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妮,现在都几点了,妳怎么这么晚才回家?」邵明远难得对她凝着一张脸,口气也较平日严肃的多。「全家人就等妳一个人吃饭!」
「对不起,我留在学校图书馆看书,忘了打电话回来跟陈嫂说一声。」她照例搬出那套说辞。
「那为什么不把手机开着?贞妮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打不通。」
邵冬妮默然不语。她没有带手机的习惯,就算带了也常忘了开机。
「算了,爸爸,时间不早了,大家先吃饭吧。」邵贞妮微笑地出声缓和。
经她这么一提醒,邵明远没再叨念什么,看着冬妮说:「坐下来吃饭吧!」
邵冬妮动也没动一下,垂着眼说:「你们吃吧,我已经在外面吃过了。」
事实上,她不过才吃了块面包果腹,但她实在不想和卓斐然同桌吃饭,她不想看到他和倩妮之间亲密的互动。
说完话,她转身就要走回自己的房间。
「慢着!」却被邵明远一声叫唤给止住了脚步。「吃过了也得坐下,等一会我有事情要宣布。」
「就是嘛!今天家里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妳怎么可以不在场?」邵爱妮挑高眉梢好不开心地笑着接口,那眼神、那笑容显出一丝得意,像是别有意含。
邵冬妮皱了皱眉:「能不能现在就说,我还有很多功课没做完。」
邵明远不高兴地拧起眉,正想说她几句,邵爱妮已经迫不及待开口了:
「没问题,妳仔细听着了,卓大哥向倩妮姊求婚了,而倩妮姊也答应了,一个月后他们两人就要举行订婚仪式。」
邵冬妮脸色蓦然一白,她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下意识抬眼看向卓斐然,正好对上他刻意隔着距离的视线,浅露淡淡笑意地回望着她。
他的眉眼依旧是熟悉的,但她彷佛不认得他,她知道他们之间有些东西已经悄悄地改变了……自从她吻了他那一刻起。她好象触到了某种禁忌,那样的禁忌让他将她推得远远的。
心,在这一刻问宛如被蚀穿了一个大洞,空空荡荡的,摸不着底。她像个木偶般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反应,甚至,连开口说话的能力都没有了。
终于,她勉强挤出一句话来:「倩妮姊……恭喜妳……」声音沙哑干涩,说完,没等倩妮回话,便匆匆掉头离开。
回到房间以后,她锁上门,将自己埋入被窝里,一只手紧紧揪住胸口,想平抚那针扎般持续而尖锐的疼痛。
然而,痛楚的感觉依然存在,静寂中,她好象听到了低低的呜咽声,好一会,才意会过来那声音是自她喉咙里发出的,下意识伸手往脸上一抹,湿热的液体染了她满掌。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心慌地自问,为什么当她听到卓斐然要和倩妮订婚时,她的心会这么痛?她的眼泪会不由自主地奔流?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心中对他早已慢慢滋生出某种微妙的情感?为什么她到现在才知道自己是这么地在乎他?
这种失去的痛、忌妒的疼代表什么?她对他真的只是单纯的喜欢与依赖吗?
不是的!如果只是喜欢、只是依赖,她不会这么难过,心口不会像被人抢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感觉空荡荡慌得紧,这样的情感比喜欢还更深……
她蓦地一震,整个人剎那间完全清明了起来,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对他的感情!
她楞楞地发着呆,眼泪却仍流个不停。现在她该怎么办?
一旦他真的和倩妮结婚,她与他之间就正正式式地隔了道鸿沟,虽然他曾说过,不会因为结了婚而改变对她的关心,但她知道,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而她要的……也不再是从前那样的关爱之情了……
第九章
天气真的冷了!
