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不敢!奴婢刚才遇见湛大人……」
「湛云?他回宫当差啦?太好了!本宫就拿向父皇请安当藉口,立刻过去看他!」喜上眉梢的她将低落情绪全踢到九霄云外,打定王意後忙呼唤:「巧儿!芳儿!你们快快过来为我梳头扑粉……伶俐!你别愣在那里,本宫要换下这身衣裳,嗯……就穿昨天送来的那袭粉荷色新衣,快去!快去!」她高兴得团团转。
「公主!奴婢的话才说一半,还有下文哪!」
「下文?你快说吧!」她抑住雀跃的心乖乖坐在菱花铜镜前让芳儿摘下她头上的翠玉金钗,芳儿娴熟的巧手二松开发髻再手执木篦重新梳绾。
「湛大人已离宫打道回府了。」
「他才回宫,这么快又离开?」她不解地问,一脸丧气。
「湛大人说万岁爷体恤他病体初愈,特赐他七天假,嘱他留在家中好好休养。」
「喔……」她吟哦了声,难掩心中的失望。
「湛大人看起来神清气爽,个傥依旧。」伶俐下忍心见她一脸落寞,赶紧补充。
「他……他还跟你说了些什么?」她神色紧张地追问。
「没有哇!」伶俐装糊涂。
「没有?他没问起我?」她美丽的瞳眸漾出一星光采。
「有,他问我公主近日好么。」
「就这样?」平淡无奇的问候语令她大失所望。
「嗯!就这样。公主以为湛大人除了问候您之外,还应该表示什么?」
「没……没什么。」她哑然失笑。是呀!他除了托伶俐问候之外,就算内心有千言万语也不能假第三人之口转诉,不是么?钦!自己真是糊涂得可以。
这时候:——
「公主!万岁爷派陈公公前来宣诏,请公主到『毓庆宫』见驾。」一名宫婢匆匆前来禀报。
「本宫立刻前去晋见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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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禀圣上!敏公主恭候殿外等您召见。I近身内侍陈公公禀报著。
「宣她晋见。」武宗头也不抬,手提御笔蘸饱朱砂批示奏摺。
「遵旨。」
当他批完最後一笔,眼睛的余光正巧瞥见敏公主穿越回廊跨过门槛走进来。於是,他将御笔搁上笔架,背靠著龙椅拿赞赏的眼光望著莲步轻栘的女儿……他下禁想起在众多儿女中,朱敏是相当独特的。
她虽然是个美丽的女娃儿,却打小就贪玩好动,视宫中立下的规矩如无物,我行我素,尤其,喜欢爬到树上找鸟巢掏鸟蛋。假如那树长得太高她爬不上去,无妨!
她一声令下,派人拿斧头砍倒大树,就算鸟巢里的鸟蛋摔破了,她也会弯腰拾起碎蛋壳,表示她赢了,由此不难窥见她好强的倔脾气。
往事历历宛如昨日,没想到昔日爱胡乱瞎整人的淘气公主如今已是出落得亭亭玉立,俗话说,女大不中留,该是为她觅一位乘龙快婿的时候了。
今日退朝後,三朝元勋狄王爷递牌子求见,特地为他戍守山海关的将军孙子狄逖提亲,武宗这才知道骁勇善战的狄将军暗恋他的敏儿。
狄王爷一门忠烈,将敏公王嫁入将军府,藉由亲上加亲更能笼络狄将军的心,好继续为大明皇朝效命。
这门亲事门当户对,武宗决定在百忙中抽空召见她,亲口告诉她这个喜讯。
「敏儿问候父皇金安。」她俏生生上前行跪叩礼。
「敏儿免礼!陈公公!快快给敏儿看座。」
「遵旨。」陈公公忙派人搬来一张圆雕酸枝木矮凳,安置在武宗御座前。
「谢父皇。」敏公王笑嘻嘻落座。
「敏儿!你还记不记得戍守山海关的狄将军?」武宗单刀直入。
