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这个做什么?”郭甜甜并非完全没有警觉心。
“哦!我生平最爱结交朋友了,愈出名的人物,我愈想结交。”
“你很现实喔!”她毫不避讳地指出。
蓝飞雪笑了,“这种话放在心里就好,当着我的面说出来,不嫌有欠礼教?”
“你都可以不在乎的说出来,又怎会怕别人说?”
“我希望你欣赏我眼光好、水准高,所以才与名人多方结交。”
“那你不用结识我表哥了,你们最多只能当点头之交。”
“何以见得?”他的声音透着笑意。
郭甜甜清澈的眼神直视着他,“表哥交朋友的条件是‘心境如青天白日,立品如光风霁月’,其余皆不论,不论高低,不论成名与否。”
蓝飞雪嗤了一声,“这样的条件比我更苛刻哩!我敢打赌,令表兄应该没几个朋友。”
郭甜甜想想也对,“你怎么知道?”这两年来,他们几乎遗世独立。
蓝飞雪有点自傲的仰高头,“‘心境如青天白日,立品如光风霁月’,这不是指我吗?像我这般奇葩,可是万中选一。”
她惊笑道:“你一点都不会不好意思吗?”
“当然不,因为这是事实。”他低沉有力的说:“现在你可以放心地把我介绍给令表兄,我相信我很值得他结交。”
她笑得宛如春花绽放。这人好厚的脸皮!
“方才我不是同你说了吗?我表哥大约三、四个月后才会来接我,目前人不在南京,
蓝飞雪居然为了她这一笑而怦然心动。她很美,笑起来更美,她的笑如魔似幻,会勾摄人的魂魄。
作为一个女人,她仍是娇嫩、稚气的,但笑起来却风情自生。
他有点明白为何金鸰会那么担心了。金鹰是个嫉恶如仇、是非分明的人,没理由为了一个名声不佳的姑娘动心,只不过,她的笑太动人了,很易使人迷失在她的笑容中。
“没关系,我可以等。”他轻快地说:“不过,我不介意你先告诉我令表兄的各项长处,让我先瞻仰一下.”
她回忆着,“表哥人很好,自从家母仙逝后,他责无旁贷地照顾我和姊姊,只要是我们想要的,他都不曾令我们失望。”
“那是在家里,出门在外呢?”
“表哥闭门读书,很少外出。”连她都佩服他的耐性奇佳o
“他现在不是外出了吗?去了哪里?”
“回家。”她瞪他一眼,仿佛他问得多余。
“回哪个家?他还有别的家吗?”
“你好啰唆!他爹病了,他回家探视。”她有些不耐地回答。
“他爹不也是你们姊妹的至亲,为何不住在一起,好方便照顾?”
“那不是表哥的亲爹。”她幽幽地道。
在北方,他们迁居三处,每次都被“天龙帮”的人找到,有一回寒不英亲自找来,郭甜甜再蠢、再笨也看得出来,寒不英讨厌她们,认为是她们害得王之铁丧失了在江湖上闯荡的斗志。
难不成是继父?蓝飞雪心里虽十分好奇,却不好问得太直接。
“令姊也随令表兄一同返乡?”
“没有。”
“我听人说,令姊郭清清‘失踪’有一段时日了。”他说这话时,眼睛直盯着她的脸,嬉笑的脸色转为凝重。
郭甜甜对他的“关心”感到疑惑。从她一踏入“金嫁山庄”,便不时有人询问表哥和姊姊的事,好奇怪!难不成这些人全是“天龙帮”的耳目?不可能啊!
在她的观念里,问人隐私是不道德的,尤其男女之间更要避嫌,因此她并没有回答。
蓝飞雪感觉到她的闪躲,不禁心生疑窦。
“喂!你们在做什么?”金鹰突然出现。
听小厮禀报蓝飞雪来访,他特地叫人准备酒菜,等了许久,酒菜都上桌了,蓝飞雪即使用爬的也该爬到了,却还是不见他的人影。他等得不耐烦,便出来寻找。
金鹰的出现,教郭甜甜松了一口气。
“老鹰,好久没看到你了。”蓝飞雪笑着打招呼。
“你来做什么?”金鹰没好气地问。
“你居然这样问我?真是无情!我们少说有两个月没碰面了,再不聚一聚,这还算朋友吗?”蓝飞雪夸张地道。
“就这样?”他可没忽略蓝飞雪一再偷瞄郭甜甜的眼神。
“不然还能怎样?谁教我的朋友见色忘友,我只好亲自登门拜访啰!只是,见了郭姑娘,我不得不承认,任谁都想跟这样的俏姑娘多多亲近。”
“哼!包括你在内?”
蓝飞雪大笑,“放心,我没有夺人所爱的癖好。”
“去你的!我只是不希望有人骚扰我的客人。”
“你这是下逐客令吗?”
