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边有太多态度张狂的子侄辈,可没有一个像这个小孩这么懂事。如果他有孩子的话,也必然会教育成这样识大体的有礼孩子。
「好,等我妈妈存够钱之后,我就叫她带我去找你。」留晴哲地点头,黝亮的眼神不自觉地流露出渴望。「我可以有一张我们刚才拍的照片吗?」
「当然可以。」留毅夫回头向秘书交待道。「请杂志社照片洗好之后,寄一份到幼儿园给刘晴哲。」
「是。」秘书点头。
「哥哥!我要去看蝴蝶!好不好?」巫水笙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好,再等一下子。」留晴哲被巫水笙拖着向前,他举起手用力地朝留毅夫挥动着。「叔叔再见——」
「再见。」留毅夫望着孩子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心里泛上一股淡淡的惆然。
自己实在不该答应风毅文,从台北飞来高雄帮「风城」建设总部落成剪彩的!
瞧这高雄该死的闷热天气,弄得他头昏脑涨、心浮气燥的。搞得他像个想结婚生子、怕寂寞的温情主义者!
天知道结婚那种恶梦,他再也不要经历了,他还是适合独来独往的生活方式。
至于寂寞嘛,那不过是一种情绪,习惯了便没事了。
和被人背叛的痛苦相较之下,他宁可寂寞。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傍晚,亮度仍甚的太阳挂在寿山山腰上,金黄的阳光与爱河的波光嘻戏完毕后,便乘着微风,踩着河岸公园,轻巧地照跃入一间位于高雄爱河畔不远处的四层透天厝里——
透天厝不大,每层楼约莫是十五坪的空间。
一楼门口挂了一个用蜡笔写成的「早餐屋」招牌,衬着蓝白相间的遮阳棚,很有欧洲风味。
沿着楼梯而上二楼,是间带着清雅香味的精油小铺,里头陈设了一座卧式按摩椅、几个泰国丝抱枕,很有南洋风情。至于三楼的住家嘛——
说真的,有些不象话。
以纯白色系装潢而成的空间,整齐、清爽到吓死人的地步!
一座白色大橱柜占据了一整面墙的空间,CD、杂志全都依照高低、颜色整齐地收纳于其上。至于那些长度、尺寸不一的杂物则都被置入了藤篮中,一篮篮清爽地端立于柜面上。整个三楼完美地像从杂志里走出来的一般的样品屋。
一切都很好。
除了百叶窗边的绒布沙发前,那些散落着一地的书籍——
除了百叶窗边的茶几上那几包吃了一半零食和罐装饮料——
除了百叶窗边的那张披挂了四、五件衣服,看来摇摇欲坠的餐椅——
「妙妙,你又没有把书收好了!」留晴哲弯身捡起地上的精油书籍,头也不抬地指责着。
「待会收。」褚妙丽点头,继续瘫在沙发上按她的电视摇控器。
星期三是她的休假日,是她准许自己大乱特乱的日子。她的龟毛儿子就是不懂得好好放松。
「妙妙,我昨天才提醒你要买牛奶,你怎么又忘了。」留晴哲把桌上的可口可乐空瓶丢到垃圾桶。
「待会买。」褚妙丽再度点头,抓了个抱枕垫在她的腰后,眼睛没有离开电视上的拉面大胃王比赛。
碰!
