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穿一件盘花领、紫金旗袍,梳着如宝髻的高夫人嘛!”郭夫人提醒她。
香绮恍然的点点头,不解的问:“娘,那个高家不是咱们家生意上的头号劲敌吗?怎么会成为娘的座上客?”
“哎呀!做生意各凭本事,那是男人家的事,和咱们闺阁之交没有关系,况且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嘛!”
“哦。”香绮有听没有懂,反正也不关她的事。
“况且咱们两家在不久的将来,可能会结成为亲家,到时候不就化干戈为玉帛了吗?”
“亲家?什么亲家?”香绮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大。
“呵呵呵,今早高夫人一看到你,就喜欢得不得了,问你可曾定亲,若是没有,她属意你做他们家媳妇。”
香绮登时愣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郭夫人自顾自的道:“高家二公子今年二十有五,尚未娶亲,今早高夫人看到你,就直说你们两个看来简直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她要我问问你的意思,选个良辰吉日好上门提亲。”
简直是赶鸭子上架嘛!香绮暗想。
郭夫人见她只是低头不语的玩衣带,只当是女儿家害臊,加把劲的游说:“这高家,在金陵也是富有人家,和咱门郭家算是门当户对。听说高二公子生得相貌俊俏、风流倜傥,一点也不输你几个哥哥。”
看她还是没有反应,郭夫人笑着逗她,“咦,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倒是说说话呀!”
“娘,你和爹商量过了吗?”香绮认为郭老爷应该会反对这门亲事。
“这件事由娘作主,只消你点个头,你爹那边不是问题。”想到丈夫为了将香绮留在身边,不惜拆穿女儿不是亲生的事实,她就生气,为了保护香绮,这门亲事一定要谈成。
看来这件事娘并未和爹商量,现下只有向平日疼她的爹求救了。香绮暗忖。
要她嫁一个只凭三言两语臆测,性子相貌全然无从了解的陌生人,她觉得这简直是荒谬可笑。
“娘,这件事情我要好好考虑。”她提出缓兵之计。
“是吗?那不要考虑太久,让娘和高夫人干等呀!”郭老夫人不放心的叮嘱,“不过香绮,你要知道儿女的婚姻大事但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旁门左道的情事我可不能同意。像几年前,张家的大小姐居然和一个洒扫的奴仆私定终身,把张老爷、张夫人气得差点……”
“知道了,娘。若没别的事,我要到香草堂去。”香绮打断郭夫人的话,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门口。
“这孩子,整日毛毛躁躁的,看来这门亲事我得赶快谈妥才行。”郭夫人下定决心要把这门金玉良缘搞定。
※※※
“老爷、夫人,不得了啦!”阿福跌跌撞撞的冲人郭家大厅。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郭老爷气定神闲的问。
阿福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少爷……小少爷……回来了……”
“真是耀平回来了?”郭老爷惊呼。
“真的是耀儿回来了?!”郭夫人又惊又喜,手上一松,杯子翻倒在地上。
“是!是小少爷没错,他在前门,才刚下马呢!”
“同行的还有什么人?”郭夫人急忙问道,她猜测耀平会将心上人一起带回来。
“同行的只有一个小厮,没有其他人了。”阿福据实回答。
“只有一个小厮?怎么会呢?”郭夫人有些疑惑,她信上不是写得很清楚,希望耀平带他的意中人回来见父母吗?
“夫人,别操之过急,见了面再问也不迟。”
“说得也是。”翘首苦盼十来年,终于盼到儿子回来,这点比什么都重要。
过了一会儿,玉树临风、气度翩翩的耀平走进大厅,还未开口,他便屈膝跪倒在郭老爷、郭夫人跟前。
“爹,娘,孩儿不孝……”他忍着泪水颤声道。
郭老爷赶忙伸手扶起他,口中直说:“好孩子,这些年委屈你了。”说着,他忍不住掉泪,而一旁的郭夫人早就泣不成声。
哭了好一会儿,郭老爷才忍住哽咽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是喜事,大家不应该伤心,应该高兴才是。”
“是呀,老爷说得是,我们应该高兴才是。”郭夫人虽然同声附和,但仍是止不住老泪纵横。
※※※
耀平归府的消息迅速传遍郭府上下,平日养在深闺里的女眷们,纷纷打点妥当,到大厅里瞧热闹,而一些好奇的丫环,也躲在屏风后偷偷瞧着,挤不进大厅的小丫头也猛朝厅内偷觑,只求讨个送茶水、送瓜果的差使,可以让她们一睹传闻中四少爷的丰采,一时间郭家大厅里颇有百花劲芳的气象。
“怎么没瞧见香绮的人影?”一阵闲话家常后,耀平随口问起心中最在意的人儿。
“香绮呀,她大概又待在香草堂后的药草子里了。”琬儿轻笑着回答。
“香草堂?”耀平对家中情况还不是十分了解。
“是呀,你爹在香草堂后辟了个药草园子,香绮一天到晚都待在那儿弄些花花草草的。”
“这倒有意思。”想不到他的小佳人还有这等闲情逸致。
“我差人把她叫回来好了。”郭夫人扬声叫唤香绮的贴身丫环,“小红在吗?”