“我在屋里备了酒菜,等了半天也不见你来.”
“抱歉!抱歉!我们这就过去。”
金鹰对郭甜甜道:“进屋里换件衣服,你的裙摆有点湿。”话一出口,连他都惊讶自己居然会注意到这等小事,可随即又感到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一个大男人管女人家的衣着总是不大正经,于是,他又转移话题,“下午我们去看有名的胭脂井。”
郭甜甜大喜,“你真的要带我去?”笑靥如盛放之牡丹,大增娇艳之色。她欢喜地叫道:“哇!我好高兴喔!”提起微湿的裙摆便跑了。
金鹰遥望她远去的背影,恋恋不舍。
郭甜甜说话的口音听起来很熟悉,如果他没猜错,那应该是京城口音。蓝飞雪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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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杯水酒下肚,吃了几尾姜虾,蓝飞雪故作不经意的说:“虽然事情已过了两、三个月,但你应该还记得正月十八那晚,你英雄救美,教训了黄大虎一顿,后来你有没有再去找他?”
“没有。我一见那无赖淫虫就有气,找他做什么?”金鹰才懒得理那种人渣咧!
“那天夜里,黄大虎被人五花大绑地悬于城门上,赤身露体地冻了一夜,直到五更才被人发现,黄大虎因此病了一个月才痊愈。”
“哈哈……痛快!痛快!报应!报应!”
“当时,黄大虎和县太爷曾疑心是你干的——”
金鹰发出几声冷笑,“鸟操的!老子真要教训他,当时就一拳把那个鬼头癞虾蟆给打得满地找牙了!”
“不错,这才是你的作风。”蓝飞雪吁了口气道:“我跟县太爷保证绝不是你干的,最要紧的是你不像我熟门熟路的,能在半夜里摸进宫衙,倒是我,比较有可能干下这等事。县太爷和黄大虎听我这么说,便不敢再追究。”他言犹未尽,又笑道:“不过,你也真是本性难移,一动气,骂人的脏话又顺口溜出。”
“呵呵!反正她没听到就好。”金鹰举杯敬他,“算我欠你一次。”
“鬼扯!”蓝飞雪饮一口酒,嗤笑道:“他一个芝麻绿豆官也不敢随意招惹你们四兄弟,所以才来问我。”
“总之多谢了。”金鹰拱拱手。
“我在意的是‘那个人’是谁?”
金鹰怔了怔,讶然地道:“绑了黄大虎的那个人?你何必在乎?”
蓝飞雪惭愧地道:“在我眼皮子底下,几时出现这么一位神出鬼没的高人,而我居然与他失之交臂!”
“得啦!或许只是偶然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的江湖奇侠,你总不能各个都要结交吧!”
蓝飞雪却无法不去想,黄大虎是在调戏郭甜甜的那晚被人施予严惩,“那个人”莫非是郭甜甜的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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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有座鸡笼山,南朝时,“不问苍生问鬼神”的梁武帝崇信佛教,在山的东麓大兴土木,创建了同泰寺,并把同泰寺修建得金碧辉煌,比之皇宫亦不遑多让,还四次到同泰寺舍身当和尚,吓得大臣们拿出钜款为他赎身,荒唐之至!
郭甜甜轻叹道:“可是,佛祖并没有保佑这位虔诚的佛门弟子,后来侯景兵困台城,梁武帝被软禁,而后忧死,享寿八十有六,也算寿终正寝。”
金鹰以实际的口吻说:“做皇帝不像个皇帝,活该遭到报应!奇怪,这种差劲的皇帝偏不短命,害苦老百姓。”
“其实这也不奇怪,有些皇帝年轻时是很有作为的,一到了老年便丧失斗志,只图享乐,这才生出乱子,其中最有名的要算唐明皇。”
“也就是说,当皇帝不能活太老。”金鹰口没遮拦地说。
“别说了,此等悖逆言语不宜挂在嘴边。”她看看左右无人,才放下心来。
“你怕我被砍头?”他喜孜孜地问。
“怕你被砍头也不用这么高兴吧!”
