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白莳萝,自小生长于富裕和乐的家庭,有对疼爱她的父母及一位宠她的兄长,她一直是满足的,即使她生来体质差,长年伴随着病痛,可是,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快乐的。
从小,毋须刻意培养,她即有个与同龄小孩不同的嗜好——搜集处方笺。
当大家的房里堆满芭比娃娃、填充玩偶,还是机器人时,她的抽屉里则是藏着满满的处方笺——那是各个医疗院所开立出来的、关于她病症的治疗方式与用药。
常常,趁着家人不注意,她会偷偷拿出这些处方笺一张张抄写,将自己用药的剂量与发病的时间记录下来。她很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因为,她想活得很好。
她想和正常人一样健健康康地生活,没有太多的顾虑,大声的笑闹、活泼的伸展四肢……
她多想将自己变得健全,蹦蹦跳跳而无碍,再也不用众人小心翼翼的呵护……她有个梦想,这个梦想一直督促着自己努力——
她想和他幸福的一起!
除了小时候不懂事,为了身体病痛与同学取笑,而对关心她的亲友动过脾气之外,渐渐地,她学会了不再自怨自艾,她深信老天爷在这里关上了一扇窗,必会在另一处开启另一扇窗,照明她曾经惨澹的人生。
而“豫让”便是她的光亮。
那年暑假,阳光毒辣得好似要把人身上的水分蒸干,直至豫让出现眼前,一阵凉意轻拂脸颊,一颗心随之轻快起来。
第一眼见着他,她当下告诉自己,她得努力、她必须好好照顾自己——倘若她想站在他的身旁。
她好喜欢他,不晓得为什么,她总觉得他给自己好多感觉,莫名地吸引了她,让她非常渴望和他一起生活……他沉默的样子、微笑的神情,还有好多好多的面貌,如果可以,她想全部拥有。
对她而言,他比那些医师厉害,情绪低落时他若出现,她可以立刻抛去忧愁;呼吸失律只要他一说话安抚,她马上能平静……
她多希望他也能给她一张处方笺,医师在处方笺上载明可以为她带来稳定的药物,而他若能承诺给她幸福,她相信自己会是全世界最幸运的女人。
她想从他手中获得一张幸福处方笺,上面记载着他愿意背书的承诺,愿意给她的幸福……
属于白莳萝一个人的幸福处方笺——幸福、永远……
第一章
一月的澳洲,热情的阳光与不带湿气的微风,几乎是长年生活在台湾这个亚热带小岛下的人儿,盼求不得的天堂。
骄阳下,白毯似的沙滩只有一个人尽情恣意,王者的优闲犹似徜徉于自己的领域,空间的旷然丝毫不带给他任何孤独。
他存在,仿佛原本就遗世独立于天地之间。
迎面吹来的海风扬散不羁的发丝,随性的休闲服让他天生贵族气势的瘦削脸庞更添狂放,周身唯一的收敛来自双手闲适的插入裤袋里,减少了几分威胁。
虽是慵懒,却也难掩蓄势待发的锐利。
目光远眺,望着遥远的地平线,波澜不兴的脸部表情,猜不出喜怒哀乐。
他喜欢海,却懒于参与其中的追风逐浪;他也爱大海动态的美感,也许是浪潮轻卷,也许夹带风雨乘风破浪而来,而近距离的磅礴巨涛尤是他所偏爱。
潮汐一波波轻触双足,身体一分一秒陷落,在沙里烙下痕迹,他以睥睨世俗的神采,斜视臣服脚下温柔的抚触。
人在澳洲的豫让,迥异处于台湾的形象,每年一个月的轻狂放纵,一向是他用来犒赏自己埋首办公桌前一年的奖励,一如他在商场上的无情掠夺,短暂的假期便成了纵情享乐的游乐园。
他在极端中寻得自己的立足点且自得其乐,金钱是他夺取世界的阶梯,女人是他发泄欲望的管道,不管哪一样都毋需费上吹灰之力,自然很难珍惜,也没有必要。
没错,他喜爱极端,所以选择远离人群。
他的世界以他为主导,对他而言,虚言应付太麻烦,真心交往太负累,他两样都厌,也都不屑为之,既然出生之时人是孤孤单单的走来,何必在人生的旅途中东牵西挂,平添负担?
世俗眼光中的他是孤僻的,习惯独来独往的他,鲜少与外界有所接触,除了工作上必须的交际应酬,他的行踪成谜。看来这样孤单的他,却又不曾散发丝毫寂寞的空虚,这样的一个男人,令众人感到纳闷,令拥有母性光辉的女性,前仆后继地渴望多了解他,抚慰他的性灵。
无奈,他不需要任何人给予任何形式的关心,他只要自己;自己一个人,自由来去任何地方、无拘无束,有何不可?
一点一点,总是微抿的唇缓缓扬起,一向嗤讽世人的傲慢态度展露无遗。
一个人对于财富会有多少想望?希望努力少一点、享受多一点?期盼坐拥荣华富贵?