「啊!」一声巨响吓得褚妙丽跳起来抱着儿子大叫。
仔细一瞧,那声巨响不是天灾而是人祸!细长的原木餐椅不堪承受衣服的重量,不支倒地。
留晴哲无奈地看了妈妈一眼,她正无辜地睁着大眼,对他甜蜜地笑着。
他叹了一口气,哀怨地走到餐椅前,捡起衣服、扶起椅子。
「妙妙,学校明天要穿制服,你再不洗衣服的话,我明天就无法子去上课了。」留晴哲一股脑儿地把衣服全都抛到了褚妙丽脚边。
褚妙丽张开嘴巴。
「待会洗。」她和儿子同时大声说道。
褚妙丽「噗」地笑出声,双臂大张地紧紧地搂住留晴哲。
「我最最最亲爱的宝贝儿子,你怎么这么、这么可爱啊!」褚妙丽在儿子的小脸上,印下一堆大大小小的吻。
「停!你今天已经亲了我一百次了。」留晴哲急忙用手捂住妈妈的嘴,俊秀小脸苦哈哈地皱成一团。
「我哪有亲你一百次?」褚妙丽不以为然地说道,用她身为大人的优势拉下儿子的小手,又成功地「啵」到了一个吻。「这个才是第一百个KISS!」
「无聊。」留晴哲慧黠的眼瞄她一眼。
「你——你这个不肖子!」褚妙丽拐住儿子的腰,开始对他呵痒。
留晴哲不甘示弱地反击着妈妈的肚子,二人在地板上笑得东倒西歪。
「宝贝,你还没向我发表你的幼儿园就读感言耶?」褚妙丽气喘嘘嘘地揉着儿子的头发,不舍地说道:「对不起,妈妈那天肠胃炎,真的没法参加你的开学典礼。」
她不认为一个放臭屁、频跑厕所的妈妈能在开学典礼上,替儿子带来什么尊敬目光。
「没关系。」留晴哲说道。如果开学典礼那天妈妈到了,他就不可能带水笙到花园里,也就不可能遇到叔叔了。妈妈一定会教训那个嘲笑他的小男孩的。
「宝贝,你读幼儿园读的还习惯吗?」她圆嫩的脸上写满了关心。
「不大习惯。」他说。
「真的吗?」褚妙丽双眼发亮,一拍胸脯,身为妈妈的自信完全地表现出来。「让妈妈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
「停。」留晴哲举起右手,一本正经地看着她。「我紧张是因为我们班上有个老师跟你很像,经常忘东忘西的。」
「我哪有经常忘东忘西啊!我是『偶尔』忘记而已嘛,你真是太伤我的心了。」褚妙丽捂住胸口,哇哇大叫着,硬是把儿子夹抱在她的怀抱里。「宝贝,你说话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像个小大人?我怕你的老师会招架不住。」
「等你像个大人时,我就会像个小孩了。」他学妈妈捂住胸口的夸张模样,开心地看着妈妈哈哈大笑着。
「留晴哲,我好爱你。」褚妙丽幸福地叹了口气,把儿子愈搂愈紧——
留晴哲被她抱得喘不过气来,可他还是笑了。他爱妈妈,而且他知道妈妈是全世界最爱他的人。
「那——你在幼儿园的时候——有没有人问你——问你——关于你爸爸的事呢?」褚妙丽结巴地说道,眼眶不小心红了一点点。
她自认对儿子的付出不遗余力,唯一觉得对不起儿子的地方,就是没有法子告诉他关于爸爸的事。
「如果有人问我的话,我都说你们离婚了。」留晴哲拍拍妈妈的肩膀。「干妈说台湾的离婚率是亚洲第一,所以这么说不会奇怪的。」
「晴哲——」褚妙丽泪眼婆娑地看着儿子。
晴哲是最好、最聪慧的孩子,他应该要有双亲的疼爱啊。
可她怎能预料得到,当她答应「某人」她会离开「他」时,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晴哲了呢。
「妈妈,爸爸现在在什么地方呢?」留晴哲坐在妈妈的怀里问道。
「我想,他应该在美国吧。」「他」的家业全都在美国,他和她会在台湾相遇,只能说是一场意外吧。
「爸爸会来台湾吗?」留晴哲脱口问道。
「我想不会。」我希望不会。「他不喜欢搭飞机,非不必要不会出国的。」
「喔。」留晴哲勉强挤出一个笑。
褚妙丽望着儿子脸上的强颜欢笑,她哽咽地咬住了唇。四岁的儿子一向比七、八岁的孩子还来得懂事成熟。有时候,她甚至会希望他不要这么聪明,这样他比较不会受伤。
「不准哭。不然我以后不让你亲我了喔。」留晴哲拍拍她的肩膀,竖起食指对她摇了摇。
「遵命。」褚妙丽飞快地擦干了眼泪,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我去洗澡了,你赶快整理一下客厅。」留晴哲大声说道。
「晴哲,我爱你。」她朝他送了个飞吻。
「我知道。」留晴哲回以她一个「我早知道」的微笑。
褚妙丽躺回沙发里,怔楞地看着天花板。
自己从未告诉过晴哲关于他爸爸的事,她应该没有做错吧。
如果晴哲晓得他爸爸从不知道他的存在,晴哲一定会生她的气!
