过。
完颜云麟立时反驳:“请凌道皇弟切误听信小人不实言论,冤枉人事小,影响国情民心事大。”
完颜凌道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完颜烈挥手制止,他沉声说:“凌道,朕不知你是从何处听来此等虚妄之言,可现下朕说国宝在,国宝必在,难道你还敢怀疑朕所说的话吗?”
完颜霓光冷眼旁观,见此态势,心中已有了底。正好,如此一来,就不怕连累皇兄了,若是因此事而动摇皇兄在父皇心中的信任,她岂能心安?!
完颜凌道虽心有不甘,却不敢多言,俯首应道:“是儿臣多心,儿臣对父皇绝无异心。”
完颜烈目光冰冷而残酷,恫吓道:“知道便好。你们大家都牢牢记住,圣血菩提此刻仍安好地存放在宝库之中,往后若是再有人提起国宝被盗的无稽言语,朕绝不轻饶!”
众人心思虽是各异,却迫于完颜烈的威势不得不齐声回应:“是!”
完颜烈这才勾唇一笑。“好,朕今日宣你们晋见,是要宣布一件大事。”
见那般难得一见的愉悦神情,众人心下惴惴,各怀鬼胎。只见完颜烈转向身旁的屏风,笑道:“你出来,让他们瞧瞧你。”
“是。”一名俊美的黑衫男子应声缓步走出,他神情轻佻,唇泛邪笑,面色却有些苍白,恍如大病初愈一般。
完颜凌道性子最急,忍不住问:“父皇,此人是?”
完颜烈淡淡道:“他是完颜风麒,你们失踪多年的大皇兄,朕已封他为平南王,而且打算册立他为太子,日后就由他和联一起治理国事。风麒长年流落民间,对国情不甚熟悉,你们得好好帮帮他。”
听闻此言,众人莫不神色大变,个个面面相觑,不敢置信悬空多年引得皇子间争战不休的太子之位,竟如此轻易地由一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得去。
完颜烈笑道:“风麒,他们便是你的皇弟、皇妹,有空时可多和他们聊聊,促进感情。”
完颜风麒微笑一应:“儿臣明白。”
完颜凌道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气,愤然地道:“父皇,儿臣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父皇。”
完颜烈挑挑眉,“直说无妨。”
完颜凌道急急将心中不满全盘托出,“风麒皇兄流落民间多年,对政事毫无所知,若如此贸然授以太子之位,儿臣怕风麒皇兄承受不起,况且风麒皇兄对本国并无半分功绩,恐难服众。”
完颜霓光微微蹙眉,美眸瞄向一旁若有所思的完颜云麟,心里也有些着急。
完颜烈冷道:“你是对朕的决定有异议吗?”
他的神情沉肃,目光残冷,令众人浑身皆窜过一阵寒意,明显地感受到那股严酷杀气。
完颜凌道骇得跪倒在地,连声回答:“儿臣不敢,一切任凭父皇圣裁。”
众人噤若寒蝉,再无一人敢多言。
见众人已无异议,完颜烈满意地笑开,“朕将于明日早朝宣册立风麒为太子,除了风麒、云麟和霓光,其余人等一概退下。
闻言,众人心中虽有不满,却也只得止言离去。
完颜烈神色一转,沉声地问:“霓光,关于圣血菩提被盗之事,你应当有所觉悟了吧!”
“是,儿臣任由父皇处置。”她坦然应对,既不辩解更不求饶。
完颜烈凝视着她,神情高深莫测,尔后勾唇淡笑道:“你这孩子就是性子倔,怎么也不愿示弱。罢了,朕就先不追究此事,不过,你还是得暗中将圣血菩提追回,明白吗?”
她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恭敬应允:“是,儿臣定当尽力追回。”
“朕的皇子皇女中,就属你两人最成才,风麒有你两人相助,正是如虎添翼,增益不少。”
完颜霓光偷觑着一旁完颜云麟沉郁的脸色,心中感慨万分。
皇兄为国辛劳了这么多年,到头来竟一无所有,太子之位就这般被人半路夺去,叫皇兄情何以堪?!
完颜云麟似是注意到她担忧的目光,朝她微微一笑,有些神秘,却也带有一丝狡猾,之后他转向完颜烈,恭恭敬敬地应道:“父皇有命,儿臣定当遵从,日后必会竭尽心力帮助风麒皇兄。”
“儿臣也是。”完颜霓光嘴上虽然这么说,却心生浓浓的不安感。
这数月来,她的人生一连出现了两大变因,一是为了一阵风,另一则是为了这完全陌生的完颜风麒。
日后,她的人生又会起什么变化?
