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
“给诊疗费啊!我救了你们老祖宗的命,你们本来就应该付我费用啊!”蒙贞开口跟他要银子。
这一路上她很少主动跟患者要钱,因为他们大部分都是穷苦人家,可是这里是有钱人,况且她口袋里剩不到三文钱,要了银子好让她可以填饱肚子。
“你这臭小子!我还没准你走,谁知道你给老祖宗吃的是什么药,告诉你,你得留下来!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你离开这里。”贡永绷着脸孔道。
蒙贞瞠大眼。“嗬!我救了你家老祖宗你非但不感激我还要限制我的行动?真是好心没好报!早知道这样我就袖手旁观,让你们去等大夫,顺便告诉你,你们家老祖宗如果真的等到大夫来早就不行。”她昂起细细的下巴瞪他。
“呸呸呸!”贡永气吼道:“我撕烂你这张乌鸦嘴!我们老祖宗是长命百岁的老神仙!”
“我才不管你这里是神仙府还是小狗窝,你快点给我银子,我要走了。”
从来!从来就没有人敢在他这位威风凛凛的王府总管面前如此放肆过!
贡永气得一张黧黑老脸涨得老红,要不是碍于身份,他老早就出手劈了这小子。
“我告诉你不准走!”贡永厉声道。
“你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我爱来就来,爱走就走,你管不着!”蒙贞气极了,天下怎么有这么不讲理的人?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可以让你来去自如?”贡永恶睨她。
老祖宗眯着眼瞧着蒙贞跟平素威风八面的老总管抬杠,突然间,她像是看到了什么似的,倾身向前,眯着眼细瞧蒙贞的左耳后。
“孩子,过来让我瞧瞧。”她对她招手。
“啥?”蒙贞疑惑地靠近她。
“你耳后怎么有一朵红梅?”老祖宗指着蒙贞左耳垂后面的地方问。
“哦,您说这个?”蒙贞不甚在意地拉拉耳垂。“我出生就有了,是胎记,只不过形状刚巧像朵梅花。哎,老祖宗,您能不能跟这个顽固老头讲,叫他给我银子,好让我离开这里?”
贡永气得喷出一口大气,这嵇府上上下下,人前人后,谁不对他哈腰曲膝恭敬有加?没想到这毛头小子竟敢如此藐视他,这口气再吞忍下去,叫他日后如何统领整个王府?
“你这小子……”他猝然出手扑向她,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足音,早有立在门口的丫头喊着:“世子爷来了。”
贡永松了手,神色转为恭谨,退至门旁,就见嵇律匆匆跨进门槛内,当他瞧见自己的老祖母安然坐在椅上时,眸中灼色骤逝,一张俊脸顿时垮了下来。
满屋子人见嵇律脸色不好,没人敢作声。
“谁说老祖宗快不行了?”他冷睨着贡永,低沉地开口。
蒙贞见来人果然是那个她这辈子最不想再见到的男人,诊疗费也不要了,肩膊一缩,正准备悄悄从旁溜走,不料嵇律底下的话却让她又站住了脚。
“戏弄人也要有个限度!老祖宗,你别玩过火了!这次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下次是不是要为自己弄个灵堂?”他怒讥道。
这个男人竟然恶劣成性?蒙贞傻眼地瞪着他。
他在她心中早已经被列为无情无义的头号纨绔子弟,此刻行情更是直落谷底,她一下子忘了这是人家的地盘,冲口说道:“喂!嵇祺,没有人教你‘敬老尊贤’四个字怎么写吗?”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气,惊得搅舌不下,愕然中更带有一种惊骇的奇诡气氛。
嵇律猛地转过头来,两道犀利的目光准确地锁住声音来源。
老祖宗则是诧异地眨了眨眼,颇富玄机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她身上。
贡永惊恐地对蒙贞急喝:“放肆!世子面前休得无礼!”
