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如此,当初真人因何不对圣上直言?”
“贫道不愿骇人听闻,何况,泄露此事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原本,贫道打算一辈子都不说出这件事,但今日……”
“真人告诉本王此事,莫非是……”祯王爷隐约明白他的用意。
“没错。请王爷去找九公主,九公主既有御鬼之能,相信救得了小王爷。”
祯王爷显得犹疑再三:“这……这可妥当?”
他可以相信这件事吗?具有御鬼异能的九公主?
“别无他法。”玉清真人笃定地说。“王爷,倘若不是老道真的无能为力,也不会想到要拜托九公主;如今,您也只有相信这法子了。”
“这……唉,好吧。”祯王爷迟疑了许久,也只好姑且听信。“今日有扰,本王告辞了。”
玉清真人送祯王爷步出玉清观门外。
“真人留步,不劳远送。”
“王爷,今日之事,还请王爷切莫宣扬。”临行,玉清真人不忘殷殷嘱咐。
“这不消说,本王晓得。就此别过。”
祯王爷离去之时,已是日落时分。
日薄崎嵫、暮霭四合,四周笼罩在一灰暗昏昧中,日月无光,依稀又回到了天地异变的当年……
* * * * * * * *
“九公主?”
“本王昨日去拜谒玉清真人,他的确指点我去找这个人。”
大厅上,祯王爷将玉清真人所指示的法子提出来,和王妃及二位外甥相商。
“想不到当年被废掉的那个小公主,背后居然藏有这样的秘密。”彦武听闻此事,不免疑信参半。“姨丈,此事属实吗?该不会是玉清真人一时的推诿之辞吧?”
“真实与否,本王不敢肯定,但相信玉清真人应不至于欺骗本王才是。”祯王爷持须沉吟。“何况,如今也只剩下这条路可走,我们不得不姑且信之。”
“那九公主现今人在何处,玉清真人可有指示?我们得赶紧差人去请她呀!”王妃听到有方法可救爱子,也不论消息真假,只管连连催促。
“九公主自被废为庶民之后,据说就避居在京城东郊,这在朝中倒也是人所皆知的事;只不过,到底是在东郊哪个地方,这就需要探查一番。”祯王爷说道。
“要找出九公主所居之地,应该不是问题,但……”彦文说道。“找出九公主的居处之后,姨丈将遣人去相请吗?”
“这当然,如何不差人去请?”祯王爷对他的问题感到不解。
“这么做的话,姨文不觉得失礼吗?”
“此话怎讲?”
“九公主虽然早已被废,如今是平民之身,但她毕竟是皇族血脉,身分自然尊贵、不比寻常;现在姨丈随随便便就差个人去请她,未免有失礼数,何况,如今是咱们有求于人。”彦文侃侃说来,一番话说得甚有道理。“外甥这话,姨丈以为如何?”
祯王爷想了一下,点点头。“你说的也是,依你之见,那该如何?”
“外甥认为,理当由表哥亲自前往才是。”
祯王爷和王妃闻言,相视—眼,不觉有些迟疑——
“这样妥当吗?衡儿现在身子不是很好,万一有什么闪失……”王妃担忧道。
“姨娘只管放心,我们二兄弟都可陪表哥一同前往。”彦武说道。
“这……”
“也好,那就由你们兄弟二人陪君衡去吧!”祯王爷思考片刻,决定道。“你们自行前往,可以先探一探九公主的虚实,再决定是否要请求九公主伸出援手,免得我贸贸然就遣人去相请,有唐突之失。”
王妃听了,这才没有异议。
“王爷说得也是。”她转向两兄弟:“彦文、彦武,这就有劳你们了。”
“应该的。”
“对了,衡儿人呢?”王妃突然想起,左顾右盼了一下。“为何到现还不见人影?”
