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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拒 page 11 作者:岳靖

  “可以吗?”她问。

  “当然可以,你体力恢复,能下床的话,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没人管得着!我今天就是要当嫂嫂的导游——”祭祆儿语气轻快,似乎很开心期待。“嫂嫂能下床了吧?”

  贺则云点点头。

  “那就走吧!”祭祆儿二话不说,掀被拉贺则云下床。

  “祆儿……”贺则云根本来不及穿鞋。

  落地门再度敞开,阳光、风和海洋的味道,簌簌扑面,迎接着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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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尘仆仆地赶回祭家海岛,主宅总管一认出他,几乎愣住,彷佛没料到他会回来。

  “冠……冠礼少爷!”总管跑下主宅建筑的三级台座,看着正从直升机架驶座跳下的祭冠礼。

  哒哒的螺旋桨声逐渐松软,祭冠礼快步往门厅走。

  总管紧跟着他进柱廊,拿出电子记事本核对,边喃喃自语:“怎么没通知说您要回来……”

  “我回来看我妻子需要特别通知谁!”祭冠礼冷冷的一句。

  总管吓一跳,回神赔不是,转头看一眼停在草地上的直升机。“小的意思是码头部门竟让少爷自行当驾驶……”通常祭家人一回到海岛,船艇泊进港口,就会有专人驾驶直升机送主子们上高原,这是规矩,负责运输驾驶工作的下人必须自动遵循。

  “我自己能做的事,就不需要人插手!”祭冠礼嗓音僵硬,透着一种莫名的怒气与警告。

  善于察言观色的总管,随即转个能应和主子内心想望的话题,道:“夫人在您房里……”

  “孩子呢?”祭冠礼打断总管。

  “小少爷专房专人照顾,夫人才能充分休息。”总管尽责地答话。

  “我要先看孩子!”

  “是,冠礼少爷。”总管领命。

  “还有,”祭冠礼又道:“把罗悦叫到书房会议厅!”

  总管抽了口气。“罗……罗悦离岛了。”

  “召他回来!”祭冠礼怒气冲冲,进入内中堂,上楼梯前,说了重话。“最慢明天,他要是没出现,你就看着办!”

  总管连声答是,停在楼梯拱门下,目送主子上楼。

  一名保母必恭必敬地带领他到儿子所在的房门外。他不是不想妻子,而是他得先做好心理建设,把孩子可爱的模样印在心底,免得见到受生产折磨的妻子时,会忍不住掐死小孩。他相信如果他先见妻子后看孩子,一定会这么做,所以他得抑着对妻子的思念,先看一眼那小家伙,告诉自己:你是个父亲!

  他停住脚步,等着保母开门。

  “小少爷应该在睡觉,”保母轻手轻脚推开刻着祭家龙形图腾的门。“您要抱他吗?”

  祭冠礼先入门。房里,另一位保母正看顾着儿子睡觉。他走向婴儿床,看着睡得香甜的儿子,两个保母照料着,不担心蚊虫叮咬、受凉或太热,安宁气氛里,轻音乐像水流,儿子噘起的小嘴时不时嗫嚅,似乎还有不满足。

  祭冠礼伸手摸一下那张粉嫩小脸,长指拨拨那微卷的发丝。像谁呢?他唇角上扬,笑着。小家伙是妻子与他的综合体!

  “您要抱抱小少爷吗?”保母问。

  “不了,让他睡吧——”祭冠礼眼神柔和地在儿子睡脸上凝视一会儿,转身离开房间。

  沿着长廊,儿子这间房其实与他的居室紧邻,过了一道拱门,他打开自己的房门。空气太过流通,起居室与卧房间的拱门隔帘,飘扬如旗,简直像刮了阵风。他皱眉,快步进入卧房,床上不见妻子休憩的身影,套几上是未吃完的餐食,丝绣的室内鞋整齐地摆在地毯上,落地门大开,风狂吹袭。

