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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出来了 page 4 作者:白玉虹

  「大哥,你会不会太ㄍㄧㄥ了?大学时代是每个人一生中最精采的时期,正值青春方炽的年华,你没趁那时候好好地玩它一玩,未免太过可惜了。」在她的观念里,什么样的年纪就该做什么样的事,不合理的压抑有碍成长。她这个大哥年纪轻轻就老成持重,实在教她看不过去。

  「玩?妳指的是哪一方面?」卓斐然淡淡一笑。「我球照打,每年一次国外旅游,并没有苛待自己。」

  「拜托,这种事还要我说啊?!」她朝他翻了个白眼。「哪个大学生不玩社团、不交女朋友?!这是必修学分,我猜这两样你到毕业时一样也没做到吧。」

  「我对社团没兴趣,至于交女朋友……妳不觉得很多余吗?」他直视着前方的路况,手握着方向盘,像掌握自己人生方向般的沉稳牢靠。「将来,父亲自然会替我挑选匹配的对象,我无须在这方面浪费心神。」

  他的回答让卓悠然不禁瞪大眼望着他,彷佛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史前未有的大怪物。

  「哥!你会不会太过听话了啊?别告诉我你打算过和尚般的生活,直到老爸为你钦选老婆。」她不可思议地嚷嚷着。

  「妳是在替我担心生理需求的问题吗?」他难得幽默。

  「臭大哥,你明明知道我指的是什么,现在有哪个年轻人不想谈个恋爱呀?你难道对爱情一点憧憬都没有吗?」

  「爱情……」他微微皱眉。「如果注定是一场徒然,那有什么好追求的?何必去耽误别人,给人不切实际的盼望和梦想?」

  「你别说得这么悲观好不好?」卓悠然不以为然地挑眉。「如果真的碰到喜欢的,就据理力争嘛,都什么年代了,结婚对象还要由父母作主啊?!」

  「这一点,妳应该比我清楚才是,别忘了后天的相亲宴。」他意有所指地看她一眼。「像我们这样的家庭,终究还是讲求门当户对的,我并不抗拒这种形式的婚事安排。」

  「哼,谁说我一定会去参加那个捞什子的相亲宴?」气恼地一噘唇,悻悻然地撇眼望向车外。「门当户对有什么好?多少嫁入豪门的女人每天独守空闺,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逛街瞎拼,还得忍受丈夫在外面金屋藏娇包养女人,那个邵伯父就是最好的例子了,与其过那样的生活,我宁愿一辈子单身!」

  提起邵明远,卓斐然脑子里不期然地浮上一张洋娃娃般却没任何表情的美丽脸庞。那叫冬妮的女孩身上有着同他相似的疏离淡漠的气质,以她自己的方式面对她所处的世界。

  方才在面对那样尴尬难堪的场面,她一点支绌自怜的神态也无,反倒像个局外人似,冷眼看世情。

  他没忽略她唇角那抹淡淡轻嘲的笑意,很难相信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虽只见过两次面,但她给他的印象十分深刻。

  见他没出声响应,卓悠然接着又说:「人的一生就活这么一次,如果得依着别人的安排过活,那还有什么乐趣和希望可言?!你别指望我跟你一样听爸的话,乖乖地去赴相亲宴!」

  「妳会去的,尽管再怎么不愿意,妳还是会去。」卓斐然语淡意长,沉笃地。「因为妳还无法拋下卓家女儿的身分。」

  卓悠然瞪着他,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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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城市的夜一片流光闪烁、灯红酒绿,男男女女留连酒吧、舞厅或俱乐部,无不放纵情热、恣意狂欢。

  然,即使外表看来是如此喧哗热闹,躁动的夜色中仍流淌着隐隐的、属于城市惯有的寂寞氛围。

  阮冬妮微皱着眉,穿梭在装潢典雅华丽、泛散着淡淡烟草味的俱乐部里,身着淡蓝色连身裙的她,像个清丽纯洁的小公主似,格外引人注目。

  这是台北市郊一家颇为著名的高级俱乐部,但不是最顶级的。

  听说,这家俱乐部大都是一些商界名人带着情妇聚会享乐的地方,还颇具隐密性,会员们对彼此携带的伴侣都很有默契地不去过问。在这里可以看到各型各色的情妇典范,或妖娆、或妩媚、或温柔,尽管外貌气质多有不同,可有一点是她们共同的特色,那就是欣然地接受「情妇」这样的身分,并且乐在其中。

  然而,她的母亲却是那唯一的例外!所以她抑郁不乐,眉间总锁着轻愁。

  几乎是一接到绿萍阿姨的电话,阮冬妮便知道母亲又沉溺在情愁苦酒之中,平常只小啜红酒的她,每当心中幽闷无可解时,便会上俱乐部痛饮以求宣泄。

  这样的机率虽然不多,但没有一次不烂醉如泥。谁能想得到兼具美貌与才华的艺文界知名绘本作家阮芷芸,会有这么丧志堕落的一面?

