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空万里无云,一早邢少溥带着舒皓宁穿梭在滑雪场的山林,探寻着野兔的踪迹。他们没有配戴任何滑雪装备,两人只着狸尾形雪鞋,徒步于厚实的积雪上。
邢少溥是天生的雪地冒险家,耐寒力强、体力充沛,步伐又大又快。舒皓宁并不习惯使用雪鞋,走起路来跌跌绊绊,行动缓慢,并不时扶着树干急喘。没一会儿,他们的距离便拉得越来越远。
她喘着气,吐出唇的热气化为白雾,模糊了视线,让她几乎看不见前方的他。“邢……”她开口想叫他,但又作罢地止住。算了,即便是失了他的带领而在这山林迷路,他也会找到她的,因为这儿是他的地盘,他能掌握林野间的所有声息与脉动,何况他从不放过她……
她笑了笑,背倚着树干,优雅地弯腰解开雪鞋的系带,着鹿皮靴的双脚随即踩上雪地,轻巧地迈开步子。但走没两步,积雪突地松塌,瞬息间,她的两条长腿就陷在深深的雪层里。
唔!糟糕……她在心底暗叫。这下她进退皆难了!她的笑容转为无奈。没想到看似洁白、安全的雪,积得这么深,且如陷阱般一触就能吞噬人!她试着提腿,但高达她大腿处的厚雪像个顽固的孩子般抱住她,让她施力困难。
“天吶……”她低喃着,双手开始掘着积在身边的白雪……
“你为什么不跟紧我的脚步?”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双腿几乎要麻痹时,邢少溥略带怒意的嗓音急急地传来。“你存心找碴吗?”他从一棵冷杉后方绕出来,走到她面前,垂眸瞧着已矮了一大截的她。
她盯着他,心中猛然蹿过热流,仿佛潜意识里在为自己将脱困而庆幸,但似乎又没这般单纯,那是种无法厘清的复杂感觉……
邢少溥瞥了眼她后方被遗弃的雪鞋。“你找死吗?”他气得冲口而出,同时攀断一根粗实的树枝,然后敏捷地挖松环住她双腿的厚雪。
“我从没想过让自己这么狼狈。”见着他额鬓已因劳动而沁汗,她突然开口解释,“我得跟上你的脚步,它让我行动不方便!”她看向他的雪鞋,淡淡地陈述,却是她首度对他的好语气。
邢少溥抿着唇,冷冷扫了她一眼,不作响应,径自手边工作。半晌,他技巧性地将她拖离雪中,熟悉地往安全地带移,让她坐在一棵已被锯掉的树木上,并且以硬实的男性拳头捶打她的双腿。
“啊--”她大叫一声。
“还有知觉……”他低喃,语气中有着不着痕迹的心安。而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雕有狼形图纹的随身酒瓶,旋开瓶盖,他命令她:“喝下去!”
浓烈的酒气呛入鼻腔,惹得舒皓宁不舒服地转头。“拿走!”她叫道。她恨这种强势的味道!这味道总是能迷乱她、攻陷她的自我防卫,她讨厌这个味道,还有那种灼痛她身体的呛辣酒液,所以,她绝不再喝它!
