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跟钱庄的说,这银票被动过手脚,上头的涂抹窜改,应该可以分辨得出来。”他试图据以力争,力挽狂澜。
“钱庄掌事的说,涂改过的就不能算了,这些银票……根本不具有支付的凭证。”帐房也是第一遭碰到这种事,他万万也没想到,竟然会有人敢耍弄杜家。
杜乘风心想着,到时二弟到大生货栈取货,万一那边也和这头串通好,那他不但白白派了马队去替人家送货到兰州,这一来一往,可说是损失惨重啊!
“去帮我叫马行的老石过来,我要知道是谁跟二爷接洽这笔买卖的!”他现在已是心乱如麻,俊美的容颜上,早已是刷得一片惨白。
在大伙议论纷纷之时,老石也在奴仆的催赶下,气喘如牛地来到杜乘风面前。
“大……大公子,你找小的有什么事吗?”
“我问你,跟你们二爷接洽到兰州这笔买卖的人,到底是谁?”
老石张着大眼望着杜乘风,满脸疑惑说道:“难道二公子没告诉大公子吗?就是苏州陆家的梅姑娘啊!”
“陆元梅!”
轰的一声,整个脑子滚滚发烫,怪不得烈火跟他提起时,还遮遮掩掩,想来,肯定是陆元梅不许烈火告诉他。
他颓唐地坐了下来,在贺客面前,他可得冷静自持,不能表现得太过毛躁与不安。
好一个陆元梅,竟想得出这样一石二鸟的方法。
这时,庞总管突然又跑了进来,他吞吞吐吐在杜乘风面前说道:“报告……大公子,又……又有客人送贺礼来了。”
“跟他说过了时辰,就不必了。”
“可是他说……是来自苏州陆家啊!”
陆家?想来又是陆元梅不成。
“快叫他进来。”他要看看,她还有什么把戏没玩完。
没多久,一名小厮便抱着三盒字画锦盒,来到杜乘风面前。
“禀大公子,小的是梅姑娘派来送上贺礼的。”他恭敬作揖,看到对方一脸阴鸷,刻意保持冷静,好从容应对。
“庞总管,将贺礼收下,然后写份谢函请他带回。”他现在什么礼物也不想看了。
“等等,梅姑娘说,一定要杜公子当着大家的面,欣赏这三幅字画。”
他实在看不懂陆元梅还在玩什么伎俩,看着众人望眼欲穿的眼神,他只好顺应民心。
“将字画打开吧!”
只见小厮将第一对卷轴打开来,联上写着——
杜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公子好伤心。
大伙一看,这句话原文不就是“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好像是当年诸葛亮用来三气周瑜时用的。
公子想必是指二公子杜烈火,而杜郎说的恐怕就是杜乘风本人,至于那妙计,应该是上回他趁着元梅到镇江收购新米时,偷偷跑去找惜竹,想要拐骗彩馔斋那件事。
杜乘风这下才恍然大悟,原来陆元梅是来要回他这个礼的,他越想越恼,一把揪住小厮的衣领,恶狠狠地看着他。
“你帮着主子助纣为虐,知不知道犯了什么大错啊?”
小厮一看杜乘风真翻脸了,立刻大声说道:“我们梅姑娘有说过,杜……杜公子若要想修理小的,得先看看第二个卷轴。”
“好,我倒要看看她怎么救你。”
小厮战战兢兢将第二份卷轴打开,大家一呼百诺上前探看,只见联上写着——
两国相争,不斩来使。
这八个字看得所有人目瞪口呆,有些人还窃窃私语,认为这道理是可以说得通的,两家的私人恩怨,是没必要牵累到下人的。
杜乘风将小厮放开,最后,他沉住气,双手往身后一放。“还有什么惊人妙语,一起亮出来吧!”
只见小厮俐落地解开卷轴,也是清清朗朗的八个大字——
礼尚往来,彼此彼此。
这八个字看得众人是面面相觑,有些人还忍不住竖起大拇指,佩服起陆元梅这般神机妙算,至于,这里头到底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关系,恐怕只有杜乘风与陆元梅两个人心里明白。
好一个陆元梅,看来,这辈子是跟她没完没了的了。
第二章
“各位,天玉货栈就在前头,大伙再提起精神点,我们就快到了!”
