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的手被你捏得好痛,我不会再搞破坏了,你不要紧张嘛。」她吶吶的说。
「对不起。」他不好意思的放开。
向北辰甩甩疼痛的手,其实她不是很介意他弄痛她,她反而比较介意他的沉默,一双妙目转呀转的,找了话题打破难堪的死寂。
「你为什么会当考古学家?」
说到这个他就来劲了。「从小我就沉迷古代事物,特别是明朝,青花磁、景泰蓝、古书、字画都能让我热血沸腾,有时看着古物,我会有种莫名的熟悉感,甚至有重回历史现场的错觉,自然就往这方面发展了。」
「历史?我不行!」她害怕的吐吐舌头。
「对我而言,历史是活的,考古就是找出曾经活过的证据。」他热情激昂的说,「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最热中郑和下西洋的部份,一直钻研这方面的事,这次能够亲自打捞宝船,妳不知道我有多兴奋!」
俊朗的脸上散发着自信光彩,浓眉下的双眼闪着灼热梦想,强壮的体格足以顶天立地,宽阔的背膀可以挡下所有的风雨,她突然觉得他好耀眼、好迷人,有一种想要靠上去的冲动。
这是她第一次对男人产生这种冲动,她觉得非常害羞。
「说了一大堆,妳一定觉得很无聊吧。」看她没回答,他感到些许的窘困。
彷佛感染到他的热情,觉得死气沉沉的老古董也变得有生命起来。「不会呀,听起来很有意思,难怪三哥不想回去,原来是你在诱惑他。」
「我诱惑他做什么?要诱惑也要诱惑妳这种美女才有用。」
她的脸烫了起来。
「随口开玩笑,没恶意,妳别放在心上。」好不容易气氛这么好,结果又口快惹祸,他忍不住暗骂自己几句。
她尴尬的笑笑。「我知道,夜深了,该睡了,我们下去吧。」
「该一起睡了。」
「臭阿蛮,你是故意亏我的,是不是?」她羞怒跺脚。
「不是……」他摇手否认,一定是月色太美了,美得让他发晕,才会一直说错话。
他懊恼的拍打额头,一仰头,看见天上那轮美得发晕的皎洁明月……
第四章
皎洁明月,高挂夜空。
宝船的最高层甲板上,安澜公主坐在交椅上赏月,可惜满月盈盈,芳心戚戚?
他们离大明已经愈来愈远,多想无益,可是又不甘心就这样低头认命。
赵咸信说与其怨命,不如做些什么来改变命运,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呢?她忍不住叹气。
西洋真的有他说的那么好玩吗?真想再好好问问他。
想起他,一股甜甜暖暖的感觉流过心头,嘴角泛起笑意。
宫女春儿和秋儿交换一个不安的眼神,这几天公主一反常态的安静,无精打彩的闷坐,一下子叹气、一下子偷笑,看得她们好担心。
一队士兵押着一个武官走来,隔着一段距离跪下行礼,带头的是这艘宝船的指挥使马俊,他送上一个黄金团花镂空香囊,请公主确认。
「没错,是我的东西。」公主瞄瞄跪在不远处的赵咸信,他被打得鼻青脸肿,想必吃了不少拳脚,心中一阵不舍。
「你们把他怎么了?」
赵咸信的头压得更低了。上次公主走后,他在甲板上捡到这个香囊,明知道要立刻奉还才对,可是他就是舍不得放手。
出航时,公主头戴翠冠身穿大红礼袍,在众人的簇拥下昂然立于船前,那模样比庙里的观音娘娘还要神气、还漂亮。偶然间,从未关的窗户远远瞧见公主娇嗔怒骂,可比家乡街口的大娘还泼辣、还精神。
上一次,她像个孩子似的哭着要回家,哄了半天总算不哭了,她噙着泪、抿着嘴的看着他,害得他失了魂,巴不得再抱抱她、哄哄她。
于是,他把香囊收进了怀中,不时偷偷轻抚,他那不该有的青春情怀彷佛因此获得了寄托。
谁知,这怀中的秘密被同僚发现了,这种高贵的东西岂是他一个小小九品武官所能拥有,所以他们认定他是贼。
他既不想承认是贼,也不能说出痴心妄想,任由他们殴打就是不吐半个字。
「这个恶贼嘴硬得很,当然得教训一番。」
既然公主认了赃物,赵咸信的罪名便已成立,马俊准备好好惩治这不知死活的家伙。
「胡涂,香囊是我赐给他的。」
公主轻描淡写的说出上次差点跌出船舷被救的事。
赵咸信讶然抬头,旁边的士兵们一脸疑惑,指挥使马俊更是脸上无光。
公主莲步轻移,走到赵咸信跟前,不露喜怒的瞧他,那种悸动又回来了,她好想每天都能见到他、都能和他说上话。
其实,也不是不可能。
「马大人,他的口风很紧,我喜欢,我要你立刻把他调过来。」
一阵惊讶,赵咸信更是错愕。
「公主,这不合规炬,不成。」马俊一脸为难,这公主殿下刁蛮任性,老是给他出难题,害得他的头一天照三餐痛。
公主柳眉一挑,「要我守规矩也成,马上给我掉头开回大明,送我回皇宫,什么规矩我都守。」
「公主,您这不是为难下官吗?」
「要是你做不了主,去把三保太监给我找来,我自己跟他说。」
「这种小事怎敢劳烦大人,就依公主的意思了。」
算了,不过就是调个守卫,他还做得了主,他现在反倒同情起跪在脚下的赵咸信了,牺牲这小子,图个几天清净也是值得的。
