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阴冷的目光穿越人群盯住她。
韩秋旭沉稳的坐在靠窗的一隅,左手支着下颚,右手搅拌咖啡,外表平静沉着,内心暗潮汹涌。
客户们的喧哗客套,他全没听进耳襄,韩秋旭心襄正全神贯注的思考该如何整那个镇日
跟在他屁股后打转的女记者。
见杜明明正躲躲藏藏的溜进隔他没几桌的座位,他狡犹的扯扯嘴角,脑海裹酝酿出邪恶的整人计画。韩秋旭眉一扬、手一挥,打断客户们的奉承。「到此为止,明天早上十点到我的事务所签约。」随后站起身,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客户们连声叫好,对他盛气凌人的态度非但未感不悦,反而高兴的目送他离去。没办法,谁教韩秋旭是当今最抢手的红牌建筑师,凡是他设计的作品,没有不销售一空的,韩秋旭的大名是人们购屋的指标、房屋销路长红的金牌。
杜明明气喘吁吁的从楼梯爬上来,方才见他搭的电梯停在五楼,问题是他到底进去哪一个房间呢?
天!她到底在搞什么啊?她又不是宵小,也不是侦探,干嘛这样鬼鬼祟祟的偷窥人家隐私?杜明明内心自我嫌恶道。
老编的重话又在耳边响起,她知道这回那老秃驴是来真的,绝不是一篇深入探讨的社会报导就交代得过去,倘若她再挖不到韩秋旭的小道消息,杜明明能想像自己被扫地出门的下场。只怪时势比人强,为了保住饭碗,迫不得已只好跟踪他,看看是否能挖出一些让老编欣喜若狂的花边新闻。
问题是眼前这么多房间,究竟韩秋旭在哪一间呢?杜明明站在长廊尽头,一眼望去,长廊两端的房间有次序的排列着。
唉!她遇上难题了,还是放下身段吧!杜明明绝不允许自己被炒鱿鱼後哭丧着脸跑回家向哥哥们求救,然後理所当然被他们悉心照料、疼爱呵护,变成一朵温室襄的花!
她用力的摇摇头,脸上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眼裏燃烧著两簇忍辱负重的烈火,她勇敢的抬起颤抖的小手,准备一间间的敲门,看能否让她找到韩秋旭。
但是杜明明第一个拳头还没落在门板上,突然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她拉进左後方的房间里。
「救——」杜明明花容失色的高声叫喊,立即被人捂住了嘴。
「闭嘴!」韩秋旭冷硬的说。「安静的话,也许我能饶了你;吵闹的话,你等着指望别人来救你吧!」
看清来者何人后,杜明明马上使尽全力甩开他的手。「你干嘛把我强拉进房间里?」她冷着脸说。
「那得问你自己啦!」韩秋旭凑近她,嘴角噙着坏坏的笑,伸长两只手抵住她背后的墙,把她整个人圈住。
「变态的心思最难以捉摸,谁晓得你有什么鬼企图?」话一说完,杜明明就后悔了。一个男人把一个女人硬拖进房间,能有什么好事?她红着脸低下头去。
他闻到她身上飘来一股淡雅清香,心中不禁一荡,他晃晃头,逼自己清醒。「不知道你是来证明我是同性恋,还是来证明我不是同性恋?」韩秋旭俊美无俦的脸挂着一抹讥嘲的笑。
「我……」她哑口无言。
「你知不知道一个女人跟踪男人到酒店房间,那个男人心里有什么看法?」他直勾勾的望进她的眼眸深处,仿佛要将她看穿。
韩秋旭瞧她愤然不语,笑道:「我认为那是一个寂寞难耐、饥渴难忍的荡妇,盯上猎物后就穷追不舍,以饿虎扑羊之姿吞噬她相中的男人。」