其实,就算她想说,她又能跟晴哲说什么呢?
说他的爸爸在五年前已经闪电结婚了,说他的爸爸也许已经儿女成群了吗?褚妙丽捶打着胸口,觉得胸口闷得难受。
看来这辈子注定是要让罪恶感如影随形了
如果「他」见到留晴哲的话,他会高兴吗?晴哲是这么、聪明的优秀孩子,他不管在外貌或是表现上,根本都是「他」的翻版呢。
褚妙丽丰润的脸颊扬起一抹笑容,想象着那个大鼻子男人抱住孩子的惊喜模样。
不,那个男人会恨她!
五年前,他那双冷眸可以有多恨,她是见识过了。
褚妙丽猛打了个冷颤,不敢再继续住下想。她深吸了一口气,偷偷从沙发椅垫下方抽出一本商业杂志。
杂志封面上是一个眼神冷然、峻鼻高挺到让人无法忽视的男人。
褚妙丽抚过他那座小山一样的鼻子,无法挪开她的目光。
他在人前总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可她却比谁都清楚男人那张冷漠面具下,可以有多热情。
「我怎么会笨到以为自己会忘了你呢——」曾经拥有,只是让她更感觉到失落而已啊。
「留毅夫——」她唤着他的名字,紧紧地把杂志抱在胸口。
怎么办——她好象愈来愈想他了啊——
一颗不受控制的泪水滑出眼眶,她马上把杂志塞回沙发底下,冲回了她的房间。
从化妆台前挑出一瓶最能安抚她心神的熏衣草精油,很快地在白色精油台中燃起出了一室甘润芬芳。褚妙丽把脸颊重重地埋入裹着床枕间那只熏衣草抱枕中,用力地呼吸。
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她会度过的!毕竟她都已经只身一个人过了五年了,不是吗?
留毅夫不在身边只是小事一桩罢了!
褚妙丽扁着嘴,抱着枕头嚎淘大哭了起来。
她,好想他啊。
第二章
日子就是这样,情绪来来走走,生活还是要过。
所以,褚妙丽在痛哭了一场之后,仍然过着和过去几年一样的生活——早上忙着「早餐屋」的经营,下午则在精油小铺里忙得不亦乐乎。
这天,是留晴哲的幼稚园生活展开的第二个礼拜。
「妈妈!妈妈!」
孩子砰砰砰的脚步直窜上楼梯,褚妙丽把手中的精油瓶拴紧,诧异地看向楼梯口——晴哲从来就不是那种会横冲直撞的小孩。
上幼稚园果然有助于还原他的孩子心性。
褚妙丽微笑地移开敷在大腿瘀伤上的几朵金盏花,站起身来迎接儿子。
「妈妈、妈妈,你看!」留晴哲手里抓着照片,兴奋地一路冲进母亲怀里。
「看什么啊?」褚妙丽低头在儿子额头印下一个吻,又忍不住用力地把他抱得紧紧的。「看我们家的小宝贝有多可爱吗?」
「我有照片要给你看喔。」留晴哲神秘兮兮地把照片藏到背后。
「什么照片?」褚妙丽侧过身子想偷瞄。
「幼稚园开学那天,我在花园里遇到一个叔叔在拍照。」他把照片贴在背后,还不想这么快拿给母亲看。
「所以,那个叔叔帮你拍照?」
「不是,有摄影师在拍那个叔叔,然后,摄影师就帮我跟那个叔叔合照喔。」留晴哲开心的模样就像个小娃娃。
「哇,摄影师帮你拍照啊,你要变大明星了吗?」褚妙丽捧着儿子的脸。瞧这眼睛、眉毛、鼻子,全都好看得让人想用力亲上几口啊。
