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儿!」
萧彤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尽管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康复,但她的行动还是处处受限,若不是莫宁每天来陪她,她都快躺疯了!
但今天不见莫宁,却是父亲走进房来。
萧广成坐在床沿上,神色沉凝,欲言又止,让萧彤也跟着惶然起来。
「爹,出了什么事吗?你脸色好难看。」
萧广成看着她,脸色阴晴不定,许久才道:「刚刚接到消息,有人突袭牧场,我们损失了两百匹马。」
萧彤心头一凛,名种良驹是饮马山庄最主要的经济来源,两百匹马的价钱,足是山庄大半年的用度,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爹,我们快回家去吧!」
出了这么大的事,爹一定归心似箭,只是碍于她伤势未愈,不宜千里奔波,所以明明想回家却又说不出口。
萧彤掀开被子就想跳下床,口中一面道:「我的伤早已好了!这两天夜里,我都自己偷偷溜下床活动筋骨,不然我都快发霉了!」
萧广成按住她道:「彤儿,妳听我说。」
萧彤只得乖乖坐回床上,爹的表情太沉重,让她有不祥的预感,似乎还有比山庄的损失更糟糕的事情……
萧广成叹了口气,沉吟许久才道:「彤儿,妳应该知道我们出门时,山庄的财务已经很吃紧了。」
萧彤点头,虽然爹从来不和她说这些,但是她感觉得到,山庄扩张太快,要养的人太多,牧场的收入已逐渐无法负荷!
万事起头难,萧广成一旦启齿,说下去倒是容易多了。
「本来爹带妳来苏州,是希望透过妳娘的关系,游说凌家支持山庄继续发展,正好翼儿喜欢妳……」
萧彤一听见凌翼就不耐烦地道:「我早已说过我不喜欢他,爹,我们不要谈他吧!山庄的事比较要紧。」
萧广成摇摇头继续道:「我知道妳不喜欢翼儿,或许妳姨丈姨娘也感觉到你们不合适,所以这档事好些日子没人再提。」
「爹……」
萧广成苦笑道:「关于翼儿,妳不想谈,我也不想谈,但事实上却不能不谈。彤儿,方才我得到消息后,心知家中必定难以应付这样的困境,希望向凌家周转应急……但他们却开出条件,要妳嫁过来。」
萧彤闻言一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她怎么也想不到,姨丈姨娘竟会在他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落井下石。
良久,她才从怔忡中悠悠回神,无力地问道:「这个条件,是姨丈的意思,还是姨娘的意思?」
她得好好搞清楚状况,她不想嫁给凌翼,但山庄的生存已面临危机,她也不能坐视爹娘的心血毁于一旦。
萧广成叹道:「妳姨丈似乎对此也有几分不以为然,但妳姨娘却对这个条件非常坚持。」
慈母多败儿,他也为人父母,知道周荟仪的坚持必是出于凌翼授意。况且凌家就凌翼这么一根独苗,她又婚后多年无子,到三十岁才生下这个儿子,任他予取予求也是情有可原。
萧彤恨恨地道:「恐怕这不是姨娘的意思,是凌翼的意思吧!」
这家伙!就只会用长辈来逼迫她!萧彤越想越气,她宁愿去死也不要嫁给凌翼,她怎能对着这个笨蛋一辈子?
「有差别吗?」
萧广成绝不想把女儿当成货物,但是眼下除了牺牲女儿,饮马山庄似乎并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度过难关。
「爹,你的意思是……」
萧彤脸色一白,爹打算屈服吗?这样交易武的婚姻绝不可能幸福,爹要卖了她的后半辈子吗?
「彤儿,妳要体谅爹……爹真的……没有办法了……」
爱妻死后,饮马山庄便是他最重要的精神寄托,他绝不能看着一手辛苦建立的基业败在自己手上。
「所以……你答应了?」
萧彤的声音不自觉地发颤,整个身子更是颤抖不停,不该是这样的,不可能是这样的,爹竟然问也不问她一声,便决定了她的婚事?
「彤儿,妳听我说……」
萧彤的反应让他慌了手脚,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抖得像是秋风中枝头的摇摇欲坠的黄叶,惊疑而惶然的眼神更让他心头一痛。
「你真的答应了?」
没有否认,就是承认了!萧彤登时心头大乱,脑子里一片空白,爹真的要把她嫁给凌翼,但她不要啊!
「彤儿!」
萧广成突然起身在床边跪下,萧彤吓着了,连忙跳下床,伸手要拉他起来,但他却僵着不肯动。
「爹,你这做什么?快起来啊』」
「彤儿,算爹求妳了!山庄的未来就在妳手里了!」
萧彤突然有放声大哭的冲动,眼泪却一滴也流不出来,原来她在爹的心目中,不过是一个换取利益的货物。
「翼儿会对妳好,妳姨丈姨娘也会疼妳,妳嫁过来不会委屈的,彤儿,爹只能指望妳了呀!」
萧彤下自主地跌退两步,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父亲。
「妳若执意不肯,爹就跪在这里不起来了!」
这就是养她疼她十七年的爹吗?萧彤突然觉得,眼前跪在地上的男人陌生得令她害怕。
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萧彤赤着脚夺门而出!
