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五点多,他再也按捺不住排山倒海渴望见她一面的思念情绪,故意三次开车打从她的店门口经过。他知道,每天这个时候田媛都会出来帮忙,但他引颈翘首往店里捕捉那抹盘旋心中的翩影,可惜却落空了。沮丧的他回到家里连饭都不吃,就把自己关在房内喝闷酒,一口气喝掉半瓶XO,想一醉解千愁。
「媛媛什么也没跟我说,唉!她若能开口说话就好了,我也不必为她担心得哭个不停。」
「她若能开口说话就好了?英雄,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媛媛生病了?」他心急如焚的追问。
「媛媛……她……她……没生病。」
「呼!那就好。」他松了口气,落下悬上喉咙的心。
「好什么好?媛媛她不是生病,她是……」英雄又开始扁嘴喷泪。
「英雄!我警告你不要试探我那少得可怜的耐心。如果,你再不一口气把话说清楚,我非把你打成猪头不可。」
「媛媛被车撞到,人正躺在医院……」
「什么?她被车撞到?」他倒抽一口气,整个人呆若木鸡。半晌才回过神,问:
「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晚上。」
「前天晚上?」他的心沉了沉……前天?不就是他跟她摊牌的那一天?
「根据车祸现场的目击证人跟警方描述,当媛媛站在十字路口等绿灯时,被一辆疾驰的汽车撞得飞出去。谢天谢地!媛媛命大!正好掉在一辆收破铜烂铁的台车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而,更幸运的是,台车上面堆满阿伯刚搜集的旧报章杂志,媛媛除了身上多处瘀伤跟左手腕骨折之外,并无大碍……可是,人却一直陷入昏迷。」
「陷入昏迷?英雄!你这算什么朋友?媛媛车祸住院三天才来通知我?」他铁青着脸。
「你还好意思怪我不够朋友?阿烈,我倒想问你,你这个男朋友又是怎么当的?连女朋友住院都不知道?三天了,你不但没去店里找她,甚至,连一通问候的电话都没有?我怀疑你跟媛媛是不是吵架闹翻了?」
「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媛媛住哪家医院?」他抓起驼色毛夹克。
「马偕医院。」
「马偕?」他掉头要走。
「阿烈,你先别急,这会儿,有湘琪在医院照顾她……」
「我要亲自去照顾她。」
「今天,我来找你,是想跟你厘清一些事情,也许,可以找出媛媛昏迷不醒的症结。」
「她陷入昏迷……不就是脑部震荡受伤,导致昏迷不醒?」
「不!医生为她做了深层脑部断层扫描,冲洗出来的X光片显示她的脑部组织完好并未受损,医生为此也甚感纳闷。因为,综合他手上的各种检验报告,都显示她实在没道理持续昏迷不醒,除非……」
「除非什么?」
「医生说,除非媛媛自己闭锁心智抗拒清醒。」
「闭锁心智抗拒清醒?你不觉得这种说法荒谬得可笑?」他嗤之以鼻。
「荒不荒谬可不可笑不是重点所在,眼前的当务之急就是要设法找出媛媛究竟面临什么样的刺激?什么样的悲痛?导致她产生鸵鸟心态,不肯清醒面对。」
「这……」韩烈张口苍茫,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医生说媛媛昏迷的现象虽然罕见,在医学上却也不是没有临床病例可寻。医生拿震惊社会的汐止吴铭汉夫妇惨遭杀害的案例,说明当时他们椎龄的儿子亲眼目睹整出惨剧的行凶过程,小小心灵因惊吓过度导致双腿不良于行。血案发生至今已经十年了,可怜的孩子依旧坐在轮椅上,令人看了鼻酸。」
「哦?」韩烈的心咚地往下坠。
「医生一再强调,当病人的心里面临重大刺激跟打击时,潜意识会选择关闭自己的心智逃避痛苦。所以,医生嘱咐我们要一直在她耳边跟她说话,鼓励她冲破她心中的禁锢,赶快清醒。」
「英雄!我真该死!我就是害媛媛不肯清醒面对痛苦的罪魁祸首。」他很自责的坦承不讳。他相信田媛一定把方维琳随口说要在下周六订婚的谎话当真,她不想面对爱人要结婚,新娘不是自己的难堪处境,才会执意逃避执意抗拒,不愿面对清醒后的伤心与痛苦。
「果然不出所料,我早就怀疑能伤害媛媛心灵至深至剧的唯有你韩烈!我只是不明白你千方百计才把她追到手,又怎忍心伤害她到宁可昏迷也不愿醒来面对你?说!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英雄好不容易才平复的心再度激动起来,他忿忿揪住韩烈的衣领怒目相视。
「我利用她对我的爱当作报复她哥田震的手段……」话说从头,韩烈把自己跟王若熏、田震、田媛四人之间的恩怨情仇,说一遍给英雄听。
「我很同情你所受到的羞辱,可是,我实在搞不懂,田震的所作所为关田媛屁事?你竟然这么残忍拿她当祭品?你这么做对媛媛很不公平!难怪她要闭锁自己的心智对你发出无言的抗议。」
「唉!当媛嫒掩面?走的那一刻,我就发觉我错了!只是,很ㄍㄧㄥ的不肯承认。」他叹息了声。
「解铃还需系铃人!我就等着看你是否有这份能耐唤醒媛媛,她若能清醒过来最好,万一不能……韩烈!我绝对饶不了你。」
「我会尽心尽力,但,绝不是屈从于你的恫吓,而是,我爱媛媛。英雄,拜托你走快一点。」
韩烈焦虑地迈开大步风泼泼急走,英雄不得不小跑步才跟得上他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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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媛媛……」韩烈发乎内心的一句媛媛,饱含太多的懊恼、自责:心痛、不舍,以及悔不当初。
守在病房照顾田媛的湘琪,见到他们一前一后进来,立刻起身让出床畔的椅子,退到一旁。
素白的单人病房,纤秀的田媛手腕吊着点滴,披散着一头浓密的秀发,静静躺在病床上,覆盖浅色被单的身躯看起来那么娇小、那么无助。那么惹人怜!