「我还没洗脸,不准亲我,会有细菌。」留晴哲大声阻止母亲嘟着唇靠近。
「龟毛。」褚妙丽搂着儿子,喃喃抱怨了一声。
「小心,不要压到我的照片。」他紧张地道。
「这么宝贝照片?当心我吃醋喔。」褚妙丽双手擦腰,圆嫩脸上却是笑眯眯的。「快把照片拿出来啦!」
看到母亲脸上的笑容,留晴哲放心不少。
那天和叔叔合照完后,他没马上告诉妈妈这件事,就是怕妈妈以为他很想要个爸爸,而又开始自责。
可是,今天拿到照片,他实在太开心了,开心到憋不住,迫不及待想跟妈妈说。
「我可以借你看一下,但是你真的不能弄坏喔。」留晴哲千叮咛、万交代后,才慢吞吞地从身后拿出照片。
「干嘛这么神秘兮兮的……」褚妙丽朝儿子扮了个鬼脸,把目光移到那张照片上。
那个男人是——
褚妙丽头皮发麻地看着儿子手里的那张照片,粉嫩的圆脸顿时惨白一片,圆澄澄的眸子死命盯住照片里那张再熟悉不过的男性脸孔。
那是——留毅夫!
那是——晴哲的爸爸!
她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在撞到沙发之后,整个人竟摔坐在地板上。
「妈妈,你小心一点啊。」留晴哲把照片放在桌上,急忙想扶起她。
「谢谢……」褚妙丽喃着,眼睛却完全没有办法离开那张照片。
留毅夫在笑!晴哲也在笑!而他们两人就连微笑时,嘴角上扬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废话!他们是父子啊!
褚妙丽蓦地打了个冷颤,猛扯着软乱头发,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抽痛,心跳速度加快。她随手拿来一瓶薄荷复方精油,猛涂头颈两侧。
冷静,要冷静。
「妈妈,那个留叔叔还给了我名片喔。」雀跃的留晴哲没注意到母亲惊慌失措的模样,小心翼翼地从上衣口袋取出那张珍藏多日的名片。
「名片借我看一下。」褚妙丽声音颤抖。
「你不要弄坏喔。」留晴哲不放心地交代。
她接过名片,一看到「留毅夫」三个大字,便惊吓过度地挪开视线,就连电话号码都不敢多看一眼。
「你……你……没告诉他,我们住哪里吧?」她胆战心惊地问,名片在她手中微抖。
「妈妈,你好奇怪喔。你不是告诉过我,不可以随便告诉陌生人电话和住址吗?」留晴哲奇怪地看着脸色有点发青的母亲。
「我就是要确认你没有告诉他啊。」她强辩着,可惜虚弱的声音毫无信服力可言。
「名片还我。」留晴哲伸手想拿回名片。
「啊!我肚子好痛!」褚妙丽大叫一声,猛然拿着名片冲往厕所,重重地关上门。
她瞪着手里那张一直在晃动的名片,急得在小空间里转着圈圈——她该把名片还给晴哲吗?
万一儿子心血来潮,打电话给留毅夫,那该怎么办?她压着胸口,只希望心跳不要紊乱到让她无法思考。
「妈妈,你上厕所干嘛拿着我的名片?」留晴哲用力拍打着厕所门,大声叫唤着,「把名片还给我啦——」
褚妙丽捏着名片,将额头倚向厕所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