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穿戴着一身华丽的凤冠霞帔,辉映着堂前巨大的红烛喜气洋洋,这是一个大好的日子,但是,喜帕下的脸孔却丝毫不见新娘子该有的笑容。
这场婚事自始至终,慕容儿都保持沉默。向来没有能力为自己的人生掌握住什么,连婚事都是爹爹说了算呵!
连坐了两天轿子,慕容儿的确是累了,想到自己是由一个从来就不属于她的家被推入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她不禁有些惶恐。
在慕家,即使没人把她当成一回事,但好歹也是自己从小熟悉的环境,第一遭出门,便由温暖的南方千里迢迢的远行到北地来。除了随行的丫头小满外,她真是举目无亲,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怎样一个人?她的后半辈子又得怎样过?
对于她能嫁入龙府,慕家大多数的人是既羡慕又嫉妒,甚至连她那些个同父异母的姊姊们也眼红不已,竟日在她跟前冷嘲热讽的。
毕竟,龙府不仅在商场上呼风唤雨,甚至在朝廷上也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若能和龙府攀上关系,哪怕只是一丁点儿,都象征着日后的荣华富贵,更何况慕容儿下嫁的是龙府的主人——龙钧豪!
只不过,她是填房。
和一般的女子不同,慕容儿不但识字,还饱读经书,书中所说的情爱对她来说,是既神秘、又令她向往。虽然为了谨守妇德,她镇日待在梅苑里,但还是忍不住偷偷企盼着一段荡气回肠的爱情。
可惜,这些梦想在今日都将划下休止符,她不能再浪漫的幻想着那些情啊、爱的,毕竟龙钧豪娶她的理由一点儿都不浪漫,仅仅只是因为他的前妻留下的稚子需要一个娘照顾罢了!
从覆盖着的喜帕下悄悄瞄着,只见握住红彩球另一端的人手强壮而稳定,深褐色的肌肤显示出长年累月在外奔波的豪迈气息,让人忍不住信赖他的强壮。
这就是她后半生必须倚靠的男人了!
仿佛意识到她的注视,龙钧豪的手轻微地动了一下,她一惊,慌忙的收回视线,双颊早已泛红。
他知道她在偷看他吗?
「送入洞房!」
媒婆的声音在大厅里宏亮的响起,打断了慕容儿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慌乱地随着龙钧豪的牵引迈出步子,在跨过房间门槛的剎那,也开启了她另一段未知的命运……
第一章
秋高气爽的午后,凉风徐徐。朴实雅致的「梅苑」里,除了秋蝉唧唧外,满室宁静。
慕容儿端坐在小巧的绣桌前,白晰的双手飞快的在绸布上来回穿梭,泛着莹莹丝光的红色绣线已在布上约略勾勒出一幅花开富贵的图案。大朵绽放的牡丹栩栩如生,一旁飞舞的粉蝶儿仿佛就要飞出囚禁它的绸布一般,让人不禁赞叹起创造出这幅美景的巧手。
「小姐,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身着青衣的丫头小满小心翼翼的端来犹冒着白烟的茶盅,上好的白玉瓷杯里盛着八分满的甘泉,上头飘着三、两片碧绿晶莹的叶片,霎时满室生香。
探头看了一下布上的图案,小满体贴的伸手欲收起慕容儿好几天的工作。
「先歇会儿吧,小姐。」
「嗯。」抬头朝小满笑笑,慕容儿柔声应道,但一双忙碌的小手却不见休息的迹象。
「先搁着吧,我待会儿再喝。」慕容儿一边说,一边拿起手中的绸布仔细的的端详着。「小满,你帮我看看,这花儿绣这样好吗?用这红会不会显得太俗丽?还有这彩蝶,是不是在这头加上一只,凑成一双好吗?」
微蹙着眉,慕容儿不甚确定地征询着小满的意见,一边拿起笔不停的修改着桌上的草图,那模样儿煞是惹人怜爱。
见状,小满忍不住伸手夺下慕容儿手中的画笔。
「小姐——」确定慕容儿已回神看她,小满才说道:「这样已经够好了,瞧这牡丹花瓣儿,好象要随风飘动起来了,谁不知道全江南就小姐你的绣工最好呀!」
强行拿走慕容儿手中的针线,绸布,小满将不烫手的瓷杯塞进慕容儿手里,一边帮她收拾凌乱的线头,一边说道:
「小姐,为了这件衣裳你已经忙了好些日子,昨天晚上又挑灯熬了大半夜,这样下去身子会受不了的。」她闲不住的动手整理着屋里的小玩意儿,一边加重语气地说:「今晚无论如何,我不准你再熬夜了。」
虽然小满是她身边的丫头,可虚长她两岁的小满许多时候更像她的姊姊,处处照顾她、叮咛她,两人的感情比亲姊妹还亲,因而除了在外人前,小满向来不拘小节,像这样的对话在两人间更是家常便饭。
心疼地看着慕容儿脸上的黑眼圈,小满担心地道:「瞧瞧你,眼眶都黑一圈了还这么拼命,也不怕出去吓到人。」
