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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拒 page 10 作者:岳靖

  女子点点头。“嗯,我叫祆儿——一半神一半妖的‘祆’。”祭祆儿总是得意地这么介绍自己。“祭家没人比我更灵通了,我早就知道嫂嫂一定是冠礼哥哥的‘夫人’,罗悦那个笨蛋竟以为你是小堂哥在外面惹的女人,连曾爷爷也气坏,离家出走了……”

  “这里就是祭家吗?”贺则云问。

  “这里是祭家海岛——”祭祆儿答道。

  贺则云颦蹙眉心,觉得自己似乎被带到很远的地方——离丈夫越来越远了。

  祭氏是一支神秘的远古华族,离群索居,隐遁龙形海岛。他们家训严谨,规矩多,偏偏出了一个桀骜不驯、玩世不恭的祭元祠——此人是祭祆儿的堂哥,祭冠礼最小的堂弟,在外乐玩爱情游戏,报的却是兄长之名,同辈手足里,几乎人人都为他背过风流债。所以,当贺则云上祭家饭店,找祭冠礼时,罗悦直觉又是这么一回事。“忠心”的他为了固守沉稳内敛、行事低调、从无绯闻的主子的名声,私下将贺则云带回海岛,请祭氏大家长处理这事。

  “罗悦这次太自以为聪明了。”祭祆儿说了句,伸手逗一下婴孩吸奶的脸颊。

  小婴孩松开嘴,嘤了一声。贺则云换边抱,孩子随即又找到自己的需求,满足地吸吮着。

  “呵呵,贪吃的小鬼,真有趣!”祭祆儿唇角上翘,美眸圆瞠,挑着细细的眉梢。

  “对了,嫂嫂,你怎么没戴哥哥给的龙形链呀?”祭祆儿突然问。

  贺则云顿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我什么事都知道喔!”她俏皮地眨眨眼,跳下床,纤指又戳一下婴孩鼓鼓的嫩颊。小家伙老大不爽地哇哇叫,她呵呵地笑着,翩然转身。“姑姑就不吵你喝奶喽!拜拜——嫂嫂,很高兴认识你,欢迎你成为祭家人。”挥挥手,倩影没入拱门纱帘里。

  贺则云垂首,凝着儿子的小脸,美颜慊慊地低语:“有个顽皮的姑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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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镂刻着龙纹的电梯由专人操纵直达饭店顶楼,门一敞滑开来,电梯人员摊开一只手,恭请他。

  祭冠礼踏出电梯,往长廊底的总统套房走。声纹辨识后,他进门,直接到最大的一间卧房。房里全是古心古貌的中国式摆设,山水屏风后,一名高大健朗的老人,卷着大袖,正握笔在作画。老人站着挥毫的动作生龙活虎,气势磅礴,俨然是一派大家。

  祭冠礼走到书案边,几盆绿竹植栽高高低低置放在凿空的花墙里。“曾祖父这么好兴致。”他开口。老人是他的曾祖父、祭氏的大家长、最高权力者,发须见白,额高饱满,面容强悍,至今仍掌管祭氏一族大大小小人事物,像个不服老的帝王。

  老人蘸蘸砚台上的浓墨,停一下笔,喉咙发出浑厚有力的嗓音。“怎么不问我来做什么?”一双炯亮的黑眸看向祭冠礼。

  “您巡视东南亚矿区,顺道在此休憩,不是吗?”祭冠礼回道。这是他接到的消息。

  “听饭店总管说你很少回来——”老人顿住语气,在宣纸上勾勒一、两笔,才道:“这是为什么?饭店里的人没好好侍候你?”