冬天的街头,一片灰蒙蒙、昏沉沉,迎面吹来的风冷得刺人。
邵冬妮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荡,她已经走了一个下午,今天她只上了半天课,就再也待不住,午休铃声一响,她便收拾好书包离开学校。
最近这一阵子她常常逃课,也没回家吃晚饭,总要在外面晃到天色暗沉,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跚跚然回家。
她觉得自己彷佛又回到了以前那个爱飘飘荡荡的自己;不同的是,从前她是纯粹喜欢那种自在漫游的感觉,而现在,她却是为了逃避。
逃避什么呢?逃避她对卓斐然不寻常的感情;也逃避他与倩妮出双入对的身影,还有爱妮有意无意的奚落与嘲讽。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街灯一盏一盏地亮了,将她的影子拖得长长的,看起来萧瑟又落寞。
邵冬妮不禁苦笑了下,没想到属于她十八岁的青春是如此黯淡寂寥。
走着走着,经过一家高中升大学的补习班,只见一群学生鱼贯地进入,个个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她忽而又想,自己还比他们好多了,起码不必在下课后紧接着又跳入另一座监牢。
愣愣站着发呆的她,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撞到她的人急忙连声道歉。
「没关系。」邵冬妮稳住身子后抬起头来一看,没想到竟看到一张熟识的脸。
「妳……妳是阮冬妮!」对方显然也认出她来了。「妳还记得我吗?我是程志谦。」高瘦俊俏的男孩难掩惊喜之色地看着她,声音里明显地透着兴奋之情。
邵冬妮很快地想起他来,微笑地响应:「嗨!好久不见了。」
自从她转学后,就不曾再跟他碰过面,彼此也未留下联络方式,就这样断了讯息。没想到,他们还会在街上巧遇。
「是啊,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妳。妳还好吗?那时候妳突然转学又搬家,我……」他热切地说着,看到她微显惊讶的眼神,才发现自己有些忘形了,赶紧停住话语,不好意思地搔头一笑。
「你怎么知道我搬家了?」她好奇地问。其实原本住的公寓,父亲还保留着,打算以后留给她。
被她这么一问,程志谦蓦然脸红。「呃……我……我是向教务处主任问来的。」这件事可费了他不少的脑筋,细节却是不便说出口。
「原来如此啊。」她淡淡地笑了笑,看看他,又看看补习班大门,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无奈地举高手里的补习袋,脸上的表情已代替了他的回答。
邵冬妮会意地点点头:「那我不耽误你的时间了,你赶快进去吧。」
程志谦迟疑了一会,而后笑开脸道:「难得遇上妳,今天就逃课一次吧。」说完,拉起她的手跑出骑楼外。
尚来不及反应的邵冬妮被他拉着跑了一会,直到他停下脚步。
「你……」她看着还紧紧抓住她手的大掌。
顺着她的视线一望,程志谦俊俏的脸庞又是一片红,他赶忙放开她的手。
「对……对不起,我是太高兴了,所以才、才……」
他胀红着脸,慌张无措地解释着,结结巴巴的模样逗笑了邵冬妮,让她想起一年半前他要求跟她做朋友时的情景。
「你吃过晚饭了吗?」她微笑地问。
「啊?!」程志谦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开心地笑着问:「一块波萝面包算不算晚饭?」
「那一起去吃饭吧!」她主动邀请他。此刻,她想要也需要有人陪着她。
程志谦立即点头如捣蒜,粲然的笑脸彷佛中了乐透奖一般。
「妳想吃什么?」他开心地问。
邵冬妮微笑地耸耸肩:「吃什么都可以,由你决定好了。」她其实并不饿,只是想要有人陪而已。
他想了一下,眼睛突地一亮:「妳急着回去吗?」
她摇了摇头,此刻她最不想要的就是回家。
「那走!我带妳去逛饶河夜市,那里有很多美味又特别的小吃,妳一定会喜欢!」说着,又忘形地拉起她的手。
这一次,她没怎么惊讶。只是,看着他的手,她的脑海里却浮现出另外一双有力的大掌,温暖而厚实,足以包覆住她的小手。
然而,那双手就快要完全属于别人的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不管晃荡到多晚,邵冬妮心里很清楚,自己终究还是得回家。
进门时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她没有马上进屋里去,只是站在庭院里愣愣地望着邵家大宅。
饶河夜市很热闹很温暖,短暂地纡解了她心里的愁闷。可一回到这里,所有失落惆伥的情绪又一股脑儿涌了回来。
视线所及处,晕黄的园灯倒映出一地的枝叶扶疏,冷风吹拂着,地上的树影叶影也跟着摇曳浮动。
外面很冷,但她仍不急着进屋里去,只是仰首怔怔地盯着浓墨般的夜空。无星的夜,只有一弯黯淡的半弦月孤零零地挂在天上,看起来很是凄清寂寥,恰如她此刻萧瑟孤寂的心情。
蓦地,她愕愣了下,她已经好久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以往的她,就算感到孤寂,也颇能自得,不以为苦。但现在,她竟然会觉得难过无助,甚至害怕。
「外面这么冷,妳打算在这里站多久!」正当她怔忡地发着呆时,熟悉的低沉嗓音幽幽地荡进她耳里,惊醒她的意识。
急急收回仰望的视线,转向声音的发源处,这才看见门廊阴影处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还飘着淡淡的烟雾。
她屏息地看着那道高大的身影走出阴暗处,一张她许久不见却又牢牢占据她脑海教她夜夜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的脸庞瞬即映入她瞳底。