经过十来天的路程,杜烈火所带领的马队.终于看到进入西安的市碑。
位于马队最前头的杜烈火,身着宝蓝长衫,腰间系佩一块和阗古玉,一头放浪不羁的长发,看似杂乱,实则层次分明,额间烙有一记烈火图腾,一对剑眉剃锐飞扬,有着威而不霸的峻气。
骑在马上的他,英姿焕发,神采奕奕,精神可说是相当愉悦怡然。
“这次梅姑娘还真够意思,明着跟咱们大表哥斗得火热,可暗地里,还是挺照顾咱们马帮的。”范晔从杜烈火身后轻快地赶了上来,未脱稚气的脸庞,还带着三分少年的生涩嫩气。
“对对对,他明着跟大表哥斗得火热,可暗地里还真挺咱们马帮的。”另一旁挨近杜烈火左侧的范晖,与范晔有着同样冠玉般的脸庞,这对双胞胎,可说是杜烈火的左右手,马帮里里外外的事,少了他们俩可就办不成事。
这对兄弟天生宝里宝气,有他们在,再怎么漫长的路程,似乎也就不再那么枯燥无味。
“我再次警告你,别再学我说话,听见没有?”两人确实是不折不扣的双胞胎,这对兄弟自幼就相当崇拜二表哥杜烈火,因此,当两人刚过弱冠之年,就立定志向,拜别父母,离开开封老家,从此跟在杜烈火身边,一同打理马帮业务,也顺道看看杜烈火怎么做生意。
范晖鼻头一挤,嘴里喃喃念着,“我再次警告你,你也别再学我,听见没有?”
“你们兄弟俩可不可以一天不要斗—嘴,要再这样吵得我耳根子无法清静,你们就给我回开封老家,从此别到杭州来了。”这一记恫吓,引得坐骑附近的几位弟兄笑话不已,二十郎当的少年,竟还像个三岁小童斗嘴,怪不得杜烈火要骂人了。
“二哥,这万万使不得,我才不要回乡下去当个米虫,要我成天无所事事待在家里等着发霉。我才不干。”范晔头皮一麻,死都不愿意。
“就是嘛,除了例行性跟那些农人收田租外,我们兄弟俩根本就没别的事做,要我们成天待在家里看我爹擦拭那些古董,看我娘摸着那些珠宝傻笑,这会闷死人的。”范晖当然也不愿回去,好手好脚,成天无所事事,迟早会出大事。
“就是嘛,我们兄弟俩在家就没别的事做,这会闷死人的。”范晔说完,范晖立即抓到他的把柄。
“哥,这回是你学我了吧!”
范晔一想,这臭小子,当场就给他一记回马枪,还真不把他这老哥放在眼里。
众人听了呵呵笑着,这对活宝,真没了他们,这一路上,还挺枯燥无味的。
正当众人沿着渭水河岸,一步步朝向西安前进时,河岸的另一头,突然传来蹄声,紧接着尘土飞扬,举目望去,一片漫天狂沙。
一名穿着鲜艳华丽,头上戴着四棱花帽,裙边滚有七彩绲带的女子,驾着一匹白底赤斑骏马,沿着河岸,压低身子,拼命朝前奔去。
后头不远处,则有四名穿着劲黑,高头大马的男子,同样骑着快马,尾随在女子身后。
这四人看来来势汹汹,不停策马狂奔,好像没将前头这姑娘抓到,绝不善罢甘休。
“二公子,从那服饰看来,好像是个回族姑娘!”杜家两代家臣羲公,捋着白髯,目光深远地望向河岸另一端。
“管她是哪一族的姑娘,对方有难,我们都应该挺身相助。”杜烈火刻不容缓,双脚朝马腹一夹,大声喝道:”范晔、范晖,你们两人随我来,武师和老六,到前头吊桥边,听我指令行事,其余的人留在原地等候命令,明白吗?”
众人领命,各就各的岗位行事,一马当先的杜烈火,策马狂奔,他鼓起丹田之气,朝向河岸另一头喊道:“姑娘,前有一座吊桥,快从那边过来,,”
对岸女子在紧急之中,忽闻杜烈火的声音,这下恍如天上降下神兵,指引出她一条生路。
她循着杜烈火指引的方向,快马加鞭,朝吊桥头而去。
后头四名迫兵,发现突然冒出一群多管闲事的家伙,自然也是急如星火,手中的马鞭更是不停抽着马臀,咻咻作响。
这条吊桥长约十五尺,宽仅二尺,底下渭水湍湍奔流,行人走在上头已是险象环生,更别说要策马越桥,那更是难如登天。
那名回族女子将马骑到吊桥头,看到桥晃道窄,心中不免一惊,她微微滞愣一下,停在桥头,不敢再踏前一步。
“快,别怕,我在这头等你,别紧张,谨慎点就行了。”杜烈火在桥的另一头喊着,他一直大声叫唤,可对岸的回族女子始终踌躇不前,想冲又没那勇气。
回族女子心中不断嘀咕着,这男人嘴巴光会说,没看
到这座吊桥摇得这么厉害吗?而且仅有两人并肩左右的宽度,她又不是江湖卖艺,骑术又并非那样精湛,要她硬闯这座吊桥,谈何容易。
眼见后头追兵就要到了,那回族女子还没任何动作,杜烈火又大声叫喊,“好吧,那你别动,我去带你过来。”
这下说的还有点像人话,女子心中顿时一暖,脸上不禁微微扬起笑意。
这时,杜烈火将缰绳一扯,想也不想就朝桥面策马而行。
在摇晃不定的桥面上骑马,可说是一项艰难的任务,若非骑术精湛,恐怕稍一不留神,便落得人仰马翻,没入滚滚渭水之中。
伫立在吊桥两岸的人,莫不屏气凝神看着这紧张惊险的画面,而那四匹快马,见到有救兵赶到,更是策马疾驶,非得要在杜烈火过桥前,先将这女子抓到手不可。
就在追兵身影渐渐出现在吊桥头时,杜烈火的坐骑也正好通过吊桥,他看着惊魂未定的回族女子,连忙对她说道:“快,坐上我的马,我带你过去。”
早已不容她考虑的余地,女子将身一跃,迅速从自个的马儿背上跳了下来,并在杜烈火的帮助下,安全地跳到他的马背上。
“你坐好,把眼睛闭上,我要冲喽!”一记马嘶长鸣,马儿两只前脚高高举起,他将那回族女子护于胸前,想也不想,笔直朝原路快马离去。
就在两人一马来到桥中心,后头追兵正好赶至,四人也想追上前去,但这吊桥桥身太过单薄,能否撑得住四人连马的重量,犹未可知。
桥身不断发出咿咿呀呀声音,早把那回族女子吓得脸色苍白,她偷偷地将眼珠子朝下瞄看,滚滚黄泥,滔滔江水,涛声大到仿佛就在咫尺,她紧紧蜷在杜烈火胸前,连呼吸都不敢太过用力。
“怎么这么高呀!”
