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喝闷酒。”范亦楠望著他手中举起的啤酒罐嘲弄道。
以往,他们向来只是小酌,喝闷酒太容易过量。
喝闷酒等于喝穿肠酒,一杯又一杯下肚,喝了多少没滋味的毒液都没概念,装进肚子里的是苦涩不是酒,早失去他们平常小酌的乐趣,何苦来哉?
“谁说我在喝闷酒?”宋嘉延挑眉反驳,外人很难从他平静的外表,看出他已经喝得差不多一塌胡涂,要是从沙发上站起来肯定四肢发软。
范亦楠很少拒绝陪他喝酒的要求,所以他突然觉得很不高兴。
他气所有的人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我看不出来你高兴。”他就事实陈诉。
“不高兴不代表我在喝闷酒。”强词夺理又如何,一点都不重要了。宋嘉延自觉一口一口喝得很冷静,不怎么像是在喝闷酒。
或许,他只是想借酒精分析出他从来无能发现的道理。
“那你干嘛当酒鬼?”范亦楠没好气地起身,踢了下满地的啤酒空罐。
不闷还喝那么多酒,是想让谁担心?见鬼的笑话!
沉默几秒,宋嘉延往后瘫在沙发上,叹道:“我混乱了。”
“所以想靠酒精让你一醉解千愁,还是更混乱?”范亦楠压抑的声音里,有丝不易发觉的心痛。他气他不珍惜自己,气自己不能解决他的烦恼。
“你看我醉了吗?”凝望著手中半空的啤酒罐,宋嘉延冷冷地笑了起来。
眸中闪过痛楚,范亦楠突然上前,一把将他拥入怀里。
“亦楠?”略受惊吓,宋嘉延的四肢却早已醉得没有力气,无法推开将他抱得快令他窒息的人;虽然他也没打算推开,只是晃著混沌的脑袋试图思考。
乍然放开他的身体,范亦楠突然抓起啤酒开罐就喝。
“亦楠?”宋嘉延真的被他弄胡涂了。
是酒精过量,开始?生幻觉了吗?为何他总觉得眼前奇怪的景象让他无法有个合逻辑的解释,却开始有种好笑的感觉?
亦楠干嘛抢他的酒喝?神色又干嘛那么认真?
“我不管你为什么想醉,不管你干嘛自暴自弃酗酒,如果你要我陪你喝,我就陪你喝,你想喝的酒我统统替你喝完,不准你再这样糟蹋自己!”不喝闷酒,但他可以为了宋嘉延灌酒,喝到醉死、酒精中毒都没关系!
转眼间,范亦楠已经开了三罐啤酒,咕噜噜地灌进肚子里去。
从头喝到尾,他都是一副从容就义的认真脸色。
“亦楠?”吸了吸鼻子,宋嘉延开始觉得并不好笑。
不管他叫了他的名字多少次,范亦楠还是一罐又一罐地灌著啤酒,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似乎想把他因生气买来的上百罐啤酒一口气全给喝光。
宋嘉延突然觉得胸口有块不知名的地方绷紧,像是被千斤重的大石头压住般。
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江凡回到家,进客厅一看到江未礼就转回房间。
想说什么,江未礼站了起来,终究还是没有叫住哥哥的勇气。
本来心情就已经够乱、够糟了,一见到哥哥依旧视而不见的态度,他的情绪更是跌落谷底。
只是爱上男生而已,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难道诚实面对自己的感情和真实性向有错吗?如果他喜欢的是女生,小哥是不是就不会这样对他了?
“老么!你和老三是不是吵架啦?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好吵!
你们知不知道,家里最近的气氛简直阴森到家,让你们弄得糟透了。”
原本和江未礼在客厅看电视的江弘威再度察觉近来一再上演的情况,忍不住质问弟弟。
爸妈和大哥总想让他们自己解决就好,谁知老三和老么的嫌隙似乎没改善还每况愈下,看来没个人出面管管不行了。
“二哥,我是同性恋。”一阵难过,江未礼索性不再隐瞒。
闭上眼坦白道出口,他等著承受哥哥愤怒的拳头。
老实说,江梓儿给他的那一记重拳,痛了几天也比不上他不再理他更教他难受,那股令他心灰意冷的滋味。
如果他爱上同性,在哥哥们眼中真是罪过,是反目成仇也不能原谅的过错,他也只好承受疼他的哥哥们在得知事实后翻脸对他挥拳相向。
愣了下,江弘威直觉地问:“你和邵彤?”
除了有些错愕,他并没有像江凡赏?弟一记重拳。
从小到大,未礼和邵彤那小子几乎是形影不离,至少在两家人眼中是如此。如果未礼说他是同性恋,他理所当然会联想他的对象是邵彤。
两家父母从十多年前就感叹,要不是这两个小子都是男生,两家就可以结个亲家。
万万没想到,两家父母的期待还真的成真。
性向观念向来颇为开放,弟弟的对象如果是邵家那小子,其实江弘威的排斥度并不高。
反正邵彤那小子也颇得父母的缘,只要他们两个是真心相爱,就算父母震惊也迟早会接受他们。
晚了十几年才发现,两家人想阻止也来不及了吧!