「彤儿!」
萧广成连忙起身追赶,但终究起步慢了点,来到门口时,哪里还看得见萧彤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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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儿失踪了!
彤儿跑走让萧广成大吃一惊,他知道女儿必定无法接受,但却没料到女儿的反应竟如此激烈,他不由得头痛起来,他已经同意将女儿嫁进凌家,如今他却没把握能让女儿坐上凌家的花轿。
现在他只担心女儿的身体,她伤势尚未完全痊愈,衣物也十分单薄,甚至连鞋袜也没穿上,她若吹风受凉,身子恐怕吃不消。
他本以为女儿奔出房门,必定去找莫宁,只是莫宁的住处空无一人,附近也没人见到她,这下就大大不妙了!
莫宁并未带她远走高飞,凌重勤一早便差他出门办事,彤儿遇不上他,当然不可能跟他私奔。
她体力犹虚,应该跑不了太远,风花雪月楼几乎全体动员,可是翻遍了每一寸地皮,就是找不到彤儿的人。
彤儿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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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困难地,莫宁在假山间的树下发现了她,萧彤整个人蜷缩着像是一团小人球,惊惧的大眼带着异样的迷离,充满戒心地盯着他身后。
「只有我,彤儿别怕。」
莫宁脱下外衣,蹲跪下来为她披上,却在碰触到她身子的瞬间,感觉到她异常的体温,让他心头一惊。
「妳发烧了,我们先回房再说好不好?」
「不要!」
正要扶起她,送她回房,但萧彤却拼命摇头,抓着他的手,微带沙哑的语音激动地控诉起来。
「大哥,他们好过份,山庄出了事,需要钱应急,姨娘却要我嫁给凌翼才肯伸出援手,而我爹……他居然答应了!」
这就难怪她要跑出来了!
莫宁在她身边坐下,将她整个人拥进怀中,她的情绪需要安抚,不然她绝不会乖乖回房,乖乖接受大夫诊治。
莫宁轻轻拍抚着她的背,一面亲吻着她的颊边、鬓角,一面在她耳边轻声道:「彤儿,不管发生什么事,身体都是最重要的,妳伤势未愈,如今又吹风受寒,这样我会担心的。」
他温暖的怀抱让她整个人放松下来,他的温存言语更让她感到窝心,萧彤满足地叹了口气。
他的唇寻上她的,温柔而珍惜,好象她是最易碎的瓷器,萧彤嘤咛了声,藕臂圈着他结实的腰身,青涩而热烈地响应他。
轻柔的细吻让她不耐,她的小舌无辜地描绘着他的唇形,莫宁怎禁得她如此挑逗?收拢双臂,将她拥得更紧,轻轻将她的舌啜入口中,唇舌与她交缠嬉戏,直到她娇喘吁吁。
莫宁倏然放开她,将她的小脑袋按在怀中,努力平复自己失序的心跳,她挑起他的欲念,令他几乎无法自已,但,现在时地不宜。
许久之后,萧彤才寻回去自己的声音:「大哥,我等你好久,有好多话要跟你说,为什么你现在才来找我?」
莫宁苦笑道:「老爷一早就命我去湖州办事,我根本不在家中,刚刚才在路上被他们追回来,阴错阳差让妳受苦了!」
萧彤摇摇头道:「我一个人躲在这里,想了很多事。大哥,我们现在只有一条路好走了!」
她的身子烧得像团火,她还有心情想事情!
「我们先回房去再慢慢说,好不好?」
萧彤却对他的诱哄无动于哀,坚持地道:「不行,我们要先说好!大哥,他们若要逼我嫁凌翼,就绝不会让我再见你!」
这个推论合情合理,莫宁只得叹口气道:「彤儿快说吧!妳已经着了凉,在外头多待一刻,对妳就多一分伤害。」
她打算怎么办?该不会是要叫他带她私奔吧?