  “我的妻子不会想跟我住在饭店里。”祭冠礼直接回答。他相信精明的曾祖父,已知道他在台湾的一切了。

  “你什么时候有的妻室?我可不记得我有什么‘立名’的长曾孙媳。”老人平淡、不以为意地说。

  “立名”是祭家独特的结婚仪式,凡是祭家人的伴侣都得经过这道仪式,才算是真正被长辈接受、认同。

  “我跟则云公证过了。”祭冠礼沉稳地回道。

  老人抿直唇,笔尖一挥,穿梭云雾的龙形显了出来。“前些日子,元祠‘立名’怎么不见你回岛?没接到通知吗?”老人换了细毫,描点着龙鳞,跟曾孙对答的一字一句像是很平常的闲聊。

  祭冠礼沉下脸,往明艳的窗边走,窗外小小的花圃,栽种一株株空中白玫瑰。这祭家饭店的最高层,如深入云中的神居,俯视整座城市的动静。祭氏拥有做人的神格特性,只要愿意,芸芸众生逃不过任何掌握,他却怎么也找不到妻子的身影。真正的神居应该是她的便利屋,能将她隐藏得那么好,真正的仙应该是她,能像飞天一样不遗留任何足迹。

  祭冠礼让电动窗帘降下,定定神情,回答老人的问话:“我有其他事要办。”他的妻子失踪了,他哪还管兄弟手足结不结婚!现在他只想知道妻子究竟在哪儿!“您如果没有其他事,冠礼就不打扰曾祖父兴致了——”他欲退离。

  老人完成最后一笔,点亮活灵活现的龙目,道:“你该回海岛的,祭冠礼——”他放下衣袖,双掌剪在腰后,红光满面,昂首沉吟地盯着这名向来稳重自信的长曾孙。

  祭冠礼面对着老人,瞳眸深黯。“您的意思,冠礼了解。如果要我举行‘立名’,也得让我先办完事再说。”他明显在应付。

  老人笑了一声。“你是我的长曾孙,从来没让我失望过,该办的事也办得完美;就是感情的事,不让长辈过问是吗?”身为祭氏大家长,老人绝对了解每一名晚辈的个性,他这个从无绯闻、风流事迹的长曾孙,并非不谈情说爱,而是他在这方面特别低调。

  “祭家神秘的‘命定’传说,冥冥中,支配了子子孙孙的婚姻爱情,能说我不让长辈过问吗?”祭冠礼直视老人的眼,语调坦率。在找寻终生伴侣的过程,祭家人一旦遇见命中真正相属的另一半,就会有一连串神迹似的现象发生,诸如做爱时胸口会浮现龙形红痕、他们的传家项链被那个特定对方碰触时,链头的宝石会发亮,称为“开光”……这些无可解释的神秘现象,如同姻缘宿命,就是祭家人所流传的“命定”。

  “曾祖父,我得告诉你——是家族传说的应验也好、是先祖天意也罢,”祭冠礼双眸灼亮坚定,清晰的嗓音像在宣誓。“则云是我不挑不选这辈子认定的妻子,她如果不想被祭家那套繁繁杂杂的规矩、仪式打扰,我不会强迫她回海岛,她想一辈子在台湾过平凡的生活、简单的日子,我会陪到底。”

  老人眯细双眼,摸摸下颏的胡须。“这就是你的坚持?”沉声沉调地问。

  “是。”祭冠礼语气不偏不倚。

  “我总能见一下我那长曾孙媳吧?”老人眼尾闪了闪。“她如果不愿来饭店,我这曾祖父倒可以走一趟——”

  “我不相信您不知道!”祭冠礼突然发起怒来。老人今天的抽探太不对时机,何况老人像精一样,把所有祭家晚辈捻在指尖玩,怎会不知道则云失踪?想必,只是要看他这“感情不被过问”的长曾孙的笑话!“您继续您的雅兴,冠礼不奉陪!”瞥一眼桌上的画,他转身往外走。

  “你那个儿子,我的长玄孙——”老人像是从丹田发出声,嗓音又长又有力,彷佛武侠小说中的什么派什么门高人。

  祭冠礼急行的脚步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煞住。

  老人刻意拉高语调。“那个胖小子——我给他取名叫祭俊。”

  祭冠礼的背影很僵,隐隐在发抖,像是有什么无形物在辐射。

  老人扬高粗白的双眉,悠悠地晃回桌前,拿笔在画上题字。“这字画记得叫人裱背,是我这高祖父给祭俊的弥月贺礼。”