虽然他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男生会爱上男生?
那种男生喜欢男生的事,他真的不懂。
“二哥,当然不是!”惊愕后,江未礼脸红地驳斥。
虽然意外江弘威闲话家常的口气未变,心底不免小小松了口气,可是他从来没把邵彤想成谈恋爱的对象,更不想被邵彤一脚踢到太平洋去喂大白鲨。
“不是?”这会儿江弘威的眉头可皱了起来。
“二哥,邵彤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对他从来没有其他情愫。”既然哥哥没有生气的样子,江未礼便决定解释清楚,“我喜欢的人是学校社团里的学长。”
不想把感情问题复杂化,他当然不会提起苗继的事。
“喔。”应了声,江弘威似乎有点失望。
不是邵彤就一点也不好玩了,更不晓得会闹出什么样的家庭革命。
“反正小哥就是知道这件事以后,就不肯跟我说话了,我想他现在一定觉得有我这个弟弟很丢脸。”将话挑明了之后,江未礼不禁有些感慨,愈说愈难过,“以后要是在外面碰到小哥和他的朋友,他一定不会再承认我是他弟弟,心里宁愿爸妈没有生下我。”
想起江凡每回在路上碰到他,总爱在朋友面前揉乱他的头发,害他回家后不高兴闹半天别扭的回忆,江未礼心中不免感到一阵酸涩。
会不会除了二哥,所有的人都不能接受他喜欢上男生的事?说不定以往那些受宠的画面,只能成为他脑海里的记忆。
他现在好怕,怕再也没有因为哥哥的欺负,而感到不高兴或闹脾气的机会。
“老么,你坐下。”听他这么一说,江弘威立即严肃地命令。
不知道哥哥想做什么,但江未礼还是乖乖坐下。
反正他从小就反抗不了三个哥哥。
除了认命,还能怎样?
“未礼,你听清楚。”等弟弟一坐好,江弘威便正色道:“不管你让家人多么失望伤心,行为如何不符合我们的期待,我们对你的爱是不会改变的,如同我、爸妈和大哥一样,老三不可能觉得有你这个弟弟很丢脸,而且就算觉得再丢脸我们也绝对不会希望从来没有你存在,懂吗?”
他没想到,从小个性调皮开朗的未礼,会因为老三的不能谅解而想法过度走偏,差点就要发火。
说到最后,他对未礼的缺乏认知已有些火大。
未礼竟然不知道,他们三个哥哥有多重视他这个?弟。
“我懂,可是小哥他揍了我一拳,就再也没有正眼看过我。”江未礼难过得说出事实。
或许他在小哥的心目中,已经失去当他弟弟的资格了。
老三那混帐,没去揍他一拳真不甘心!
面对未礼痛苦的表情,江弘威只能咬牙暂时忍下愤怒,不去计算老三的失常给他带来多少麻烦,认为安抚老么为首要之事,便压下情绪开导起来:“老么,你也知道老三是我们兄弟之中最疼你的,他不可能会讨厌你的。”
说明白点,他们都有那么一点恋弟情节,而老三的情况则最严重。
所以,他也有点不敢相信,老三会舍得对老么挥拳相向。
“原本是……”以后恐怕不是了。
“老三会这么生气,其实我也可以想象。”江弘威叹道。
“为什么呢?”没想到可能有理由,江未礼有些疑惑。
“老三他不像我和大哥下面有两个或三个弟弟,所以对你这个惟一的弟弟是有点独占欲吧!”江弘威思索著委婉适当的措辞,迎视老么认真听著的表情,慢慢地解释老三的恋弟情节,“要知道,你被女人抢走,那叫莫可奈何;被男人抢走,不就像是被人抢走他惟一的弟弟一样吗?”
那是心有不甘的独占欲作祟啊!
无论男女,老三恐怕都还没有心理准备短时间内接受老么谈恋爱。
喘口气,江弘威才又望著未礼愈皱愈紧的清秀眉头,兀自继续说道:“所以了,他短时间内会很生气,等他接受事实就没事了。”
这样解释通吗?不通他也没办法。
唉,两个麻烦的弟弟哪!希望大哥和老爸老妈不会也如此麻烦……看见老么依旧茫然的神情,他只能在心底感叹。
不论如何,还是要把事情解释清楚。
隔了一个星期之后,在死党邵彤的开导下,江未礼鼓足勇气站在宋家宅前,仰望著宋嘉延二楼房间的窗口。
不用邵彤骂他胆小没用,他心底比谁都清楚,他不能一天又一天的逃避下去。
诚如邵彤所言,逃避问题是懦者所?。
只是一旦开始面对现实,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宋嘉延的人,学校和社团里……甚至连范亦楠都没看到人影。
这两天,他实在找不到宋嘉延,才只好找到宋家来。
当他按下门铃,不见人开门而站在宋家大门前疑惑时,惊讶的声音却从他身后冒出来。
“唉,未礼呀,你好久没来了呢!”宋母刚巧买菜回来。
“伯母。”江未礼尴尬地打了声招呼,瞥见她提在手中的菜篮,才晓得宋家为什么会没人应门。这么说宋嘉延也不在家?