「狄逖?儿臣当然记得,仔细想想也有好几年不见了,父皇为何突然提起他?是下是朝廷从边关召他回来省亲述职?」
宫里逢元宵跟中秋,必举办聚会热热闹闹欢度佳节。每一年,武宗都会邀请狄王爷携家带眷参加,小小年纪的狄逖浓眉大眼一脸英气,老是喜欢跟在朱敏身边打转,俨然她的小跟班。
「省亲述职?不!最近金人屡次越境挑衅,他是父皇最倚重的边防大将,一刻也离不开山海关。」
「喔。」她心不在焉漫应了声,心里琢磨著该如何启齿论及湛云。
「敏儿觉得狄逖人品如何?」
「他?很好呀!」她抬头正眼注视著武宗,不禁纳闷,父皇今天是怎么了?老是将话题兜在狄逖身上。
「敏儿对他印象不坏?」武宗会心笑著。
「他出身将门世家却不见丝毫绒裤气息,是个正人君子。」
「好!既然敏儿对他赞赏有加,那么,父皇立即派人到狄王府告诉狄王爷,这门亲事朕准了。」
「亲事?什么亲事?」
「当然是你跟狄逖的亲事啊!今天,狄王爷特地为他的宝贝孙儿向朕提亲哪!哈……」万岁爷龙心大悦,笑声朗朗。
「不!儿臣不嫁!」她惊得从矮凳站起,开口回绝。
「不嫁?刚才你不是挺称许他,怎这会儿却拒绝他的求婚?」万岁爷甚感困惑。
「狄将军是不错,可惜,孩儿心中早已有了意中人。」遇见问题从下闪躲的她决定不顾一切把话挑明说清楚。
「你有意中人?他是谁?」武宗揽紧眉头。
「湛云。」
「他?」武宗神色凝肃。
「父皇!您不也时常夸奖湛云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么?儿臣跟他情投意合,求父皇成全。」敏公主「扑通」一声,跪地噙泪哀求。
「这……」武宗陷入两难,一边是三朝元勋,一边是心腹大员。姑且下溯及狄家对大明皇朝的丰功伟业,单就狄逖而言,他为了捍卫大明皇朝疆域离乡背井戍守边关,忠心可监。至於,湛云一直是他推心置腹的近臣,这次能够顺利铲除刘瑾,湛云理应是功名簿上第一人。
此刻,武宗心平如秤,两头掂掂湛云跟狄逖对大明皇朝的贡献孰重孰轻。若抛开个人喜恶不提,就事论事,捍卫疆域的狄逖重些,这点是毋庸置疑。
「父皇……」
「朕心意已决,决定将你嫁给狄将军。」
「不!儿臣宁死不从。」她一脸倔强地伸手抹去泪痕。
「你敢抗旨?」武宗怒火千丈,「啪」一声,一掌击在龙案上,眼睛气得冒出火来。
「父皇!您何忍将儿臣的终身大事当成一件礼物稿赏您的功臣?」敏公主见武宗勃然大怒:心中不无忌惮,然而为了情,却不得不冒死据理以争。
「朕又岂能推辞朝廷重臣的求亲,反将皇朝宗室女下嫁一名侍卫?敏儿!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须知,朕可以让你一辈子享下尽荣华富贵;反之,也可以让你一名不文,今生无立锥之地。」武宗不惜软硬兼施。
「儿臣这条小命是父皇生养,父皇随时可以收回去,儿臣绝无怨言。I
「你……你……你居然以死威胁朕?」武宗气得浑身发抖。
「儿臣不敢!」
「好!是你找死!朕就成全你。来人啊!」
「属下在。」殿前侍卫忙趋前听旨。
「将公主推出午门斩首。」武宗怒拂龙袖,背转过身去下想看她。
「遵旨!」殿前侍卫好生为难,硬著头皮上前小声道:「敏公主!请。」
「朱敏拜别父皇。」父女情份绝裂至此,无力回天的她迳向武宗背影行三跪九叩头拜别,这才起身离去。
「……」武宗心如刀割回头目送她朝著殿外一步步走去,心中不住呐喊:你这个倔丫头,只要你回头讨饶,父皇一定收回成命饶你不死。死到临头,敏儿!快!快回头求朕啊!