  阵阵飘散过来的烟味让阮冬妮不觉更加蹙紧眉头。她一向不喜烟味,闻久了总会头晕恶心,为了早些离开此地,她的脚步又加快了些,朝已熟悉的包厢位置走去。

  毫无意外地,她看见了母亲俯首趴在桌面上,正喃喃低语着什么,微微沙哑的声音透着一股悲伤和寂寥,桌上还摆着几支空酒瓶,显见喝得不少。

  「芷芸,我真没见过像妳这么不开窍的情妇。」方绿萍斜倚着身,吐露着慵懒的风情,好心地对阮芷芸开解道。「都十几年了,孩子也那么大了,干么跟自己过不去?!我劝妳别想图什么男人专一的爱,日子过得轻松惬意就好。」

  阮芷芸动了一下,似乎在摇头,声音嘎哑地闷吐:「妳不懂……妳不懂……」

  阮冬妮瞅着这一幕,缓缓地走进包厢,轻唤了声:「绿萍阿姨。」

  方绿萍转过脸来,看见她即绽开一抹热情的笑。

  「冬妮,妳来了啊,好些日子不见,妳好象又变漂亮了些。」说着,疼爱地一把搂住她,艳妆浓抹的脸庞浅露那么一点欣羡。

  唉!女人再怎么美,终逃不过岁月的纠缠,年华老去是迟早的事。尽管勤于保养,却仍然比不上少女无须人工矫饰的青春。

  「我妈她……」阮冬妮忧心地望向母亲。她连她来了都没反应,可见醉得不轻。

  「妳妈她还不是那个老样子!」方绿萍无可奈何地努了努嘴。「老是为了妳父亲在那边自我折磨,她就是死心眼,怎么劝也劝不听!冬妮,妳以后可别学妳妈那么想不开,知道吗?」说到最后,她倒是教起她来,也不顾忌她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女生。「女人啊,就要多爱自己一些,要从男人身上得到什么,自己得先弄清楚。像我和妳妈这种身分呢,最好别妄想得到男人的爱呀心的,一点都不实际。妳看看阿姨我,生活得多逍遥惬意,与其奢想一份虚无的爱,还不如悠悠哉哉过日子,才不会像妳妈一样,搞得自己痛苦得要命!」

  对于方绿萍直接大胆的话语,阮冬妮早已见怪不怪。

  和母亲一样身为情妇的她,性情潇洒不羁,是个及时享乐主义者,从不让自己陷入无谓的忧愁苦闷中。她和母亲是完全不同的个性,或许就因为不同,所以反倒处得来,她是母亲唯一能抒发心情苦闷的倾诉对象。

  「阿姨,时间不早了,我先带妈妈回家。」

  方绿萍点点头。「冬妮,不好意思,阿姨今天是搭人家的车过来的,不方便送妳妈回家,所以才把妳叫来。」

  阮冬妮微微一笑,很有礼貌地回说:「我应该谢谢阿姨才是,每次都让妳麻烦。」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方绿萍疼爱地摸摸她的头。「妳妈有妳这么懂事的女儿真好,她应该多花点时间和心思在妳身上才是。」

  纤细的身子因着最后一句话而微微凝顿,随即垂下眼睫,轻勾起唇角,淡露一抹似笑非笑。没再说什么,她起身走到阮芷芸身旁,轻声说:「妈,我们回家去了。」

  阮芷芸缓缓抬起头来,神情有些迷蒙恍惚,任阮冬妮撑起她,扶着她摇摇晃晃地走出包厢。

  第三章

  走出俱乐部门口,阮冬妮立即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初夏的夜里没有半丝风,但已足以让她驱逐胸口的恶心不适和头部的晕眩感。

  感觉舒服许多后,她抬眼望向马路,准备叫出租车。谁知才张望了一下,原本低垂着头的阮芷芸忽然抬起头往旁一撇,瞬即呕出一摊秽物,好死不死地,正好有个男人走过她身旁--

  「搞什么鬼啊!」一声隐隐含怒的低咒立时响起,男人昂贵的长裤和皮鞋全都沾上了酸臭的秽物。

  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阮冬妮登时呆傻了眼,扶着软成一摊泥的母亲怔愣地看着男人脚下的污秽狼籍,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卓斐然浓眉紧蹙地望着自己沾黏着秽物的裤脚与皮鞋。他一向自律甚严,对于那些没办法控制自己而沉溺于酒精中的人没啥好感,喝酒喝到醉甚至呕吐,于他而言,是一种愚昧、不知自制的行为。

  酸臭的味道令他忍不住皱眉,神情也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一抬头,便立即射去冷怒的眼芒。

  「小姐,妳吐了我一身,打算怎么处理?」冰冷的低沉嗓音让人不由得生畏。

  阮冬妮微微颤了下,而后缓缓抬起脸,面对男子忿怒质问的脸。

  「对、对不起……」除了道歉,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那个……呃……我会赔偿清洗的费用--」

  「是妳?」卓斐然惊讶地看着她仍显慌措的脸蛋。这么晚了,她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视线随即转移至委靠在她身旁的女人,眼里带着疑问。