莫宁正想着,竟听见萧彤道:「我娘因为家里逼婚太急,所以离家出走和我爹私奔……」
莫宁吓了一跳,却见萧彤又摇摇头,叹口气继续道:「我也想过这么做,但此一时彼一时,我当然可以跟你走,但是山庄的问题一样没法解决,我总不能看着爹娘苦心经营的心血毁于一旦。」
「所以呢?」
萧彤的脸色更加殷红,吞吞吐吐地道:「我是想……姨丈也知道我们的事,如果……如果他知道你是他儿子,他一定不会让姨娘拆散我们,也一定会帮助山庄,那问题就都解决了!」
莫宁一怔,脱口道:「但我娘的仇怎么办?」
萧彤霍然从他怀中直起身子,语气中难掩错愕:「你不愿意?」
「彤儿,我……」
萧彤却不让他说完,不可置信地截口道:「我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而你竟然……竟然……」
她用力地摇着头道:「你只想着报仇,可你又说不杀姨娘,那你要怎样才算报了仇?你又要到什么时候才算报完仇?」
她再也说不下去,猛地站起身,莫宁的外衣滑落在地上,一阵风来,她不由得全身颤抖。
莫宁连忙起身,拾起外衣想再为她披上,她却突然狂笑起来。
「原来我这么不重要!我以为爹疼我,但他最在乎的是饮马山庄;我以为你爱我,可你最在乎的是你娘的仇,那我算什么?!」
她的身子开始摇晃,但却执意推开莫宁的搀扶。
「既然你们都不要我,那我也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第十章
萧彤病势汹汹,高烧不退已经三天了。
苏州城里叫得出名号的大夫几乎都被请来过,只是,萧彤的病况却不见起色,大夫们也只能一个个摇头而去。
「小姐尺脉寸脉都深沉细弱,这表示病在太阴,太阴主肺,这是肺脉伤了!所幸小姐平日身子安健,只要这一二日能发散得当,慢慢就会稳定下来;纵然一时半刻未必能清醒,多休息几日便无大碍。可是……小姐这是心病,她似乎……似乎求死不求生。」
不论什么珍药奇材,风花雪月楼样样不缺,只是再多的灵丹妙药,都只能勉强维系住她的生命,让她不想活却死不了。
于是,她始终昏睡不醒,众人却束手无策,只能看着高热逐步侵蚀她的生命力。
「彤儿,醒醒!」
萧广成在女儿床边守了三天,情绪近乎崩溃,他怎么也想不到,为了他一个错误的决定,竟几乎赔上女儿的性命。
她是他唯一的女儿啊!山庄倒了,可以再重新来过,如果彤儿有什么不幸,他要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亡妻?
莫宁的痛苦不下于他。
众人都以为他找到萧彤时,她已经昏迷不醒,却不知道在她昏迷之前,他们曾有过一番对谈,而这些话才是令她生无可恋的主因。
事后追想起来,是萧彤钻牛角尖,反应太过激烈了!
只是这也不能怪她,疼她的姨娘趁山庄有难逼婚,自己的父亲又准备牺牲她保全饮马山庄,她已经经历了太沉重的背叛,又独自胡思乱想一整天,他的迟疑便引爆了让她崩溃的导火线!
众人皆知他与萧彤的感情特别,此时她又毫无求生之念,所以他获准待在萧彤身边,希望能藉此激励她。可是,莫宁自嘲地一笑,彤儿现在大概只想逃开他,而世间最远的距离,莫过于生死。
人总是到失去后才知道要珍惜,他与萧彤之间,一直是她采取主动,以致他已习惯于她的积极,完全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会选择放弃,放弃他们的感情,也放弃她的生命。
「您去歇息一会儿吧,我在这里陪着彤儿就可以了。」
萧广成已三日不曾合眼,身体疲惫之极,但他仍固执地道:「我不累,我要看着我女儿!」
莫宁叹了口气,看着她又有什么用呢?他们是萧彤至亲至爱的人,但也伤她最深,若苍天垂怜,他们或许还有补偿的机会,怕只怕她心如死灰,而他们只能独自承受蚀心刻骨的懊悔。
「您还是去休息吧,我想和彤儿说说话。」
萧广成盯着他好一会儿,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他是女儿最心爱的男人,或许,只有他有唤醒女儿的可能。
支走了萧广成,莫宁在床边坐下,执起萧彤的手,爱恋地在颊边摩娑,目光须臾不离她潮红的娇容。
「彤儿,」他轻吻着她的手,低哑的声音中满是懊悔和痛楚。「这是妳对我的惩罚吗?」
想到那时她狂笑着用力推开他的搀扶,他就一阵心痛,她绝望的神态令他震惊,或许在那一瞬间,她的魂魄就已经脱离了身体。
「我总以为,妳会一直待在我身边,即使妳离开我,也会好好地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可是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妳知道吗?当大夫说妳求死不求生的时候,我几乎想杀了我自己!」
将她的手放回被中,大手抚上她嫩若花办的脸蛋,莫宁叹口气道:「彤儿,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妳的话,我要怎样才算报了仇,又要到什么时候才算报了仇,妳真的问倒我了,」
他曾立誓要让周荟仪永世不得安宁,那么,他是不是也要付出一辈子来搅乱她的平静?这是不是另一种同归于尽?如果为了报仇搭上了他的一辈子,娘在九泉之下是不是还会开心?
在遇上彤儿之前,他只为报仇而活,但遇上彤儿之后呢?他若用上一辈子去报仇,那要将她置于何地?她怎不伤心得连命都不要?
你真的好傻,我爱你,姨丈也爱你,但你却为了恨姨娘,把我们的爱都拋在一边不要了!
她的控诉犹在耳边,如今想来更觉心痛。他真的很傻,他选了最苦的那条路去走,又怎能自叹命运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