「媛媛……对不起!我来迟了。」韩烈坐在椅子上,百感交集地伸出大手轻轻刮触她白瓷般的细致脸颊。
「阿烈……」英雄见他神情哀伤,很想上前安慰他两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英雄,这几天,多亏有你在医院陪伴媛媛。现在,我来了,照顾媛媛的责任就交给我,你安心回家好好休息。至于,店里大大小小的事就拜托湘琪妳多费心了。」
「说什么拜托?这本来就是我份内应该做的事。」湘琪很得体的回答。
「那么,今晚就由你照顾媛媛,明天早上我再过来跟你换班。」一连两天,英雄未曾合眼的守在病房照顾田媛,早已疲惫得快要撑不住。
「好。」
「英雄,我跟你一起走。」湘琪抓起皮包跟英雄双双离开。
「媛媛……」韩烈见她唇瓣干涩,转身拿起桌上的棉花棒沾玻璃杯里的水,一点一滴润湿她的唇。
「媛媛……如果,妳可以听见我在跟妳说话,我求求妳,求求妳快点睁开眼睛醒过来,好吗?这一切都怪我不好!我不该说一堆浑话气跑妳,害妳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良心抽悸的他不停地在她面前跟她说话跟她忏悔,只是,她美丽一如往昔的脸庞像沉睡了般,没有半点反应。
「我知道,妳一定是在跟我赌气,存心要吓唬我,是不是?好媛媛!等妳的气消了,妳就会醒过来,对不对?我相信,妳一定会醒过来……一定会……一定会……」他执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来回摩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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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两天、三天……转眼一个星期溜过去了。
不管韩烈从天亮一直说到天黑,昏迷不醒的田媛依然昏迷不醒。韩烈深靛靛的漆眸流露出忧郁的眸光,他的心开始焦急开始害怕……害怕她从此再也醒不来。
「媛媛,今天,星期六,方维琳骗妳说我跟她要在今天订婚。妳说,我若真的要跟她订婚,这时候,我又怎会在医院陪伴妳?」
他顿了顿,继续说:
「我承认,一开始我真的是为了报复才刻意亲近妳,可是……在跟妳交往的过程中,自己却也一步一步陷入情网。可惜,鬼迷心窍的我,始终挣脱不了想报复妳哥田震的这副枷锁,故意忽略我对妳的感情,花一支百达翡翠钻表的代价,邀方维琳出马帮我欺骗妳、打击妳……
「可是,当我看见妳心碎跑开的凄楚模样,我的心也跟着粉碎!我原以为自己可以很快就恢复平静,其实不然,我一天比一天更想念妳……甚至,趁下班时间,像个疯子不断开车绕经妳的店,想偷偷看妳一眼……」
他哽咽的说下去:
「我发觉,我真的好爱……好爱妳!亲爱的媛暖!如果,妳肯原谅我这个该死的混蛋,就请妳睁开眼睛醒过来,好吗?媛媛……只要妳肯醒来,叫我拿生命交换,我都愿I恳。呜……」
眼见时间分分秒秒飞逝,韩烈的心又急又怕,苦不堪言。他心里很清楚,昏迷愈久对田媛愈不利,他很想帮她,却不知该从何帮起?
