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留在这里也没用。”玉灵淡淡的一句讽刺。“只会帮倒忙。”
还没来得及疑问玉灵究竟是何时回府的,松羽就忙著与她唇枪舌剑过招。
“那是个意外!”她才不是帮倒忙!
玉灵当然回来了,重要时刻她从不缺席,正精神奕奕地坐在松羽面前损她。
“天天都有意外在发生,昨天出了一个意外,东英为你杀了两个人,明天再出一个意外,是否要再多杀两个?”
“我不是那个意思……”
“意外发不发生可不依你的意思。”
“你……”松羽辩不过她。“天底下不会有那么多打打杀杀的事情!”
“没那么多打打杀杀的事情?”玉灵敛目看她。“你以为东英身上那袭战袍是打哪弄来的?”
“这……”
“够了,别吵了!”东英凛然低斥,凝神望向松羽。“你当真要留下?”
“嗯!”
松羽重重点了一下头,谁都动摇不了她的决心。
“你认为你该留到什么时候?”他问。
“可别说你要在这里赖一辈子。”玉灵气定神闲地吃茶润喉,把话先说在前头。
松羽的视线一从玉灵移回东英脸上,就说:“待到你找到真正的吉神为止!一旦你找到那人,我就可以安心回去了!”
“好吧,那就让你留到那时候。”
乍闻东英的话,松羽的心脏顿时为之激荡,唇边立即绽露出笑靥。
东英细嚼著她无心流露出的诚挚神情,她说她担心他的安危,这样的字眼岂不教人为之著迷、心动吗?
玉灵眉心蹙起。“东英,难道你不怕她再误事?你已经没机会了,难道你忘了吗?”
“不会的!我可以用自己的性命担保他的安危!”松羽脱口而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争什么、想证明什么?
玉灵敛起冷然的眸子,冷不防将桌上的剪刀扔到她面前。“若我告诉你,唯有你自我了结才能救东英,你愿意一刀捅进自己的胸口吗?”
松羽呆住,没料到她逼人逼到这种地步。
“怕了?”玉灵柔声轻问,语调刺耳至极。“下次大话别说得太快。”
“够了,玉灵,大家聚在这里不是为了听你的唇枪舌剑。”顷刻间,东英再度出声,一脸不耐。“丁牧,针对找人这件事,你有何想法?”
“玉灵格格给的线索有限,若维持原先方法,有可能又是白忙一场。”
“我和丁牧的意见一致,要你足不出户是不可能的事,那么我们干脆老老实实地把事情真相公布出去。”呼特道。
“我反对。”东英断然驳回。
“将军,纸是包不住火的,事情总有一天会泄漏出去。你不就是介意面子问题而已吗?忍一忍就过去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东英立时赏了呼特一记白眼。“不关你的事,你当然说风凉话。何况这件事若传进哈萨克人的耳里,难保不会节外生枝。”
“行,那么就说一半。”丁牧应声道。“只说我们能说、愿意说的那一半!”
“哪一半?”呼特问。
“找人,找女人;解厄、祈福。由将军来找,找一个年约二十、家住疏勒城南二十里的女人。”
“行得通吗?”
丁牧耸肩。“一试无妨吧?”
“将军,你认为呢?行得通吗?”
东英一脸深邃,不置可否。
※ ※ ※
就这样,吉神让位,松羽一夕之间由吉神变成了什么都不是的衰星。
而同时,依著丁牧提出的方法,由将军府放出消息,不过几天的工夫便由天山北部延烧到天山南部,众人开口闭口谈论的全是这件事,一下子闹得满城风雨。
“信伊斯兰教者,敬仰阿拉,主张济困扶危,禁邪淫、赌博、杀戮等,东英将军无疑是犯了禁杀戮的教义。”
“否则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找人祈福,你们说是不是?”
人来人往的市集上,几个长舌男聚在葡萄树下聊是非。
“我想,他是想讨老婆!”
“但将军府的人说他找人祈福呀!”
“他说你就信?我看他根本就不信神,不过是到了思春年龄,找借口讨老婆罢了。”
印象中,从未见他有过什么礼佛举动,每回他出现时,虽然嘴角总是悬著礼貌的笑容,但笑容之下,却是令人无法忽视的高傲气势。
这样的男人,一旦涉及私人问题,就更拉不下面子了。
“不管他信不信神,他现在急著找女人是不争的事实。”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以讹传讹、人云亦云的结果是──
“乖女儿,你猜今天我在街上听到了什么消息?”
“什么消息?”
唉,这天气热死了,除了告诉她冰镇西瓜弄好了之外,其他没营养的东家长西家短,她一概没兴趣。
唉,这扇子扇得她手酸死了。
“你还问我什么事?大事啊,东英将军在找人。”
“找人?找什么人?”土匪?逃犯?杀人犯?还是变态?
“女人,一个独一无二的女人。”
女儿突地眼睛雪亮,扇子丢得老远,暑意全消。“女人?像我这样吗?”
