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激动的众人恨恨地瞪着他。
余丹波仍是一股劲地再骂,“到头来,你们的复国大梦,不过只是个拖累南民之梦,你们还想多少南民再以双手奉上性命才能大梦初醒?你们还要多少人家破人亡,才能承认玉权不能死而复生?”
列中的袁枢一手按下欲冲上前的袁衡。
“今日南国会遭杨国所灭,不是天命如此,亦非国运不昌,而是必然之局!”非要把这些执迷不悟者骂醒的余丹波,两目一一瞪回去,“尧光若能扶得起,玉权会为国送掉一命?”南国若百姓富足、文武齐心,何以抵挡不了杨军入侵?何以在灭国之后再赔上一个原不该死的盛长渊?说穿了,杨军不过是拆穿南国只剩个空架子这事实,就算杨国不出兵,不出十年,在尧光尽失民心后,南国亦会自取灭亡!
热泪停留在众人的脸上,仰首望着余丹波那双刺痛他们心坎的双眼,没有人出声。
“承认一个事实,有这么难吗?”仍旧蹲在盛长渊身旁的乐浪,喃喃低问。
所有人转眼都看向他。
“难道真要和他一般,才算对得起南国?”解下身后的战袍后,乐浪将它披盖在盛长渊的身上,“他不明白,他只是对得起玉权一人,他对不住南国的百姓。”
余丹波转身一把捉起袁衡,揪者他的衣领冷冷地问。
“倘若你们仍执意要再复国、仍是铁了心要再打下去,我们自是可以奉陪!但你们可想过,你们手中所有的一切,全是自百姓身上榨出的民脂民膏?究竟你们还要百姓再过多久的苦日子才甘心?”
被问得哑口无言的袁衡,盯看了余丹波许久,不愿承认地别过头去,余丹波看了,没好气地用力甩开他。
“我会命人将盛将军运至丹阳,就将他厚葬在玉权的墓旁。”乐浪站起身,边说边对身旁的手下弹指。
在余丹波吩咐好下属将人押回九江后,乐浪回首看了被手下放上推车的盛长渊一眼,随后转过身打算跟上准备离开的余丹波。
“乐将军!”在他走远前,袁枢忽然出声叫住在余丹波加入战局前,一直对盛长渊放水,不愿一鼓作气打完这场仗的他。
乐浪默然回首,余丹波则是两手环胸地站在原地等待。
挣扎了许久,袁枢才自口中挤出。
“……请让我等扶柩。”
乐浪体恤地颔首,“当然。”
世上没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在天子脚下的长安,在这座四处有太子眼线的京畿里,任何风吹草动,自然都会传至太子的耳里。
当然包括贺玄武带人亲访国舅府之事。
听完甘培露所禀的消息,灵恩木着一张脸,相当不满凤翔在他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他更介意的是,凤翔竟敢在长安如此明目张胆,这是否摆明了,凤翔根本就没将他看在眼底?
“翅膀硬了?”灵恩冷冷低哼,“赏他一口饭吃,他偏不安安分分的做个王爷。”以为灭了个南国,就可骑到他的头上来?将封地给在巴陵,是不想将凤翔打压至一无所有之地,没想到凤翔竟不领情,还想在他的脚下作乱?
善于察言观色的甘培露,顺势地照着他的话接口。
“自灭南一战即可看出,宣王不是个安于己位之人。”丹阳城破之时,生擒尧光者,不是别人,正是处心积虑邀功的凤翔。
灵恩有些没好气,“不然我怎会将他的封地给在巴陵?”原本想说将他给分配至巴陵后,凤翔就变不出花样来了,没想到,凤翔在临行前,仍不忘为自己的往后铺路,一找,就找上了皇后与国舅。
“殿下打算怎么办?”皇后与国舅皆是可以左右圣上之人,这事可不能置之不理。
“玄玉那方面如何?”不急着盘算凤翔,反倒是担心另一人的灵恩摆摆手。
“齐王忙于九江平乱,据下人来报,齐王已败盛长渊之事,明日应会上奏。”
灵恩的眼中有着狐疑,“玄玉在长安没特别的动作?”就连凤翔都懂得保己之道了,更善于隐藏的玄玉会啥事也不做?经过御使一事后,玄玉不可能不提防于他才是。
“并无听闻。”甘培露摇了摇头,“齐王现下全副的心神应在九江。”诸王所受封之地,于战后皆百废待举,眼下的齐王应当没法子去管远在长江对岸的事。
不可能,就算九江再棘手,玄玉不可能不在乎他在长安的动向,玄玉更不可能会任凤翔在长安安排好人脉,而自己却不寻条能与凤翔并驾齐驱之道。
始终不懂为何他把玄玉看得比凤翔重要,也更需提防的甘培露,走至案前朝他深深一揖。
“臣以为殿下该防的,应是宣王而非齐王。”他不忘提醒凤翔之事可是燃眉之急。
“倘若玄玉仅是隐而不发,按兵不动呢?”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的灵恩向他摇首。
“最起码宣王是台面上看得见的敌人。”面对他的心结,甘培露的语气里掺夹了些责备,“就因殿下处处防以齐王,这才给了宣王机会。”玄玉的行事作风本就引人注目,但低调的凤翔在底下动手脚的工夫却不亚于玄玉,偏偏他就只是把玄玉当成眼中钉,所以才给了其他人生存与发展的空间。
灵恩瞥他一眼,“你这是在说,这是本宫之过?”
