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
铁燹扬起马鞭,「我们走吧!向冕城出发!」他大喊着,傲然的神情俨然君临天下。
他要找回属于自己的领地,他终于要找回了。可是,为什么她的心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那种不愉快并非是因为他可能要离开自己,而且觉得,他好像在欺骗着自己,却始终不肯承认。
他们策马奔向冕城,还没到达,就听到前面一阵阵整齐有序的马蹄声,左雾雾还来不及开口问,上百匹马突然出现在眼前,并在他们前面整齐地排列在路的两侧。
左雾雾傻了眼,他们是不是被包围了?还是怎地?
「恭迎皇子回来!」声势浩荡,一波波地在山间回响。
铁燹却冷着脸,「好久没见啊!都尔将军,想不到我们还会再见面。」他大笑三声,却冷冽如寒风,没有丝毫的笑意。
几乎所有人都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但,只是几乎。都尔处变不惊地道:「都尔恭迎皇子回来,请跟我们走。」说完,他率先策马在前头领路。
铁燹冷冷地一哼,没有再说什么。
一个时辰左右,他们进入了冕城,入夜的冕城非常安静,似乎没人知道他们的陛下已经死掉,当然也不会知道即将统治他们的二皇子正又一次踏入这片土地。
不一会,他们一行人终于来到王宫。王宫里也跟外面一样安静,只有在过了午陵殿后才有些人气,是除了太监宫女之外的人气。
「皇子还记得这里吧?」都尔说,指了指顶头的区额。「皇子依旧住这里吧!我已派人整理好了。」
左雾雾抬头一望——「清阳殿」,看样子,这里应该是铁燹以前所住的地方。
「谢了,但我想住「颐阳殿」。」铁燹没什么表情地拒绝都尔的好意。
都尔想了一会,「虽然那里是你母亲曾经住的地方,但那毕竟是后宫嫔妃的住处,你在那里不太好吧?」
「不然「熙和殿」如何?」铁燹哼了一声。
都尔的脸色微变勺「那是皇上所住的地方,更不妥了吧?」他无奈地叹口气,
「好吧!皇子想住哪就住哪吧!「颐阳殿」往这边走,你应该还记得吧?」
铁燹讥讽地一笑,「我忘得了吗?如此「好」的地方啊!」
都尔苦笑,「皇子,我只是个臣子罢了,何必为难我呢?」
「没事就退吧!我自己晓得怎么走。」铁燹当他在放屁。
「只是「她」还在「水明殿」。」都尔犹豫一会,最后还是决定据实禀告,然后才退去。
左雾雾能感觉到铁燹在听完都尔所说后,僵硬了下,这一剎那,她已经猜到某些事了。
「是那位郡主吗?」左雾雾轻声问,他们已经下了马,而她正吃力地要跟在一步抵她两大步的铁燹身边。
铁燹侧过头,「你知道得挺多的。」言下之意是,她不需要知道更多了。
「她叫什么名字?」左雾雾却视他的厌烦于无物,继续问她所想。
「闭嘴!」铁燹阴沈地一喝。故地重游,他有太多滋味要去感受,他也快要到他母亲的寝宫里,她就非得说一些会打扰他缅怀兴致的话吗?
左雾雾闷闷地闭了嘴,心里却不甘不愿。
「是二皇子吗?你终于回来了!」轻柔细软的声音,如来自幻外僊境的仙女般,怎么听都似乎不存在人间。
铁燹的脸色却在瞬间变得深沈,左雾雾也不知道自己的神经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敏锐,她明明白白地看到铁燹眼中的痛苦与悲伤,忧愁与怜悯,惊悚与仇恨,种种种种都清晰地交织在他的眸子里,无从掩藏。
而左雾雾明了,她最想认识的人就在眼前。
黑暗处,有一抹身影正婷婷地走出来,细细的柳腰轻摆着,如风中的柳枝;逐渐暴露在月光下的那张脸,柔美婉转,那精致的五宫美得让人以为眼前人是一位下凡的仙女,她的美,已不能用人间的任何言语来形容。
是谁说过的?说她和这位郡主相像?太可笑了,左雾雾凄凄地笑,她如何能和仙女比美?铁燹又怎会不爱上一位仙女?她有机会吗?怕是已经输了却不自知吧!
「是你,水莲。」铁燹的声音怪异得很,好像喉咙被梗着什么似的,哑哑的。
水莲轻盈一福身,「欢迎你回来,你比我要预料的晚太多了。」
「是吗?我不以为你会想我。」铁燹撇开脸,不愿看她。
「我想你,一直都想。」水莲柔声说,哀怨的表情似乎在说,她被铁燹的冷漠伤害了。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相信你,毕竟你一直在利用你的美丽诱惑每一个人。」铁燹冷静地注视着她,语气淡然陌生。
水莲轻叹一声,凄美得似乎连风都要为她而心折了。「但我从来没有诱惑到你。」她的眼眸转了转,波光诱人,像是明月不小心掉进她的眸子里般,蒙胧却又散发着光亮。
「这位是谁?」水莲对左雾雾笑了笑,柔美得快要滴出水来。
左雾雾也对她笑笑。
铁燹却有意无意地挡到左雾雾的身前,「她是我的婢女,在中原一直都是她在服侍我,习惯了,所以就把她带回来。」
婢女?她只是婢女吗?她的最终身分?