赵咸信好生感激,公主不但没有怪罪他,反而替他遮掩,还擢升他,为了报答公主的大恩,他一定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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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刚上岗位的赵咸信就被叫进船舱,他满怀兴奋的站在外厅,等候公主差遣。
「呃……恕下官冒昧,请公主再说一次。」
「我要你跳支剑舞来瞧瞧。」
端坐在厅上的公主口齿清晰的重复命令,旁边的宫女们以袖掩面,窃窃私笑。
赵咸信刚刚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万万没想到公主把他叫进来是为了此事,他错愕的说:「我……不会。」
「狡辩,要套剑法,配上丝竹弹奏就是剑舞,有什么会不会的。」
公主不理会他的辩解,手一举,下面的宫女便开始弹筝吹笛。
赵咸信僵直不动,公主一双美目不容妥协的直视他,要求他照做,他无奈的站起,抽出长剑,完全不合节拍的要了一套剑法。
公主嘴角弯弯,这大个子傻不隆咚,回话也不会修饰,要完剑就愣愣的站在原地,真是有趣得紧。光看着他那个傻样子,心中就获得某种满足。
虽然他不是很乐意跳什么剑舞,但见到公主嘴角那抹微笑,他也就无所谓了。
隔日。
赵咸信又被叫了进去。
「你识字吗?」
「读过几天书,认得几个宇。」
公主眼睛笑瞇成一直线,吩咐宫女磨墨。
「我的字很丑、真的很丑……」赵咸信吓出一身冷汗,叫他耍剑还可以,叫他写字可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公主没叫你说话,不许说话。」春儿轻斥自行发言的武官。
秋儿提袖掩嘴,小声的说:「别怕,没叫你写字。」
「多嘴。」公主瞄了秋儿一眼,回头提笔沾墨。
秋儿吐吐舌头,这几天公主心情好得很,成天忙着整这个老实人,她才不担心受罚。
「听好了,地没有天有,妻没有夫有,我没有你有,马没有犬有。」公主拿着笔慢慢踱步到赵咸信面前,笑问:「是什么?」
公主的笑容令他心神一荡,脑袋一片空白,愣愣的反问:「是什么?」
「是『人』宇。」
「等一下,现在是在猜字吗?」赵咸信回过神来,终于搞清楚状况了。
「没错,答不出来就要受罚。」公主提笔走到他面前,他整整高她一个头,站得又直又挺,她笑着说:「你太高了,弯下身子。」
「等一下,公主该不会是要写在我……脸上吧?」他想到等一下顶着一张大花脸出去,一定会被同僚笑死的!
「正是。」公主嫣然一笑。
别说公主的命令他不能不听,光看她笑着招手,他就无力抵抗了,他乖乖弯下腰,把脸凑过去随她处置。
笔尖落在他额上的瞬间凝住了。
视线对上的两双眼睛专注的看着对方,她略微惊悸的轻转眸子,微启的双唇欲言又止,一种微妙的氛围悄然包围两人。
她的心跳得好快,慌得连人字怎么写都忘了。
投射过来的目光让他的心沸腾起来,压抑的爱慕鼓噪不已,他突然有股想要冒犯公主的冲动。
两人之间的时间就此凝住了……
「公主?」春儿和秋儿不约而同的叫唤出声。
公主和赵咸信都吓了一跳,同时慌张的回过头来,一笔就这样横过他的额头。
「公主,妳写错了。」秋儿笑着说。
「这不就成了。」公主机灵的补上一笔。
摀着狂跳的心,她捏了一把冷汗,要是让旁人看出她的心思就惨了。不行,她得对他坏一点才行。
不过太迟了,春儿是个明眼人,已瞧出其中的微妙。她为他们的处境感到不安,却也同时为公主芳心得到寄托感到欣慰。
「要不要继续玩?」春儿提醒公主。
「当然。」
公主接连问了十几道谜语,赵咸信没一题答得出来,直到一张脸给画满了,再也找不到地方下笔,公主这才开开心心的放人。
赵咸信走出船舱,甲板上的弟兄也顾不得在岗位上,抱着肚子放声大笑。
他闷闷的到下舱甲板。
虽然早就知道对公主的爱恋是以下犯上,他也早就决定默默守候以为报答,可是愈待在她身边,他愈无法压抑爱慕之心,这种折磨好难受。
他觉得胸口闷得紧,他想大叫,大声的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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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南中国海传出一声有史以来最大、最惨的叫声。
舰桥上、甲板上所有的人闻声狂奔到船尾,只见王蛮如丧考妣的呆立现场,另一头是一脸茫然的向北辰。
几十个青花大磁盘洗得雪白平铺在太阳底下晒干,看样子是大小姐的杰作。
「完了--」张清惨叫一声。
这些古物在海中沉睡了六百年,看起来完好,事实上脆弱得很,在未做好处理之前,都先浸泡在原来的海水中保存着,骤然的盐份变化、温度变化、湿度变化都足以摧毁它们。
这几十个青花磁盘是完蛋了!
