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你也知道?”乔南容反问。
“就我知道,这世上,只有一人还习得这样狠毒的功夫,那人绰号‘鬼面劫香’,是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凤招皇的表情转为沈肃,那样的沈肃,是乔南容所未见的。
他起身问着老村长。“是不是每一个村里,不见了七个姑娘之后,就轮到下一个村?”
老村长还在惊骇之中,说不出话来。
凤招皇剑眉一飞。“人命关天,你还不快说。”
“是、是。”老村长拚命点头。“大爷,您……您可有……可有……救我们的方法?”
凤招皇收敛起平素玩笑的态度,说道:“听我的话,所有的人,不论男女,无分老幼,全部躲起来,然后备一坛最烈的酒给我。”
他眼睛炯亮,那态度直似一头睡醒的猛狮,既野狂又霸气,叫人不能拒抗,可又让人生了些害怕。
乔南容倒是不惧他,只是不知道,他也有这样一面──危险却诱人深探的一面。看来,她对他的了解,实在太少了。
乔南容的视线,不自觉地怔留在他的身上。
☆ ☆ ☆
这一夜,风微凉,月满轮,祠堂前月色醉人,匿躲在祠堂的村人,却没有一个有心欣赏。躲的人太多了,众人相互挨蹭,空气沈浊,人都昏头了,可谁也没敢睡。
门口一道缝,老村长贴在那里,眼角淌了汗,半模糊了视线。不过,他还是看得到凤招皇和乔南容对坐着饮酒。
瞧凤招皇还在,老村长才稍稍安心。他们全村的性命,可都交给他了。
“干杯。”凤招皇笑邀乔南容饮酒,单手抱起那坛烈酒,仰头灌入。
乔南容呷了口碗中的酒。“你说,那个‘鬼面劫香’一定会来吗?”酒味太浓,月色太柔,她嗅不出杀气。
“会来。”凤招皇放下酒坛。“在这个村里,他若不杀满七个姑娘,他是断不肯走的。”
“你怎么会这样了解他?”乔南容问。
“三年前,我曾经和他大战过一场。”思及那一场,热血沸腾啊。凤招皇再抱酒豪饮。
“胜负?”乔南容问得简单犀利。
凤招皇不答,这一口,他灌得凶猛,抹了嘴后,他一甩手,酒坛倒放。乔南容这才知道,他这一口竟已经喝干了一坛。
胜负他不明说,可答案乔南容隐隐知道了。
凤招皇一笑,醉意狂恣,他的笑容,野了起来。“你该走了。幸好,你不是女人,他会放过你的。”
“我不走。”乔南容坚持。“他对女人能下这样毒手,我不会放过他的。”她告诉自己,留下,是为了要对付“鬼面劫香”那魔头,不是担心他酒醉,不是担心他不能御敌。
凤招皇朗声纵笑。“你方才说你不走时,我还以为是为了兄弟情谊呢。”他的笑声太放,听来空空的,有一瞬,会让人错以为,他有些些失落,或者是淡淡的感怀。
他是个重情的人,乔南容突然在他的笑声里听到这一点。这一刻,也许他死生不计,就惦着一点“兄弟”情分。
“乔兄弟,很高兴认识你。”凤招皇接过“他”的碗,豪气一笑。“兄弟一场,酒,怎么也该同饮过一回。”
他仰首,饮走“他”的酒。这是他惦惜缘分的方式,也是他告别的方式。
乔南容蓦地出手,自他手下一把抢回自己的碗。“说好同饮,怎么一滴不留?”她睨觑他一眼,咂了口碗里最后的酒。
她向来不喝他喝过的东西,但此刻例外。
“好兄弟。”乔南容胸腔一热,揽扣住“他”的肩。
许是受了他的酒气,感了他的豪情,乔南容心绪竟翻动起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她说,将碗一砸,碗落地,而誓已定天地。
