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上的同学已经陆续离去赶着上补习班,教室里只剩下几个慢动作的学生,还在蘑菇着。
“不,我今天晚上要上钢琴课。”裴君右慢条斯理的收拾着书包。
“你好厉害喔!高三了还每个礼拜都固定去练钢琴。”陆嘉玲靠在桌子上,浑身懒洋洋的。
“习惯了,要是不练琴,我反而会全身不自在,况且这是新的老师,需要多花一点时间跟老师熟稔。”她浅浅的笑着。
因为从事牙医工作的父亲决定到台北开业的关系,裴君右才会在高三上学期转学到云静中学。由于座位的关系,她跟陆嘉玲很快便成了朋友。
“一起去搭车吧!”陆嘉玲帮她提着手提包。
“嗯。”背起书包,两人并肩走出教室,“你要回家了吗?”
“才不呢!我跟我男朋友去图书馆念书。”
“真的是念书?”裴君右揶揄问,“理论上是约会兼念书,实际上约会占了绝大多数吧!”她眨眨眼睛。
“敢笑我,等你交男朋友就知道了。”
是喔!等她交男朋友就知道了,只是不晓得得等多久……
夏末的傍晚,暑气已不似正中午那样炙热,连续几阵风吹拂后,黏腻的感觉稍稍舒缓。
新学校,全新的环境,没想到她早不转学晚不转学,偏偏在升高三的现在才得重新适应新环境、认识新同学,说实在的,她原本有点担心自己无法融人班上,毕竟其他人都相处了两年,她这外来的人这样突兀的加入是有点奇怪,虽然她向来随和,还是免不了会担心。
不过,幸好准备上大学的压力帮她冲散了这些烦恼,因为班上的同学都已经被课业压得分身乏术,无暇顾及其他。
“还习惯学校的生活吧?”陆嘉玲问。
校门口的公车站牌下,学生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处处是黑压压的头颅,全都是在等着台北市姗姗来迟的公车。
“嗯,生活很充实,没有让我胡思乱想的时间。”裴君右揉揉鼻子。台北的空气真是差得可以了。
“其实我很好奇你怎么会突然转学来云静,台北有太多学校可以选择。”陆嘉玲很好奇。
“因为是男女分班,因为离家比较近,因为升学率还不错。”她很老实的说着当初考虑转学学校时的条件,“而且我爸妈以前也是云静的学生。”
“原来如此。”
公车正巧停在两人面前,她们在拥挤的人潮里一前一后的上车。
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裴君右和父亲两人却很少聊天谈心,因为裴树竞实在太忙碌了,不但要在牙医诊所看诊,还要到大学授课,看完病患还得面对一大群学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生活都跟那一口烂牙有关,真是可怜到极点了。
幸好她妈妈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把她照顾得妥妥当当,一个人摆平大大小小的事情。
另一方面,也因为爸爸忙碌的工作、治安的不佳,生性严谨的妈妈对于她的安全也就特别在意;举凡她念的学校、住的地方,妈妈都会周全的考量到所谓安全问题,若不是拗不过她的一再抗议,她连上下学都会有妈妈护送,而这或许就是现代家庭悲哀的地方。
她希望能像一般高中生一样自行搭公车上下学,她希望过着最平凡的生活,而不希望妈妈对她的保护,让她像高官出入被人团团围簇保护着,这会让她喘不过气来,甚至引起大家对她的侧目。
不过,绝大多数的时间,她还是一个惟母命是从的好女儿,因为妈妈实在太疼爱她了。
说起妈妈,更不是她在自夸的,妈妈从前可是举重选手,而且也练过跆拳道,不过别以为她只会耍拳弄腿的,林林总总的家事对妈妈来说也十分轻松,还烧得一手好菜呢!
是因为妈妈独立,所以爸爸才会放心把家里的事情全交由她打点。
这么棒的妈妈,裴君右忍不住要大大赞一番,现在她也把母亲当作是她学习的目标!
第二章
清脆、优雅的钢琴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响着,骤高忽低的琴音泄漏了演奏者的感情,修长、白皙的双手在黑白色的琴键上流利的滑动、跳跃着,一阵急遽的乐音后,钢琴声渐歇……
“君右,你的琴艺不错,拍子、旋律都掌握得很好,但心情还可以再放松一点,这样会更完美,你太紧张会影响感情的投入。”钢琴老师沉思、慎重的说着评语。
“是。”她抿嘴一笑。
“大致上都OK,就是心情上要再调整一下。”老师一再强调着。
“好,谢谢老师。”裴君右从容优雅的收拾着钢琴上的琴谱。
“今天老师开车送你回家,你妈妈刚刚打过电话,要我送你回去。”钢琴老师披着披肩,走向她。
“不用了,老师,我自己搭车回家就可以,外面有直达车,很方便。况且我都高中要毕业了,自己会小心的。”她推辞着。
她不喜欢让老师为了她平白跑这么一趟,而且她也不觉得遇着危险时,两个女生在一起会有多安全,让歹徒多一个下手的目标罢了。
“不行,你妈妈的担心是对的,她可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况且时间实在太晚了。”钢琴老师很坚持,“走吧!不会花去我太多时间的。”
半推半就的,她上了车,让钢琴老师专车送她回家。
途中,裴君右不禁在心里笑着,全天下可能没有人可以不受她母亲所影响吧!因为妈妈看起来就是很强势的样子,也因此大多数人会臣服在她的淫威下。
想她抗争了许多年,依旧是在原地踏步,就不难想象她的权威性,或许该说她母性坚强的一面,心中对妈妈的孺慕之情又更多了一些。
她静静的搓揉着手心,让发酸的手指放松一下。
“考音乐系有信心吗?”