“是你?”嵇律看到方才那个小乞儿竟然出现在这里,纠结的怒眉闪过一丝疑惑。“你在这里做什么?”
原本极富磁性的性感嗓音,一经压低后,顿时觉得压力十足。
贡永没有回话。打死他都不敢说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子,拿了来历不明的药给老祖宗吃。
惨了!蒙贞在心底哀嚎,老爹不是说过她有天一定会被自己的莽撞给害死吗?她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呢?
面对嵇律慑人的气势,她竟一时间找不到话说,径被嵇律不怒自威的厉眸盯到闪躲无门,正当她感到口干舌燥时,无意间接触到老夫人带着趣味的眼神,当下她不假思索地一指,“我……我是老祖宗请我来的。”
老祖宗慈目中闪过一丝讶色,但是在接到蒙贞惶惶的哀求眼神时,她遂含笑点头道:“没错,她是我请来的。”
嵇律眯起黑眸,怀疑之色毫不客气地展露在两道嘲讽的瞳光中。
“你请这小子来做什么?”
“哦,我让他跟在你身边。”老祖宗随口道。
啥?老祖宗的话不仅让嵇律眉梭骨耸得老高,连蒙贞都暗暗倒吸了口气。
老祖宗说啥来着?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蒙贞头痛得想揪自己的头发去撞墙,要不是说这个谎是自己起的头,蒙贞早就大叫起来了。
“他?”嵇律漂亮的双眸充满讥嘲,可笑道:“他识字吗?”
蒙贞大大喘了一口气,又来了!
他又在侮辱她了!
他不是对她发问,而是当她不在场似的对着老祖宗问。
她口袋里那两只互碰的麒麟还在提醒她她所受的侮辱,气都还没消,他又开始侮辱起她了!
“我当然会!你少狗眼看人低!”一时气不过,她大声地吼出,骨碌碌的两只眼睛桀骜地瞪视他。
说句不识字不正好可以脱身吗?蒙贞在脑子里骂自己笨,可是自尊心偏偏咽不下这口气,看看他那是什么眼神?一副不可一世的睥睨模样,他当真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
但是当她一接触到嵇律阴鸷的脸色时,她就后悔了.自己干嘛去挑衅他呢?
比嵇律更快做出反应的人是贡永,只见他厉喝一声:“大胆!”随着斥责声的响起,一只枯瘦有力的爪子迅如闪电朝蒙贞的门面掠去。
说时迟那时快,千钧一发之际,嵇律出手格开了这一巴掌的挥势,蒙贞还搞不清楚状况,只觉面前一凉,劲风过后,就见贡永垂下手,退到一旁不再作声。
其实嵇律对蒙贞的放肆不是不生气,但是他被冒犯的怒意实际上夹有更多的吃惊,吃惊过后,更觉兴味。蒙贞有别于一般人的表现让他颇感新鲜。
这小子究竟是莽撞?冲动?还是天生有着无所畏惧的性格?
“你干嘛一直盯着我?”蒙贞不知道自己少挨了一个耳光,黑白分明的大眼迎着那对锐利的眼眸,大方地回视他无礼的瞪视。
这娃儿一点也不怕律儿,老祖宗笑得小眼睛眯成一线,王府有多久没出现过这种热闹的场面了?
嵇律发现他又看到那种眼神了。
他发现这小子有一双富含热力,灼灼生辉的眼瞳,从那里头潋出的光芒,仿佛尽诉了对生命的热诚与希望,这种眼神既熟悉又陌生。
似乎在很久以前他也曾拥有过类似的眼神……
这两颗亮得有神的清瞳让污秽不堪的脸显得微不足道,这小子的脸……嵇律倏地双目一凝,精锐的目光直视眼前这张脸孔,随即,他抬眸瞟了老祖宗一眼。
“你几岁?”嵇律双手闲逸抱胸,低头睨着她问。
“十八。”
“晤?”他稍稍扬起一道眉毛,朝老祖宗点头道: “好。”
好?是什么意思?