“说得好啊。”凤招皇纵笑,迭起的笑声,在夜里回荡。一笑动天,树影跟着摇晃,像是也笑了起来。
“好久没听过这样的笑声了。”一缕黑影,飘忽而至。
那身手来去无踪,乔南容竟不知他何时而来,她气息一屏,盯紧来人。
“久违了,‘鬼面劫香’。”凤招皇扬唇。
乔南容终于看清这“鬼面劫香”,他一身黑衣,一头银发飘散,眸光闇绿,唇带讥弄,肤如青玉,相貌却是俊魅无俦。“你还没死啊,凤招皇。”他笑,笑起来的样子,竟然可以惑动人心。
“我死了,谁为你收尸呢?”凤招皇回以笑容,再见到他,他可以感觉到血脉沸滚,整个人热了起来。
“这一次,你不会这么幸运了。”“鬼面劫香”眯起眼睛。上次他的功法,练到一半,却遭凤招皇所毁,这次他卷土重来,功力虽未至十成,却已练至八成。击杀一个凤招皇,够了。
“误会了吧。”凤招皇勾笑。“我向来凭的是本事,而非侥幸。”话落影出,他身形腾飞,如龙自云端破出。
他双拳幻出,拳风随一身畅快酒意激昂奔洒,醉意中,但见狂态。乔南容眼睛一亮,这才明白,方才他为何饮了这样多的酒。
只是他的攻势虽是凌厉,“鬼面劫香”却不闪躲,反手与他相对。两道人影,一白一黑,一触,相激成漩流,四下悍然颳起拔地的风。
乔南容的衣袂,受震吹飘动,声响飒飒,足见两人内劲之强。
她眉头拧皱,为插不入两人之中,而暗自心急。
风中突地逸出血味,一口猩红在黑白交错的漩流中喷激而出,艳如火树,乔南容心头一悸。
砰地一声,凤招皇飞弹出去,直落在地上。
乔南容急至他身边,凤招皇独力起身。“鬼面,你还是我遇到过最好的对手啊。”他说,痛快而笑。
“很好。”“鬼面劫香”展开诡邪的笑。“你若轻易死在我的手中,还叫我觉得无趣。”忽地他的笑容僵住,嘴角透出血丝,突兀地淌在他苍白的脸上。
“你又低估我了。”凤招皇朗声纵笑,笑声一转,鼓荡成盘旋的龙啸。
“你还是打不过我的。”“鬼面劫香”的声音一转,厉变为鬼嚎,与他的龙啸相互对抗。
两人的声音,震瓦穿脑,祠堂内的人痛苦地捂住耳朵,若不是四周都挨蹭着人,他们已经翻到地上打滚了。
乔南容凝聚真气,清亮一吭,一声凤吟自她胸臆而出,与龙啸相合,凤招皇的声音在她的引带下,趋为悠转,奇异地,竟融蚀掉那令人心底发毛的嚎声。
“鬼面劫香”声音一弱,身形疾遁。
“哪里走?”凤招皇和乔南容同时跃出。
凤招皇快了乔南容一步,大手一探,揪住“鬼面劫香”的背后,“鬼面劫香”一窜,凤招皇只扯下一块黑布。
弹指之际,“鬼面劫香”旋身,欲反扣凤招皇的脖子。几乎同时,乔南容横手搭住他冰冷的手。
“鬼面劫香”目光一转,闇魅的绿眸在瞅见乔南容时倏地一亮。他看得出来,乔南容是个姑娘家。
姑娘家啊!喝上一口闺女的血,都会让他现在的状况好转。
“鬼面劫香”目露噬血的光,倾身欺向乔南容,同时,凤招皇一掌击出。
这一掌击出,势如雷霆,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后,他与“鬼面劫香”各向两边弹飞而出。
乔南容纵身掠至凤招皇身边,她着急担心,而他脸上还挂着向来的笑容。
“扶我起来吧。对一个胜者而言,我这样子,实在不够体面。”
“还笑?”乔南容突然有些恼了,要是方才她没有出手相助的话,他现在……这家伙,怎么还笑得出来?