“拿走!”她挥手挡开。
邢少溥不悦地挑眉:“你要我喂你?”说着,他随即以唇就瓶口灌入酒汁,并迅速堵住她的唇,强迫她喝下烈酒暖身。
她摇着脑袋瓜,剧烈抵抗,但狡猾的邢少溥则捏住她的鼻子,让急需空气的她,不由自主地吞咽下所有的酒液。而后又狠狠地深吻她一记,才意犹未尽地离开她那诱人的红唇。
她呛咳着,眸中有着忿忿的光点。邢少溥不予理会,从容地将酒瓶收妥,取回被她丢在树干边的雪鞋,重新固定在她的鞋底,然后拉她起身,继续林间寻兔的行程。
这次他放慢步伐,始终牵着她,直往山林深处走。
针叶林区的深处,树木的色泽因气候而黯沉,放眼所及全是枯瘦的树干。阳光和暖,雪地闪亮。但树枝上针似的叶子显得灰蓝,并不是生机勃勃的青绿。他们走了很久,就是不见任何动物留在雪地的足迹,天地间,充满安宁,似乎只存有他们两人。
“我们分头找吧!”她停下步伐,仰着微微酡红的小脸看他。这里的景致天然迷人,有种陌生的神秘,使她幻想并错觉两人是对在雪地密林幽会的浪漫情侣。她想,他们还是分开走……
“你知道打哪儿找吗?”他眯着眼质问,“还是你又想找碴?!”俊颜闪过厉色,他握紧她的手,硬是拖着她滑下一个小坡坎。
她来不及反击,身子便随着他的拉力而行,脚步紊乱地下了坡坎,又转入小小隆起的雪堆后方,沿着积雪较薄的小径一路疾行。直到眼前出现了一个奇特、温暖的地方--
“克劳斯没出门,你最好少惹事,”他在一根大枯木前停住步伐,“我的山头不是‘乱葬岗’,你别在这儿寻死!”他恶声恶气警告着。
他老是揪住同个问题--她的“不知雪鞋功能”在他看来就是惹事找死!她赌气地冲口:“要我不惹事,就别带我出来,何必死活挂口!”
她的反驳让他闷不住火,戴着皮革手套的双手粗鲁地托在她两颊,不高兴的嗓音冲向她耳畔:“这时候你还要逞口舌之快!”盯着她娇美的容颜,他着实后悔带她上山林。因为事情有了变化,一股莫名的焦躁揪着心口,他隐隐觉得有场危机正在逼近……才这么想--
山头突然砰地巨响,隆隆声接着传遍整座山脉。
他们同时愣住,前一秒钟的赌气、争执已被拋开。他一把抱起她,翻越枯木,弯着腰,将她围在健壮温暖的胸怀与枯木之间。
“怎么回事?”她不解地喃问,明显感到大地在震动。
邢少溥眼神一凛:“听着,”他强势地交代,“发生雪崩了。这里安全,你待着,不准离开,我回俱乐部看看!”限制她后,他没多停留,利落一跃,踩上枯木,消失在另一端。
闻言,她急切地起身,攀伏着枯木,定睛朝小径张望,他的身影已模糊、湮灭于袅袅白雾中。
“邢少溥!”她惊叫出声。换来的全是冰雪在远处奔流的彻天声响,仿佛群山正哀鸣,万兽正凄厉咆哮。她有些恐慌,掩住双耳,闭紧瞳眸,旋身藏回枯木后,不想目睹任何吞噬的场面。
久久……也或许是转瞬之间而已,山林重归平和,空气像是凝结的冰,凛冽、无波动。此时,她睁开眼睛,眨了眨,发现前方景色尽是水气氤氲的湖泊。湖面冒着烟,显然是池温泉。几只棕灰色野兔,就伏缩在岸石缝隙,贪婪地享受温暖。
其实这一带奇特的地貌,是邢氏山林最安全的户外避难处。山中的小动物喜欢在这儿栖息,邢少溥就是知晓这点,才将她安置于此。
她愣了,秋水似的瞳眸轻瞟,细腻有型的双眉微蹙,真的困惑了。原来,他早知这是野兔藏匿地吧?!既是这样,为何要带着她在滑雪场与林区,浪费时间、无头绪地大搜寻?他就是这么执意……甚至是“故意”地要惩罚她?
心中突然一阵酸涩,胸口闷闷重重的,恍若压了随雪崩而来的石块般,难以舒畅。她一咬唇,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但是,她清楚地知道她不愿在这儿等待!