「你以为你是谁?」杜明明不悦的扬起下巴,咬牙切齿的说。原本还想向他鞠躬赔罪,对他低声下气,没想到这男人竟然指责她为荡妇,这杀千刀的死变态!「我才不屑和一个自以为是的心理变态争辩,但是请你搞清楚,我狩猎的对象会是百分之百正常的男人,至於你嘛……别太高估你自己,你未必是一个健全的男人吧!」
他俯下脸,似笑非笑的说:「想不想试试看?」
「试什么?」
「试着证明我不是同性恋,只是……恐怕需要你的协助。」韩秋旭邪恶的说。
杜明明心中警铃大作,但她现在身陷险境,动弹不得。她的心脏忽然剧烈的跳动,感受到他身上的男性气息压迫着她,她又慌又怒的伸手抵住他的胸膛。「够了!不要再招惹我了!」
一股暖流从她的手心传来,穿越丝质衬衫,直透他的胸膛,进入狂跳不已的心脏,让韩秋旭深吸一口气,「到底是谁先招惹谁?」
「要不是你爽约了十八次,我也不会登门造访。」杜明明的无明火又冒了上来,老大不高兴的说。
「你也不能怪我,我被记者缠烦了。工作繁重时还要和小狗打交道,我受不了。」像是故意激怒她般,韩秋旭的嘴角挂著一抹轻蔑的微笑。「所以,除非是大报,我才愿意受访,至于其他杂七杂八的小报嘛,能省则省。」
杂七杂八的小报!虽然万象称不上第一流的杂志社,但是任谁也不能污辱她的工作。
「少狗眼看人低,不人流的杂志社才采访不入流的人物,万象是杂七杂八没错,会采访你只因为你是最下流的人。」她仰起头,晶亮的黑眸凌厉的瞅着他。
「再下流也不及你。」望著她嫣红的唇,他竟有股想吻她的街动。韩秋旭马上放下撑在墙上的手,拉开两人的距离。「侵犯别人的隐私权,你又高尚到哪里去?」他顺了顺头发,不快的说。「老是开口一句变态,闭口一句玻璃,不仅下流,而且没教养。」
「搞清楚,撰写你是同性恋的人是许芝芝,并不是我!你哪一只眼瞧见万象报导你是玻璃圈内人?」她不甘示弱的吼。「哦!我忘了韩大建筑师从不看杂七杂八的小报。」
韩秋旭默然不语,在米色的大沙发上坐下。万象的确没有报导他是同性恋者。自从那一日杜明明在西餐厅闹场离去後,陆浩磊塞了几本万象月刊给他,他发现杜明明的报导不外乎针对时政、关怀社会及做一些艺文探讨,从未有一字提过他。
「要不是老编强迫我非采访你不可,我才不想浪费大好光阴在一只趾高气扬、骄傲自大的猪身上。」杜明明气焰高张的说。「至于我会说你变态、玻璃,这不能怪我,如果你被人放了十八次鸽子后才知自己被耍了十八次,我相信你就算有再好的风度和修养,也会对人破口大骂。」
她的理由的确冠冕堂皇,态度的确理直气壮,但是他心裹就是不服气。「把自己的过错说得如此理所当然,我想世上只有你杜明明一人。」他嘴硬的说。「在此奉劝你,别再妄想接近我,否则给你好看!」
「多谢!我已经够好看,不劳烦你费心。」她倨傲的扬起头,冷冷一笑。「倒是你,我才要给你难看!」杜明明暗自起誓,务必抓到他的小尾巴,然后昭告於世,不把他整得死去活来,她绝不甘心。
「不要忘了我的忠告,离我远一点。」
杜明明一旋身,转动门把,准备离去,突然又回眸笑道:「请放心,我一定会查出韩先生要女人离你远一点的原因。」语毕,她「砰」的一声把门用力带上。
她一步出房门,就小心翼翼的躲在长廊转角,她一定要瞧瞧是「谁」会走进他房内。
杜明明离开后,韩秋旭扯掉领带,伸长腿,斜躺在沙发上。「这女人不好惹。」他不自觉的自言自语。
他感到有些疑惑,为何方才他会有想吻杜明明的念头?她是他自从唐梦茵离开后第一个想吻的女人。不行!杜明明太刁了,男人一不小心就会栽在她手上,更何况她只是一个无礼、无知又无耻的记者,他怎能看上她?