“我看看,你好像瘦了些,是不是没好好吃、好好睡?前些日子我还问嘉延,你怎么那么久没来呢!”宋母牵起江未礼的手,兴奋地东瞧瞧西摸摸,对他的态度相当热络,当是自己的儿子没两样。“还好。”江未礼答不上来,只能一个劲儿僵笑著。
烦恼多了,吃不好睡不著,的确要不瘦也难。
“你来找嘉延啊,嘉延和亦楠去旅行了,他们没告诉你吗?”察觉他不时往二楼瞧的神情,宋母主动提起他所不知道的事。
她也奇怪,那两个孩子怎么会突然决定去旅行?
不过,儿子决定的事,她没有干涉太多的习惯。想起儿子那天失常酗酒的情形,她只希望这趟旅行能让儿子忘掉烦恼的事就好。
“去旅行了!?”没告诉他一声不说,竟然还是和范亦楠去!
江未礼如遭晴天霹雳,声音几乎不能保持平稳,双腿差点一软无法好好站立。
不,不该是这样!
“是啊,去了好几天没消没息呢,去玩没打电话回来就算了,也没说过什么时候要回来,那两个孩子真是会让人操心。”
宋母没看出他的异样,迳自埋怨起儿子老是如此独断独行,也不晓得做父母的会担心。
脸色逐渐苍白,江未礼只觉得好想哭啊!
天!谁来告诉他这不是真的。
他们还是恋人吧,宋嘉延怎能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还不吭一声地和范亦楠去旅行?
无论如何震惊,其实呆若木鸡的江未礼淌血的心底很清楚──残酷的事实永远是真的!
第八章
日本北海道札幌复古式的温泉旅馆里,穿著日式浴衣的宋嘉延坐在窗边,望著外头白色的细雪飘落,丝毫未曾察觉泡完温泉的范亦楠已回到房间。
“我们回台湾吧!”
望著他俊瘦的侧影许久,范亦楠终于开口,不由得暗自感叹。
要不是阴晦心情使然,觉得宋嘉延穿浴衣好看极了的他,此刻欣赏的感觉会全然不同。虽然提议到日本散心的人是宋嘉延,可是这几天玩下来,宋嘉延的心神根本不在旅游上,老是陷入奇怪的思考状态。
既然无心,何不归去?
愿意陪伴著空壳,他却不愿意见宋嘉延不快乐。
被拉回神游的魂来,宋嘉延落在窗外的恍惚视线,缓缓移向范亦楠仿佛下定决心的面容,淡淡笑问:“大老远来了,?
什么要这么快回去?”
很多事在脑中,他还没有完全想明白。
“是,是大老远来了,那又怎样?”看见他这样空洞的笑容,范亦楠觉得被揪紧的心好痛,不由得无奈地嘲弄道:“到了著名的温泉旅馆,你却连温泉也不想去泡,还留在日本做什么?你纯来赏雪的吗?”
“赏雪有什么不好,你没见这雪景有多美吗?”宋嘉延瞥了窗外一眼,叹息著大自然的奥妙神奇。
光瞧著整片白雪,他就觉得心情很平静,平静得让他常常恍惚,盯著皑皑白雪出神,忘了还有许多该思考的问题。
来了北海道这么多天,雪不是天天飘啊!
这片绮丽的雪景,可不是台湾合欢山上,那偶尔下的小雪可比拟。
想起那些每闻雪影,便挤往合欢山朝圣般看雪的人潮,他们就该多瞧几眼此刻的雪景,不该因为美景近在眼前,每天都有得看就不去珍惜。
“你明白我的意思!”
又顾左右而言它,他的重点根本不在那里!是谁说想来日本泡温泉的?
范亦楠皱眉,有些抑郁烦躁,索性把话挑明:“既然你的心挂在未礼那小子身上,何不回台湾把话和他讲明?”
两个人都没有旅游兴致,这种旅行有啥意义!
回台湾,找江未礼和苗继开诚布公把事情全弄清楚;要分要合总有个痛快,胜过他现在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许久,宋嘉延才专注地盯著他。
“谁说我的心挂在他身上?”
远在日本,台湾的事在他脑中似乎有些模糊了,连未礼无心带给他的打击也已不复记忆中那般沉重伤人,他只觉得像是走在梦境里般,在无垠无涯似的雪国里,渐渐迷失了留在台湾的那颗心。
问题已不是未礼是否背叛了他,而是他的心如今在何处。
“不在他身上,难道会在我身上?”别开脸,范亦楠哂笑自嘲。
不想暴露自己的情感,可是他快要被逼至忍耐极限了。
“那很重要吗?是是非非、对对错错。”宋嘉延摊摊双手,耸肩笑道:“不管我挂心什么,人都在这里了。”
没错吧,他现在和他在一起,心里想谁其实都不重要。
“我搞不懂,你为什么找我来日本?”无法满意他的回答,心痛的范亦楠只能咬牙问。
从一开始,他便苦思不得其解,宋嘉延这几日的恍惚失神,让被忽略的他觉得自作多情的自己像是配角的小丑般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