“臣不敢。”甘培露再次朝他拱手,并挺直了身子直言,“如今宣王之人已在拉拢国舅,宣王又不时派王妃入宫与皇后一叙,殿下应在宣王日后为患之前采取必要的行动。”
“命太子妃之人,在朝中行事收敛点,尽量别再得罪母后一派之人。”忙于补救的灵恩想了想即下令,“今日起东宫节约用度,不能再让母后有话可说。”
甘培露总觉得还是不够,“国舅与皇后方面,殿下还得亲自走一趟。”
“当然。”他也知道这事若没他出面肯定是摆不平。
“宣王呢?”说来说去,他都还未提到要怎么对付凤翔。
“重建巴陵非易事,凤翔若向朝廷求援疏困,就以国库困难为由。”丝毫不予留情的灵恩,决定斩断凤翔与长安中的后援,“将你的两眼盯紧朝中百官,谁若是想为凤翔说话就设法在暗地里刨了他。”
“是。”
在甘培露欲领旨去办时,灵恩抬起一手要他缓一缓。
“凤翔手中有兵多少?”凤翔的自信有一半是来自女娲营,忽略了女娲营,就等于忽略了另一枚重要的棋子。
“战后所剩不多。”甘培露偏头想了想,“宣王若要吸收封地上的南军,起码也要个三年五载也才能成气候。”
这一回不打算任女娲营再次坐大,“我可不能等他个三年五载再任他拥兵自重。”
“殿下想如何?”兵是凤翔自己养的,他能耐凤翔如何?
他指出默默在暗中进行的一事,“霍天行将盘古营整顿得如何?”四位王爷手下皆有兵,身为太子的他,难道就无将可用?美其名为护卫京畿的盘古营,实际上可是他这太子手下的第一大营。
“前朝东宫六骑与前南国东宫六骑皆已在营中。”这两支训练有素的东宫六骑,霍天行不需如何整顿,霍天行只需设法让他们效忠于太子。
灵恩眯细了眼警告,“告诉霍天行,盘古营若能成气候,本宫自是不会亏待他,但若盘古营连个女娲营都及不上,那就当心他的脑袋!”
“遵旨。”
在甘培露离殿之后,两目紧盯着甘培露所呈之摺的灵恩,忿忿将它扫落至地,恍然间,他仿佛看见了凤翔的笑脸。
他忍不住一手握紧了拳心,“养虎为患。”
第三章
杭州。
在杭州一战中为国殉亡,被视为南国英雄的邢莱,就葬于他生前力守的杭州城城外,而在战中亲自击破邢莱的赵奔,在信王德龄已抵达丹阳治地,并开始整顿起丹阳之后,即奉信王之命前来杭州这座百废待举之城镇守。
派出手下之兵一边镇压藏于杭州城的南国残军,一边发动杭州城的修葺工事的他,在杭州百姓讶异的目光之下,决心还已死的邢莱一个心愿,还他一座美丽富蔗的杭州城。
在这日,手下来报城中工事已告一段落之后,赵奔提了两坛老酒带着随扈出了城,来到葬于城外的邢莱坟前,邀他供饮一杯战后的和头酒。
“师傅。”
“见过信王了?”光听声音即知来者是谁的赵奔,坐在坟前没有回首地问。
“见过。”刚自丹阳一路风尘仆仆赶来的狄万岁,经他一提信王二字,眼眉间掠过了些许的不悦。
“丹阳城安顿得如何?”派他与黎诺一同为德龄压镇下丹阳的赵奔,很是关心德龄是否能够在丹阳力足。
他恭谨回复,“除了少数南国旧员仍需派人严加看管外,丹阳城内外风浪已平息。”
在朝员那方面,或许是因德龄当初并非亲手掳走尧光,更非杀玉权之人,因此留在丹阳城内的南国旧员,并未仇视德龄入骨,且德龄一入丹阳,即对丹阳百姓发粮赈灾,并迅速自扬州水路运来丹阳所需民生,因此在百姓方面,吃着德龄运来的米,百姓并没有太大的排斥现象。
“南国残军呢?”
“信王已交由黎诺将军派重兵看管。”或许是南国前太子玉权治军太过成功,以致这些南国残军至今仍不愿效忠他杨国,再加上听闻盛长渊已在巴陵起兵,目前丹阳所剩南国残军,仍是相信南国可能复国有望。
赵奔朝后勾勾指,示意他上前,“你该为信王做什么,可清楚了?”
