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他不敢去想这个假如,但在以安的提醒下,又似乎不能不去想,毕竟都已经过了那么多年,她是极有可能结了婚,甚至还可能有了家庭、孩子……
「予风?」
「……假如她结婚了,那么我会祝福她。」心碎的祝福她。
唉,「那就放手去做吧,别让你自己觉得后悔或遗憾。」这是身为朋友的他,所能给的最好的建议了。
如果找一个人真有那么困难,那么没道理透过专业的征信社还是没有线索。
而如果找一个人若真有那么容易,更加没道理,在消失六年后,被找的那个人会突然出现。
他只希望事情的结果不至于太糟。
他甚至不敢期待,予风上这节目会有好事发生。
他想他得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分别六年后,叶予风经常想起,假如他当年能够更了解依农一点,或者至少更了解自己一点,那该有多好?
夜里,他困坐在以安的公寓里。他的住处现在日夜都被神通广大的记者团团包围,以安便把他一处登记在亲友名下的公寓借给他住。
他苦笑。这一切,只能说是自作自受吧。
为什么他要在失去以后才晓得要珍惜?
为什么他就不能早点明白,他对依农的感情不仅仅只是友情?
他所失去的一切使他日夜追悔,他愿意付出一切,只求能有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但,还来得及挽回吗?
「依农,妳在哪里?」寂寥的黑夜。
「依农,妳听得见我为妳而唱的歌吗……」寂寥的黑夜抚不平男人的心碎。
在无眠的夜色中,他弹着吉他,唱起他为她写的歌。
啊,在许多年以前,一个男孩遇见了一个女孩……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看来妳不喜欢吃丝瓜和菇类的食物,也不喜欢吃太咸的东西,不过妳倒是满敢吃辣的。」
学校附设的自助餐厅里,颜依农与叶予风占据着一张方桌的一端,一边检视餐盘里的菜色,一边在笔记本上涂涂写写,一条一条地罗列出颜依农的偏好与偏恶。
自上回依农坦承她不知道自己最喜欢什么、最讨厌什么之后,没多久,他的手上就多了一本空白的笔记本。
连续两个礼拜下来,为了找出依农的最爱,他几乎使尽了浑身解数。
他们不仅试吃着各种能买得到、看得到的食物,也到唱片行试听各种不同风格以及不同歌手演唱的音乐。
最后他发现她经常在重复听海飞兹的小提琴协奏曲,而且极端地挑食。
颜色方面比较好解决。他拿了一堆色纸卡让她挑选,结果她挑了明亮黄色后,却造成他的疑惑;因为依农最常穿在身上的衣服是蓝色和白色。但她却挑了黄色?女人心,真难懂。
此外他还发现她几乎没在运动,于是不由分说的,一有空就拉着她往体育馆跑。
她是只早鸭子,怕水,身体的骨骼肌肉却相当柔软。
她打起羽毛球时,球总会偏离轨道,但她在桌球桌上,动作却相当敏捷,才练习短短几天,就已经在球桌上打败了他。
在一连串紧锣密鼓、毫不松懈的「试验」之下,依农的喜好档案终于出炉。
现在他已经知道:她喜欢吃烤玉米,不喜欢细面条;她最喜欢的冰淇淋口味是酒酿黑樱桃;她喜欢看动作片胜过温吞吞的文艺爱情片;她深深迷恋海飞兹所诠释的小提琴协奏曲;而她明明喜欢黄色系的颜色,却经常穿蓝色或白色系的服装,只因为那是她衣橱里最常见的颜色。
她爱跳舞,虽然跳得不怎么样,却很乐在其中;她爱唱歌,虽然唱得也不怎样,却依然很喜欢抢麦克风。(这是昨天他们两个一时兴起杀去钱柜K歌时发现的,真是个意外之喜),她还极爱小猫小狗,因为有一回,他看见她流连在宠物店的玻璃橱窗前,徘徊不去。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她出生在一个正常温暖的家庭,她一定会是个喜欢笑的女孩。虽然他没有过问她的家庭背景,但他隐约察觉到她的家庭存在着某些问题。尽管他并不清楚详情,也不敢主动过问,但是他依然忍不住希望有一天她会愿意告诉他关于她的故事。
因为伤痛如果能说得出口,往往是因为痛楚已经比较轻、比较不疼了一些。
他希望她可以一直保持微笑,不要悲伤。
在他认识的所有人当中,她是他最挂念的人。而他从未如此希望一个人快乐。
他将那页尽量工整地记录了她基本数据的纸张小心地撕下来交给她。
她逐一看过每一条细目,眉眼间露出若有所思。现在,她之于他,应该是一本不上锁的书了吧?