过了半晌,吓呆的王蛮终于恢复说话能力。「妳这个笨蛋、白痴,谁让妳动这些东西的?!妳……妳干脆一刀杀了我比较痛快!」
「你干么那么凶!我看这些盘子很脏,才好心帮你洗。」向北辰委屈的反驳。
「好心?妳好狠心!这些、这些全给妳毁了。」他激动的指着满地冤魂,心疼得差点死去。
「我哪有,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吗?」她不服气的举起一个大磁盘,干干净净、光可鉴人,这可是大小姐她辛苦洗刷的成果。
「别动!」王蛮脸色惨白的大喝。
说时迟那时快,细小的冰裂纹快速的游走、扩张,大大的磁盘在她的手中崩裂、瓦解,一阵灰飞湮灭,转眼满地残骸。
她的双手僵在半空中,惊慌的望苦他,吶吶的说:「怎……怎么会这样?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要乱碰!」这下没得救了,他的心也随着那盘子碎了一地。
「人家只是想帮你,你懂不懂?!」天大的委屈梗在她喉问。
向西平过去护住妹妹,「反正海里还有几千、几万个,少这几十个也无所谓,你不要再骂她了。」
这话让王蛮更生气了,在他的眼中每一件古物都是独一无二,都是不可替代的,怎么可以说是无所谓!
他气疯了!
「拜托你把她看好,别再让她惹麻烦了,你要是不想管她的话就把她送下船,别再塞给我,我受够了。」
向北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要不是觉得他人还不错,要不是想为他做点事,她才不会去碰这些脏兮兮的东西,没想到一片好心竟换得他这番绝情。
她难过的哭了。
其实他也不想对她这么凶,只是心疼古物,一时控制不住脾气。「喂,妳……别哭,做错事不是哭就好了……」
「不然你想怎样?臭阿蛮,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啦。」向北辰一跺脚,生气的跑开,向西平则急忙追上去。
黎安娜笑笑,男人喔,一定要等到吃了亏才知道厉害,那几个盘子倒也死得不冤枉,至少让王蛮明白那个大小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是早早赶下船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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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假日,大伙儿上岸休假。
向北辰住进了港边最高级的旅馆,虽说是最高级,也不过是一间设备还算不错的老式洋楼,唯一值得夸耀的是建筑物本身韵味盎然,颇有电影「情人」的味道。
兄妹俩打电话回家报平安,向西平当然少不得被爸妈念上几句,妹妹留下来的帐也一并算在他头上。
「妈找妳。」向西平没好气的把话筒递给妹妹,她那张脸可比苦瓜还苦。
听到妈妈慈爱的叮咛,受到委屈的向北辰差点哭了出来,怕她担心,赶快装没事。
不放心女儿待在蛮荒之地,电话那头的向母催着她回家。
「不要,我还想再待一会儿。」她才不要夹着尾巴逃走。
「我真不懂,那边有什么好玩的,妳三哥去了就不回来,妳也一样。对了,庭伟也很担心妳,要不要让他去接妳回来?」
「不要,妳别让他来,时间到了我自己会回去。」
向母知道女儿一拗起来谁也拖不动,母女俩聊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挂上电话。
「妳想回去就回去,干么拿我当挡箭牌?」向西平无奈极了。
「还不都是你的错,要不是为了你,我也不用到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来,也不用被他欺负。哼,别人都把我当宝,就他把我当草,这口气我吞不下去啦。」她把闷气全发在三哥身上。
「是吞不下这口气?还是想把他吞下去?」他们没事瞧来瞧去,做哥哥的早就发觉不对劲了。
「你胡说什么?!」向北辰羞得直跺脚。
「随便啦。我回宿舍了。」
她不明白的问:「三哥,你为什么不住好一点,干么跟他们挤鸽子笼?」
「这叫同甘共苦,妳要是想跟阿蛮在一起的话,最好学着习惯这些事。」
「谁、谁……谁要跟他在一起?!」这下她连耳朵都热了起来。
「好好好,没有,是三哥乱讲。」他潇洒的挥手离开。
向北辰气嘟嘟的躺在床上,才一不注意,王蛮那张臭脸就跳到眼前,她恼怒的搥打着枕头。
「臭阿蛮!死阿蛮!就会对人家凶,也不会说句好听的,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