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年轻小女孩的情绪平稳,七八十岁的他现在反倒像个小孩一样,这份认知又提高他的怒气,“给我滚!滚得愈远愈好!”
“爷,气急败坏只会伤了自己的身体。”这是她最真心的劝告,再听不进去实在是不能怪她,“平心静气吧!难得勾宿怀这么有出息,壮大您胼手胝足建立的企业,其实除了他不想结婚外,您并不需要烦恼什么。”这种日子多悠闲啊,搞不懂他老人家为什么还要没事找事做。
“你愚蠢的脑袋就装了这些个肤浅的东西?”勾超凡冷哼,神色和孙子果真有点相像,“如果这么简单,我还会找上什么鬼工作坊的吗?”
“是爱情设计工作坊,勾老爷。”唉,幸好大姐不在这儿,要不然被她听见,这老头就惨了。“请尊重我们。”
“我管你什么鬼名字!”他要的是结果,“总之,如果你没办法完成我委托的工作,那个姓吕的也别想有好日子过!”退休归退休,但是在商场上谁不知道他勾超凡的名字,他的影响力是不会因为退休就跟着消失的,这一点,这群女流之辈最好搞清楚。
“我好害怕啊。”柳依依也不客气地让他知道她根本无视于他的要挟,“老先生,时代在变,人也在变,依依衷心请您也变变您那呆呆的脑袋瓜,别这么顽固。”她顿了下,看他身子骨似乎十分健朗、禁得起刺激的样子,于是继续接着道,“择善固执是不错,但是顽固得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那就真的太可怕了。”无视于他银眉横竖、老眼怒瞪,她硬是能笑笑地猛眨眼,存心催升他老人家的怒气指数。
“宿怀都不敢像你这样跟我顶嘴,你这个女演员竟然敢用这种态度对我说话!”他从来没有气到横眉竖目的程度,今儿个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而且竟然是被这个二十来岁的女人气的!连宿怀这孩子都不曾这么对他说话过,匏竟敢用这种态度对他。
“因为我是柳依依啊,老爷子。”这老人家似乎搞不太清楚状况,“您要一个与勾家无干的外人像乖孙子那样孝顺您,不觉得太强求了吗?”唉,她也不想这么和老人家顶嘴的,可是他实在太不可理喻,让她忍不住反唇相讥。
可恶!他勾超凡曾几何时被这么个无知小辈给气得讲不出话来。他重重击了拳椅背,苍劲有力的手指指向退至四五步远外的柳依依,“滚!给我滚,不准在我书房出现。”
“要滚也滚不了多远的,老爷爷。”柳依依同情地看了坐躺在藤椅上的勾超凡一眼,真遗憾啊,她实在不能滚多远,“最多我只能滚到自己的房间去啊,爷爷,而且好像就在您老卧房的隔壁再隔壁一间而已。”
她故意装出惋惜加同情的表情,更是气得他七窍生烟。
“柳依依!”
“别气了,老先生。”算了算了,要改变老人家的观念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做到的,还是先鸣金收兵为妙,免得真气坏他的身子,那她可就罪孽深重喽,“依依这就回房去,晚安,祝您有个好梦!”门一开一关,又留下他一个老人。
他还会有好梦吗?勾超凡气极地瞪着门板,愤怒地重重哼了声。他头一遭被气得几乎快喷出火来,怎么可能会有好梦?不做噩梦他就该偷笑了,还好梦?!
但是……很热闹啊,老实说——
第四章
这个家似乎有些改变了,在勾家待了十来年的陈嫂真的这么觉得。一切的开始就从家里出现戴着大眼镜挡住半张呛,看起来又单纯乖巧的柳小姐开始——
送进御寒的暖被,拉开老太爷书房里厚重的窗帘,金黄色的阳光照下来还真有点亮眼哩。陈嫂忍不住斗胆开口:“老太爷,今天天气不错,适合到外头晒晒太阳、舒活舒活筋骨呢!”说完话,她惊觉自己太多事,十多年了,每一次她不小心多嘴总会得一顿骂,又怎敢奢望这回能逃过一劫?完了完了,这下铁定得挨老太爷的骂。低着头,陈嫂做好挨骂的准备。
没想到,勾老爷子只是淡淡说了一声:“是吗?”他的视线缓缓移向窗口,果然,阳光亮得差点让他睁不开眼,“柳依依人在哪里?”难得一个周休二日,宿怀又不在,那个伶牙俐齿的女人不可能会乖乖待在这儿不回自己的家吧?
“柳小姐正在前院和无奈玩着呢!”
“无奈?那是什么东西?”