心像被人用针刺了一下,很尖锐的疼痛,让人无法承受。左雾雾拚命地吸气,不让凝在眼眶的泪珠滑落。
她决定竭力漠视心中的怨怼与流血的伤口,总会好的,她流着血的心坚信。
「你要去「颐阳殿」,是吗?」水莲温柔似水地说。
铁燹微微颔首。
「那我不打扰你了,明天见。」说完,水莲像刚才突然出现那样,风一般地又突然逸进黑夜的暗处去。
铁燹定定地望着她消失的地方一会,才又继续前进的步伐。
「干嘛一副臭脸?」铁燹问道,此刻他们已经吃过饭,梳洗完毕,正坐在太师椅上休息。
「我没有。」她不想笑也不可以吗?
「是你自己要跟来,来了又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我可不想一直对着你的臭脸说话。」穿回昔日的王族服装,却没有预期中的舒适,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太久没穿的关系吗?
「你对着那位水莲郡主说话就可以了,管我干嘛?」左雾雾低声道,语气酸溜溜的,其实她很想大声反驳他的,只是这地方好大,说句话好像也会有回音似的,让她不敢太大声。
「你刚才喝了醋吗?」铁燹揶揄道,斜眼睇她。
左雾雾知道他在取笑自己,无奈她一直不是伶牙俐齿的人,偶尔的伶俐也是在他的刺激下激发出来的,总之,她没这个本领。
「我要去睡了。」管他跟那个郡主怎么样,谁理他!
「你这是害羞、气愤、不甘心、嫉妒?还是都有一点?」似乎这样子最舒服,就像他们还在村里时,他为着各种琐事借故揶抡她,然后看她脸红气恼的可爱样子。
跟她在一起,心态就是不由自主地单纯起来,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会发生,安稳简单的生活便是一切。
他怎么可以这样?!她最单纯的心都被他伤害了,完整的心已经被他切开了,他还要说这种话?嘲弄她真能让他如此开心吗?
眼泪又模糊了双眼,她梗着声喊道:「我才不嫉妒呢!留着让你那位郡主嫉妒好了,让她再嫉妒气愤地插你一剑。」
隐藏在眼眸中的笑意,在听完她的话之后转成狠戾,他猛地一掌击在茶几上,杯子和茶壶在他过大的力气下,被震成了碎片。
「你说什么?」铁燹大声一喝,站起来,慢慢定向她。
左雾雾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说了什么!天哪!她怎么会气昏头了呢?她明明知道水莲曾经想杀害铁燹,她居然还说这种话?
她惊惧地看着铁燹一步一步靠近,他神情肃杀,双眸凌厉,还不时闪出仇恨的疯狂之光,他强悍高大的身躯,如最浓黑沉重的黑云般,要将她的天空笼罩成一片漆黑,他的气势凶猛,无形中压得左雾雾喘不过气。
左雾雾尖叫一声,软倒在地上,嘤嘤哭了起来。
铁燹来到她身边,就当左雾雾和他自己都以为他会一手将她拎起来,把她丢出去或一掌劈死的时候,他的双手却像有自己的意识般,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眸子里的愤怒与疯狂,都在接触她的剎那烟消云散。此刻,他还能说她在他心中没有份量吗?
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心情,他骗得了别人,却再也无法自欺。
「别哭了。」铁燹轻吻着她的泪痕,怜惜道。左雾雾错愕的承受着他越来越多、越来越急切的索吻,整个人都恍惚了。
第九章
「你好,左雾雾。」水莲突然出现,挡住左雾雾的去路。
此刻,四周除了几个宫女外只有左雾雾一人,铁燹和狄烈一大清早就被某个大臣叫了去。
她有些闷,又见这「颐阳殿」的花园挺漂亮的,于是便出来走走,想不到一出门就迎面撞上这位郡主。
「你好,郡主。」左雾雾怯怯地微笑,对方的高贵气质让她无法宽心以对。
「二皇子出去了吧?也对,他刚回来就要接手这么棘手的事,一定有得忙了。」水莲柔柔地笑,如水中的白莲般娇美。
「……」
一阵冷场。左雾雾根本不知道该接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王宫里美虽美矣,但终究比不上在村里或家里的自在。
水莲倒没多尴尬,施施然道:「二皇子跟大皇兄是好兄弟,小时候,只要大皇兄开口,二皇子一定都照办,而且都会办得很让人满意。说来也凑巧,他们通常喜爱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呢!」水莲的视线落在远处的某一点上,回忆着往事,声音低柔悦耳。
那为什么最后你们都要背叛铁燹呢?还要杀他,这不是说不通吗?左雾雾不高兴地瞅着水莲。
这个郡主现在是什么心态?她依靠的大皇子已经死了,她要回来抢铁燹吗?极有可能。
那她能抢得过郡主吗?前景似乎相当令人沮丧,除非——
左雾雾想到昨夜铁燹吻她的情景,如果铁燹是出于喜欢她而吻她的话,那她倒还有两分的胜算,只是他的心情藏得很牢,她根本无从得知他真正的想法呀!