应君衡和彦文、彦武二兄弟向来是焦孟不离,那两兄弟已经在厅上坐很久了,却始终不见应君衡出现,王妃不免感到疑惑。
“喔,表兄他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要去东郊散散心,顺便扫一下周姑娘的坟。”
一听到“周姑娘”这个称呼,祯王爷和王妃的神情显出一丝讶异,但很快便黯然下来。
“兰萱啊……不知不觉,她也已经过世三年了……”
大厅上顿时一片沉静,只有窗外的凉风呼呼地吹着,有一种伤逝的悲哀。
* * * * * * * *
东郊,群山绵延成一片幽静山野。
丽日时,明亮的阳光洒落群山,映照出一野明媚亮丽的幽景;而阴天时,就像此刻一般,四周山峦只是灰蒙蒙的一片,在浓重的云露笼罩下,显示出一种荒凉阴沉的意象。
山中小径,是让荒烟蔓草埋没的几块石皮,由山脚零零落落的蔓延到云深不知处的山间。
在几不可辨的石径旁,孤立着一座石坟,也同样埋没在荒烟蔓草中——
这座坟是一片绿,坟上攀爬着满是枝蔓的藤萝菟丝,繁杂纠结,交织出一张浓愁不散似的密网;墓碑上也爬满了绿痕,藓苔地衣之类的青苔紧附其上,整块墓碑看起来宛如一块青石。
那碑石立在灰暗的浓雾中,阴沉沉的似乎在诉说着一种无言的悲凉……
远方传来一阵沉闷的马蹄声,渐渐靠近。
不寻常的声响造访这一片寂寥山野,四周隐隐约约透露着诡异。
马蹄近了。
那是一匹高大的骏马,漆黑的皮毛在荒雾中微微闪着光亮。这对死灰的四周,是如此的不搭调……
而马背上的那个人,更是突兀的出现。
那是一个俊逸不凡的高大身影,虽显得有几分削瘦,却丝毫无损其潇飒英姿。
他来到孤坟前,策马驻立。
月白色的衣摆在潇飒的冷风中翩然飘曳,薄雾中,宛若几片化为白蝴蝶的纸灰。
那人静静地望着孤坟,俊朗清亮的眸子似无焦距般,俊逸的容颜凝着一种漠然的情愫。
墓碑上的刻字在青苔侵蚀之下,早已是模糊难辨的一片荒芜;然而尽管如此,望着孤坟的应君衡依然很清楚那个埋没在青苔之下的名字——
周兰萱。
一个红颜薄命的女子,是他在五年前,十七岁时所娶的妻子。
她原是周尚书之女,经父母之命嫁人他们祯王府,但过门不过二年,年仅十八岁就夭折了。
对于这个过于文静温顺的小妻子,应君衡没有太多的印象,唯一的记忆,是她那抹总爱躲在角落偷望着他的腼腆笑靥。她死后,他也甚少怀念起她。
琴瑟二年,她就像是他生命中一个必然的过客,轻轻地来,又轻轻地走,从不曾造成任何波动和涟漪。
但最近,他竟意外的想起了她。
那抹腼腆的笑,她身上惯有的香味……
没来由的,他想起她,有意无意地就会来到她坟前走走,但望着她的坟,心中却又没有任何感觉。
应君衡又静立了一下,蓦然策马离去——
往山野的更深处行去。
近来连日梦魇令他抑郁,他想藉此机会透透气。
他驭马缓行,寂静荒凉的山间惟有规律的马蹄声轻轻的回响着。
忽然,一个轻细、几不可闻的抽气声随风而来,轻轻飘人他的耳中。
他下意识地往声音的来向寻去。
行不多时,他来到一片石皮光滑的峭壁之下,发现一抹玉色的身影悬于峭壁上的一株枯松间,情况岌岌可危。
谷风习习,那一抹身形微微飘荡,犹如一只初展稚翼的纤弱蝴蝶。
不作多想,应君衡即刻跃离马鞍,施展轻功登上石壁。
只见他身形灵动、行动迅捷,屏息间便来到那个人的身边。
应君衡不敢多耽搁,一手握住枯松枝干,一手揽住那人的腰间,翩然跃下。
那人丝毫没有挣扎,又轻盈的似乎没有重量,应君衡不禁感到疑惑。
安全落地之后,应君衡立刻放开怀中的人,想看清对方究竟是何等之人。
一见之下,应君衡不禁怔然——
面容似玉、双眸如星,绝美若清晓蔷薇、幽丽如月下芙蓉,竟是一个艳绝天下的无双丽人。
天下竟有如此美人!应君衡心中暗自惊异。
正想询问对方的来历,只见那个美人略一拱手——“多谢相救。”
她的嗓音细若乳燕初啼、轻如露滴空谷,应君衡尚不及确定她是否真的曾经开口说话,对方早已转身离去。
“请稍等,姑娘……”应君衡开口相唤,却唤不回她渐行渐远的倩影。
他不禁赶忙向前追去。
那位姑娘似乎对这带的野岭山径甚为熟稔,一眨眼间便消失在应君衡惶急专注的视线之内。
他只能怅然的立在原地。
风静静地吹着,在微着凉意的风息之中,依稀残存一阵幽绝的冷香,证明那个美人曾经在他怀中的事实。
第二章
一抹纤丽袅娜的玉色身影在荒凉的山径间迅速地穿行。
习习的谷风轻轻吹拂着,扬起她一片沾染着殷红血迹的翩翩衣袂。
这位有着绝色容颜的姑娘很显然的受了伤。
她身形匆匆的赶路,然其庄重沉稳的神情、雍容不凡的举止,突显这位姑娘不同于一般人的修养气质。
她走到一座古老而陈旧的破院落外,停下脚步。
“邵婆婆。”隔着一道残破不堪的旧篱笆门,那位姑娘轻声地呼叫。
不一会儿,那道破门咿呀一声的打开了,出现在门后的是一个苍老的妇人。
“小姐,您回来了。”老妇人出门迎接那个美人,衰颓的容颜是一惯漠然的神色;然而从她的动作和称呼,却可以明显的看出她对那位年轻姑娘的敬畏之情。
“嗯。”被称小姐的姑娘轻应一声。
这栋破屋显然就是这位艳美绝寰的姑娘的住所。
“小姐,您这!?”老妇人见到那位姑娘粗布衣衫上所沾染的血迹,不由得大吃一惊,惊惶之情溢于言表。
她连忙拉住那位姑娘手臂,仔细察看。
只见在那位姑娘纤细白皙的手臂上,蓦然刻划着两三道殷红的血痕,呈长条状的伤处还不断沁出鲜血。
“怎么会这样,小姐?”