天差地别。“不不不,听说是有条件的。这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女人都行,要年约二十岁,家住疏勒城南方二十里处。咱们家住宁达,不是他要找的人。”
哦,这莫非是天赐良缘?“我确实不是随随便便的女人,我守身如玉,而且我年约二十,家住伊犁城南方二十里处,我一定就是伊犁大将军要找的冤家。”
“不是啦,你误会了,是疏勒城……”
左耳进右耳出。“我就要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女儿!女儿!你上哪儿去?”
“啦啦……啦啦……”
女儿龙飞凤舞的跳出去了。
事情发生得多突然呀!向来幽静古朴的伊犁城,一夕之间涌入成千上万的女人潮,将对外交通堵得水泄不通。
有人唱歌、有人跳舞、有人装贤淑、有人装不食人间烟火,无非是要把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
“这是伊犁将军史无前例的选妻仪式,我来自锡伯族,生活上的习惯与满族最相近,看来将军夫人的头衔非我莫属了!”
嗯,她的妆大致上可以了!
“这位来自锡伯族的姑娘,你当我们有眼无珠看不出来,你们和满族相近的只有身上那袭旗袍、大襟吗?”
还生活习惯相近呢!呵,想以此蒙混过关,笑死人了!
“你──”
“要论能与将军匹配、郎才女貌的,还是非本姑娘莫属。”
“呵,是我吧,我才是与将军天生一对的伊人。”
“不,是我……”
“是我……”
“好了,好了,你们这些其貌不扬的‘爱国妇女’别再吵了,这当下把体力用光了,等会儿怎么回家吃自己呢?”
“回家吃自己?喂,你讲这话是什么意思?”
“言下之意就是你们只是来充场面的喽!”
“什么?你自以为你美啊?”
比嗓门大谁不会?“对,本姑娘就是比你们美,在这片黄沙土地上,谁不知道我们维吾尔族专出美少女?凭你们也想飞上枝头得到将军大人的青睐?作梦!”
气不过!“丑女!”
“是你吧?”
“是你!”
“你……”
寻人的消息就这样传得一发不可收拾,何止宁达,凡星星峡以西的各城乡女子一概在数天的时间内涌入伊犁,等著雀屏中选,当上天之骄女。
第六章
大排长龙的佳丽由这头排至那头,排不完,就绕起圈子排,场面之盛大近乎失控,吵吵嚷嚷,简直跟市集一样。
东英脸色难看至极,修长的手指不停在扶手上敲著拍子,一双黑眸有如锋利长剑,不时劈向丁牧及呼特的背,瞪得他们头皮发麻,不耐至极。
他们了解那眼神的意思──丁牧、呼特,这就是你们瞎搅和的下场!
天可怜见,他们也是始料未及,千百个不愿意呀!
重重叹了一口气,呼特强打起精神来。“下一位。”
“哼!”
惨遭淘汰的姑娘,狠狠跺了下脚,掉头就走。
下一个姑娘马上递补上来,模样千姿百媚。
“叫什么名字?”
“蕙心。取自蕙质兰心,家父希望我芳洁聪明,有如兰蕙。”说罢,朝东英笑一个,噘一下嘴唇,再抛一下媚眼。
“下一个!”东英突然丢下一句,彻底表示反感。
“啊?”
蕙心惊呼,一张脸胀得通红,身后并且传来了压抑的耻笑声。
丁牧与呼特苦叹。“下一个。”
“叫什么名字?”
“星苓妹。”这个学乖了,只说该说的话、只做该做的举动。
“家住哪里?”
“疏勒城南方二十里的小绿洲。”绝对符合资格。
“哦?”丁牧等人挑了一下眉,对她产生了兴趣。“芳龄?”
“十九。”
嗯,不错,不错,这个很有可能。“有何过人的长处?”
“什么都会。”
东英冷冷地瞄向她。“什么都会的另一层涵义,就是样样懂、却样样不精通!”
“不不不,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将军……将军……”
声声是泪、句句是情,却怎样也唤不回他的垂怜。
女孩子们虽然口头都没说,但她们总觉得东英怒气腾腾、疏冷不善,仿佛对这一切并不热中,甚至感到厌烦。不过……
男人就是要酷才帅!
“有何过人之处?”东英再次亲自询问,但黑眸子结上一片寒冰,寒冰越结越厚。
“生孩子。”
“下一个!”
“我不会生孩子!”
“下一个!”
“会生孩子行不通,不会生孩子也行不通,不然你叫我生、我就生,你叫我不生,我就不生。你说好不好?”
“你说好不好?”东英反问。“说生就生,说不生就不生,当我牧羊人不成?下一个!”
他的怒潮已近爆发边缘。
“将军福安。”
来者是位娉婷秀丽、生得一张令人神魂颠倒漂亮脸皮的蒙古族姑娘。
她一出现,不仅是丁牧与呼特,凡在场的男士皆为之惊艳,好美的姑娘呀!