韩秋旭惆怅地闭上眼,他害怕这双眼睛会流泄出那股深藏在心底的悲愁。唉!他又想起
唐梦茵了,一个他曾经疯狂、热烈的爱着的女人,尽管他从未如她所愿的向她求婚。
他一直低估唐梦茵在他心中的分量,直到她离他而去,他才发现那原先自以为是的想法完全错误。他认为自己不可能成为爱情的俘虏,但他的确被唐梦茵俘虏了,被那个聪明能干、美丽绝伦的女人降服。
他一向很享受两人间的浪漫,不明白为何一定要用婚姻来约束两人的爱情,他认为他们的爱之所以能够维持,是因为两人的自由与独立,但是唐梦茵无法理解,于是产生越来越多的误解,一气之下答允了马来西亚橡胶业大亨的求婚,而韩秋旭毫不挽留的让她走。
难道真如陆浩磊所言,唐梦茵并不是把他当人来爱,而是把他当战利品来爱?韩秋旭双手按了按太阳穴,突然一骨碌的跳起来。
一想到陆浩磊才记起自己和那两个好兄弟有约,赶紧系好领带,匆忙赴约。
躲在转角的杜明明被开门声吓了一跳,探头一看,咦?他怎么又匆匆忙忙的从房间裏跑出来?难道……杜明明心念一转,气得直跺脚。
这该死的韩秋旭刚才又耍了她一次!
韩秋旭无法置信的盯著车内的后视镜,「妈的,这女人还学不乖!」他看到杜明明跳上
一部计程车,而那部计程车正紧跟着他不放。
「好!我就陪你玩。」很显然的,她已经忘了方才的警告,这次韩秋旭决定给她一个教训。
他转动方向盘,踩紧油门,蓝色积架车宛如火箭般狂啸飞奔。
两部车子逐渐远离热闹的市区,驶进僻静的郊区。
积架车俐落的转入一个弯道,计程车也跟着转弯,爬上一段斜坡。
「小姐,你先生应该不会来这种地方找女人吧?」计程车司机犹豫的问。这里不是公墓吗?
杜明明沉吟半晌,心里也有些怀疑,眼见四周一座座的坟墓,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变态果然是变态,晚上十点跑来公墓干嘛?她心中暗忖。难道是来看他爸妈的?不对呀!上回大洋还报导他双亲健在,该不会是来看他爷爷或奶奶吧?
「小姐,你先生的车就停在前面。」司机打断了她的思绪。
杜明明眼睛二兄,管他来看谁,去看看他究竟搞什么鬼。她二话不说的塞了车钱给司机,连忙跳下车。
好奇心淹没了恐惧,杜明明从提袋裏拿出照相机,轻手轻脚的走近蓝色积架车。
韩秋旭变态诡异的行径将是吸引众人眼光的头条,这下她总算可以交差了!她一边想一边往车内看,但是裏面空无一人。
稍後,树丛内发出沙沙的脚步声,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转身便冲进树丛。
就在她踏人黑暗时,韩秋旭迅速的从树丛的另一端跑出来,奇快无比的坐进车内,然後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杜明明来不及反应,只听见车子的引擎声在身后响起,等她街出来时,蓝色积架车已不见踪影。
她独自一人伫立原地,傻了好几秒才慢慢的恢复意识,恐惧感忽然笼罩全身,她的牙齿开始打颤,身子开始发抖,她不安的双手环胸,扯开喉咙大叫:「韩秋旭,你给我滚回来!」
第三章
韩秋旭口中吹着小调,志得意满的坐在他们面前。
康樵被他优闲的模样吓了一跳,夸张的叫声险些压过酒吧裏热闹的爵士乐。「哟!我还以为唐梦茵把你吹口哨的本领带走了呢!没想到那群日本鬼子有那么大的能耐,帮你寻回失去的技艺呀!」