“小红在,夫人。”听到郭夫人叫唤,小红赶忙推开人,挤进大厅。
“你和阿福到香草堂把小姐接回来,顺便到店里通知大少爷和二少爷,请他们今天早点回府,今晚我要在紫云轩设宴为四少爷接风洗尘。”郭夫人吩咐道。
“是,夫人。”小红恭敬的回答。能在众多丫环中得了一个露脸的机会,她觉得自己真是幸运极了。
“娘,不用了,我也想到香草堂走一趟,顺道看看药草园子。”他希望私下见到香绮,而不是被一圈人团团围住,连话都没法说。
“这样子呀。”郭夫人有些腕惜,她还想与小儿子多说点话,填补这十几年来的空白呢!
“也对,让耀平走一趟香草堂,顺道看看咱们的药草园子,耀平是这方面的专家,或许可以给香绮一些建议。”郭老爷点头道。
※※※
出了郭府大门,小红大着胆子抢上耀平跟前,“四少爷,小红给你带路,香草堂的药草园子大得很,多个人找小姐也比较快。”她娇声媚气的献殷勤。
“不用麻烦,有阿福带路就够了。”耀平客气的推辞。
“四少爷,你不用客气,小红是香绮小姐的贴身丫环,陪你去找小姐是应该的。”她见风转舵,巴结着眼前的耀平。心想与其奢望当不知长得是圆是扁的高家少爷小妾,不如乘机攀上这相貌俊逸的四少爷。
“你是香绮的贴身丫环?”
“是。”
“既是贴身丫环怎么没随侍在小姐身边?”耀平语气犀利的质问。
“这……”小红顿时哑口无言。
明为香绮的贴身丫环,暗为郭夫人眼线的小红,墙头草的个性在紫云轩里并不得人缘,个性潇洒自由惯了的香绮更是对她敬而远之,宁愿独来独往,也不要有鹰犬在身旁。所以只要香绮到香草堂,必定将小红遣回紫云轩,久而久之,小红也乐得在紫云轩里清闲。
“阿福,走吧。”不等小红回话,耀平自顾自的上马,往香草堂出发。
“遭人奚落了吧!哈哈……”
“我看这位四少爷可不简单哪,小红姊,要攀上枝头变凤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先惦惦自己的斤两吧!”
几个看门的小伙子嘲笑献媚不成,反而被人数落的小红。
“你们这几个该死的家伙,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凭你们这几只看门狗也想来教训我!”被爷们数落也就罢了,这会儿小红被几个守门人嘲弄,她悻悻然的回骂。
“呜!汪!汪汪!”名唤小狗子的小厮,听了小红的怒斥,非但不怒不恼,反而故作野狗扑人状,向小红狂吠不止,逗得其他人乐不可支。
小红见状,气得在旁边捶胸跺脚。
※※※
往香草堂的路上,耀平向阿福打探这几年家中的景况,尤其是香绮平日起居作息的时间,和什么人交往,有些什么喜好等更是问得仔细,而阿福也将所知的一一据实以告。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听完阿福的话后,耀平已将情况掌握了七、八分。
拐入郭记本店旁的巷子,街上的熙攘人声刹那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虫鸣鸟叫,柳暗花明的景象。
“少爷,你先在大厅稍坐,我到后头去找香绮小姐。”
“不用了,我自己去找就可以了。你去店里通知大哥和二哥,顺便带培茗四处逛逛,傍晚再来接我和香绮小姐。”耀平蓄意支开所有闲杂人等。
“是。”
“对了,阿福。”耀平想到一件事,连忙唤住阿福。
“是,四少爷。”
“府上的丫环、老妈子等人事调度都由谁作主?”
“回少爷的话,府上的奴婢都由老夫人作主,分派到各房各院,不过要进府的人必须先经过二少爷审核、签契之后,才送到老夫人那儿去的。”换句话说,在郭府里,握有人事实权的人是震平。
“那好,你见到二少爷后,请他挑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送到我这儿来。”耀平吩咐道。
“不用经过夫人那一关吗?”阿福疑惑的问道。
“没错,你就这么和二少爷。”话一说完,耀平便往后园走去。
对于即将要见到朝思暮想,盘旋在心里十几年的可人儿,耀平胸臆里怀着近情情怯的忐忑。在归途上,他冷静理智的思考计诱佳人芳心的策略,也柔情感性的幻想千样百种旖旎风光,但此刻他才发现遐想终究是遐想,而现实终归是现实。
此刻横亘在他们当中的,是一条凶险的河流,狡狯狰狞的冲击他自以为坚强壮硕,实际上却脆弱无比的情苗。
当初分离是希望这段不成熟的稚爱,能随着时间逐日发酵成熟,但对于一个当时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而言,她的生命里从来没有他的存在啊!