“老太爷,您忘了吗?那是少爷两年前带回来的狗,说是人家送他的。”
狗?他家有狗?“算了算了,泡杯茶端到前院去。”勾超凡挥挥手,他今儿个才知道家里养了一只狗。
“给柳小姐喝的吗?”表面上,陈嫂称柳依依为柳小姐,私底下。她则照柳依依说的直呼她名字。这个家难得有人和她那么亲近,所以陈嫂也就不客气了,更何况人家依依有空的时候还会帮她做做这个做做那个的,完全体谅她这个做人家佣人的辛苦,这么好的女孩想不亲近都难。
“我没事对她这么好做什么!”啧!在这工作都几年了,还不懂他这个老板的心思,“是我要喝的。”
“是,那我马上端来。”
“我刚说我要到前院喝。”哼,要不是念及她在这儿待了这么久,他会马上解雇她,换个机灵点的。
“咦?老太爷,您要到院子里喝茶?”陈嫂吓了一跳,老爷子很少出大门,“真的吗?”
“怀疑啊?!”这陈嫂愈来愈没有礼貌,敢情是给柳依依教坏了,“还不快去!”说话的同时,他抓过摆放在藤椅边的手杖,借力撑站起身子。
“老太爷,小心点。”
陈嫂上前欲扶着他,不料被他一手挥开。
“我又不是老得走不动,要你扶什么!”哼!
“呃,那我下去泡茶了。”
“还不快去。”见陈嫂好半晌没动静,勾超凡以手杖敲了敲地板催促道,“快去啊!”
“是的,老太爷。”陈嫂接到命令,赶忙往厨房跑去。
“慢着。”勾超凡叫住陈嫂,再度转头看了看窗外,“也给她泡一杯茶去。”
“啊?”陈嫂一时没会过意,“老太爷,您刚说什么?”
“哼!我说也给她泡一杯冻顶乌龙。”
听老太爷说完这话,陈嫂两只又小又细的眼睛突然睁得跟龙眼一般大。
老……老太爷他他他——脸红了!
天,西边出来的太阳比较亮、比较暖和吗?还是她看走了眼?老太爷——他竟然脸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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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好痒好痒!不要啊。”一声多过一声的尖叫,来自长发随风轻扬,明眸大眼笑眯成两条细线的清秀佳人,“不要闹了,很痒啊!哈哈哈……”真好笑!“哪有像你这么色的狗,不要!啊——”
“汪汪!”名叫无奈的牧羊犬无视于和它玩乐的美女笑得全身颤抖,尽是顾着看难得有趣的人类表情,色色地伸出舌头,拼命舔着她美丽的脸颊,“汪、汪汪。”
“哈哈哈……很痒啦!”
“吵死了!”勾超凡苍老的声音霎时打断一人一犬的游乐笑语,“好端端一个下午,你吵个什么劲。”这丫头真的没有打算趁放假日宿怀不在的时候,回自己的家一趟吗?
“爷爷啊,您也忍不住出来晒太阳了是吧!”嘿嘿,终于是踏出牢房了,“不错吧,冬天的阳光不烈,刚刚好。”
“哼。”勾超凡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心,挑坐的位子正好是离柳依依最近的。不过他老人家还是别并脸,不看坐在草地上跟狗打滚的她,“这种天气有什么好高兴的。”
“您不知道,我一到冬天就冷得跟支冰棒一样,吃什么姜母鸭、麻油鸡都没有用,穿再多的衣服也是枉然,只有偶尔露出的太阳公公才能让我暖和一点,您说不好吗?”为了证实自己体温颇低,柳依依的手握住他搭在椅,背上的手,“喏,是不是比您的手还冰?”
“哼。”勾超凡嗤鼻哼了声,“现在年轻人的身体比起我们那时候简直差劲到家,也不怕被老一辈的笑。”
柳依依俏皮地耸了下肩,“没办法啊,谁叫现在的生活环境品质差强人意,不单是小孩子,就连年轻人都是只靠速食就能过活的防腐剂滞留体,我啊还是来到这儿才有机会吃到家常菜呢。”
“所以就连假日也没回去的打算?”他还是很疑惑为什么她有机会回去却不见动静,算算日子,她待在这儿也有两个礼拜以上了。
“嘻,爷爷,在工作完成前我是不能回去的。”柳依依只手摸摸无奈的头,回首朝勾超凡露出一笑,“这是吕大姐规定的,防止秘密外漏最好的方法,是工作期间不和任何人联络。”虽然刚开始她坏了规矩。
“那你是不得已才留在这里的?”哼,他就知道,这丫头怎么可能没有原因就留在这儿。
“那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原因;事实上,即使可以回去,我也宁可留在这里。”
“为什么?”好奇心被挑了起来,勾超凡问得有点急切。
“因为——”
“老太爷、柳小姐,茶来了。”
陈嫂不小心打断柳依依的话,被勾超凡瞪了眼。真是无辜!
“谢谢陈嫂。”嘻,陈嫂真倒霉。晚一点自己就帮忙做点家事抵过好了。
“快说。”待陈嫂退回屋里去后,勾超凡催促道,“为什么宁可待在这儿?”