他凝视着她那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微微拧起的眉头。「生日快乐,颜依农。」
但今天并非她的生日啊。她讶异地抬起头,直望进他带笑的眼里,突然明白了。
今天确确实实是她的生日啊。因为在此之前,她不算真正活过。
颜依农二十二年来的生活,直至今日才有了意义。
「谢谢你。」折迭整齐握在乎里的那张纸条彷佛是一纸出生证明。
颜依农在今日重生,叶予风是她的见证。
她的笑意延伸到眼底。「待会儿有没有空?我请你吃蛋糕。」她打工的咖啡馆有一款手工蛋糕很好吃。
「好啊!」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托托是在她大学生活的最后一个冬天里出现的。
发现牠的那一天,依农在书店值晚班。
书店十点打烊后,她帮着昭德老板盘点库存,所以又拖延了半个小时才离开。
那个冬夜因为寒流来袭的缘故,连空气拂过脸上,都会引起一阵哆嗉。
依农将自己全身上下包得紧紧的,大外套、厚围巾、手套,再加上一顶毛线帽子。整个人厚重得一融入夜色中,就沉进了黑暗里。
路上,昏黄的夜灯在雾气中晕着清冷的微光。
依农朝着宿舍的方向疾步走去。那一夜,路上的人车出奇的少,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得格外清晰。
就是在这样一个寒冷凄清的夜里,她听到一声微弱的喵呜。
那声音使她停下脚步,回过头去寻找喵呜的来源,然后不意外地在一个巷子转角的阴暗处发现了一只被弃养的猫。一双猫眼在黑夜中,隐藏于层层的废弃纸箱内,她原想不理会牠,却又在一声声凄惨的哀鸣下,无法狠心离去。
她伸手拿开那些箱子,将猫咪看个仔细,想知道牠为什么一直哀鸣个不停。
就着昏黄的路灯,她看见了这只幼猫身上布满的伤口,几乎没当场愣住。
牠伤得好重!身上有一半的毛几乎被抓掉了,露出化脓的伤口;而剩余的毛发也稀稀疏疏,看不出本来的毛色。
这是一只被攻击过的家猫,牠身上的伤口可能是被附近抢地盘的野猫抓伤的。照理说,受伤的动物攻击性应该很强,可是牠却丝毫没有攻击的预兆。应该是已经奄奄一息,根本没力气了。
如果她不管牠就此走开,在这种冷天里,不用到天亮,牠就会冻成棒冰,被清洁队员丢进焚化炉处理了。
没有考虑太久,她解下围在脖子上的围巾,小心翼翼地拿开覆在猫咪身上的纸箱,将气若游丝的牠包覆起来,用双手捧着,直接奔往她最近的兽医院去挂急诊。
她本来有点担心这么晚,兽医院可能已经关了,幸好医生还没回家,他接手处理了猫咪的伤口,然后请依农隔天再来。
隔天,依农家教后直接到兽医院去看猫。
牠的模样依旧惨不忍睹。
接下来一个礼拜,她每天工作结束后,就会到兽医院去看猫,直到医生说牠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只要小心照顾,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她才放了心。
问题是,医生在猫咪身上找不到识别芯片,但也同意这只猫应该是只家猫,而不是凶悍机警的野猫,因为牠太温驯了;如果把牠放回户外,大概没多久又会被攻击受伤。而且这只猫被主人弃养的可能性极高,因此兽医生问依农是否愿意暂时收养牠?
依农从小就希望能够有一只属于自己的宠物,但当时她根本没有能力,也不敢奢想,是以当医生询问她的意愿时,她几乎要立刻点头答应,直到她想起宿舍不能养宠物的规定……
「我很想收养牠,但是我住学校宿舍,不大方便……」
医生说:「没关系,这种事情也不能勉强。我会把这只猫的照片放到网络上,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收养。」
「如果没有人愿意养呢?」
「那么这只猫可能得送去流浪动物之家,等人来领养,那里有一套处理的程序。」
处理!依农被这两个字吓到了。她当然明白这两个字代表什么意思,也常常听说流浪动物在没有人收养的情况不会面临什么遭遇。
她的眼神不由得飘向一旁的猫咪身上,当她发现牠的眼睛也望着她时,她的心软了。她听见自己说:「那我还是带牠回去好了。」
付了医药费后,依农便提着医生送的猫笼,带着猫咪走出了兽医院。
走了一段路后,她停在路边,忍不住开始发呆。
看着手中的猫笼和猫咪,天啊,她不敢相信,她要养一只猫了!
问题是,她该把牠养在哪里呢?