许久,众人一直没听到东英问话的声音,赫然回望,才发觉他放松全身神经,一派优闲地靠坐在主位,怒气少了许多,倒多了几分令人难以抗拒的诱惑神色。
“叫什么名字?”东英缓缓问道。
“阿竹。”
“多大年纪?”
“二十有一。”
“家住哪里?”
美人笑眯了眼睛。“疏勒城南方二十里。”
“疏勒城南方二十里……你肯定?”
“当然。”
东英开始情绪不明的垂眸浅笑,就在大家以为他心情转好之际,他两眼骤然绽出骇人的怒火,拍桌咆哮──
“放肆!你明明就是东边市集卖油塔子老板的女儿,还敢骗我你住疏勒城。”
“我生在伊犁,心在疏勒!”美人赶紧解释。
“叛‘城’!拖出去斩了!”
他话一出,丁牧、呼特两人登时头大的拍额。
他们清楚得很,东英口头上虽顺从大家找人的意思,但其实根本没那个心,尤其是消息传到最后,居然扭曲成伊犁将军要娶妻消厄,那张脸更是臭得不能再臭,一副恨不得摇拽下他们脖子的狠样。
他们已经弄不清这场寻人启事究竟所为何来?
但令他们苦哈哈的是──
“叫什么名字?”
松羽左右看了看,不太肯定他是否在问自己。“我?松羽啊,你明知道的。”
“今年贵庚?”
松羽搞不懂他在玩什么把戏,正色地说:“我有话想跟你谈谈,可以耽误你一点时间吗?”
东英从容应道:“啊,原来刚好二十呀!对了,家住哪里?”
“东英,别闹了,我是真的有事要跟你谈。”松羽柔性地劝告,要东英快别跟她打哈哈了。
“什么?你住疏勒城啊?太好了,我们现在就进内细谈。”
“咦……”她一愣。
东英倏地起身说走就走,一转眼松羽也被他拉走。
呼特一张脸登时拉得老长;丁牧更是没辙地摇头叹息。
※ ※ ※
“舞澄池”是座依山而建的庭院,虽无京城中富丽堂皇的殿宇建筑、红柱挺立的梅形亭台,然而园内碧波荡漾,桃红柳绿,片片飘丝,却也令人流连忘返。
东英一路拉著松羽,直到池畔才松手。
“我问你,你上回杀的那两个人,其中一人是那帮哈萨克族的领袖,我听说他们准备血债血还要你偿命,是不是真有此事?”松羽开门见山就问,一想到危机随时降临,她就担心害怕。
“真有此事又怎样,并无此事又怎样?”
东英俊朗地笑说,仿佛一脱离那荒唐又无趣的寻人大会,他立刻恢复生龙活虎,精力旺盛。这副模样与殿堂上那不苟言笑、一张脸从早臭到晚的大将军全然判若两人。
松羽懊恼地问:“你难道都不担心吗?这可是攸关你生死的大事!”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是天助自助者!”她严厉反驳。
“你害怕了吗?”
松羽一愣。“害怕?害怕什么?”
“害怕哈萨克人攻来,到时候连你都被牵扯进来。”阳光投射在东英的五官上,使他若有若无的笑颜,变得俊慑非凡。“事实上,哈萨克人近来一直危害小镇居民,他们不请自来我反而落得轻松,将他们一举歼灭指日可待。”
“但是你自身难保,又怎么保护得了他人?”
一举歼灭?亏他还有心情去想如何剿灭敌人!
“你若感到害怕,可以回疏勒。”
“你误会我了,东英。”她澄清。“我要告诉你的是,当哈萨克人来袭时,记得让我挡在你面前。”
东英讶异地挑高眉毛。
她一瞬不瞬地迎视著他,眼神果敢。“虽然这世上没有自须老和尚,我也没有什么神奇的力量,但我至少知道怎么把刀刺进敌人的胸膛,所以我会依照约定,用自己的性命来保护你。”
难道她的意思是指,当哈萨克人来时,他要赶紧躲到她身后,由她保护他吗?
东英仔细端详松羽,一边瞠目结舌,一边想大笑。
“你大可不必做到这种地步。”
“这不是做到什么地步的问题,而是你太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当时你为了救我,却害自己受了伤,还开了杀戒,虽然你没怪过我一句话,但是把你推入绝境的却是我。于情于理我都不能放下你不管,总之……我要和你生死不负!”
她凝视著他,眼中流露出真诚与坚定。
她不是闹著玩的……东英在一刹那间被松羽震慑住。
东英,我爱你、我要和你远走高飞、我要跟你双宿双栖……
印象中,多少女人对他说过诸如此类的绵绵情话,却从来没人对他说过她要与他生死不负!
东英不禁审慎地打量她,他道:“经过这几天的寻人盛况,你知道我想通了什么吗?”
“什么?”
“我开始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居然听信玉灵那些毫无根据的话。人的命运,若可以随便由旁人断出,人又何必做人?”
做傀儡岂不更适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