相较于老婆婆的紧张,那位姑娘显得冷静异常;淡漠的神情仿佛不觉得自己受了伤似的。
“没什么,只是方才采药的时候,不小心教枯枝给划伤了。”她轻描淡写的说,迳自走进那座残破不堪的院落。
这位姑娘就是方才受困于峭壁,为应君衡所救的那个人;但她却以寥寥的几句话,轻易抹煞掉不久前峭壁遇难的经过。
“您又跑去采药?我不是说过,您要用药材,就吩咐奴才一声,奴才到城里给您抓些来,为什么您又亲自到山里采?”邵婆婆有些不满的跟在她身后唠叨。
这位姑娘闻言,神情微微一变,眼中似乎闪过一抹黯然的情愫。
但她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回答邵婆婆;继续往院中的破屋行去。
她来到房中,持起衣袖,随意抓来一条碎布,替仍微微渗出血丝的伤口包扎,态度轻忽至极。
邵婆婆跟进来见到这样的情况,连忙说道:“小姐,您这样做如何可以?奴才到城中替您请个大夫来处理伤口。”
她说着,便要转身出门而去。
“站住。”那位姑娘开口阻止了她。
“小姐?”
“不用去了。”她冷冷的说。
“可是您的伤不得不处理。”老婆婆仍执意到城里去。
“我说别去,就别去。”这位姑娘转过头来和她相对,神情漠然而冷淡。“你忘了城里那些人,是如何看待我们的吗?何苦去自取其辱。”
听见她这么说,婆婆显得有些迟疑;但她还是不死心地说道:“无论如何,奴才也要试试。”
“你……”
那位姑娘似乎还想说些什么,邵婆婆很快又开口,打断她的话——
“何况,我们的粮食吃完了,我也必须再拿些珠饰进城去换。”
她说完之后,不待那位姑娘开口,便匆匆地出门而去。
望着老婆婆远去的背影,那位姑娘眼中蓦然闪过一丝莫名的悲哀。
她静静地坐在房中,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悄悄溜进她脑海;等到她察觉自己又想起这些不愉快的回忆时,早已是泪痕满面。
她很快地拭去泪水,回复一脸淡漠的神情,静坐着等待老婆婆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老妇人回来了——自己一个人回来。
“没有人愿意来看诊,是不是?”那位姑娘平静异常地说,似乎对这样的结果早已心里有数。
她早就明白,城里的人一向视她若鬼魁精怪,避之惟恐不及,谁愿意接近她?
“小姐……”
“别再说了,你下去休息吧。”她面无表情的挥退那个老婆婆。
邵婆婆又看了那位姑娘淡漠异常的神情一眼,叹息着离去。
那位姑娘依旧沉静地坐着,纤柔秀丽的眉宇之间微微透露一段轻郁的愁思。
许多事情……是她无法决定的,但她的生命,却因此而背负上无尽的痛苦和罪恶。
她的生命,原就来自错误。
* * * * * * * *
自从那一次邂逅之后,那名女子的倩影便一直萦绕在应君衡心中,而他夜夜遭受折磨的情况,则愈发严重。
他的形容越来越憔悴削瘦,整个祯王府因此而笼罩在一股愁云之下。
彦文、彦武二兄弟便不由分说地架着应君衡,往东郊去寻求帮助。
“真是的,连你们两个也信老道士的无稽之谈!
在前往东郊的路上,应君衡不以为然地说,似乎对此行不甚乐意。
这些日子以来,他虽然倍受妖邪作祟之苦,身体甚为虚弱,却还是嘴硬得很;对于彦文、彦武硬是将他架到东郊的行为,相当不悦。
“宁可信其有嘛!君衡。”相貌俊美斯文的彦文微笑的说,对应君衡的奚落不以为杵。
“你们相信也就罢了,何必拉我走这一趟。”
“喂!你怎么这样说话,我们可是为了你好那!”彦武不平地嚷声抗议。“真是狗咬吕洞宾。”
彦文和彦武二兄弟的年纪虽略小于应君衡,但因从小一起玩闹惯了,私底下说起话来倒也是没大没小的,毫无忌讳。
“喔,这么说是我不识好人心了?那可真感谢你们啊,两位大好人。”应君衡以充满讥讽的口吻说道。
“你……”坐在马上的彦武气得差点跳脚。
温雅的彦文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
“没关系,你现在尽管嘴硬没关系,等治好了你的症状,看你怎么谢我们!”彦武不服气地说道。
应君衡没有答腔,深凝的神情若有所思。
许久之后,他淡淡的说了一句——
“如果还有那个机会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