这回听到「唐梦茵二二个字,他眉头连皱都没皱一下,手指轻敲着桌面笑道:「这比合约谈拢更令人高兴。」
陆浩磊轻晃酒杯,眼睛盯著摇曳不定的液体,兴味盎然的问:「到底是什么提得起老哥你这么大的兴致?」
接过侍者端来的马丁尼,韩秋旭举杯轻碰他们两人手中的酒杯,一仰而尽后得意万分的笑道:「我刚刚把一个讨厌的女人甩在第三公墓的山上。」
「天!」康樵闻言,差点把口中的威士忌喷出来。「我以为这种事只有满肚子坏水的陆浩磊才做得出来,没想到你也那么狠。」
陆浩磊不置可否的牵牵嘴角,突然很敏锐的问:「那个女人该不会就是被你放了十八次鸽子的杜明明吧?」
韩秋旭又要了一杯红酒,笑着默认。
「哇!加这次是第十九次了。」康樵以钦佩的眼光望着他。
「啧啧啧!」陆浩磊摇头晃脑的说:「真可惜,这么漂亮的妹妹尚未蒙我恩宠,竟让上帝抢先一步恩召了,果真是红颜薄命呀!」
韩秋旭的唇才碰到酒杯边缘,一听见他的话,缓缓的搁下杯子。
康樵接收到陆浩磊的眼神,配合的接着说:「是啊!现在的社会这么乱,杀人放火、作奸犯科的坏事层出不穷,杜明明一个弱女子被丢在山上,要是碰到大坏蛋,见她年轻貌美,一定心生歹念,那时她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哦!」
陆浩磊毫不放松的接下去,「杜明明要是被奸杀……这么缺德的事怎么有人做得出来呢?」
「阿磊,你担心个什么劲呀?哪个地方不少死人呢?少了一个杜明明又怎么样?她死了,我们兄弟三人仍然逍遥快活、心无愧疚的过日子啊!」
韩秋旭听着他们的话,一颗心越沉越深。
「说得对。阿旭,」陆浩磊别过头来拍拍他的肩,潇洒一笑。「反正又不是咱们害死她的,干嘛为她的死挂意烦心呢?」
「你们说得好像杜明明已经惨遭什么不测了。」韩秋旭冷冷的说。
「说不定凶手现在正准备把她弃尸山野……哎哟!我不敢想下去了!」康樵双手抱头,哇哇大叫。
韩秋旭心惊胆战的站起身来,二话不说,头也不回的冲出酒吧。
「他很紧张。」陆浩磊低笑一声,眼中闪过兴味的光彩。
康樵吐吐舌头,「杜明明要是真让我们这两张乌鸦嘴说中,他才是罪魁祸首。」
「是吗?」陆浩磊神秘一笑。
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奋力的挥动,韩秋旭的心脏也不安的跳动。
那两个痞子的话不时在耳边响起,他心乱如麻的返回公墓。
积架车火速回到现场,韩秋旭顾不得倾盆大雨,焦急的跳下车。
「杜明明!」他心急的喊。「杜明明,你在哪裹?」
杜明明吓坏了。
四周弥漫著鬼魅的气息,阴风阵阵。杜明明抽抽噎噎的坐在微弱的灯光下,低泣声在死寂的空气中流动。
冷雨打在她身上,模糊的泪眼望著参差不齐、紧邻相簇的墓冢,幽灵们彷佛在雨中盘旋飞舞,让杜明明忍不住嚎啕大哭。
雨声盖过了她的抽泣声,杜明明全身湿透,低著头,咬著唇,身子发抖,有那么一刻,她以为自己会这么死去。
韩秋旭仓皇失措的寻找,像头发疯的老虎在一座座墓冢中穿梭,雨打得越凶,脚走得越急,终於在一盏晕黄的路灯下发现一个脆弱无依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