  祭冠礼猛地转身,大步走回书桌前,一把抓起老人的字画。“我一点都不喜欢您取的这个名字!”冷冷迸出嗓音,捏着字画,转身便走。

  “小子!题字还没干,别印上自己的掌纹——”

  砰——一声足以震破玻璃的巨响,回应了老人的交代。

  第九章

  祭家海岛形似巨龙盘踞海面,周围广袤的大洋没边没际,色泽苍翠,海天相互辉映,多层次的蓝光邻邻闪闪,透澈得发亮,波浪被风剖开,海上没有嘈杂的海鸟。所有的鸟儿全飞往岛上高原,旋绕着神庙式雄伟壮丽的建筑——

  祭氏主宅矗立在高地草原中央。多少年来,主宅的那片大草原,不曾枯黄,祭家卓然傲世的子孙们在此奔跑嬉戏。听说他们的始祖是乘龙降临这座岛的天神,他们是高贵骄傲的神秘华族。

  那个男孩出生时,就是平辈之首。祭氏家族的族长把他高举在天,以古老的语言祝祷他的诞辰,终年香烟袅袅的家谱室里,他的名字被写在黑亮的碑墙上,是金色的,象征富贵吉祥,贴盖红丝布代表生之喜悦。这个尊贵的小生命从此茁壮成长,领导手足们奔驰在浩大草原上,体魄一天天健实剽悍,性格无比坚毅,他是个天生的王者,谁也抵挡不了他的魅力,阻止不了他的侵入,他是桀惊不驯的祭家男儿,自信骄傲又热情,严峻沉稳又疯狂。

  “冠礼……”贺则云睁开眼,窗外一片阳光反射的亮绿色薄膜飘浮在半空,现在是高原的正午吧——

  她刚刚又作梦了!这阵子祭家似乎刚忙过一场什么大事,时常可以感觉到房外有人在走动,几天前的晚上,甚至听得见庄严的喃喃声,彷佛是什么梵音,或者那只是高原某处的松涛声。见过祭祆儿没几天后,他们给她换了房间,用一张带轮子的华丽沙发床,推着正坐月子的她,进到这一间大套房。卧房与起居室透过拱门相连,一样豪华的寝具、雕龙的梁柱、落地门外的大露台、向下延伸的长阶……与上一间的格局并无不同,只是这间居室多了她熟悉的气息——他们说这儿是祭冠礼的房间。他每天早上起床会打开落地门,迎着朝阳跑下露台的长梯,奔过露珠初凝的绿茵茵草原,跳进湖里晨泳;偶尔他会驾着直升机,飞到龙鳞湖划船,在那平和的湖面,欣赏晨景。他精通很多事,受人爱戴,但最喜欢独处,一个人站在山巅听风,看着夕光披满整座海岛。他是令这个家族骄傲的长子、长孙、长曾孙,是手足敬佩的兄长,下人称颂的主子,他像个最完美的典范,从没让人失望过……

  这几日,贺则云听了许多关于这个家族的事,祭祆儿给她讲述祭冠礼的生活事迹。一入睡,她便梦见他。房里没有任何声音,她却彷佛听见了他。

  “夫人——”恭敬的称谓总教她皱眉头。

  贺则云将脸埋进枕畔,不作应答。训练严谨的祭家仆佣,步履无声地移到床边。“您醒了吗?夫人——”柔软的探问是怕吵到她。

  贺则云微微一动,仆佣随即扶着她坐起,将水貂皮靠枕垫在她颈背。

  “您该用餐了……”

  “可不可以不要管我。”她垂首打断仆佣,细语声像是空谷泉流,幽情缠绵却清冷。一个小时前,她才吃过一盅药膳,小睡片刻,又要用餐,她无法习惯这种生活。“我吃不下——”她摇摇头,闭起眼睛。

  “夫人……”仆佣是个年轻的女孩,清秀的脸庞浮现一抹为难神情。“可是您才生产完……”

  “嗯——好香的味道,”没人注意到祭祆儿何时出现在露台,并推开落地门进来。“嫂嫂吃的东西跟我们不一样,对不对?”她直直朝圆桌走去,好奇地掀开保温食篮。

  “祆儿小姐!您把门这么推开,风会灌进来!”仆佣紧张地朝敞开的露台落地门跑去。

  淡淡的海洋气味夹带植物清新味儿扑面而来,虽然冷冽却也令人感到舒畅,有种难以言喻的自由——

  这就是高原之风吗?

