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凤翔之命率军前往巴陵平乱的闵禄,在越江之前,即听闻前南土巴陵四处,处处有民起义。
相较于其他两位皇子的封地——九江与丹阳,巴陵的动乱较两地为甚,原因是当初女娲营为求时效,攻下巴陵并在往东与往南推进之时,采取的手段过于激烈,以致百姓心中生忿恨与畏惧,在得知这处土地被赐封予当初派军毁他们家园的凤翔后,为求日后不活在水火之中,经盛长渊一号召,无论是南国残军或是百姓,皆纷纷响应于盛长渊的复国大计。
站在船首,早起的晨光映照在闵禄的脸庞上,在灭南之后,面上多了具眼罩的他,看来更是令人畏惧三分。
“盛长渊人呢?”一迳眺望着对岸的他,没回首地问着身后的殷泉。
“回将军,盛长渊,盛长渊已携玉瑶前往九江。”
闵禄扬起嘴角,“算他有自知之明。”
“看样子,盛长渊似乎打算一路东进。”同样都是东进,不同的是,攻防交替,这回欲阻挡其军前进的,换成了他们杨国的人。
“巴陵城中敌军人数多寡?”闵禄压根就不在意盛长渊能否复国,只在乎他必须在凤翔抵达封地就任前所拿下的巴陵。
“约万人。”
“留这么点人?盛长渊是想轻巴陵或是瞧不起本将军?”在松了口气之余,闵禄相当不以为然,“当初巴陵既是由我一手拿下,我自然能再破它一回。”
殷泉要他别高兴得太早,“城中几乎都是百姓。”这才是盛长渊留给他的难题。
当下闵禄紧皱起眉心,面色也变得相当不自然,“王爷交待,万不可伤及百姓。”
以往要下巴陵之时,巴陵之人乃敌军,但现下的巴陵已经是凤翔之地,凤翔在他出发前不断向他叮咛,巴陵那块地上之人,不是他的敌人,而是他日后的子民,日后他能否在巴陵东山再起,可全要靠封地上的百姓。
殷泉怔了怔,有些讶异地看着他,还以为他还是会像以往一般,不计代价地先攻下巴陵再说。
闵禄不满地瞪他一眼,“你以为,本将军有了妇人之仁?”
他赶紧低首,“卑职不敢。”有着先例在前,这教他怎能不这么想?他还记得,当时闵禄是如何在长沙一带将民兵屠于秋原之上。
要不是因为巴陵将是凤翔日后的据地,他才懒得与这些余孽慢慢周旋。
他不耐地扬掌,“上岸后,设法先将叛军赶至城外。”
“但……”殷泉为难地看着他,“启禀将军,不少将军藏匿于民家之中。”
“那就先杀个当榜样。”不把这点小事看成阻碍的他,扬首一笑,“咱们得让南民知道,如今天下是我杨国的,谁要感藏匿叛军谋乱!”
另一方面,赶在闵禄率军挥抵巴陵前既已东进的盛长渊,此刻正在前往石守的路途上。
知道九江绝不可能轻易拿下的他,虽明白九江或是丹阳都有重兵,他却也不能退回巴陵,他不能将玉瑶留在巴陵,因为巴陵若遭闵禄一破,玉瑶恐将性命不保,在玉瑶已号召起南民的复国之心时,他不能再失去玉瑶这个小小的希望。
未到石守,即在数十里外停军的他,站在营外,抬首远望四处,在那远方,处处杨国飘扬的旗帜。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他再如何逞勇沙场,手中兵寡,若要再次遇上轩辕营,他也不知他是否能有胜算。
但他已没有回头的余地。
“殿下,原谅臣还不能随你而去。”远眺着东方丹阳方向的他,喃喃朝晴苍低语,“待幼主复国后,臣,定会给殿下一个交待。”
长安。
春夜里的花朵绽放着清香,明灯晃晃的齐王府内,不似长安城内其他人家皆已在夜深睡去,府中正忙着打包的下人们,在府内来回穿梭,人声一片。
在听闻余丹波已返回轩辕营后,等得心焦的玄玉即刻起程前往轩辕营,与余丹波一同前往九江,因九江局势尚未平稳,故而玄玉不敢带着王妃冬卿一块前去领地,只好留下袁天印以及宝亲王在长安伴着她。
风尘仆仆赶来长安的尹汗青,一踏入齐王府府门,所见到的即是四处热闹的景象,在向府内管家递上拜帖,且说明是何人叫他来此后,早就等着他大驾的管家,即刻迎他入府将他带去给袁天印。
“袁师傅。”经由下人领来的尹汗青,在书房房门开一时,站在门外恭谨地唤。
“你叫汗青是吧?”代替玄玉为他接风的袁天印忙迎他入内,“一路上辛苦了。”
“不敢。”
知道他是何等人的袁天印,并没有对他拐弯抹角,也不想浪费口舌,故一开始就开门见山的对他直说。
“丹波何以请你来长安,我想你也明白。”
尹汗青拱手以覆,“下官之力虽然绵薄,但下官定会为王爷竭尽全力。”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袁天印笑笑地领他在屋里坐下,“日后就是自家人,别这么客套。”
赶来长安首先就是想先见玄玉一面的尹汗青,环首看向这座不属于玄玉的书房。
“王爷不在府中?”