  “则云!”他冲出露台,奔下长梯,跑到草原上。“则云——”大叫着。

  今日午后的高原之风特别强,卷里着某人的焦心思念,掠过草原;苍天下的沙沙声有种奇妙旋律,像在重温相逢邂逅时的那一抹悸动。棉絮般的小花从草原边缘飞升,飘打着青空,舞得缤纷。

  她翩然转身,望着那奔来的潇洒人影,也朝他奔过去。他们的距离还很远,只是两个模糊黑点,彼此却能看清对方的脸。他的声音使她双眸盈泪,视线模糊,一心想快到他身边。这片大草原在她脚下成了云,祭家雄伟壮丽的主宅扭曲变形、溶了,她步伐逐渐虚空、静止。

  “则云——”祭冠礼也停了下来。

  只需一个拥抱,这对夫妻就无距离了,但他们谁也没再动,专注地相凝,有意把这一刻的对方烙印于心坎。最后、她伸出一只手臂,泪水终于滑下,他胸口一窒,上前接住她软倒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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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太乱来了!”祭家的家庭医师苏林难得发飙,看不出年龄的美颜上满是怒意。“夫人还在坐月子,怎能跑出去吹风!还没穿鞋,你知道地气有多寒吗?!你实在胡闹!”她指着在床尾凳上盘膝静坐、双眸垂闭,一副装死模样的祭祆儿骂道。

  祭祆儿微睁一只眼,偷瞄落坐床边、神色僵凝的祭冠礼。

  “你出去!”祭冠礼冷硬地说了句。

  祭祆儿双眸同时张大,嘟嘟囔囔地绞着衣角。“嫂嫂很可怜嘛……一来海岛,就要受痛生小孩,丈夫还不在身边,又没人跟她说话、闲聊,每天只能吃吃睡睡、哺乳小孩,她闷坏了,我怕她得产后忧郁症,陪她玩、散散步而已……哪知道嫂嫂会昏……”

  “出去!”祭冠礼看都不看小妹一眼。

  “大哥——”祭祆儿耍赖地唉叫。

  “不要让我说第三次!”冷到底的嗓音,毫无感情。

  祭祆儿凛了一下,伸直双腿,从床尾凳挂下,脚底踩住地板,站起,乖乖离开哥哥嫂嫂的房。

  “从小就爱闹——”苏林叹气。这个么小姐是个大孩子,依旧被宠着,生活在这与世隔绝的美丽海岛,让她觉得世界不真实,非得弄点乱子,才甘心。“不闹,她还嫌高原太清静。”

  祭冠礼沉默着,大掌抚着床上妻子略略苍白的脸。

  “从没在高原环境生活过,总会有不适应。空气稀薄,加上情绪激动,才昏倒的,是没什么大碍,不过——”苏林抓着贺则云的皓腕,看看手心又看看指甲。“这产后的身子虚了点,我会吩咐厨房多做些药膳,让她多休息吧!”她说,打开一只水晶罐,织指沾取特殊的膏状物,抹在贺则云的人中。“一会儿,就会醒了——”

  祭冠礼颔首,从椅子上站起身,准备送苏林出去。

  苏林收好东西,想起什么般,边走边道:“我们家罗悦这次无心的过错……”

  “我有我的处理方式,”祭冠礼打断苏林,进入起居室。“你不用担心你的孙子。”

  苏林挑一下唇,跟着走到门口。“别给他太严厉的惩罚。”罗悦是她的孙子,做奶奶的,自然会为他求情讨饶。

  祭冠礼没说话,打开房门,看着苏林。

  苏林笑了笑。“我还没恭喜您当父亲了——”