不!他心爱的敏儿从小就是这副倔脾气,宁死也不会向他低头讨饶,这……这如何是好?他真能狠下心看她身首异处么?
「慢著!」
就在她微撩裙摆正欲跨出宫槛之际,万岁爷发出悲鸣似的声音暍住她;她缓缓转身抬起清澄的眼直直望著她敬爱的父皇,拼命在心中默默告饶:父皇!请您原谅女儿忤逆不孝。
「朱敏听旨!」武宗的声音回荡在雕栏玉砌的宫殿里,愈显苍凉。
「万岁!万万岁!」她就地跪在宫槛前俯跪听旨。
「朕自即刻起将朱敏从皇室除籍,贬为庶人!今生今世永世不得……不得入
宫。」武宗红著眼眶吐出最後一句绝情话。
「谢父皇……不!谢万岁爷恩典!民女告退。」圣谕已下,她已然不具公主身份,忙改口伏地磕头,黯然离去……
毓庆宫一片骇人的死寂!垂侍两旁的太监宫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陈公公!」
「奴才在。」陈公公是掌管後宫大小事宜的总管事太监。
「你即刻到湛云府邸宣朕口谕。」
「奴才恭聆圣谕。」
「朕著即革去湛云御前一品带刀侍卫一职,水不录用。钦此!」
「这……奴才斗胆!请皇上三思!湛云为国锄奸立下大功,未赏赐反遭革职!一旦对外公布势必举国哗然。」陈公公出言力谏。
「朕——富有四海,贵为天子,却也有满腹牢骚跟苦衷。陈公公!敏儿跟湛云都是聪明人,希望有朝一日他俩能够明白朕不得不这么做的苦衷。唉!」武宗望空长叹,似乎一下子苍老许多。
「……」陈公公眼睁睁看著武宗将最疼爱的敏公主除籍逐出宫墙,下由得一阵鼻酸。忠心耿耿的他实在想不透坐拥天下的万岁爷居然也有丰骚,也有苦衷。
「陈公公,你前往湛云宅邸之前先去宣朕旨意,著伶俐随敏儿一道离宫。朕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都退下吧!」
「奴才遵旨。」陈公公揖礼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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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云的宅邸坐落在远离尘嚣的僻静山坡下,是一栋白墙黛瓦的两进四合院。建筑的工匠利用小花园将会客的大厅跟安憩的厢房一分为二,让性喜安静的湛云有一个不受干扰的清静环境。
「少爷!宫里头派来一位陈公公,他说带来圣上口谕。」驼背的老管家匆匆跑到後院禀报。
「哦!」
湛云正坐在书案前阅读神医送他的《百草拾珍》,听到陈公公捎来圣上口谕,忙将书卷合上,迈开大步穿过百花盛开的花园,进入大厅。
「稀客!稀客!难得陈公公赏脸光临寒舍,请坐!老管家,看茶。」湛云抱拳寒喧,回头吩咐老管家沏茶。
「湛大人!不必客气。咱家今天奉旨前来宣口谕,不能耽搁太久,皇上还等苦咱家回去覆旨呢!」
「那……湛云恭迎圣谕!」湛云出身宫掖当然明白当差公公下得延误覆旨的时辰,赶紧跪地接旨。
「宣万岁爷口谕:朕著即革去湛云一晶带刀侍卫一职,永不录用。钦此!」
「嗄?」湛云愣了下,磕头接下圣谕。「谢旨隆恩!」
革职?
这道圣谕宛若青天霹雳!震惊、错愕、忿怒、不平……任何字眼都无法形容湛云此刻五味杂陈的心境。
他只想问为什么?他究竟做错什么?有功无赏反遭罚?这……这天理何在?