纵横商场、作风慓悍的韩烈愁苦得一筹莫展,他再也忍受不住连日的身心煎熬,竟然像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抱着她哭了出来,一颗颗悔恨的泪水滴落在她的脸庞。
「不……哭……」
一个细细小小的孱弱声音,像天籁飘进他的耳膜。
「媛媛?喔……妳醒了!妳终于醒过来了。」他惊喜莫名地抬头端详正缓缓张开眼睫的田媛。他狂喜得抑不住内心澎湃的情绪,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珍爱地捧着她的脸,又哭又笑,狂吻她的唇。
「你怎么……哭了?一个大男人……不该轻易流泪。」她伸出手抹去他脸上的泪痕。
「我哭……因为,我觉得自己是一个该死的混蛋。」韩烈一扫多日的阴霾,露出久违的笑容。
「傻瓜!哪有人骂自己是该死的混蛋?」她苍白的脸泛起淡淡红晕。
「喔!媛媛……」一度失去她,韩烈才知道她在他生命中扮演何等重要的角色。如今,失而复得,也就难怪他要抱她抱得死紧。
「咳……阿烈!你弄痛我了。」她大感吃不消。
「对不起!我一时高兴竟忘了医生说妳挫伤肋骨。」他赶紧松手,面带愧疚地说道:「媛媛!我知道我错了!而且,错得一塌糊涂。我……我……天啊!我该说些什么才好?」他苦恼的抹了一把脸。
「你什么都不必说,你想要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
「妳说……妳全都听见了?」
「嗯!当我在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一个人从早到晚不停地跟我说话,我怕我再不睁开眼睛叫你闭嘴,我会被你的唠叨不休给烦死。」
「那么,请妳说说……妳听到我说了些什么?」
「你说,你为了报复,不惜花一支钻表的代价请方维琳跟你联手骗我。」
「是啊!我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竟然为了不值一文的男性自尊执意采取报复,差点失去自己最心爱的人。媛媛……」
他火烫的眼烧热她一度冷却的心。
「大人大量的妳,肯不肯原谅卑鄙小人的我?」他的一颗心晾在半空中忐忑。
她定睛瞅住他。
「我知道我害妳受伤住院还昏迷了十天,我看不如这样好了……为了平息妳心中的这口怨气,等妳把身体养好以后,我任妳打任妳骂任妳爱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
「任我打?任我骂?不!我不是暴力份子。」她摇头。
「这么说……妳是不打算原谅我喽?」他的亮眸黯淡下来。
「……」
「欸!妳不要闷不吭声……我求妳行行好!直截了当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妳才肯原谅我?」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原谅你?那……你去买一块蜂蜜蛋糕给我吃,我就原谅你。」十天未进一粒米饭,她馋嘴得可以。
「一块蜂蜜蛋糕,妳就肯原谅我?」不、会、吧?他夸张地瞪凸了眼,不敢相信在她的眼里,他的爱情只能跟一块蜂蜜蛋糕相提并论?
「这……这……简直廉价得离谱!
不!
一定是她昏迷太久,脑筋一下子不轮转。
「呃……你看看你的眼睛布满血丝……脸颊瘦掉一圈……头发乱糟糟……连下巴都冒出一根根胡渣。阿烈,我相信……这几天,你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既然,你已经重重惩罚过你自己,就不需要我二度惩罚啦。所以,你只要去买一块蜂蜜蛋糕回来让我解解馋就行了。」她见他一副受伤的表情,连忙提出解释。
「媛媛,瞧我高兴得差点忘了按铃通知护士小姐妳人已经清醒,应该请主治医师过来为妳做检查。只要,医生批准妳可以吃蛋糕,别说是一块,我买一整条蜂蜜蛋糕回来孝敬妳。」
「嗯。」她含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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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真好!
只是,韩烈临时演出的小插曲,令她困窘得手足无措。
话说当他把车稳稳停妥在她的老旧公寓楼下,并且,拿着她的钥匙打开楼下大门后,折返他的车子探身进去伸手要抱她。
「你……这是做什么?」她身子一僵。
「抱妳上楼。」他理直气壮回答。
「不!不要!你让我扶着你的手臂慢慢爬楼梯上去就行了。」让他抱她上楼?万一遇见邻居,岂不是很尴尬?
「媛媛!任何事我都可以依妳,不过,我绝对坚持要抱妳上楼。妳看看妳自己--挫伤三根肋骨,左手腕打上一截石膏,连足踝都扭伤,还有,脸上跟手脚也多处破皮乌青……」他直直瞅住她。
「阿烈,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你抱我上楼让邻居看见,多臊人啊?」她像个贼似,伸长脖子左顾右盼。
「由我抱妳上楼不但节省时间,也可以减轻妳爬楼梯的疼痛。」他一副没得商量的径行栏腰将她抱出车子。
她一脸无奈地勾住他的脖子,把一张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不断在内心祈祷着:千万、千万不要遇见邻居。奇怪的是,平时一层楼才几阶的楼梯,今天,却变得长路漫漫,彷佛怎么走也定不到尽头似。
「哟!媛媛,妳出院啦?」拔高八度的声音尖锐大叫。
「丁……丁妈妈。」呜……悲哉惨哉!她的祈祷失灵。她最害怕最不想听见的大嗓门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