  “谢谢。”祭冠礼简短一句。

  苏林走出门,他将门关上,回到卧房,坐在床边,大掌握着妻子的手,等她醒来。

  等待实在教人难熬。窗外太阳开始有点西斜,妻子绝美的脸庞看起来是那么地不真实,这座岛真的太清静,需要弄点声音。

  “冠礼……”贺则云终于醒来。

  祭冠礼定定地看着她,大掌收紧。她一点也不觉得手被他捏痛,双唇微颤地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床边桌上的白玫瑰落下一片花瓣,空气里回旋着思念的轻叹,他们分开多久了,时间是那么地模糊、不绝对,他们不只分开一个半月而已,他们彷佛分开了一辈子,真怕永远错过彼此。

  祭冠礼激动地上床,牢牢地将她拥入怀,吻绵密地落下,她放声哭了起来——

  她的母亲为了摆脱传统的束缚,从严谨的乡下大家族逃婚到都市。她半工半读完成父母不赞同她念的大学学业,拿得不错的毕业成绩,接受推荐进入学术单位工作,之后开始在一些女性刊物发表评论性文章,母亲谈论女性角色如何被传统社会宰制的问题,原本可以成为一名新女性,但感情害了母亲。

  那一夜湿气很重,地上滚着霜粒的深秋天,母亲走进出租公寓一楼的红色大门,一只手将她拖进楼梯下的黑暗处,她的嘴被捣住,怎么也挣脱不了粗暴的力量,她几乎要绝望时,一抹直挺挺的影子打了进门,浑厚震天的声音叫放手,就是那一刻,男人成了女人的英雄——母亲认识了父亲。

  那个住在她对门的上班族青年,高个儿、面貌英俊,彬彬有礼,开始关怀她的生活,轻而易举触动她的心。一个女人如何被称为“女强人”、“新女性”,还是想要有一副宽厚的肩膀靠,下意识享受“小鸟依人”的感觉。女人想要在男人身上寻求一种精神依靠,母亲嫁给了父亲,所有的感情全放进这一段情缘里。但是人类社会似乎没有永恒,父亲为了前途,抛下妻女,娶了老板的千金。母亲爱得太深、太傻、切不断系在父亲身上的感情线,母亲是被感情折磨死的……

  她不想跟母亲一样爱上一个人、不想与任何人发生感情……

  “全部被你扰乱了……”她哭得好伤心。

  祭冠礼怜惜地亲吻她——他的妻,多少年来在心头绑了个结,并且为此神伤。“则云……”他心疼不已,双手更加放不开了。

  贺则云枕着他胸膛,身子剧烈地颤抖。他没有劝哄她不要哭,双臂缠绕着她的身体,耐心地听她泣诉,直想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尽气力呵护她,让她不再忧邑、不再害怕、不再深感不安。

  第十章

  贺则云从来没打算将父母的事告诉任何人,她以为她这辈子会一个人过,没人能从她封闭的心揪出一条感情线,直到祭冠礼的出现。

  这个男人闯进她的生命,弄乱她平静的生活,不理会她的抗拒,侵入她内心深处,松开那个结,拉出不只一条感情线——她嫁给了他,与他生下儿子,这样的感情将持续一辈子。

  “则云——”妻子的情绪平复了,他抚着她的背,低语:“很抱歉,我现在才回来,苦了你了——”

  贺则云在他怀中摇摇头,觉得自己彷佛睡了很久,现在才清醒。“看过孩子了吗?”她幽幽地开口。

  “嗯。”他吻吻她的额。

  她仰起美颜,这一刻才仔细地看着丈夫的脸。

  夕阳已落至高原下,窗边飞来几只像是蜻蜓般的昆虫,透明的翅膀拍动露台上的蓝色小花。起雾了,浓浓淡淡,弥漫高原,宛如一件柔情蜜意的羽衣从空中罩下。

  她举起藕臂,柔荑在丈夫五官上轻移。他似乎多日未眠,狭长贵气的眼下有着阴影,短须有些扎手。“你去哪儿——”

  祭冠礼温柔地看着她,唇吻她的掌心。“我到南美工作,一回家就见不到你,你的朋友们没一个知道你在哪儿——”