“因为这里有人啊!”难得他老人家会问及她的感受。和工作坊的同事们相处,大概是因为年纪相近吧,那种长辈对晚辈的关心是她一直以来无法感受到的情感,虽然说眼前的老人美其名是长辈,实则是雇主;但这份关心,老实说真的很难得,也很珍贵,“我一个人住在外面,很怕寂寞可是也很寂寞,正因为这样,所以我很羡慕有家的人;也因此,难得能待在别人家,说什么也得赖着不走啊!”
“原来你也会寂寞。”是啊,寂寞,他到老了才有多余空暇的时间静思,也才愕然惊觉空白的生活所给予的这股孤寂的感觉原来这么窒人,但等发现时,他已经变成一个不擅表达感情的孤独老人了。
“是人都会寂寞的,爷爷。”不知道从何时起,大概是之前她握着他的手让他知道她的手是多么冰冷开始吧,她的手就没有放开过,“不分男女,只要是人就会寂寞。”在她数日来的观察下,不难发现这个家每个角落都充满寂寞的气息,即使这个家里有四个人居住。
“宿怀——那孩子也会吗?”很久以前便深埋在心底的疑问,这一次终于有人能让他问出口,虽然对他们勾家而言她是个外人——外人?勾超凡心底起了小小的反动,是外人吗?
“会的,爷爷。”其实每每看见老态龙钟的勾超凡,她就会想到勾宿怀,他们祖孙俩真的是像得没话说,要不是年龄上的差距太大,他们简直就像父子,“勾宿怀他不是不寂寞,只是不会说而已。”和您一样啊!她在心里闷想着,不说出口是怕他老人家爱面子,当下又跟她闹别扭。
“所以养只狗就取名叫无奈?”他瞥了眼毛绒绒的大狗。自己对孙子的严格要求让爷孙俩走到今天这等境界,也真是够可笑的了,“待在这里真的让他感到很无奈是吗?这只狗是故意养来跟我抗议的?”一连串的问题,很不幸地全指向同一个答案——他的孙子并不希望和他这个老头同住一个屋檐下。
“我们可以改名字啊!”这么简单。拍拍无奈的头,听见它汪汪两声,柳依依又笑了开,“就改叫放浪,要不形骸也成!”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宠物嘛,基于这个道理,她认为取名放浪形骸还算便宜了勾宿怀。
放浪形骸?“哈哈哈……放浪形骸?你是在暗指宿怀吗?”
“您不觉得勾宿怀真的是花心了很多点,不是吗?爷。”
“那孩子的花边新闻我都一清二楚,但是那都不是真心的。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一样,但是结婚以后就没再犯了。”这一点可得要说明白,免得死去多年的老伴突然半夜找他算老账,他年事已高,禁不起吓的。
“哦喔!爷,您年轻的时候也是物化女人俱乐部的会员之一啊?”
“咳咳,那些是生意上的应酬,不算数的。”这丫头!
“哦?是吗?”嘿嘿嘿,柳依依眯起眼,贼溜溜地斜睨着老人家,“爷,您知不知道您的脸红了耶。”呵呵呵,不小心让她挖到商场名人勾超凡年轻时的花边新闻喽。
“喝茶!”喷,这丫头伶牙俐齿得令人又恨又爱,真是——“喝茶!”
“是,亲爱的爷爷。”算了,饶过他一回,念在他叫陈嫂帮她泡杯茶的分上。“好喝!谢谢爷爷。”她心情雀跃地忘了形,半跪起身冷不防地亲了勾超凡脸颊一记,嘻,他的脸更红了。
“不……不客气。”啧,这鬼丫头哪来的招数,“喝茶!”
“是,是。”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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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周六的夜晚,十分让人意外的是勾宿怀竟然回家吃晚饭。
“少……少爷!”开门的陈嫂吓得张口结舌,差点说不出话来,“您……您回来了!”礼拜六晚上耶!是以前少爷不在家的日子。
今儿个是怎么回事?老太爷踏出门晒太阳,少爷回家吃饭!难不成今天太阳真的是从西边升上来的?陈嫂揉揉两边太阳穴,她老了,承受不起太多刺激。
“陈嫂,时间到了没?我可以把笼子里的清蒸鲈鱼端出来了吗?”厨房里传出柳依依的声音。
“可……可以端出来了。”绕过面无表情的少爷,陈嫂现在只想遁回厨房不理世事。太奇怪了今天。
“如果是推销员就赶他出去,不要坏我吃饭的兴致。”
“是……是少爷,老太爷。”陈嫂走进饭厅报告,“是少爷回来了。”
将清蒸鲈鱼端上桌的柳依依和勾超凡两人对看了眼,不止勾超凡吃惊,柳依依也一样。
惨了,她今天什么妆都没上,连眼镜也没有戴啊!
虽然说剧本上是有一幕她被他识穿真面目的戏码,但不是在她花个把钟头洗手做羹汤后的狼狈样啊!最起码应该是她带着阳光般的笑脸和无奈玩耍的单纯样嘛——这才是吕大姐精心安排的场景啊!完了完了,她一定没法子给他惊艳的感觉。死定了!哀嚎声在心里一声响过一声,不过最后还是她先回过神,应付他突然打道回府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