“不,你关心我的安危,我很高兴。”
怪人!郭甜甜信步往同泰寺东侧走去,八角亭以北有一口古井,便是胭脂井遗迹,又名辱井。
穷奢骄淫的陈后主苟安江南,自恃有长江天堑可守,终日沉湎酒色,直到杨坚的军队攻破台城,陈后主才慌忙携张丽华、孔贵妃隐匿于古井中,后被隋兵发现,将他们吊上来时,嫔妃涕泪俱下,胭脂沾满井石栏,拭之不去,留下了胭脂痕迹。
金鹰一脸不信,“骗鬼啊!天底下哪有洗不掉的胭脂?”他是很喜欢听她讲故事啦!但听到不合理之处,也绝不保持沉默。
“我也是从书上看来的,据‘景定建康志’记载,胭脂井原名景阳井,后来台城被攻破后就湮没了。如今的胭脂井是后代的人为了记取陈后主的教训,在同泰寺东侧重立的,用紫红色的石头做成井栏,附会而成。大名鼎鼎的王安石曾在这里留下一首诗:‘结绮临春草一丘,尚残宫井戒千秋。奢淫自是前王耻,不到龙沉亦可羞。’”
郭甜甜为了让金鹰多了解史故,曾下了一番工夫。她在“金嫁山庄”里找到藏书楼,找出好几本与南京有地缘关系的史籍,常藉机说故事给他听。
“这么说就比较合理,也具有历史教训。”金鹰实事求是的说。
“你这样挑眼儿,许多有趣的传说都不有趣了。”
“那可不,我明眼里可揉不进一粒沙子。”
她笑叹,“有时装糊涂也是做人必须具备的智慧。”这也是表哥说的,但她多少也察觉到这个男人不爱听她提表哥,因此刻意不提及。
他们边走边赏景,他不断地找话题引她开口。
“江南的风景名胜多不胜数,除了南京,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我想去苏杭一带看看,听说那儿专出美人,其中最出名的要算是西施了。”
“啧!一个亡国女人,不值得一提!”
“亡国何由怨美人?你终究不脱男人的世俗之见。”她摇头叹息。
她为他讲一段吴越的故事,讲越王句践、吴王夫差和范蠡、西施之间的恩怨情仇,最后下了结论,“每个皇朝的国运都会由盛而衰,无一例外,没有人有办法以一己之力去动摇国本。唐朝诗人罗隐便很公平的说:‘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能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其实她喜欢这个故事,是因为吴国亡后,范蠡携西施泛舟五湖上,逍遥一生。她这么告诉金鹰。
“好,有一天我带你去游苏杭。”
她吃惊地看见他的脸上流露出再正经不过的神色,不像是在开玩笑,不由得为之感动。她第一次正视到眼前这个男人跟表哥是不一样的,甚至比表哥更看重她,而这样……不甚妥当。
她低下头。“不用费心了,你的盛情,我心领便是。”
他抬起她的下巴,“我是认真的。”眼神凝注着她。
她想别开脸,眼神却像被胶着似的移不开。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令她心慌意乱。
“真的,你不用费心,我不想离开南京。”
“为什么?”
“我怕表哥回来找不到我。”
又是为了她表哥!“住口!住口!住口!”他表情严厉地沉声喝道:“我慎重警告你,在我面前不准提你表哥!”
她一脸错愕,“表哥是我唯一能依靠的至亲——”她不明白他为何讨厌表哥至此,他们甚至不曾见过面啊!
“胡说八道!你不嫁人吗?嫁了人,丈夫才是你唯一最重要的人!”
“你才胡说八道,我又没有丈夫。”她驳斥。
“难道你不嫁人吗?”他怒问。
她哼了一声,“我如果要出阁,也必须由表哥主婚、送嫁,所以,表哥才是我唯一的至亲。”她停顿了下,冷冷地说:“我希望你对我表哥不要心存蔑视,随意批评一个你不认识、也不了解的人,很是可耻。”
金鹰怔住了,而后露出一抹苦笑。
是啊!他为何没来由的排斥着王之铁?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他羞于承认他喜欢她,不准她回她表哥身边。
他想逃避内心真正的呼喊,却只是让自己心中的不安一寸寸地加深。
现在他脑中一片混沌,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而郭甜甜对他有意或无情?
他不知道、也看不出来,思绪更加混乱了。
第五章
绿树当门酒肆,
红妆映水鬟儿,
眼底殷勤座间诗。
尘埃三五字,
杨柳万千丝,
记年曾到此。
──张可久.红绣鞋
有意无意?有情无情?不知道呵!
郭甜甜虽然单纯,却不痴傻。
若问她对金鹰有没有好感?那是毫无疑问的。他遵守诺言,逐渐在改变自己,把胡碴刮干净,衣着也洁净得体,说脏话的次数也逐渐减少。
进府三个多月,郭甜甜算得上是成功的,但她不以为自己有功劳可言,因为这一切均出于金鹰自愿——一个人若有心改变自己,总可以办到。所以,她不打算赢走铁嫁嫁妆和一千两,她只是来报恩的。
百无聊赖的初夏午后,她为自己缝制衫裙。
明媚的阳光映射于纱窗上,院子里盛开的蔷薇幽香袭人,回廊里的笼架上栖息着一只绿鹦鹉,远远地便传来它的声音——
“五小姐回来啦!五小姐万福!五小姐是第一美人!”显然金鸰正往这儿走来。
郭甜甜每次听了都想笑,也因为那只善于巴结的绿鹦鹉,而想到一个刚从书上看来的有趣故事,不由得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