袁天印亲自为他斟了碗茶,“玄玉他赶去九江了。”
他点点头,在前来长安的路上,也已听闻盛长渊在巴陵起兵,意图复国之事。
“对于阎相,你可有把握?”坐在他身旁的袁天印,所关心的不是九江之事,而是长安那方面玄玉使不上力之人。
早有腹案的尹汗青自信地应道,“要得阎相并不难,只是得花点时间。”
“都已想好该如何下手了?”阎翟光这事之所以棘手,并非只是玄玉的那点小心结而已,而是要打听阎翟光的这一部分。
“是的。”
袁天印露出满意的笑容,“很好。”幸好余丹波有这名旧同窗,不然,他可真不知道该找谁去对阎翟光下工夫。
“袁师傅,下官想问,拉拢阎相这事,王爷可知情?”单单只是推想,也知道玄玉对阎翟光不会有好感的尹汗青,很是担心一旦他去拉拢阎翟光,但玄玉这边却摆不平时该怎么办。
“他知道,也同意这么做。”边说边回想玄玉那夜不情愿的脸庞的袁天印,朝他摆摆手,“这方面不需操心,你只管放手大胆去办就是。”
门扇轻叩的声音,在夜里听来格外清晰。
“袁师傅。”探首而入的冬卿,在进门时瞧见房里另有来客,意外地扬高了眉。
“汗青,这是王妃。”袁天印起身向他介绍。
“下官尹汗青见过王妃。”首次见着齐王府内的当家主母,尹汗青连忙起身拱手行礼。
“免礼。”
“说的是。”袁天印一把扶起他,“方才我已说过了,往后都是自家人,不必太拘束。”
各卿好奇地瞧着来客,“他就是余丹波特意为王爷请来的人?”一介小小尉官也有三万两身价?他可真敢向余丹波开口要价。
“嗯。”袁天印纳闷地瞧着大半夜不睡地她,“王妃找袁某有事?”
“我只是想来问问,袁师傅可都打点好了?”现下全府大致上都已准备好了,就只差他一人文风未动。
早就习以为常的袁天印耸耸肩,“袁某没什么身外之物,随时都可上路。”
“袁师傅要出远门?”听出他们话中意的尹汗青,随即回想起入府时所见到的景况。
袁天印轻叹,“长安毕竟是个是非之地,自然不宜久留,袁某打算依王爷之令随王妃与宝亲王回到洛阳。”不需他叮咛,近年来已养成草木皆兵性子的玄玉,深怕要是在长安多待上一段时日,将可能会揽上意外的麻烦,因此玄玉在离开长安前,已知会他得带着冬卿远离长安这块地。
一手抚着下颔的尹汗青,思索不过半晌,马上抬首再问。
“王爷既身在九江,那短期内河南府是否将由宝亲王代治?”河南府的主人是玄玉,除灭南之战乃身不由己外,总不能一直都让河南府与洛阳全权交给王妃。
尹汗青当下皱起了眉心,“什么?”
“尹大人认为不妥?”将他的反应都静看在眼底的冬卿,慢条斯理地问。
惊觉自己有些失态的尹汗青,在袁天印一手掩着嘴直忍着笑时,忙挥手解释,“不,下官只是……”
她再说出所有人都会有的疑问,“尹大人是想说,一个妇道人家,怎会懂得治民治地之道?”
“下官……”
“冬卿,你就别为难他了。”待她如玄玉的袁天印出面帮他解围,“不如就听听他对你赴任洛阳后该有什么作为,才能让洛阳接受你这个新王妃如何?”
“愿闻其详。”冬卿柔顺地顺着他的话锋走,算是留给尹汗青一个台阶下。
跟个妇道人家商议大事?尹汗青将质疑的眼眸转看向袁天印。
袁天印暗示性地再提醒他一回,“王爷不在,王妃可是河南府的主人。”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跟尹汗青一样,都不相信他特意为玄玉选来的王妃呢?他的相人之术应该没那么差吧?
听懂他话意的尹汗青,也只好不情不愿地吐出。
“王爷治理河南府多年,无论是河南府内与洛阳皆听令于王爷,相信王妃抵达洛阳之后,不会遭到王爷当年的待遇,相反的,洛阳城内之人应是会对王妃敬爱有加。”
“倘若我要治理洛阳呢?”那些理所当然的官话不是她想听的。
要求愈来愈离谱,也不想想她是什么身份……
冬卿在他噤声不语之时,轻声道出她会有此念头的主因。
“如今王爷封地在九江,洛阳也仍属王爷代圣上总管之地,这两地之距,说远不远,但就近也非近,更何况王爷无法身处二处,为王爷代劳,自是当然。”
“只怕……”不想太伤人的尹汗青说得很含蓄,“王妃得下点工夫。”官场之上哪有女人?就算有着康定宴的支持,只怕她将这话对洛阳那些官僚与异姓王说出口,不过是在日后给人说笑话罢了。
大抵也知道他藏着不说的是什么的冬卿,拐了个弯再问。
“若由宝亲王代理呢?”