起身,费劲地越过大枯木,依着脑中残留的印象顺着山径和坡坡坎坎,走进树木交错的远方。
离开温泉处,空气越来越浑浊。舒皓宁并不清楚自己是否走对了方向,只是一个劲儿朝灰扑扑的山头走,因为那是滑雪场所在地。她左拐右弯,直到鼻端嗅到清晰的血腥味,心儿失律地猛跳,她倏地紧张起来,穿著不方便的雪鞋急跑,然后,在微微隆高的雪丘旁蹲伏。
“是你吗?邢少溥!”她拉住一只露在雪丘边缘外的男性皮革手套,“邢少溥!”她低叫,嗓音中隐含着焦怒。她奋力拨开覆盖的白雪。
“谁……让你离开?”邢少溥气弱但沈冷坚定的嗓音骤然进出。没两秒,他仰坐起来,上半身的白雪自动滑落。“谁准你离开?”他擒住她的双手,生气地逼问着,雪层不稳定,任何时候都可能再崩滑,他算是幸运,没被深埋。这女人违逆他的命令、告诫,真想找死?还是……她想趁此逃离?
“我只是不想等待,没有别的意思!”她望进他漆黑的厉眸,轻描淡写地说。
邢少溥抿紧唇,半眯星目,审视她的神情,半晌才开口:“这种时刻,你该等待的!”他放开她的双手,不再阻止她拨雪。
没多久,他的两条长腿重现天日。“天!”她惊叫。只见狰狞、可怕的捕兽器,竟硬生生地夹在他的右小腿,锯齿利牙般的铁器宛如嵌陷在他骨头里,伤口血流不止,染红白雪,也将他黑色裤料渗得深暗。
她的容色顿时苍白,双手没有犹豫地抓上猎具,使力想扳开。
“没用的,”邢少溥咬牙道。“这是捕猎大型猛兽的铁枷,光靠你的力量不可能解开!”他额上冒着冷汗,她的行为加剧他的肉体痛苦,但他没发怒,也没推开她,只是冷漠地瞅着她,刻意要忽略心底那股因她而起的怪异暖流。
她看了他一眼,眉目传达出坚忍不懈,脱去滑溜的皮制手套,她继续以纤纤玉手拉扯着猎具,弄得细嫩的葱指刮出斑斑血痕--
“别白费力气!”邢少溥伸手阻止她。
她不理,仍旧与那顽固的铁器奋战着。
“叫你别弄了!”他烦躁不耐地斥吼,大掌抓住她的小手,目光盯着细致掌心上的血痕,随即咬掉自己的皮手套,取下围巾,撕成两半,包住她的双手。
“你……”她语塞,美眸愣愣直视着他。
他瞥了她一眼:“这种状况,你再耗费体力,我们会回不了别墅。”他淡淡地解释。
当她的白皙指尖沁出第一颗血珠时,他的神智竟也染上担忧,情绪莫名地暴躁焦急,仿佛那血有如针刺般,扎疼他冷硬的心--
“扶我起来!”包妥她的双手,他揽住她的肩头,将一半的体重给她承受。
她微微颔首,柔弱的双臂环抱着他的腰,小心翼翼地帮助他站起身子。“一点办法都使不上吗?”看着他腿部汨汨而流的鲜血,她颤着轻柔的嗓音问道。她的善良、易感,任何残忍的景象,她都受不起,即使眼前的男人曾无情伤害她,她也无法眼睁睁目睹他遭遇血腥。
邢少溥冷冷一笑,搭着她的肩,跛足缓行。“要有办法,我会躺在这儿等雪埋么?”在自己的地方曝尸荒野,这岂不可笑!