  “夫人不能吹到风的……”仆佣迅即尽责地掩实落地门,并上了锁,以防又有不速之客由此进入。

  贺则云的深呼吸只做了一半,那凉爽的气流硬生生被阻断。

  “你关那么密干么?”祭祆儿纤指拿了块麻油腰花,走向仆佣。“你想闷坏嫂嫂呀!”

  “祆儿小姐,坐月子最怕吹到风的——”仆佣解释道:“会有很多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你坐过月子吗?”祭祆儿语调直冲,眼光瞄往门锁。“居然还上锁!要是冠礼哥哥回来,怎么进门?”

  “冠礼少爷才不会走这边……”仆佣低声咕哝。

  “你要嫂嫂下床开门吹风吗?”祭祆儿自顾自地拔高嗓音问。

  “怪小姐”说话颠颠倒倒,语带恐吓威胁般。仆佣无奈地低头叹气。

  祭祆儿用力咬一口手上的腰花。“怎么这么油?!”她嫌道,甩甩沾油的玉指。“嫂嫂很快会腻口反胃!你们就不会准备些清淡的吗?”

  “那是给产妇吃的啊——”仆佣小小声回道。

  “好啦、好啦!你下去吧!”她扳过仆佣的双肩,将人往起居室方向推。

  “祆儿小姐……夫人还没用餐……”仆佣频频回首。

  “我会陪嫂嫂用餐……你快走啦!”她彷佛有什么预谋。

  仆佣脚步走走停停。

  “你不自己走,要小姐我抱你还是背你?!”祭祆儿娇怒。

  “您一定要让夫人吃完喔!”仆佣还是不放心。

  “你再不走,要听听我说待会儿会发生的事吗?”祭祆儿扬起眉梢。

  祆儿小姐又要开“铁口”了!仆佣连说三次“我走”,然后自贺则云的视线中消失。

  “嫂嫂——”祭祆儿提着食篮,走回床边,将餐饮一一取出,在套几上摆开。“真的很香耶——”她坐上床,看着贺则云。

  “我吃不下。”贺则云美眸凝着落地门外,神色缥缈彷佛灵魂飘出她身体,正往露台长梯下那片大草原飞奔。

  祭祆儿偏着头,黑瞳溜转。“那——你喝点汤吧,这个好像是促进乳汁分泌的……”她用调羹翻搅其中一碗汤品,道:“小家伙那么会吃,要是奶水不足,你铁头痛的,喝吧——嫂嫂!”双手端起,捧在贺则云面前。

  眸光缓缓移至祭祆儿脸上,贺则云瞅了她一会儿,接过汤品,低敛美颜上的神情,静静喝着。

  “嫂嫂,你一定闷坏了,对不对?”祭祆儿问。吃起贺则云的午餐——嗯,其实不难吃,挺香的,不知道她吃了会有什么意外的效果——能代替嫂嫂给侄儿喂奶吗?呵呵呵……办不到!

  “祆儿……”贺则云叫她名时,彷佛带着轻叹。“你哥哥……”

  “嫂嫂!”祭祆儿囫图吞下鱼肉,出声抢白。“你这种语气,我真怕你是产后忧郁耶!”

  贺则云垂下脸庞,舀着汤,不说了。

  “唉——”祭祆儿叹息。“坐月子真可怜,说什么产后养身,根本是要限制女人自由嘛!嫂嫂一定觉得很无聊,对不对?想不想出去走走呢?”这提议很吸引人。

  贺则云很想好好感受外头的高原之风、看那碧绿得能反光的大草原、听树叶在空中飘旋的声音、捡清澈水流下的晶莹石子……她想领略这座岛的原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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