她腼腆的摇摇头,“很容易紧张,因为越想得到,就越害怕得不到。”以前比赛都是因为不在意,所以总能完美的展现出自己的实力,如今她很在意,就觉得放不开。
“别多心,以你现在的水准要考上音乐系并不难,只要放开胸怀,表现一定更杰出。”趁着停红灯,她转头鼓励她,随即视线又回到前方。
“希望如此。”裴君右像个小女生似的,烦恼的用双手搓揉着脸蛋,最后索性看向窗外。
安全岛上的树长得好高挺,夏末的夜晚感觉很凉爽,她突然希望自己赶快长大、赶快步人社会,好让爸妈对她放心!而且,她也可以交男朋友。
男朋友……嘻,裴君右窃笑着。
以前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她那宝贝妈妈便会跳出来保护她,吓得一堆男生统统落荒而逃,结果害她一个男朋友也没交过,台北的男生应该会多点勇气、胆量吧!她想。
车灯闪闪烁烁的,映照着她的脸蛋,十字路口左转后,她居住的大厦就在不远处。
突然,她从后照镜里看见一个人跟她穿着同样的制服,朝着同方向前进,这是她第一次在这儿遇见同校的学生。那人瘦瘦高高的,走起路来感觉很率性,腕上有一只黑色的运动手表……
车子在警卫室前停下,“到家喽厂驾驶座上的钢琴老师提醒她的恍惚。
裴君右的视线、思绪同时被阻断。
“喔,老师,谢谢你。”打开车门,她下了车。
“不客气,快上楼吧!”钢琴老师跟她挥挥手,示意她赶紧回家。
裴君右目送车子开远,跟警卫室的人打了招呼便走进雕花大门。
下一秒,她又因为好奇心而再度的回过头,发现接着在她身后走进这保全周密的公寓大厦的,正是方才她从后照镜看见的人。
因为她看见他手腕上的手表。
他好高,瘦高的身形不是像竹竿似的干瘪,而是很匀称的感觉,他的肤色看来不是病态的白,也没有阳光强烈曝晒出的黝黑,而是自然、健康的小麦色,眼睛炯炯有神,嘴巴抿着,平头剪得利落有型,步伐从容稳健。
看着他对警卫们打了声招呼,便走了过来,那咧嘴露出牙齿的笑容很开朗的感觉,她一时怔愣的不知道该如何收回自己的目光……
不经意的抬眼,樊孝昀便看见正前方站着一位跟他穿着同款校服的女生,一动也不动的瞅着他。
他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也没印象大楼里住有一位跟他同校的学生,而且是这样漂亮的女同学。白白净净外,还长得粉雕玉琢般灵巧,看来就是柔顺乖巧的好女孩。
“有什么事吗?”在错身之际,她的眼睛依旧锁在他身上,樊孝昀纳闷的开口问。
“啊?”她一回神,两颊不由得泛着淡淡的晕红,
“对不起……”她尴尬的抛下道歉,便迅速的转身走进大开的电梯门。
樊孝昀也尾随着她步人电梯,并按下欲到达的楼层。
他心头一阵纳闷,他从不知道自己是这样恐怖的人,能把一个女生吓得花容失色,想着他不禁莞尔。
裴君右站在角落不住的打量着他,没敢跟他开口说话,因为妈妈要她凡事小心,即便是同住一栋大厦的邻居亦是,就算他长得帅气出众她也不能违背妈妈的交代。
上升的密闭电梯里,两人没有交谈,只有清晰的呼吸声,裴君右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
当——
八楼,电梯门一开,两人不约而同的往电梯门走去,就这么无预警的卡在门口进退不得。
“啊——”她轻喊,手上的提袋掉落在地上。
“唔——”他闷哼。
一人捂着左肩,一人捂着右肩,反射性的退回电梯内。
眼看电梯门就要掩上,樊孝昀直觉的按住门边的按钮,对着裴君右说:“你先出去。”
“对不起!”裴君右拾起提袋,羞得脸颊火热,手忙脚乱的走出电梯。
走在她身后的樊孝昀跟着出来,“你还好吧?” 他是男孩子,皮厚比较耐撞,而对方看起来就是文文弱弱的样子,一定比他还疼。
“没事。”她勉强的甩甩发麻的手。
真是没想到自己会在他面前这么糗,先是瞪大眼睛打量着他,接着还跟他撞在一起。原本可能发生的浪漫第一次邂逅,现在全让她自己给搞砸了,她好懊恼喔!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也住八楼,你的手真的没事吗?”他想上前探看她的手臂是否撞伤。
裴君右急急的往后退了两步,“我真的没事,你别再靠近了。”让我死了吧!竟然在帅哥面前出糗……
樊孝昀的双脚马上停在原地,不敢再上前一步,“我没有恶意,只是怕我撞伤你了。”
“对不起!”说出今天晚上的第三句对不起,裴君右连忙转身跑向右手边的住家,拿出钥匙打开门匆忙进去。
砰——
门一阖上,她将背抵在门上暂时松了一口气。肩膀真的好疼,疼得她直皱眉,美丽的五官都纠在一块儿。