从阿福的口中,耀平发觉情况比他想像中还要复杂,除了元熙这个郭老爷届意的劲敌外,加上郭夫人中意的高家二少爷……种种不安的因子,混在他脑海里如千军万马奔腾,随着脚步的移动,他的心更如一面战鼓,越敲越急,越敲越响。
不管了,先找到人再说吧!耀平排除心里种种不安,深吸口气跨入园子。
※※※
宽敞平坦的园子卫,种植着许多耀平熟悉的植物,如茉莉、百里香、雁来红、芍药、紫藤、木兰等一般常见药用香花,也有蜀葵、朱橘、川芎、白芷、着草等可以人药的药草。
耀平四处转了一圈,却不见香绮的人影,他正在纳闷的当口,忽然听见柔软清甜的女音,温润婉转的唱出一支乐府歌谣。
“雨痕着物润如酥,草色和烟近似无,岚光照日浓如雾来,春风啼鹧鸪,春风啼鹧鸪,斗娇羞粉女琼奴……”
耀平循着歌声,来到园子尽头一株高大的罗汉松树下。此株罗汉松主干非常粗壮,大约要三人才能合抱,看起来是药草园里最高大的树木。他抬起头,瞧见一个小姑娘身穿藕色小衫,配着一件藕花裙,赤着雪白小脚,踏在深褐色粗干上,一只手臂上还挂着一只藤制的小篮子,她一边摘着罗汉果,一边随意的哼着歌曲。
他在树下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她有下来的意思,他耐心的继续等候。
不一会儿,香绮似乎玩够了,也采够了果实,准备下树,怎知一个不注意,踩着了裙角,她一声惊呼,背下脸上的从树上往下坠落。
这下完了,摔下来一定惨不忍睹!
她紧紧闭上眼睛,等着接受猛烈的撞击。
耀平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将从树上掉下来,软玉温香的佳人抱个满怀。
怎么回事?身子不但一点都不痛,还觉得好柔软,像浮在云端一般,难不成她已经死了?香绮吓得不敢把眼睛张开,怕见到什么牛头马面、青面獠牙的怪物。
“香绮。”耀平笑着叫唤她。
咦,怎么有个陌生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除了家里的人,没有人认识她呀!
“没事了,睁开你的眼睛吧。”他鼓励着怀中被吓坏的小人儿。
香绮慢慢张开眼睛,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丝阳光,穿透罗汉松的树影直射到她的眼睛,她直觉把脸撇向左边,怎知她的小脸却埋入一具浑厚结实的男性胸膛里。
她讶异的再度张开眼睛,这次进入她视线的,是一张充满笑意的脸,一双深邃的黑眸、高挺的鼻子,温文尔雅的气质,香绮惊讶的张大嘴巴,久久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怎么,吓得说不出话啦!”耀平轻笑着逗她。
他坐在草地上,舍不得放开她。此刻香绮仍处于惊吓状态,怔怔的望着他,丝毫没注意到姿势的改变。由外人看来,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一对亲昵的情侣,而不是初次见面的人。
“是你……”香绮傻愣愣的吐出两个字。
“原来你记得我。”耀平十分惊喜。
听他这么说,香绮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居然放肆的倚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怀里,这是庭训礼教所不容许的事情。她霎时羞红了脸,慌忙推开他的怀抱。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她拍拍身上的草屑,换上一副冷面孔,质问着他。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连声谢都不说一声,马上就翻脸不认人哪!”耀平举止优雅的打开摺扇,撩逗着面孔一阵青一阵红的香绮。
“你……快回答本姑娘,你是打哪来的登徒子?再不说我要叫人了!”香绮又羞又恼,也不待他回答,抓起散了一地的罗汉果,朝他身上扔过去。
耀平收起扇子,用扇骨将迎面而来的罗汉果一一击落。“你先说要怎么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我再告诉你我是谁,如何?”
“还耍嘴皮子!”她仍然用力丢着罗汉果,虽然丢出去的果子都被他精准的击落。
“不然……我想想看,以身相许怎么样?”耀平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态度说。
“你休想!”听了这番无赖的调戏话,香绮更加肯定这名看似斯文的公子哥,实际上是一个无耻之徒,她拾起脚边最后一个罗汉果,使尽吃奶的力气往他头上丢。
“哎哟!”耀平一声惨叫,伸手复额倒下。
“终于打中你这个登徒子了吧!”香绮击掌叫道。
她双手叉腰,得意的看着躺在地上的人,准备等他坐起身,就要好好的审问他是从何处来,为什么知道她的闺名?
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陌生人起身,香绮开始惊慌失措。
“喂!你别装死,快点起来呀!”她在离他几步远的地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