  他的话引起她的注意,她有些困惑地望住他:「我认识你吗?」眼前男子确实有些面熟,不过,她实在记不起来曾在哪儿见过。

  「我们曾见过两次面。」一见是她,方才的怒气迅速消褪,只是微微皱眉地盯视着她。他自认为不是个会让人轻易忘记的人,尤其他还曾对她伸出援手,可她竟然对他完全没了印象。

  「是吗……」她努力思索了下,这时的阮芷芸又突地惊醒过来,猛然推开她,摇摇晃晃地走至路边再度呕吐起来。

  「妈,妳还好吗?」她随后奔过去扶住母亲,在她吐尽肚腹里的酸水后,悄悄地递上面祇。

  那一声妈,解开卓斐然心里的疑问,却也教他眉间皱折不觉又加深了几分。

  阮芷芸接连发出几声干呕后,整个人往旁倾靠过去,身体的重量几乎全落在女儿身上。阮冬妮吃力地撑扶住她,有些困难地移动脚步。

  卓斐然看不过去,走向她,先是取走仍握在她手上的面纸包,大致清理了一下自己的裤脚和皮鞋,随后目光转向她,说:

  「妳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送妳们回去,我的车就停在前面而已。」

  说完,没等她响应,人已经大跨步往前走去。

  面对这突然转变的情况,阮冬妮着实愕愣了好一会,等她回神过来,一辆白色的BMW已经停靠在她身前。

  「上车吧。」卓斐然降下车窗,微倾过身对着她说。

  她动也不动地,神情多所犹豫。

  「妳放心,我不是坏人。」他以为她担心的是这个,特地解释一下。「那天在精品店我们见过面,在那之前,我还曾救了妳一次,记得吗?」

  经他这么一说,她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在哪儿见过他的,但是,她依然站在原地,看似没打算接受他的好意。

  卓斐然下意识地皱眉,不明白她还在犹豫什么,最后索性下车走到她身旁,二话不说地打开后座车门,微带命令的口吻说:「上车!」

  邵冬妮微抿着唇,迎视他略带不耐的沉肃脸庞,淡淡地说:「我怕会弄脏你的车。」

  「这妳下用担心,车子脏了,我会让人清理。」他的脸色和缓了些,不再多说什么,直接接过阮芷芸将她安置于后座,谁知软绵绵的身体一接触到座椅立即躺平。

  「妳坐前面吧。」没让她有开口的机会,他轻握着她的手肘,为她打开车门,让她坐进驾驶座旁。

  待车子驶上大马路好一会,始终静默无言的阮冬妮才想起自己还没告诉他地址。「那个……呃……先生,我们家住荣星花园。」

  「我知道。」卓斐然的目光平稳地直视正前方。「妳母亲常常喝醉酒吗?」

  他突来的问话令她微怔了下,但也只那么轻轻一下。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侧脸望向车外霓虹闪烁的街景。她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回答他的问题,不管他是出自于关心或是好奇,更何况她没有习惯与别人谈论和自己有关的事。

  她的沉默让他忍不住挑眉。「妳一向都这么安静吗?」

  她的反应只是转过脸瞅着他,仍然不发一语。美丽的大眼睛像嵌在窗外夜空中的星子,黑黑沉沉地闪着幽光,看似什么情绪也无,却又深得让人不自禁想往里探看。

  卓斐然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女孩,他自己已经算是个话少的人,没想到她比他还静默少言。十六岁,该是洋溢着青春欢笑的年纪,而她美丽的脸蛋却鲜少有表情,彷佛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牵动她的情绪一丝一毫。

  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一股烦闷,他莫名地微微恼火起来,禁不住语带轻讽地说:「小女孩,想要扮成熟,妳还早得很,十六岁就该有十六岁的样子。」

  话刚出口,他随即被自己吓了一跳。他的情绪一向不容易有高低的起伏,脸上也经常性的没什么表情,惯以理性的思维处理事情,但碰上这不过见过三次面的女孩,他久违的脾气竟被激起。

  本以为她仍会静默地不置一词,没想到她却出人意料地、一脸专注地注视着他,还认真地问:「你认为十六岁该是什么样子?」

  他着实愣了一下,她看他的眼神没半点虚矫,也非故做天真,那瞳底淡淡的迷惑好似真的在追索一个答案,真实地传递她心里的疑问。

  「我以为妳应该知道。」他轻笑了声。「看看妳周遭的同学吧,他们身上会洋溢着青春的光彩,快乐的时候尽情欢笑;心情不好时,情绪会表达在脸上,渴望找朋友倾诉,妳呢?妳也同他们一样吗?」

  阮冬妮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而后不自觉地轻蹙起眉,喃喃道:「原来我真是个怪胎啊……」她忽地抬眼看他,朝他耸耸肩,颇带点无奈的意味,说:「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已经是这个样子,以后大概也改不了了。」

  她的眼神坦率无伪,唇边勾起一抹轻缈的笑,那笑有几分惹人爱怜。

  卓斐然心湖蓦然一动,微微怔忡。她笑、她皱眉、她的声音与神态,有着水一样的清幽淡柔,带着一点风的飘忽随性,明明是一个荏弱的女孩,却又显露着坚韧的气质,撩乱了他的眼,也彷佛撩动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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