蒙贞见嵇律丢下话又要走掉,踏前一步,喊道: “喂!嵇祺!”
嵇律像被人从背后咬了一口似的,猛旋回身,抿紧唇,两道浓眉攒成一线,目光凶恶地狠盯她。
“是谁告诉你我叫嵇祺?”他不悦的嗓音低沉得吓人。
“是……是……没人!”她急急向后退了一步,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是啊,也没人告诉她他就是嵇祺,是她自个推论出来的。
嵇律目光凌厉地盯了她一眼,“待会到书斋来。”说完,甩头离去。
蒙贞看着他颀长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屋里仿佛走掉了一个低气压,所有的人都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他不是嵇祺吗?”蒙贞愣愣地问。
贡永没好气道:“小子!你日后要跟在爷的身旁就不得无礼,他是我们的主子,是身份尊贵的世子爷,日后不得胡喊乱叫,今天爷没治你算你走运。”他见主子答应让她跟在身边,方才的无礼冒犯也就不再追究。
“那……他不叫嵇祺?”蒙贞搞不懂,世子难道不是嵇祺吗?
贡永脸色变得很难看,不愿多说,简单说了句:“我们世子爷叫嵇律。”
“那嵇祺呢?”她不死心地追问,佯装没看到老管家严峻的制止眼神。
“死了。”老祖宗在这时开了口。
死了?蒙贞吓一跳,嵇祺死了?
难怪那个嵇律会毫不在意地把玉麒麟送人,原来根本不是他的东西。这个嵇祺又是如何死的呢?她想问,可是一看到屋里仆人们的脸色,她又把话吞了回去。
老祖宗温和道:“其实祺儿的事也没什么不可以谈的,愈是忌讳,心魔愈多,贡永啊,你顾忌太多了。”
贡永躬身答道:“是的,小的知道了。”接着他转问蒙贞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蒙贞翻翻眼,不耐道:“贡老总管,我是女的!” 她还特意把“老”字拖长了音节。
贡永惊讶地瞠大眼,把她从头到脚细瞧一遍,嘴里嘀咕着:“是了,样子倒像个丫头,怎么性子一点都不像?”
老祖宗慈祥地笑问蒙贞道:“孩子,你叫什么?”
“蒙贞。”
“蒙贞?”老祖宗偏头打量她,“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没人了,我是义父带大的,从小就是孤儿,年前义父也走了。”
“可怜的孩子。”老祖宗心疼地叹口气。
贡永心底也忍不住唏嘘起来,可是皱纹满布的老脸上却仍是吹胡子瞪睛地悻悻道:“原来是没人教你如何做个丫头,可怜!也难怪别人会认错。”
蒙贞瞪他一眼。
“你本姓蒙吗?”老祖宗问道。
“不是。”蒙贞摇摇头。“义父姓蒙,我跟着姓,他是位大夫,我从小跟着他学医理,字也是他教的。”
“你自个的身世记得多少?”
“义父碰到我的时候,我大概只有三岁大,记不得了。”
老祖宗了解地点头,接着唤道:“耐冬,你去翻我床头旁的那只箱子,拿几套我年轻时做的衣服出来给她。”
“不不,老祖宗,不用了,我不习惯穿女孩的衣服,何况这件衣服只是脏了,洗一洗还可以穿。’’她义父教她做人不可以浪费。
她丝毫没注意到自己一身破旧在这碧玉金雕的王府内,是多么的不相称与不协调。
“呵,是吗?”老祖宗呵呵笑着。“衣服你还是拿着,什么时候穿都可以。”
“好吧。”蒙贞接过衣服。
“你可以到你主子那里去了,有空就过来陪我聊聊天,你主子有时候脾气大,那是吓唬人的,不要理他就好了。”
“好。”
她一点也没注意到老祖宗那双颇富智能的眼眸,在她背后闪着令人费解的兴奋光芒。
贡永引着蒙贞离开,边走边皱眉道:“你这副模样活像在泥中打过滚似的,怎么去侍候爷?待会你先洗个澡,换件干净的衣服再到书斋去,阿义!”他叫住一旁经过的大儿子。
“你安顿她住下,我还要去应付那一群人。”
走了十几步路,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自个问了旬:“爷知道她是个丫头吗?”