  “我从来不问你的事、不与人深交,以为这样就能避免走上跟母亲一样的路……”她抗拒人与人之间任何情感的连系,二十几年来沉溺于自我的孤立感里,没人进得了她的心房……本来应该是如此的……

  “则云——”丈夫叫着她的名,沉郁嗓音揉合长远的亲昵感,是生生世世坚定的誓言。“我的妻——”

  她凝视他深情的俊颜,知道这个傲世出尘的男人,不会让她走上那条毁灭的路,她可以在他眸底看见永恒。她紧紧地圈抱他,芙颊贴着他胸口,听那深刻的心跳声——

  “我爱你,则云——”

  她点点头,早已明了他如火狂燃的情意。打从相遇那一刻起,他就真心地对待她,是她一直抗拒他,什么也不告诉他、不问他,不让他知道真正的贺则云、也不想了解祭冠礼。

  “在祭家,还习惯吗?”他问她。

  她没回答,小脸更加往他怀里埋。“我好想你——孩子挣扎着要出生,我好怕,怎么也看不到你……”

  他吻吻她。“你如果不想住在这儿,儿子满月,我们就回台湾嗯。”

  “祆儿跟我说了很多事……”她指尖描着枕头上龙形丝绣。

  “她成天来烦你?”祭冠礼皱眉问,隐约听得出怒意。

  贺则云摇头。“我很谢谢她陪我聊天……”

  “你还在坐月子,她就拉着你去吹风,这帐我得好好跟她算算!”他抑着嗓音,大掌握了握拳。

  贺则云抬眸,神情温婉。“我想去游龙鳞湖——”

  妻子其实是在为祆儿那丫头求情,柔腻的嗓音教他心折,祭冠礼敛下怒容,叹了声气。“你还很虚弱,等满月,要去哪儿……”

  “我想明天就去游湖。”她打断他,美颜浮现小女人的固执。

  他也有男人的坚持,一双黑眸沉定定地望住她,就是不答应。

  时间流逝了一阵,隐隐约约传来婴孩的哭声。

  “夫人,小少爷醒了。”抱着婴孩的保母站在拱门纱帘后,不敢贸然入卧房打扰那对夫妻。

  孩子哭着要吃奶,她抵着丈夫的胸膛,对他说:“去抱进来吧——”

  祭冠礼微微一顿,起身走向那宏亮哭声的来源处。他从保母手中接过孩子,小心翼翼地箍在臂弯里,十足十的父亲架势,回到妻子身旁。妻子撩开衣襟哺乳,他就坐在她身后,当她的靠背,看着小家伙奋力吸奶的模样。

  “辛苦你了——”男人的嗓音很感性,唇落在妻子的颊侧。

  贺则云转头看他。“你会帮我划船吧——”柔柔一句。

  他投降了,唇边一抹苦笑。“你得穿暖衣服,保证不被风吹袭……”

  她仰颈吻住他,在他唇里说谢谢。

  他伸展双臂,将妻、子圈抱在宽厚、温暖的胸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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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她和儿子在他怀里醒来,床头多了一幅裱背后、依旧看得出绉折的龙翔水墨画。吃早餐时,他说画是曾祖父给儿子的出生贺礼,上头题了字落了款;她想起她转换房间那天,一名高大的老人来看过她和儿子,老人当时抱着儿子,浑厚有力的嗓音对她说“你给祭家添了个俊小子”,老人离去时并没留下身分——他应该就是曾祖父吧!

  吃过早餐,她在床上给儿子喂奶,丈夫还是选择当她的靠背,让她倚在他怀里。他拿出那条他俩定情的龙形链,重新戴回她腕上、缠绕她指上,吻吻她的唇,说无论如何不会再拆下。上次,他解开爪扣,让她去煮面,结果两人分离了一阵……恍若神话故事里爱情护身咒被破解,落得两地相思、苦恋的神仙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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