她的室友有一点洁癖,大概不会答应让她把猫偷偷养在房间里。而且舍监很严,常常会检查房间里是不是藏有违禁品--当然包括宠物。
如果她是自己住在外面的话就好了,但是台北城高贵的房租让她根本不敢考虑搬到外面住。
然后她想到亚今。但亚今家里养了两条狗,可能会跟猫处不来。
然后、然后……天啊,她发现自己竟然想不出半个比较好的办法来安置猫咪。
犹豫了许久,她才转向另一个方向。她记得,他好像是住在这附近的样子,或许……或许他会愿意收留这只猫。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依农在深巷中找了好一阵子才找到叶予风的住处。
那一带有很多公寓都是租给附近学校的学生的,但因为僧多粥少,所以房租一直居高不下。想到在这里租屋一个月的租金几乎等于她一学期的住宿费时,她就忍不住咂了咂舌。
她希望他会喜欢有只猫跟他作伴。
虽然他对她似乎很关心,但她仍然不敢确定,这份关心到底有多深?足不足够让他帮她养一只受伤的猫?
站在那扇未知的房门前,她的手举起又放下,又举起。
犹豫不决,总感觉,这门一敲下去,他们之间有些什么可能会改变。
咬了咬牙,她放开手敲了门。三次。
门开启的那一剎那,她楞了楞。站在门后的男生,不是叶予风。
「对不起,我敲错门了。」吓了一跳,转头就要走。
但那人追了出来,喊住她:「等一下!妳、妳……妳是叶子的朋友吧?妳叫依……依依是不是?」
依农转过头来,「依农,我叫颜依农。」
阿东搔搔后脑勺,咧嘴一笑。「我知道,我故意叫错的啦。我叫阿东,沈建东,妳应该记得吧?」开玩笑!怎么可以承认自己记性差。
依农点了点头。是的,她认得他。「你的鼓打得很棒。」
阿东大大满意地笑出声,「每个人都这么说唷。」他伸手拉住依农的手臂,没注意到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进来吧,妳是来找叶子的吧?」
「叶……叶予风他在不在?」她仔细地再确认过一次门牌,确定自己没敲错门。
「他刚刚出去买东西,一会儿就回来。」低头看见她手上的猫笼,「唷,这是什么啊?」
「不可以吃的东西。」依农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他看起来一脸馋相,脱口便这么说了出来。
阿东先是楞了一下,瞪着她半秒钟,而后哈哈大笑起来。「呃,依--依依,有没有人这样叫妳啊?看不出来妳还满会开玩笑的喔。」
「没有,」偏头想了想,决定道:「我可能也不会习惯被这么叫。」她举起手中的笼子,对阿东咧了咧嘴,「这是一只猫。」
「我注意到了。」阿东既好奇又感兴趣地看着她。「进来等吧,外面满冷的。」
前一刻,依农本还想就此告辞,但转念一想,她在怕什么呢?阿东是叶予风的朋友,而一直以来,她总是设法让自己相信,她有不擅社交的困难,她能一辈子这样下去吗?恐怕很难。是不是,也到了该做一点改变的时候了?
假如她都能够跟叶予风那样的男生相处得怡然自在,那么跟其它人应该也可以才是。就这么一个转念,依农就留下来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叶予风提着一袋零食热饮回到住处时,还没进屋前就在门外听到一片笑声。而且那声音听起来好熟?
当他发现那声音的来源是依农时,他好讶异。
他看见阿东和依农两个人坐在两只放在地板的椅垫上,低着头打扑克牌,同时说说又笑笑。他不禁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眼花了?
依农和……阿东?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门口不进去。是怕打扰了屋里的欢笑?或是讶异依农也可以跟其它人相处得这么愉快?
这种想法很奇怪,好像依农只有跟他在一起时才能展露出自己令人如沐春风的一面?但他心底明白,依农其实可以表现得很迷人--只要她愿意。但问题是她从来没有在不熟的人面前笑得这么开怀啊。
一股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的奇异感觉从他下腹缓缓涨到胸口,教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一方面他觉得好为她感到骄傲,他的依农是个这么好的同伴;但一方面,他却又矛盾地希望,此时此刻,坐在那里跟她聊天玩牌的人是他自己,想把她的好藏起来,不要让别人发现……
他站在门口许久,直到阿束发现他时,他都还没厘清自己复杂的思绪。
「叶子,你回来啦,干嘛傻站在门口,快把我的食物拿过来!」阿东一边分神喊他,一边分神打牌。
依农也看见了他,脸上出现一朵好愉快的笑。
他连忙走进屋里,将门关上,好挡住室外的低温。
「哈啰,两位,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我在教她打牌。」此时依农亮出底牌,四张A,令阿东连忙俯首称臣。「我的老天!她学得好快!」
「她学什么都很快。」叶予风不觉有些骄傲地说。
「运气加实力喽。」依农故意做出自大的表情,惹得两个男生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