「湛大人!天威难测啊!虽说咱家服侍万岁爷身边数十年,咱家在前来你府邸的路上拼命想……想到头疼,还是想不出来万岁爷为何作此决定。」
「圣意已决,湛云坦然接受。以後我不能再为万岁爷分忧解劳,还请陈公公好生伺候万岁爷。」
「咱家冒死问过万岁爷为什么如此对待你,万岁爷的口气很无奈,只说希望有一天你能够明白他下得不这么做的苦衷。」
「……」陈公公的话令湛云如坠五里雾中。
「湛大人,你多保重!咱家必须赶回宫去覆旨。」
「公公辛苦了!请。」湛云伸手延请陈公公走在前面,亲自送陈公公登上停在大门口的马车离开。
百思不解的他并没有折回宅邸,反而沿著山径踽踽独行,爬到一处视野广阔的山丘,悻悻然望著落日余晖染红半天边。
「为什么?老天爷!求您告诉我为什么?我湛云到底做错了什么,万岁爷居然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我,一道口谕就将我多年的努力化为乌有?这是为什么?」他愤恨下平地捏紧拳头向苍天发出怒吼。
「湛云。」朝思暮想的甜美声音猝然在他身後响起。
十七?他情急转身……
伊人别来无恙!只是清瘦一圈。
「十七!你怎么来了?」他顾不得伶俐随侍在侧,忘情执起她的小手深情凝睇。
「我跟伶俐抵达府上时,正巧看见你送陈公公上马车後独自走上山径,我们就一路尾随你上山。」
「原来如此。天色不早,入夜以後紫禁城即将宵禁,你怎会挑在这个节骨眼儿出宫?」他诧异地打量脂粉不施的她身穿一袭素净杏绫衫裙,平日梳绾繁复的发髻总是插满摇曳生姿的金步摇翠玉簪,此刻的她却只是梳拢一朵简单的云髻,髻上斜插著他送她的那支白玉簪,截然不同的装束让他嗅到几许下寻常。
「我……」她张口茫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湛大人,万岁爷好狠的心啊!他不但将公主从皇室除籍,还将她赶出宫,我们主仆俩如今无家可归,只有试著来投靠您。」伶俐抢著回答。
「嗄?究竟出了什么事令万岁爷雷霆震怒?我被革职事小,万岁爷怎能任你流落在外呢?」
「你被革职?我还以为皇上派陈公公到你府上颁旨加官晋爵呢!」朱敏闻言,原本红润的容颜骤然被抽乾似的,一脸苍白。
「……」他无言以对,只能无奈扯唇苦笑。
「公主!不……小姐,万岁爷明知我们除了投靠湛大人别无第二条路可走,想不到万岁爷赶尽杀绝革掉湛大人的官职。如今,湛大人自身难保,人海茫茫,我们主仆俩该何去何从?」伶俐丧气地垮下双肩,忧心仲仲。
「伶俐!你不必担心!我一定会挑起照顾你们主仆的责任。依我看,不如你先下山回寒舍,吩咐管家整理两间乾净的厢房供你们主仆安身,我跟公主先厘清一些
事情,随後便下山。」湛云提议著,有些心底话实在不便当著伶俐的面说出来。
「小姐?」伶俐听到湛云愿意收留她们,忐忑不安的心这才稳定下来。
「嗯!你就依湛云的吩咐先行下山吧。」
「是。」伶俐朝两人屈膝一礼,顺著羊肠小径下山去。
「十七!你快把事情的经过说一遍给我听。」他牵著她的手并肩坐在石头上。
「唉!事情的经过是……」
十七叹喟了声,将万岁爷宣诏欲将她嫁给狄逖一事,一宇下漏统统转述一遍。听完,湛云紧皱的眉头逐渐舒缓开来,他沉吟半晌做出结论:「看来我们错怪万岁爷了。」
「错怪?此话怎讲?」她掀眸瞅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