虽然她嘴上说得戏谑,但心里倒真有些急了。
小姐从小就没有母亲照顾,加上老爷对她的轻忽,比起其它小姐来,她的身体明显虚弱许多。先天畏寒,加上胃痛的宿疾,小姐几乎是大病不曾、小病不断的长大,要不是小姐承袭了先夫人的好手艺,恐怕慕家上上下下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这会儿又连着几天没日没夜的赶工缝制大夫人的寿礼,怕真要累病了。
思及此,小满连忙记下待会儿要厨房熬一些滋补的药膳,来帮小姐补补这几天来失去的元气。
秀气地啜饮一口甘甜的茶水,慕容儿暗暗吁口气,眨眨酸涩的双眼,才发现自己真是累了。
轻轻往后倚着藤椅,小满忙丢下手中的工作,赶去为慕容儿捉捏僵硬的肩膀。适中的力道让酸疼的肌肉得到解放,慕容儿舒服地轻叹一声,闭上眼睛。
「我也不想熬夜呀,但再十天就是大娘的四十大寿,这件衣棠我改了又改,二娘和曼姨就是不满意,先是说花朵太小不够福气,又说颜色搭得不够高雅,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低叹一口气,她以几乎听不到的声音低喃着:「希望这次二娘和曼姨能喜欢,否则到寿筵前我八成都别睡觉了。」
有时她真不知道该庆幸自己承袭了娘亲的一双巧手,还是该怨自己的不幸?听说她的娘亲李喜娘当年也是以一手无人可比的绣工闻名全江南,也因此引起大富慕老爷的爱慕之意,将她强娶入府。
她的娘亲因忧伤于被迫离开年老的父母而竟日抑郁寡欢,在产下她时不幸难产过世。
对未曾谋面的娘亲,慕容儿不免有着孺慕之情,尤其是看到四个姊姊和聪慧机伶的心莲恣意向大娘、二娘以及曼姨撒娇时,她更是只能以刺绣来抚平心中的渴望。
慕容儿的母亲不但生得娇媚如花,接近她的人皆可感受到她的喜乐之心。慕家的夫人们本来就不满慕老爷对这个绣花女的倾心,在她走之后,对慕容儿这个没了母亲的女孩,更是理所当然的疏离避开,在慕老爷再迎进席艳曼之后,慕容儿也一并被遗忘了。在大娘的逼迫下她搬离雄伟的主屋,在偏僻的「梅苑」住下,要不是她这一双巧手,只怕不早被撵出慕家。
想到这儿,慕容儿忍不住低叹了口气。
「怎么了?」不解她为何叹气,小满关心地问。
「没什么。」振作了一下精神,慕容儿不愿自己影飨到小满的好心情。「对了,昨天四个姊姊们来做什么?」
平时她的四个同父异母姊姊们——金钗、银钗、玉钗、宝钗,决计是不会踏进梅苑的,除非是……
「还能做什么?」一提起这事,小满就不免有气。「不就是要小姐帮她们缝制寿筵时要穿的新衣裳。」
真是的,一群势利的主子!平时视梅苑为虎窟蛇穴,除了心莲小姐外,从来也没人肯来走动走动。只要一到了庆典节日,这些平日不见踪影的主子们又全冒出来,趾高气扬的指使小姐缝制新衣,真气煞人了。
愈想愈生气,小满不自觉的加重手上的力道。
「哎哟!小满,你不高兴也别发泄在我身上嘛!」
慕容儿假意的抱怨着,惹得小满又慌又忙的道歉:「对不起,小姐,捉疼你了,实在是……」
「好了、好了!」噗吓一笑,慕容儿好玩的看着小满脸上的惶恐,「同你开玩笑的啦,瞧你紧张的……」
见状,小满忍不住懊恼的跺脚。「小姐——」
笑闹够了,慕容儿才稍稍敛去脸上的笑容,正色的看着小满。「小满,虽然你我情同手足,但慕家人多嘴杂、规矩又多,如果有人存心找你麻烦那就糟了!你知道我在这个家一向没什么分量,要是真有个什么,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顿了一下,她又说:「姊姊们来找我帮忙,表示看得起我这个妹妹,我很高兴的。」
「小姐……」
明知小姐受了委屈,但身为下人的小满又不好说些什么,只能暗暗为她叫屈。
收拾一下紊乱的情绪,慕容儿放下手中已凉的茶,伸了个懒腰。
「姊姊们把要的图案拿来了吧?」
「嗯。」闷闷地从一旁的小抽屉里拿出四张缤纷的草稿,小满有些担心的看着慕容儿略显苍白的娇容。「小姐,大夫人的衣裳就够你忙的了,我看这四件衣裳让我偷偷带出去请城东的王大婶绣好了。虽然王大婶比不上小姐你的手艺,但她的手工在咱们城里也算是数一数二,我想四位小姐不会发现的……」
「不行!」慕容儿想都没想,就拒绝小满的提议。
「可是,再这么下去我怕你的身子熬不住呀!」情急之下,小满再也顾虑不了的叫出声。
慕容儿安抚地朝小满笑笑,坚定的拿起绣了一半的衣裳。
「放心吧,小满。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明白的,这四件衣裳只要赶一赶,还是可以的,若真熬不住我不会硬撑的。」
「小姐——」
谁不知道小姐嘴里的休息就是伏在桌上打个盹儿,这样子休息跟没休息有什么两样嘛!