「你……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惊愣了好半晌,她才开口。「这么晚了,你……不是应该回家了……」
卓斐然深浓的眉紧纠着,一步一步走近她。「妳也知道这么晚了,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我和朋友一起去吃饭,顺便逛了一下。」邵冬妮避开他的视线,淡淡地回道,却正好瞥到他垂在身侧夹着香烟的手,不由得皱起眉来,脱口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她明明记得他不抽烟的。
卓斐然愣了一下,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呢?这个问题倩妮也问过他。
他其实并不喜欢香烟的味道,只是,这些日子他的心情很紊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需要尼古丁帮他减轻满腔的郁闷与烦躁;或者,该说是麻痹吧,让他可以不再思、不再想,不再困顿烦恼。
没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很快地丢开手上的香烟,用脚踩熄。他知道她闻不得烟味。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最后,邵冬妮先开口:「我……要进屋里去了,你也该回家了。」
说完,低着头绕过他就要定进屋里,卓斐然却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到自己身前。
「为什么这一阵子都这么晚回家?陈嫂说妳没有一天回来吃晚饭。」低沉的声音里有着压抑的怒气。
她被他的举动给吓了一跳,随即稳住心绪,垂下眼说:「我回不回来吃饭跟你无关!」话一说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什么时候开始,她也会说这种任性赌气的话,而且还饱含浓浓的怨怼之情,不由得脸红起来。
卓斐然眉心蹙得紧紧的:「妳明明知道我是关心妳,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他是一直努力试着对她放手,告诉自己不要再对她挂念那么深。可是,这些日子以来,他还是无法做到,他的眼神总会不自觉地搜寻她的身影,耳朵一听到有关她的事,就会不由自主地竖起,而她,却好象从邵家消失了似,常常看不见人影。
终于,他忍不住向陈嫂询问,这才知道她又回到过去像游魂似的每天在外头飘晃到很晚才回家。
这样的她如何教他放得下心来?!
邵冬妮只是抿了抿唇,回道:「你现在应该关心的人是倩妮姊,不是我。」声音却忍不住低哑了起来。
他的眼神倏然一黯,涩涩地说:「这两者之间并不抵触,我说过,我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地关心妳,我们之间还是像从前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再也不会一样了!」她忽地低喊出声,截断他的话,一边还用力甩着自己的头,彷佛想藉此发泄心里的苦闷。
她激动的反应教卓斐然不由得一愣。记忆中,她唯一一次情绪失控是一年多前阮芷芸遗弃她所造成的,而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冬妮……妳怎么了?能不能告诉我妳在想什么?」他心疼地看着她凌乱的发丝遮住她的脸颊,想要伸手替她拨开,她却像受了惊吓的小白兔一样,猛然往后弹开一步。
「冬妮……」他往前跨了一步,伸出双手捧起她的脸,在看到她脸上垂挂的泪滴时,惊愕得无法言语。
「放开我……」邵冬妮不想让他看到她这个样子,开始挣扎了起来,她试着拨开他的手,却怎么也无法教他松手。
「妳为什么哭了?」卓斐然轻声问道,唯恐自己一不小心又引发她更多的泪水。这是他第二次看她流眼泪,却是一样的心疼难受。
然而,她只是频频摇着头不说话,眼泪却掉得愈凶愈急。
卓斐然顿时手足无措,随即,一种本能的驱动让他毫不迟疑地将她拥进怀里。
「别哭……」他的声音很低,一只手怜疼地抚着她的发,试图平息她的伤心难过。「妳有什么心事不妨告诉我,别自己闷在心里。」
邵冬妮仍是摇了摇头,无声地啜泣着。
「冬妮,没有什么事是妳不能跟我说的,只要妳说出来,无论再怎么困难,我都会想办法帮妳解决。」他很有耐心地继续哄着她,大手转而揉抚着她的肩,温热的掌心释出涓涓柔情。
话一出口,他蓦然心惊领悟,不管以后他与她之间的关系如何演变,他心中那属于她的位置始终不会变。只要她还需要他,只要她开口一声,他会立即奔到她身边,为她做任何事--以自己的方法继续守护着她。
片刻后,邵冬妮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睁着一双被泪水洗得晶亮的眼定定地看着他,说:「如果……我要你不要跟倩妮姊订婚,你可以为我做到吗?」
她终于说出口了,这么任性自私的话她终于说得出口了!
长这么大,她从没想要为自己争取什么,唯有他,他是第一个让她想占为已有的人。
卓斐然愣了一下,一时无法反应过来,只是怔怔地望着她。
邵冬妮咬了咬唇,继续往下说:「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怎么办?我喜欢你,好喜欢你,不是朋友、也不是亲人间的感情,这就是我的问题,你有什么办法替我解决?」
随着她吐出的一字一句,卓斐然震愕得无法言语。
他没听错吧?她说的真是那个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