隐约听见另一个关门声,裴君右偷偷打开门将头探出去,她低低叨切的笑了,“好蠢喔,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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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上高三后,他常常在晚上念书时听到一阵悠扬的钢琴声,不是震撼激昂的琴音,而是一种呢喃似的曲调,很温和、很令人喜欢。
他在华卿这儿住了将近三年,从爸、妈带着妹妹移民美国,他就一个人留在台湾念高中,从没听过这里的住户弹过钢琴,而且是这么轻柔、好听的琴音。
他推开窗户,让钢琴的声音能更顺利的传人他的书房,停止阅读那千篇一律的国、英、史、地,只是静静聆听着。趴在窗口,他舒服的直想睡去,顺便做个好梦。
那样清柔的琴声仿佛是在他旁边那样的近,他竖直耳朵听……
猛然,琴音骤停,有人在说话。
“君右,该睡了,明天还要上学呢!”
“妈,我知道了。”
于是钢琴停止发出美妙的声音,还给夜寂静无声。
君右?会是在电梯里遇见的那个女同学吗?应该是她吧!因为她是新住户,一如这美丽的钢琴声,也是甫搬入这大厦的。
樊孝昀为此露出笑容,打心里欢迎这有趣的新邻居。
她的手应该还好吧?因为还可以弹钢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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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空间里,一盏昏黄的灯光洒出些微亮度。
裴君右和樊孝昀并肩靠在墙壁上,两人不发一语,只是静静的站着。他们看不清楚彼此的表情,只是盯着自己的鞋尖猛瞧。
时间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悄悄走着,墙上的时钟指针所指数字一直在增加,长、短针机械性的走着,那滴滴答答的声响让人没来由的心烦。
“君右。”他开口了。
“唉?”她抬起头看着他。
他只是回望着她,老半天不吭声。
“怎么不说活?”她很纳闷他为什么不吭声。
突然间,他的脸猛地逼近,将她围困在他与墙壁之间,就在她发出声音之前,他的嘴吻上了她。
他吻得缠绵,却又霸道,一种令人窒息的晕眩袭向她。
铃——铃——
平躺在床铺上的身子突然震了一下,倏地,穿着睡衣的身子坐起身,手掌心疲惫的抚着光亮的前额。
她怎么会梦见那个人!她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呢!
天啊——
下意识的抚摸着在梦境里被侵犯的唇瓣,心脏失序而响亮的跳动着,一阵红潮泛上裴君右的脸颊。
一整夜无端的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在梦境里折腾着,以至于她显得精神不济。
甩开那难为情的梦境,翻身下床,她冲进浴室迅速的梳洗。
今天她是值日生,得早点到学校去。
肩膀还是很疼,可她没空理,匆匆戴上发圈,换上制服,背着书包便往厨房跑去,因为妈妈一定在准备她的爱心早餐了。
裴君右推开厨房、餐厅的隔离木门,把头探进厨房,“妈咪早。”
“早啊,君右……”冯欣回过身来,“今天这么早起?”
“我今天是值日生,所以要早点到学校。”
“那先吃早餐。”
“不用了,妈,我到学校再吃,我现在就要出门了!”
“那带着。”冯欣把早餐放在餐袋里,交给女儿。
“谢谢。”裴君右送了一记飞吻给妈妈,便跑了出去。
“君右、君右……”冯欣在她身后唤着,“妈妈送你到学校。”
“不用了妈,再见!”套上皮鞋,她挥挥手便溜了。
砰,门被关上。
看着女儿匆忙的样子,她也只能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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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君右看着手表上的时间,心想,一会儿得赶上那班公车,否则就要来不及了。电梯笔直的下降,她不自觉的揉揉发疼的颈子,快步的走向大厦外面的公车站牌。
对了,得先别上名牌才是。她低头快速的翻找着她的名牌。
“咦?不是放在口袋里吗?”裴君右的左手在裙子口袋里摸索着,偏偏口袋里空荡荡的,眼看着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迟迟不见踪影的名牌害她急得想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