「要不要去二皇子以前住的「清阳殿」看看?」水莲温柔地问道。
以前铁燹住的地方?会有他的痕迹吗?她真的好想知道更多关于铁燹的事啊!但铁燹有交代,要她哪儿也不能去,这如何是好呢?她犹豫着。
水莲眨动着水眸,波光流转间,似乎已经看透左雾雾的犹豫。
「二皇子还有得忙呢!他不会这么快回来的,我们只要在午时前回来就行了。」
左雾雾迟疑一会,终于点头,「好,不过我不去那么久,我看一下就好。」
「好的。」水莲笑着走过来挽住左雾雾的手臂,还带来暗香阵阵。
「好香。」左雾雾深吸口气,不知为何,刚才对水莲还有些畏怯的心理突然就烟消云散。
「是吗?这是檀香,你若喜欢我可以送你一些。」水莲甜笑道。
「谢谢。」左雾雾笑了,觉得脑子忽然被清空,除了有些轻盈的感觉外,似乎什么担忧烦恼都不见了。
「这边走。」水莲扶着她走向「清阳殿」,它与「颐阳殿」距离不算远,走一会便到了。
水莲左手牵着左雾雾的手,右手指点着每样东西介绍,「这是花园,但这里可是一朵花都没有,全都是树,二皇子说花儿是女儿家的东西,所以不肯要。」
很像他的性格。左雾雾在心里偷笑。
「这是大厅,这是书房,这里是卧室,要进去看看吗?」水莲推开卧室的门,笑着问左雾雾。
左雾雾几乎没迟疑便定了进去。
房子华丽却不粗俗,雕着麒麟与祥云的天花板很引人注目,除此之外,里头只有一张床,两个柜子,几张太师椅,还有一张书桌,上面还放着文房四宝,干净整齐。
很简单,却像极了铁燹的个性,淡泊名利,悠然自得。
「呀!这里有个如意结。」左雾雾像发现宝物一样兴奋,在案头上拿起那个安静躺在其上的如意结,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她有一个很强烈的感觉,这一定是铁燹曾经佩戴的佩饰。
「这是……」水莲来不及说明,便被人打断。
「你们怎么在这?」铁燹突然出现,脸色不太好看。
左雾雾没有多想,走到他身边高兴地道:「你怎么就回来了呢?我以为你会很晚很晚才回来。」
铁燹却无故地瞪了水莲好一会儿,才将视线落到跟前的小女人身上,「没什么事就回来了。」
其实是他烦了,大臣要说的事多如牛毛,大事小事都要他作决定,烦死了。没回来以前,他以为自己有重整旗鼓的霸气,但现在,他却不禁怀疑起来,他有的到底是霸气,还是不服气?
「看,你的如意结。」左雾雾把如意结举到他面前。
铁燹看了如意结一眼,冷冷地说:「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我就知道。」左雾雾小心地把它平放到手里,细细端详,「好奇怪,为什么这如意结是黑的?」刚才她还以为是暗红,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线是黑的,结出来就黑。」铁燹连看也不想看到它,「把它丢掉,你想要多少,我待会让人送你。」
「不要,我就要这个。」左雾雾宝贝地阖上手,不让铁燹夺去。这是他的东西,又怎是其它所能取代的呢?
「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是黑的吧!」水莲娉婷上前,笑着掰开左雾雾的手,拿出来,有意无意地递到铁燹面前,但她的眼睛没有与他相交会,只是低着头,微笑地娓娓道来,「这不是黑,这是血,是二皇子在门外丢下,被我拾回来的。」
铁燹的眼中闪过一抹锐光,他厌恶地蹙紧眉,没有说话,只是狠狠地盯着水莲看。
「血?」左雾雾怔了怔,「是你刺杀铁燹时,他的血沾上的吗?」她真的曾经想杀害铁燹吗?但她是如此美好的女子啊!
水莲柔柔地漾开笑。「你说错了,刺他的人可不是我,对不对?」她抬眸凝视着铁燹。
他别开脸,「我们走吧!」他拉着左雾雾的手,径自走出门。
左雾雾疑惑起来,「咦?不是她吗?」可是刚才看他们的眼神交会,明明是有着什么事的呀!何况狄烈也告诉过她,水莲也想谋杀铁燹的,为什么又不是呢?
「别问了。」铁燹低喝一声,震怒异常。
左雾雾畏怯地看着他,轻声道:「是你的哥哥吗?是他刺伤你的吗?」她刚才忘了,想要铁燹的命的人,可不只水莲一个哪!
「我叫你闭嘴,你听不懂是不是?」铁燹甩开她的手,愤怒地面对她,「你是不是一定要把我的伤口给掀开才肯罢休?是不是要看到我丑陋的过去,你才开心?」他气吼,又猛地地扯开衣襟,露出黝黑结实的胸膛,「看清楚这道伤痕了吗?现在你满意了吧?」他瞪视着左雾雾,浑身颤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伤口又呈现在阳光下,让他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