第三章
他在等她。
嵇律坐在书斋里,那双深沉的黑眸盯着书页,俊逸非凡的脸庞有丝凝神,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专心在看书。
但是书页久久才被翻了一页。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究竟和老祖宗在玩什么把戏?
他奶奶分明第一次见到蒙贞,为何要把她塞在自己身边?目的是什么?又是逼婚的伎俩?
不,不太对!
他眯起黑眼,修长的手指敲着桌面,老祖宗对方家的承诺念念不忘,所以才会一再拿她的身体状况来施压,叫他早些娶方语柔。
语柔……一个男人梦寐以求的女人……
他刚毅的嘴角因这名字的出现而放松了,原本波光不兴的暗眸闪过几道复杂光芒,那里头掺杂着怜惜、痛心、无奈以及一些旁人根本解读不出来的情绪。
十年了,他在那个懵懂青涩时代所犯下的错误,始终蛰伏在心中最晦涩的角落里,那些痛苦的片断不因时间的流逝而稍微释放,有时反倒鲜活过了头……
“世子爷。”
蓦地一声喊,将他深陷回忆的心绪猛地拉了回来,抬眸一看,蒙贞正站在他眼前。
嵇律嘴角嘲弄地扯了一下,那声“世子爷”她喊得别扭,一定是贡永的叮咛,否则这丫头宁愿连名带姓地喊他。
他黑眸在她身上扫了一圈,调侃味十足地睨着她。
她仍是一身男装,只不过不是方才那一件,却是一样的破旧不堪,看得嵇律稍稍皱了皱眉头,庆幸她把自己洗干净了。
她的发型也很独特,为了配合她男装的妆扮.一头乌丝只留下两鬓旁的发丝,其余全扎成一束,绾到头顶后方直直垂到腰际,还挑起一络发丝缠绕马尾.形成天然发饰,这中性却不失俏丽的发型,刚巧镶出一张小巧精致的瓜子脸蛋,两颗犹如星星般迷蒙的乌眸,配上小而挺的俏鼻,整张脸显得可爱又俏媚,长睫下不时跳跃的眸光,提醒别人注意她的独特之处
唔,还不错。嵇律在心底赞了一声。
她吸引别人目光的最大本钱正是她的与众不同。
可是她好是好,却还没好到足以让他奶奶放弃与方家联姻的诺言。
老祖宗到底在想什么?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光可鉴人的桌面。
蒙贞站在他面前,身子愈来愈僵硬,她搞不懂他究竟在瞧她什么,是她的衣服有问题吗?
不会啊,她进门时才在那块刻有“琼玉堂”的木匾下检查过一遍,这衣服绝对是干净的,是她少少几套中最好的一套。
虽然被如此英俊倜傥的男人注目也不是件坏事,可是她就是觉得有压力。
“如果你让我来只是为了一直看我,那我还不如到老祖宗那里去!”她受不了了。
嵇律性感的眉毛挑得老高,“为什么?”王府里没几个奴仆敢如此泰然自若地和他讲话。
蒙贞耸耸肩,“我会感到自在些。”
真诚实。嵇律微微一笑,软化了那身拒人于千里的矜冷。
“老祖宗叫你来就不会再把你叫回去。”他不计较她用和他平等的说话语气。
“那我要做什么?”她张大眼睛左顾右盼,环顾整个屋内。
这屋子真大,光是这书斋的正厅就够住五口人家了,屋梁也好高,足足有她老爹家的三倍高,横梁上还都雕着细细的花纹,蒙贞差点吐了舌头,在那么高的地方雕刻也没几个人瞧见啊,真是浪费!她在心底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