凤招皇摆了个哭丧的脸。“对不起,我赢了。”好吧,“他”不让他笑,那他就哭吧。最后,肩膀该再加上两下抽搐的。
“咳!咳!”他一动,竟呕出一口鲜血。
乔南容心揪了下,凤招皇却又恍然大悟地笑了。“我就想,少了个什么东西,怪怪的。”该吐口鲜血的。“这样才像个英雄。”他笑说。
乔南容眉心恼蹙了起来。“只吐了口血,算得了什么,该当连命也绝了,这才是千古万代的大英雄。”
明明就是气他不将自己的命,当作一回事,可是乔南容出手,为他拭去鲜血的动作,却又太过轻柔。
真好。凤招皇眼梢含笑。他向来喜欢看“他”精神的眸子。而今,那喜欢更深了,因为他在那里头终于看到“他”匿藏的温情与关怀。
“不当大英雄了,”他咧开好看的牙齿。“活着,当你的兄弟就好了。”一句谢,他没说出口。一份感动,他没告诉“他”,可是这一条命,是“他”救的。他牢牢记得。
“兄弟……”乔南容喃唸,瞅睇着他。
往后,她真要与他当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兄弟”吗?
都怪他,怪他的豪迈热性,怪他的讲情重义,让她渐渐有些迷惘了。
第三章
半个月后,日刚西落,天色蒙蒙地还透了点亮。
乔南容推上客栈浴室内那一方小窗,浴室暗了下来。
她不在意,这样刚好可以好好泡个热水澡,褪解了衣袍,她正要入浴时,突然听得急急的敲门声。
叩!叩!凤招皇在门外叫着。“乔兄弟。”
“做什么?”她慌乱地应答,随手揪起衣服。
“找你出去啊。”他的声音迫不及待,极为兴奋。
“去哪儿?”她动了好奇心。
“出来。”凤招皇笑道。“出来,我就告诉你。”
乔南容看了眼水桶中氤氲的热气。“非得出去吗?”热水耶,那可是一桶热水哪。
“作兄弟的,还会害你不成?”他说,一再催“他”。
乔南容猜他必有什么好事,才这样急切。“好啦,你等一下。”她穿上衣衫,才推开门,凤招皇就兴冲冲地拉住她。
他的手劲极大,乔南容冷不防地让他一拉,险些踉跄,跌入他的怀里,她仓皇地推甩开他。“作什么啦?”她掀了眉,粉脸却莫名发烫。
他看着“他”,轻哂。“你实在太容易脸红了。”
“关你什么事?”乔南容斜瞪他,甩头从他身边走过,拉了把椅子忿忿坐下。乔南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过于亲近他时,就会脸儿潮红,就会心慌不自在。怏怒,不只是为了他的话,也是为了自己的反应。
“好兄弟。”凤招皇步过去,探凑到“他”脸边。“我这么说,没有恶意,你不要恼怒。”
“我才没生气呢。”她心虚地说。“你到底有什么事情,快点说,说完了之后,我要去洗澡了。”
“好。”凤招皇满了个笑,单刀直入地说:“兄弟,你还没去过妓院吧?”