尹汗青立即颔首,“有康大人稳势,相信宝亲王可将洛阳操持得安稳妥当。”一来冉西亭是个男人,又是亲王,二来冉西亭随玄玉居住在洛阳也有一段时日,若由他代治,洛阳中人应当不会有人说话。
冬卿随之推翻他的话,“但王爷所需要的可不是什么安稳妥当。”在历经灭南之战以及分封领地之后,洛阳这块地,对玄玉的作用再也不只于安身立命。
一旁的袁天印听了她的话后,深感兴趣地挑高了眉。
“王爷所需何物?”也感到有些意外的尹汗青,问得很刻意。
冬卿微微一笑,“尹大人可知,日后洛阳与太原、扬州,终将收回朝廷?”
“此三地原属于太子,收回乃天经地义。”若不是如此,余丹波又何需拉下脸面来找他?
她相当懂得什么是未雨绸缪,“九江不若洛阳繁盛,且九江于战后百废待举,王爷要想让九江与洛阳平起平坐,恐也要个三年五载,因此王爷绝不可失去洛阳。”
尹汗青犹疑地拖长了音调,“这话……是袁师傅告诉王妃的?”眼前的这个女人,不就只是个妇道人家罢了,怎么连她也会知道这等见解?
袁天印笑挥着手,“袁某可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这事。”
冬卿淡淡地解释,“好歹我也是王爷的妻子,在王爷仕途方面,我也总有些自己的想法。”怎么这些个男人和其他男人一般,都认为女人除了操持家务、当个高高在上的当家主母之外,就都没半点脑袋了?
不想让她太难堪的尹汗青,敷衍性地随口应着。
“王妃若想替王爷捉紧洛阳,就必须在太子收回洛阳之前替王爷做点事。”
“何事?”
“这就看王妃怎么想了。”他也不给答案,反倒是想看看她有没有能耐找出来。
“好。”收下战帖的冬卿睐他一眼,“你等着对我刮目相看。”
“下官拭目以待。”尹汗青拱手朝她弯身一揖。
“袁师傅,我去命人准备在天明时出发。”走向门边的冬卿,一手按上门板向袁天印点头致意。
在她走后,袁天印深感庆幸地拍了拍他的肩。
“幸好方才你没同她下赌注。”
尹汗青扬高一眉,“袁师傅这么看好王妃?”他可是靠谋略赚进钱财的,在这方面,他会输给一个女人?
“当然。”袁天印只留给了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答案,“她可不是一般人。”
即将出发前往巴陵前,据文翰林派在宫中之人来报,近来皇后正与太子妃闹得不愉快,把握机会的凤翔,赶在出发之前特意进宫晋见皇后。而在同一时刻,与凤翔同时采取行动的贺玄武,则是携着文翰林来到国舅府,好让文翰林攀借着关系进入府内一见皇后之兄——国舅顾史丘。
因有他客在府中,被安排稍后才见国舅的他俩,在被府中管家请至客室前时,文翰林再次开口要求陪同他来的贺玄武,最好是先行离开。
“你真要独自见他?”贺玄武不放心地看了看甚有信心的他,“不需由我做陪?”若是顾史丘不愿见他,或是话不投机想赶他出府,有个陪客留在这,好歹顾史丘也会卖个面子。
文翰林再次婉拒,“希望贺大人相信下官,下官一人就绰绰有余了。”
“机会就只这么一回,可千万别弄砸了。”忐忑不安的贺玄武,临行前再三地向他交代。
“是。”知情的文翰林面上仍是全无紧张的模样,依旧对他笑笑。
丝毫不知他是哪来的自信及把握,但又帮不上忙也不知该如何说服国舅的贺玄武,一手轻抚着紧锁的眉心,扬手示意下人带他出府。
贺玄武前脚刚走,文翰林随即收走了笑挂下了脸,由府中管家的带领下来到客室等候,方步入客室,文翰林的两目随即遭一旁的棋桌所吸引。
他走上前,低首看着桌上所留之残局。
“敢问管家,这句棋,何人所下?”赶在管家离开之前他出声留步。
“国舅与众来客。”因他派头不大、在朝中官位也不显眼,更在入府后没懂得疏通这道理,管家懒懒停下了脚步,回答得有些不情愿。
“何以留有残局?”
他爱理不理,“因无客可解。”
“国舅所执之子是黑是白?”端详了盘中局势一会后,文翰林登时露出了有把握的笑。
这回管家连开口都不愿了。
久候不到下文,文翰林回首瞧了瞧爱理不理的管家,会意过来的他仅是一笑,走至管家的身旁,自袖中取出一张银票塞至他的掌心里。
“黑子。”他要的答案立即自管家口中吐出。
“多谢。”
“国舅就到了。”收了好处的管家,在步出客室前不忘提醒。
两目定在棋局内的文翰林颔首致谢,思索了一番后,在廊上脚步声响起之时,把握时机地执起一白子在局中走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