那他真是他妈的幸运,毋需找寻有钱的老婆,就已三十年不愁吃穿;没有富有的老子,却足够他躺着吃喝,一生不愁;这一点想必足以令许多男人既羡又妒吧?
他的好运来自白家那对父子的慧眼赏识与信任,当然,不可或缺的更是白莳萝对他的爱慕,因为她的迷恋,就算他有意离开百里集团,恐怕也很难成行。
可是,这些得天独厚的好运,他却不屑一顾,会不会是他太不知足了,竟然对别人奢望不着的好日子有着摧毁的狂想
如果一个人到了二十九岁,依然轻狂放纵、不驯叛逆,会是怎样不容于世俗?
而他,而立的年岁将至,体内叛逆的因子仍占据每一个细胞,脱缰的理智一向蛮横地操纵他的行为准则,他的叛逆来自不屑受拘束,因此世俗再诡谲多变,也只不过是他掌中的玩具罢了,喜则爱,不喜则毁弃,他游走于败家子与无可救药之间,且胜任愉快,而这两者仅只一线之隔啊!
他鄙夷这个世界,所以就算世界将他排挤在外,他亦无所谓;他对任何人没有特别的喜恶,所以外人对他的观感全不重要。倘若可以,他宁愿不到这世上来走这一遭,因为,一点意义也没有。
今天爬到这个地步,他算是年少得志,却殊少得意,独处时的冷漠与绝然,才是他的真面目。
人前的他一派潇洒,是人见人羡的才俊,事实上,暗得不见底的黑才是他的原色。
豫让是谁?他也想知道;谁将他生下来却又将他遗弃?他更想问清楚,然,没有人可以回答。
他和所有人不同,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他的人生态势已定,往后即使拥有全世界,也拭不去他不堪的过去,浑浑噩噩过一天算一天,时候到了,随便找个女人结婚,生几个孩子在脚边转,等着两腿一伸。
他是这么想的,对于这段人生,他没有过多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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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集团,台湾最大的化妆品进口代理商,市面上许多知名品牌在台湾的销售工作全由它来承揽,根据最新的调查资料,它已成为年轻女性渴望进入的公司。
不啻因为百里拥有最多女人们热爱的保养品、彩妆,更因为目前百里主事的两位决策者,皆是人中之龙,俊俏、尔雅不凡不说,单身的身分更是教人趋之若鹜的主要因素。
十八楼,副总裁办公室内,白芥安正央求着豫让点头帮忙。
“事情就留给我处理吧,你明知道莳萝有多期待今晚的音乐会。”抢走好友手中的白金钢笔,一脸的祈求。
豫让懒懒地抬眼睇着他,“你可以陪她去啊!”
“她才不要我陪,若要我陪,她宁可自己去。”很没面子,不过小妹确实这么说的。
“莳萝不是时下那些爱耍大小姐脾气的无知女子,我相信她很独立。”
“豫让,你就非得这么冷冰冰吗?”白芥安敛住了笑脸,埋怨地瞪他,“是很懂事没错,就是莳萝贴心、不为难人,我才想给她一个惊喜。”
“所以你来为难我?”再瞥他一眼。
白芥安觉得他的嘴巴有时候真的挺贱的,偏偏小妹对他醉心不已,而他们白家又不能没有这个商业奇才,于是,他只能认命,就算常被气得七荤八素,也得咬牙忍下来。
“你讨厌莳萝?”
“不讨厌。”豫让轻淡的表示,单纯评论,没有多余的感情掺杂其中。
脑海乍然浮现那张总是没有任何化妆品加工的秀丽素脸,白莳萝给人的感觉洁净清新得像杯透明的纯水,在夏天看来尤其舒服,他相信很难有人不喜欢她。
她是生来让人喜欢与呵护的,和他是截然不同的两款人。
“那就对了!”既然不讨厌,事情就好解决了嘛。白芥安明显松了口气,仿佛他的答案若是肯定,一切就玩完了。
当然玩完了,一旦豫让亲口表示莳萝让他心烦,那么不只小妹难过,他们全家人也不会好过。
他们的心情全是依据莳萝而决定,谁要她是他们的宝贝呢。
“白芥安,我是百里集团的副总裁,工作内容为负责批阅与核准重要文件,陪伴莳萝并不是我的责任。”豫让说得很直接,毫不拐弯抹角,奉承讨好从来不是他的个性。
见招拆招,白芥安早有准备他不好应付,“豫先生,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只要你出现,莳萝一整天心情都会很好。”
“或者可以请伯父考虑改雇我为莳萝的保母?”
陡地,白芥安瞪大了眼睛,惊讶的说:“欸,你怎么知道?我妈真的这么想过耶!”若非权衡之下,认为百里更需要他俩的互相扶持与帮助,或许他的职衔早在八百年前就换过了。
豫让好气又好笑,“你觉得我这样像不像男伴游?”
“哎呀,没必要将自己贬得这么低俗嘛!”