“妓院!”乔南容一听那字眼,又羞又怒,胀红了脸。“下流!”她唰地起身,愤而一掴。
啪地一声,凤招皇一张俊脸热辣辣地红了,他一怔,呆在那里。
乔南容也是一愣,她忘了,自己现在可是“男人”,实在没道理这样激动。死了,凤招皇一定觉得很奇怪。
那一巴掌,他挨得实在莫名其妙。
尴尬中,凤招皇忽地释出一笑。“我想你一定没去过妓院了。”
“欸。”对他几分愧疚,乔南容低头,胡乱应他。
“兄弟。”他一笑,起身,搭住“他”的肩膀。“男人都该去一回的。”他揽住“他”,忽然发现“他”的骨架纤巧,不像一般男子。
乔南容抬肩,顶开他的手,从他怀里撤出。
她实在不喜欢与他太靠近,会害她脑里轰轰地,难以思考。
凤招皇逸笑。“天造男女,刚柔相济,阴阳两合,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什么难以启齿的。”
乔南容听他说得赤裸,心中暗斥他一声“色鬼”,对他既不齿又不屑。那表情显露在脸上,藏也藏不住。
凤招皇不以为意。“兄弟。”他和“他”展开男人间的谈话。“男人一生若是不能知晓女人的滋味,那就不算是男人了。”这是肺腑之言,这是经验之谈,他说得极有义气。
乔南容瞅睇着他,明明不想听他那淫秽之语,可是心底又生了些些的好奇。“女人是什么滋味?”她小小声地问。
凤招皇露齿,一迳邪邪地笑,却又什么都不答。
别有深意的笑容,招得乔南容生厌,她撇转过头,可是好奇的念头却开始骚动着她。
到底男人觉得女人是什么滋味呢?
凤招皇低声笑道:“不是我不跟你说,只是这种妙不可言的滋味,本就难以形容。这里有座‘云水阁’,里面的姑娘都是千娇百媚,我找一个好的给你,等她领了你,你就会明白了。”
乔南容玉颊燥热。“谁要你多事?”卑鄙、无耻、下流、肮脏、污秽、恶心、淫乱……
这些话乔南容说不出口,在心里骂了凤招皇百次千回。
凤招皇当他只是小男孩,以爱护“他”的心念,笑拉起“他”微烫的手。“跟兄弟我去吧,绝对不让你后悔的。”
乔南容想到他的手,都觉得恶心,急忙甩开他。“你要去自己去,我才不跟你去。”
乔南容激动的反应,引得凤招皇微觉奇怪。“怪了,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没见过哪个男人“誓死”不去妓院的。
“我当然是了。”乔南容连忙辩称,为免凤招皇起了疑心,她傲抬下颏对上他。“我只是不信,你找得到好的给我。”
凤招皇朗声一笑。“这可是你的第一次,我能不找个好的给你吗?”
乔南容瞪着他。“你最好找得到。”
“怎么可能找不到?”凤招皇笑笑地把“他”纳在自己宽阔的肩下。
乔南容阴了半边脸,恨不得转了头,直接咬下凤招皇的肩膀。她现在才知道原来男人是这样恶心。
☆ ☆ ☆
妓院里,莺声燕语中春意无边。
一名唤做芙蓉的艳色女子,偎在凤招皇怀里格格娇笑。“讨厌,你一年多都没来了,奴家还以为,你忘了我呢。这次奴家一定要好好罚你。”她说着,手大剌剌地在凤招皇腿上磨蹭着。
乔南容在一旁看得傻眼,吞了口口水,她一直以为男人的恶心,该是叫女人觉得生厌不悦才是,怎么这女人不只乐在其中,还“主动出击”。
乔南容旁边坐着花名蔷薇的妙龄姑娘,她香肩半敞,露了截雪白酥胸,俯身逗弄着乔南容。“听凤公子说,你是第一次来这的。”她媚眼勾着乔南容,乔南容自然没有凤招皇那样阳刚迷人,不过他面貌干净,腼腆赧红,也是可爱。她对“他”也就频献殷勤。
“嗯。”乔南容勉强地回答,看不过眼地替她将薄纱披好。“别着凉了。”她尴尬地补了句,立刻引来两个姑娘噗哧娇笑。
芙蓉转了头说道:“没想到凤公子,还能结识这样单纯的小公子。”
“我这小兄弟确实是什么都不懂。”凤招皇替芙蓉倒了一杯酒。“他可就要麻烦妳照顾了。”
芙蓉没想到凤招皇会开口要求,柳眉一挑,推掉他的酒,娇嗔一声。“我去照顾他的话,那谁来伺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