他皱眉,回首看着他拖行于雪上的右腿,“先止血吧!”她扯开自己的围巾,准备蹲下身。
“不用!”邢少溥抓着她的肩侧,拒绝,“你弄暖自己就行,别冻僵,我这个样子,禁不起你惹麻烦!”不想承认自己在担忧她,他以苛刻的言辞伤害她。
她愣了愣,吸口气,沉静地说:“我也禁不起你惹麻烦,更不想背负害死邢氏总裁的罪名!”语毕,她半跪在雪地上,以最简单的方法将围巾缠紧在他膝盖上方,暂缓鲜血的流失。
他在她眼里攫获泪光,胸口猛地一震,皱拢眉心,在她完成打结手势的剎那,一把将她拉起,“走!”他命令。
她默默不语,一手横在他腰后,抓牢他的外套,一手握住他垂在她胸前的大掌,沉重徐缓地在雪地慢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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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雪崩来得凶猛,不仅毁了原来的山径,还将原本湛蓝无云的天空,蒙了一层白茫。
山头变得岑寂,一切似乎混沌未辟。
舒皓宁喘着气,步步艰难。肩上的重量愈来愈沉,她知道他不对劲。他的血在雪地上蜿蜒成一道赤红,那是他逐渐消逝的生命力……
“你还好吗?”她停下脚步,侧首贴近垂靠在她肩颈的他,“邢少溥……”她的颊轻触他的,那是冰冷、湿冷的感觉。
“邢少溥?”她轻叫。困难地旋身,还来不及扶好他,他便瘫倒在雪上。
“邢少溥……”她惊骇地大叫,立即蹲下身,拍打他的脸庞,“振作点,邢少溥!”
他没反应。俊脸惨白、冰冷,跋扈的眉眼失了昔日凌人的英气!她紧张不已,因为他正急速地失温,生命恐怕不保。她挨在他身上,摸索那瓶曾让她暖热的烈酒。
“喝下去……快点喝下去……”她在他的暗袋里找到酒瓶,立即转开盖子,小心地将酒汁倒入他唇中。
他早巳昏厥,根本无法吞咽,琥珀色的液体从他唇角溢流而出,渗入雪里。
看着被大地抢饮的酒液,她的心一紧,无措地摇头。“不……是你的,你该喝下去,这是你最喜欢的呀!”她低喃,茫然地望着另一口酒液又渗入雪地,“别这样……”她抹去他嘴边残余的酒液,几乎绝望地哀鸣了。
强烈的无力感化成浓浓忧虑,点点的哀凄侵袭她的神智。她仰起纤颈,两行清泪滑落,饮入大口辛辣而苦涩的酒汁,含在唇里,和着她的泪,她吻住他冰冷如刃的双唇,像他曾经做过的那样,一点一滴哺喂给他,直到所有液体由她的唇舌送进他的咽喉方才离开,一起一落,她重复着饮酒、哺喂的举动。
酒瓶在不久后成空,然而他的体温仍冰冷,她双手捧着他的脸庞,轻柔地摩挲,妄想唤回他的体温,她能做的只有这些。没了他的带领,她在这座雪山林野,就像迷途的小动物,救不了他,连自己也只能等死!
“邢先生!”
正当她万念俱灰之际,远处传来了男人的呼喊。
她双眸一亮,重燃希望,站起身,循着声音来源,奋力地奔跑--“陆征!陆征!在这儿!”她扬着手臂大叫。
暗沉沉的天空突然飘降雪花,她跌倒了,迅速爬起,继续跑。只要是陆征,他就能得救,她边想边跑,直到一辆雪地重机车进入她的视野,她才停下,跪倒在地,露出带泪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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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可怕的雪崩,并非自行发生!之前有人在山头埋了炸药,引发雪层大规模崩落,造成滑雪俱乐部外场全毁,惟独庆幸的是没人死亡。而邢少溥、舒皓宁也都安然。
“事件正由警方调查当中,”陆征的嗓音沉缓地传散在幽静的空气里,“受伤的会员全都妥善照顾,只有少数几个有所抱怨,但请邢先生不必烦心,一切陆征会处理。”
“那个捕兽器……”躺椅上的邢少溥开口,语气不甚明朗。那个锈蚀到得锯开他才得以挣脱的捕兽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