“不是叫你别看了吗?”一手持缰绳,还得一手掩住她的眼睛。
这时好死不死,一阵疾风吹来,将吊桥摇晃得有如摇篮,整个重心一下偏左,一会偏右,澎湃的江水如一条会吞噬万物的巨龙,随时随地都要将两人给一口吞入腹中。
“发生……什么事?怎么这么晕啊?是……是不是绳子快要断掉了?”
“别怕,一点小风而已,不碍事的。”他收紧缰绳缓行,嘴里不断说着宽慰人心的话,试图安慰怀中女子。
这是小风吗?女子精致的小粉脸早就刷得白兮兮,她是被魔附了身,还是被鬼吓傻了,干么听他的话走这吊桥,刚刚要是再往前走,或许很快就会碰到森林、碰到狭谷,要怎么逃,有的是机会,没必要卖这命,万一她香消玉殒,掉进江里,被族人知道,铁定丢脸死了。
待风稍稍停歇,杜烈火再次驱马向前,这时,驻足在桥头另一端的一位带头男子,朝着前方,发出一道嘶吼——
“哲扎丹丝,你快回来,这一切都是误会,三爷没有用十五头羊当你的嫁妆,是你听错了。”带头者拼了老命,朝桥中心用力放话。
由于声音被风给阻得断断续续,使得杜烈火没有听得太清楚,他低头朝着怀中女子轻轻问道:“他们在说什么羊啊的……”
“骑你的马啦,别问那么多。”
她这一喝,他才记起,两人还未脱离险境,他再度将马头拉高,准备一鼓作气,先返回河岸上再说。
眼看着对方理都不理,四名黑衣男子慌张得不知该如何回去交差,只好铤而走险,连人带马,一同走上吊桥。
“喂,你们疯了不成?这是吊桥,不是石板桥,快退回去啊厂范晔在桥边大喊,这四头没脑袋的猪,连基本常识都没有吗?
四人看着河岸对面,一群人对他们又是挥手又是狂跳,全都在警告他们,千万别再朝前迈进,可他们一心急着要将这回族姑娘带回,耳朵里哪听得进别的声音。
“你坐好,别乱动。”
“你……你要做什么?”回族女子见他让马儿往后退了几步,突然脑中产生一种奇怪的预感,而且是不祥的预感。
才说着,吊桥两端的绳索便“啪”的一声,八条应声断裂成六条。
杜烈火见时机紧迫,算准距离,并朝天“呀”声一喝,马儿发足力道,在助跑线上用力冲刺,一个飞身纵跃,在半空中跨出一道弧线,女子紧张地回身抱紧杜烈火,双目紧闭,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后头四名黑衣男子见状,吓得魂都飞了,哪敢再朝前踏进,纷纷弃马卸甲,使尽吃奶的力气拔腿狂奔,只见桥面上的木板一块块掉落江中,稍慢一步,恐怕就跟四匹马儿一样,葬身江底。
没多久,只听见“砰啷”一声,整座吊桥瞬间被江水吞没,分别在岸边的两造人马,看着这惊涛骇浪的一幕,早已是看得目瞪口呆,久久不能自己。
看着就快要追到手的人,白白从指缝间溜走,四名黑衣男子怎会不懊悔,为首的男子望着对岸,无奈地摇着头,颓然带队离去。
回族女子看着追她的人确实离去,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紧贴在杜烈火的胸前,暗念大难不死,大难不死。
“呼,终于摆脱这几个讨人厌的家伙。”全身神经整个放松,她抬起头,看到自己竟紧密地贴在一名陌生男子怀中,连忙将自己与对方拉出个距离。
“你……你想干什么?”她紧急跳下马背,还以一种质疑的口气问向杜烈火。
“你说我能干什么?”他有点想笑,竟然问这种没头没脑的话。
“喂,你是谁,那些人为什么要追你?”范晔首先跑上前来,劈头便是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