怕是,波折频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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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虎两国交界处
贫瘠的小村落中,独立一间残破的小红瓦屋,乍看十分平凡,但屋内所居之人,却绝不平凡。因为,这屋主正是有天下第一盗之称的怪盗——一阵风。
此刻,他正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望着手中偷来的紫玉钗咳声叹气,眉宇间尽是浓浓的烦忧。
在离开花府之后,他原本想实现对完颜霓光所许的诺言,直往宥虎国的京城而去,但是行到半途,在静下心好好思考后,他来到这偏僻的小村落中,僵得自己是进不了也退不得。
明明想见那小美人想得要命,可却硬是无法前进,想就这么不再见她,竟又舍不得。原因很简单、也很不可思议,而且非常不好意思承认——
因为,他害怕。
浓眉紧皱,俊脸露出一抹无奈苦笑。
他怎么能再出现在她而前呢?自己可是偷了她悉心看守的国宝、害她失职的小偷啊!虽然真的很想见她,可是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一想到她会恨自己,他的心就充满说不出的难受。
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曾听闻宥虎国传出国宝被盗的消息,极有可能是虎室将此事封锁,不让消息外露,她……应当不会有事吧?
而她……是否会挂念他?又会不会因他迟迟未出现而生气呢?或许,她想的只是将他擒下,好夺回圣血菩提和紫玉钗。
思及此,他的神色转为黯然,无限哀怨地对着紫玉钗喃喃自语着,“假如可以,我也想将圣血菩提还给你,可是,小默儿需要它,所以,还是得对不起你了。”
一阵风将视线收回,望向窗外的蓝天白云,喟叹道:“老天啊老天,能不能指点找一条明路?该走该留,你倒是给点征兆啊!”
话语方落,耳尖的他立时听见屋外传来细微的女子脚步声,在不清楚来者有何意图前,先躲躲好了。
一阵风敏捷地自床上弹起,双足轻点,轻飘飘地跃上屋梁,将自己隐藏得甚为严密。
过了片刻,两名风姿各异的美丽女子推门而入。身着如火红衣者,容貌生得是绝艳无双,一双凤眸灵动明媚,英气勃发,可眉宇间却又隐着浓浓酸楚,似乎心事满怀。
另一名则是身着白衫,其相貌清雅秀丽,气质沉静内敛,美眸清冷如冰,顾盼之间,慑人心魂。
一阵风大感意外地挑眉,薄唇勾起玩味笑意。没想到他这破旧小屋竟有如此绝世佳人来访,可真是难得。
他暗暗叹了口气,随即收摄四散的心神不再多想,以免忽略了眼前之事。这两名美人儿能找上门来,足见其确有不凡之处,他那些好朋友们对他的行踪都难以掌握了,寻常人等岂会知晓他落脚何处。
她们究竟所为何来?
一阵风的疑问并未持续太久,红衫女子顷刻间便坦然表明身份、来意。
她将一朵五颜六色的纸花放在桌上,朗声道:“在下左红英,花巧语的朋友,有事请一阵风相助。”
眯起眼,对着那朵极为眼熟的纸花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淡笑,他认得它,那是小花特制的信物,唉,这忙他非帮不可了。
“赤霞郡主果然神通广大,看采,在下是不帮不行了。”一阵风悄然翻身而下,在两人未察觉前已悠悠哉哉地坐在桌旁,顺手拿起那朵纸花把玩。
听得左红英三字,他立时便记起她的身份。
他自小花那里听闻了不少关于她的事情,这左红英出身权贵,是当今龙皇龙旭的表姐,甚受龙皇宠信,被封为赤霞郡主。她可是一名难得的奇女子,不仅善于经商,在武林中也颇有份量。
既然这红衣女于是左红英,那身旁那位白衫女子想必是她的随身护卫之一,医术绝妙且有“白衫神农”之称的素绫了。
一阵风悠然打量着素绞,对她那清冷神情甚为好奇。
这般望着她,他却忍不住想起另一张同样是冷冰冰的美丽容颜,两人一清雅一艳媚,冷淡漠然的气质虽是相仿,但比起素绫的内敛,完颜霓光那双冷冽眼眸是多了些许倨傲之气,也少了几分稳重。
不过,却是更加地复杂多变,强烈吸引着他,叫他怎么也无法遗忘。
左红英一整神色,沉声道:“阁下不先问是何事?”
一阵风淡淡一笑,“郡主不用多礼,在下这等江湖草莽可承受不起。至于郡主所托之事,在下亦可猜到七分,只要用得着,在下自当尽力而为。”
记得前些日子,左红英的情事闹得全国尽知——她先是下江南悔婚,再回京城和随身护卫风冥定于近日内成亲,尔后风冥竟无缘无故地失了踪,可说是曲折离奇。
如今左红英会找上门,大抵是些和他老本行有关的夜探潜入等隐密之事,反正近来无所事事,与其在这儿什么都做不了,倒不如帮帮美人儿,兼而动动筋骨,何乐不为?!
左红英松了一口气,“多谢。”
“走吧!”一阵风也不多话,起身便走向门口。
左红英忍不住问:“你的行李?”
“身无长物,两袖清风。”一阵风挥挥衣袖,一派悠闲自在。
他是喜欢珍宝,却对银两没啥兴趣,而且最爱的是盗取财宝时的那份刺激感,一旦珍宝到手,魅力自然也就消失了。
所以,他素来盗宝却不留宝,别人说他怪,他自个儿倒觉得挺正常的,人人喜好各异,他就偏好盗宝过程中那惊险万分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