「好了啦,小满,你出去吧。」慕容儿难得的板起脸。「晚膳前别再来吵我了。」
见劝她不动,小满只得懊恼的一跺脚,转身离去。
待小满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去后,慕容儿才抬起头轻叹一声。
小满哪能明白,她是借着自己的手艺来证明自己仍是慕家的一员?她多希望从小就没正眼瞧过她的爹爹在看见她亲手做的衣服时,能突然记起自己还有一个被遗忘多时的女儿,分她一些不曾享受过的亲情。
即使这个希望实现的机会并不大,她仍然痴痴地坚持……
***
龙府
「娘,尚勇说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原本端坐在大厅正中央品茗的老妇,闻声缓缓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进来的俊俏男子,她慈祥的笑了,硬是把一张满足皱纹的老脸挤成一团。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她似真似假的埋怨了一句,嘀咕着:「也不想想你多久不曾陪娘好好聊聊了……」
「娘……」
这是他们母子俩每次见面时一定会出现的开场白,龙钧豪无奈的苦笑一声,在母亲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龙钧豪由龙老夫人一手教养长大,年纪轻轻就守寡的她一个人不但得照顾幼儿、又得照料先夫留下来的产业,辛苦自不在话下。
难得的是她能一直保持乐观,只是这种个性到了老时更变本加厉,活像个小孩似的。像这会儿,她明知道这几日龙钧豪忙得焦头烂额,还找他来,不晓得又有什么计画了。
不动声色的喝了一口香茗,龙钧豪使了个眼色示意一旁的丫头们退下,静待母亲开口。
看着儿子沉稳坚定的气魄,龙老夫人有一时的感慨。
豪儿从小就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孩,长大后,长年练武让他的体魄高大强健,一站出来自有种不怒而成的气势,就同他死去的爹爹一样,龙家的男人都注定要站在高处让人崇拜景仰的。
二十岁时,豪儿便一举摘下当今皇上为招揽人才而私设的文、武竞赛的状元,举国哗然,本该进宫做官,但碍于她害怕自己老来又得承受一次至亲分离的悲痛,因此上呈皇上,请求能让豪儿留在龙府打点家业。
这样的男人,不知会迷煞多少女人呀,只可惜,五年前的那件事……
「唉!」思及此,她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娘,何事挂心?」龙钧豪耳尖的听到轻微的叹气声,冷漠的面孔软化了些,关心的看着母亲。「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摇摇头,龙老夫人感慨地说:「没什么,只不过想到一些事情罢了。」
这件事真要说起来,都得怪她。五年前她看豪儿镇日忙着日益扩大的家业,一点儿成家的打算都没有,因而自作主张地为他娶进一房媳妇儿。说起来也是婉芳没福气,留下天俊后早早就走了,否则依豪儿这脾气,就算他对婉芳没有深刻的感情,还是会对她忠心一辈子。
走的人一了百了,留下的人,却不知如何打开心结呀!
这死心眼的孩子,当年婉芳生下天俊后因为身体虚弱染病去世,还为此自责了好一阵子,也因为如此,天俊今年都已经五岁了,他还没打算帮天俊找个娘来照顾他。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自己经历了大半个世纪一个人的生活,她深知没人相扶持的痛苦,她可不希望豪儿也这么过一生。
更何况,天俊也渐渐长大,没娘在身边照顾实在说不过去,豪儿一个大男人粗手粗脚的,有什么体己话看到他严肃的脸哪说得出口?
现在她还能帮忙照顾着,如果有天她也两腿一瞪,留下的一家子该怎么办?
不行,她今天一定要跟豪儿提提再娶之事。
笑着拉起儿子的手,龙老夫人轻轻拍着。「豪儿,事业还好吧?」
「嗯。」狐疑的看着母亲,龙钧豪心生疑窦。
奇怪,娘怎么会突然问起他的事业呢?
「那就好。」不动声色的笑着,她继续说道:「今天抽个时间去看看天俊吧,这几天他染了伤风,躺在床上不能下床,闷得很呢!」
「知道了。」
听娘提起天俊,龙钧豪才发现自己已有好长一段时间几乎忘了这个儿子的存在。天俊出生后他就一直没什么注意,一来是龙府日益庞大的生意让他每天疲于奔命,二是他对婉芳的感情不够浓烈,自然对天俊就少了感情的延伸。
「就这样?」听到豪儿近乎冷酷的简短回答,龙老夫人蹙起眉头,不甚满意的瞪着他。「你没忘了天俊是你儿子吧?」
挑挑眉,龙钧豪有些狐疑的看着母亲。
他当然没忘记天俊是谁呀,他又不是得了健忘症!
见状,龙老夫人更不满了。
瞧他这德行!一点当爹的自觉都没有,真想替天俊那可怜的孩子教训他爹一顿。想到宝贝孙儿寂寞地躺在病床上,天真地盼望着父亲的安慰,龙老夫人更加深为天俊找个娘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