“师傅真要将这大任交予我?”被自家师傅举荐到德龄面前的他,一想到得将战后伏羲营所剩之兵重新训练,并使之壮大,肩上背负这沉重担子的他,不禁有此埋怨。
“没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赵奔边笑边用火折子点燃数炷清香,“老夫的眼光不会错的。”跟伏羲营里那些食古不化、又在战场上毫无建树、亦帮不上德龄半点忙的老将相比,他对自个儿一手提拔的学生还有点自信。
站在他身侧的狄万岁不满地低语。
“战后伏羲营能用之人不多。”现下伏羲营所剩之兵,已全都交由黎诺派去镇守丹阳,以免丹阳城内将会发生南国残军叛乱之事,要他亲手再打造一个能为德龄所用,且不会被轩辕、女娲二营比下去的伏羲营?他的这个师傅可真会挑难题给他。
赵奔并不认为这对他来说会是个困难,“那就找出能用的人来。”
“若真要用,首推丹阳残余之兵。”早有腹案的他紧皱着眉心再道,“只是丹阳之兵多效忠于盛长渊,要将他们收为己用,恐非易事。”光是那票视玉权有若神明、视盛长渊为心目中不二将军的南国残军,就够他头疼的了。
“不战而屈人之兵,法子多的是。”使劲吹灭火折子后,赵奔将已点燃的香柱在邢莱坟前的香案插妥。
所诉之苦,皆被等闲视之,胸口里皆是不满的狄万岁,索性抿着嘴不再答话。
赵奔偏首看着他,“还有没有其他借口?”
“没有。”他有些没好气。
“成也伏羲,败也伏羲。”赵奔自地上站起伸了个懒腰后,回首拍了拍他的肩头交代,“今后伏羲营由我师徒俩领着,可千万别让信王在同个地方跌两次。”
不似凤翔那般会诿过的德龄,在战后返回长安之时,在殿上果然遭到圣上责难以及凤翔的落井下石,可是德龄并没有逃避身为行军元帅该背负的责任,亦没有否认伏羲营军中无大将这个事实,据嵇千秋的说法,德龄甚是懊悔自己为何在灭南之前没有多些战历,更认为该找来能够统领伏羲营的大将,以避免伏羲营庞大的损失,冲着德龄的这份勇于负责之心,他除了感到欣慰之外,他更有必要协助德龄在丹阳那块土地上重新站起。
“师傅为何这么看得起信王?”真要投效明主,首推灭南大元帅齐王玄玉,偏偏赵奔什么人不检,却挑了个最是无用的德龄。
凝视着狄万岁质疑的眼眸,赵奔沉默了半晌,透露出一个令他不能认同的答案。
“他有心。”
“学生不这么认为。”治军方面,德龄不过是个生手,德龄最拿手之事,是在生财这方面,而商者,通常不奸即狡,这等人也会有心于以性命为代价的武人身上?他不信。
没有反驳他的赵奔,反倒是先拐了个弯问起另一事。
“你可知道韦重次是如何而死?”
“韦将军在采石为信王断后。”早已听闻过此事的狄万岁,每每在想起身为行军总管的韦重次,为了保全德龄,牺牲自己让德龄率着伏羲营退至贵安一事,不禁要为韦重次的大义感到不忍。
他淡淡地问:“你认为韦将军死得值得吗?”
狄万岁撇过头,并不想在他的面前说出看法。
在人死后,才来论值不值,不嫌太晚了吗?就算德龄在战后曾经亲临韦将军府上致哀,那又能挽回些什么?
“值得吗?”赵奔有耐性地重复。
狄万岁不掩其心态,“不值。”
“别与他人一样,都被表面上的假相给蒙了眼。”也知道他和他人都一样会这么想的赵奔,语重心长地向他开导,“你是块料,日后,待你找出信王过人之处时,你就会明白为师为何会助他一臂之力,而韦将军又是为何愿为信王一死。”
他并不想等到日后,“学生想请师傅明示。”
看来不给他一个答案他是不会死心了。
“此次灭南之战中,杨军三军何者兵员最寡?”决意将他观念扭转过来的赵奔笑了笑,扬起一指淡问。
“伏羲营。”
他再问出一个人人皆知之事,“何者死伤最重?”
“伏羲营。”不解的狄万岁眉头愈皱愈深。
赵奔又提出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何者主帅领兵亲征?”
提到这点,狄万岁就有话要说了。
“信王之所以率兵亲征,是因信王手下无将可用。”并非德龄是个英雄,只是在那等情境之下,德龄若不亲征,难道伏羲营还有其他将领可用?德龄不过是被逼得不得不上沙场而已。
赵奔不以为然地看着他,“今日宣王若是无将可用,你认为宣王也会挺身抗敌?”
“齐王亦身先士卒。”深知凤翔之例不可举,狄万岁立刻抬出另一个就算手中有将,依然率军直扑敌营的元帅。
赵奔啧啧有声地摇首,“手中人才济济却不顾自身安危,那不叫骁勇,那是愚勇。”
一时之间答不上话来的狄万岁,转眼间又合上了嘴不再出言顶撞。
“你是个不服输的武人,而信王那小子坚持在何地惨跌一跤,就要从何地爬起,同样也是个不服输的元帅。”摸透他性子的赵奔,鼓励地朝他睐了睐眼,“若是你仍是不相信老夫的眼光,何不就亲自去验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