“是你们逼我的。”豫让施施然地盯着液晶萤幕,不再理他。
白芥安急了,他的态度不明朗,他难以交差,母亲还在等他的好消息呢!“豫让……”低声下气的急唤,放出求救讯号,听来更似撒娇。
“如果你不是拥有一副昂长的男性身躯,我真会怀疑你是女人。”
“幸好我爸妈把我生得好。”白芥安戏剧化地拍拍胸膛,庆幸万分,没有生气的迹象。
豫让不发一语地望着他,心中顿时百感交集。他就是有办法扭转气氛,即便要他不计形象也无所谓。
他们两人在一起时,白芥安向来扮演小丑的角色,出席公开场合,活络场子的人也是他……他常在想,倘若没有白芥安,豫让这个名字老早成为众人的拒绝往来户。
面对这样的朋友,他有着相当复杂的情感。
“一句话,去不去?”打铁趁热的白芥安,忙不迭追问,一颗心悬得高高的。
“你可以打电话回去报告好消息了。”
白芥安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领悟过来,露出喜出望外的笑容,“真的?”
豫让颇无奈,“我说不好,你会不会缠着我答应?”
“会。”答案当然毋庸置疑,身负重任的他,倘若未完成使命,今晚回家肯定甭吃饭了,光听父母念经就饱了。
“那你说我要不要答应?”眄他一眼,他最擅长对人精神折磨了。
白芥安陪着笑,一手拿起了电话,“既然如此,你就好人做到底吧!”将话筒塞至他手中。
“干嘛?”
“打电话给莳萝啊,告诉她你今晚会去接她。”他理所当然的说。
“为什么?”
“难不成要她自己坐计程车去吗?”白芥安嗓音突地拔尖,好激动,“那太危险了,我父母不会准的!”
“为什么要我打电话告知这个消息?”豫让觉得一切简直荒唐得可笑,他对那该死的音乐会一点兴趣也没有,若非白家之于他有着栽培之恩,他宁可回家睡觉。
“莳萝接到你的电话一定会很开心。”
“是吗?”
“别说你不知道。”白芥安很主动地按下一组号码,然后微笑着要他好好表现。疼宠白莳萝,他是当仁不让。
电话很快被接起,是白母——尤嘉丽的声音,“你好,白公馆。”
这当口已被赶鸭子上架了,豫让不认了也不行,富有磁性的嗓音说道:“伯母吗,我是豫让,请问莳萝在吗?”
“豫让”对于他主动来电,尤嘉丽惊喜万分,“你找莳萝啊,你等等啊,她在,我马上叫她听电话……”担心他没了耐性,又补上一句:“你别挂电话喔,她一会儿就来了……”攸关女儿的快乐,她请求又拜托的。
然后是趿着拖鞋快步走的声响,还有,她的呼喊——“莳萝,电话,豫让打来的!”
“妈,你叫我吗?”温柔的女音宛如春风,自二楼轻缓传下来。
“你的电话,豫让打来的。”
突地,楼上一阵乒乒乓乓的撞击声,没有多久,白莳萝气喘吁吁的声音出现在楼梯转角——
“妈,你说什么?”一张粉脸因为奔跑滚上赤红,因为迟疑、因为喜悦,整个人看来仿佛快要承受不起这个不确定。
“等一下、等一下……”尤嘉丽一见女儿惊喜过度的模样,连忙上前扶她下来,怕她负荷不住又发病,“瞧你喘的,别紧张,豫让答应我会等的。”
“豫大哥真的打电话给我?”莳萝仍是无法置信,眨着一双盈水眼眸,娇俏可人。
“当然是真的,妈干嘛骗你?”
豫让模糊地听见母女俩的对话,有些失了耐性。他何辜蹚这浑水?怨怼的眼神又射向了那个完成使命、乐得轻松的男人。
“怎么了?”白芥安被看得心底发毛。“莳萝不在家吗?”
“你们全家人宝贝莳萝的程度,真的让我大开眼界。”这番话听不出来嘲讽意味多浓,但绝对掺杂着不屑。
“如果你有一个像莳萝这么惹人怜爱的妹妹,就不会这么说了。”啧,冷血动物!
“是吗?”态度仍是保留,他庆幸自己没有家累,没有人受得了与他共同生活吧?事实上,他亦不习惯和他人有着太多的牵扯,即使最亲密的血缘关系,他一样不欢迎。
“喂?”怯生生又带欣喜的嗓音透过话筒送入豫让的耳膜,中断了他的思绪。柔而不腻的轻唤,总是能够沉淀他向来不够平静的情绪。
豫让清清喉咙,“莳萝吗?”
他一出声,白芥安的耳朵立即竖了起来,身子不着痕迹地凑了过来,很认真的想要听清楚他们的对话内容。
然而,豫让一眼即识破了他的意图。
“你确定要继续打扰我们?莳萝应该不会喜欢我和她说话的时候,旁边有个电灯泡吧?”
“也对、也对……”舍不得小妹生气,白芥安鞠躬道歉,笑容满面地暂且退场。
“豫大哥?”
“我在。”
“你……找我有事吗?”
“芥安说你今晚要去参加一场音乐会?”他省去寒暄与多余的交谈,直接导入了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