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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定 page 12 作者:岳靖

  “两位先祐饭吧!”祭元祠像个侍者,单掌撑着托盘,齐肩,步履稳健地走进棚屋。“人果然会变——昔日刚冷的堂哥,竟能在这么嘈杂的矿区制造浪漫呵!”

  祭先祐抬起头,怒目对着他。

  “好吧,”祭元祠妥协似的耸肩,将托盘放在木桌中央。“你要我走,我就走,但好歹让我招待嫂子吃这一餐。”

  祭先祐敛下眸光,站起身,牵着古怡童入座,同意让祭元祠用完这一餐。 

  “道地的印度料理,卖相差,但是美味实在。”祭元祠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笑着。“我亲爱的堂嫂,尝尝吧!”

  古怡童撕下一小块饼皮,蘸上浓郁的咖哩酱汁,尝了一口。开了胃,便觉得饥饿。祭先祐掰开一只烤得金黄的鸡腿,放到她盘中,一股酸奶味窜上来,她不适地干呕一声。

  “怎么了?”祭先祐转头察看她。

  她捂着唇摇首,又呕了一声。

  “怡童?!”祭先祐眉心深摺,拍拍她的背。

  “嫂子好像不怎么喜欢乳酪烤鸡的酸味。”祭元祠淡淡丢了一句。 

  祭先祐眸光一闪,某种想法掠过脑海。“有没有特别想吃什么?”他问,将烤鸡腿移远。

  她看他,小脸茫然,觉得他的问题很奇怪。“这里是矿区……”

  “而且医疗缺乏。”祭元祠意有所指地接道。“雨季就快到了,瘴气、疾病丛生。”

  “你知道最好!”祭先祐回他一句。

  祭元祠一笑。“我知道这里不适合孕妇。”径自吃起那只古怡童“不要的”美味鸡腿。

  古怡童一诧,风肿发亮,看着祭先祐。“真的吗……”真的有了两人的孩子吗

  祭先祐轻抚她的脸。“还不舒服吗?”声音放得低沉,很温柔。

  古怡童眸光盈满水,神情若惊若喜,嗓音微颤。“我不确定……”多么想要一个两人的孩子——现在真的有了吗?!

  “回台湾再检查。”他信不过当地医疗,不想让她在这随时会动乱的地方冒任何险。

  “对,最好赶快远离这恶劣的环境——”祭元祠大掌探往桌下,表情一扭,仿佛拔下什么般。“该死的吸血鬼!权利金拿得不够?还想分羹喝!”一只肉墩墩的蚂蚁,被丢上桌面,贪婪地蠕动饱满的躯体,黏液一线蔓延。

  古怡童看着那小虫,恶心地呕了起来,迅速跑开。

  “祭元祠!你非得丢上桌!”祭先祐站起身,撞歪木桌,走向缩在床边痛苦干呕的古怡童。

  “这想找下一个目标!”祭元祠看着仍在爬行的蚂蚁,挟了块烧红的木炭,缓缓地说着。“祭家付了两个国家机器权利金的,还要分矿吗?好吧,就给一”然后用力压烙着那只吸血虫。

  祭先祐听见堂弟的声音,不禁转头。“这儿的开采仍不顺利?!” 

  “没什么,”祭元祠挟起被烧焦的干硬虫体,往棚屋外丢。“就是些贪婪的吸血虫而已!”

  “家族知道吗?”祭先祐问。矿区在印、巴边界,两国争着认,权利金肯定花了不少。 

  祭元祠挑眉,俊美的脸庞桀惊不驯。“我祭元祠‘监工’,还须报备?”

  “你只是挠我的工作。”祭先祐对他的能力不以为然。

  “还不是成全你和嫂子‘私奔’。”协议重提。“你还欠我一个情呢!”祭元祠笑得邪恶。

  “回海。岛的事,没得妥协!”祭先祐态度强硬。“只要你活着,就能讨这令情!”

  祭元祠的脸沉了一下,很快恢复玩世不恭的笑颜。“谁来对付这些吸血虫呢?几年前,你就不管家族分派给你的工作了,不是吗?”看一眼瘫软在床上的古怡童,这种时机,堂哥不会转性回来接工作的。

  祭先祐皱紧眉头。“你跟我们回台湾,”怕堂弟借口脱逃,他下了决心。“一切我会吩咐罗恒处理。”

  “也好,反正丢座矿山对祭家不算什么。”祭元祠淡淡说了句。“何况这‘败家’记录会在你名下呵——”悠然走出棚屋。

  ★  ★  ★

  顺利地送走祭元祠,古怡童回到家,发现丈夫的“情妇”杜露住进了江百川的房室。

  结婚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进丈夫的房间。

  江百川的床上只有一颗枕头,上头掉着女人细细的发丝,床被充满淡雅的幽香,像是薄弱了的百合味儿。一件美丽精致的衣衫折腰放在床尾凳。古怡童拿起枕畔的留言纸,循着呕吐声走到浴室。

  娇弱的身影罩着男性睡袍,伏在洗手台,剧烈干呕。古怡童眸光闪了闪,稍早祭先祐枯送她回来的路上,她也是如此。 

  “你怀孕了。”话语不自觉溜出口。

  杜露明显吓了一跳,抬头对上镜中的古怡童。

  古怡童看着她苍白的脸,内心同情,美颜上却是一片故做的漠然。“他知道你怀了他的孩子吗?”

  “我还没告诉他。”杜露毫不回避她这个“元配”的问话。

  古怡童走近她,看见她身上的吻痕。“为什么不跟他说呢?他让你住下来,你有的是机会可以告诉他,将‘为人父’的消息……或者,要我帮你转告他?”

  “古小姐不必费心我的事!再怎么说,这个孩子跟古小姐一点关系也没有!”杜露嗓音紧绷,转身面对她。 

  傻女人!她完完全全将自己奉献给了“绝情”的江百川了!古怡童激动地理破了手中的留言纸。“在这屋里,也只准许你叫我‘江太太’或‘江夫人’!”与其让社露沉迷而后遭江百川伤害,不如让她这个“元配”先将她逼走。

  杜露的脸更显苍白,双唇僵硬地开合。“……江……夫人——我现在就离开。”

  “何必走呢?”古怡童知道杜露不愿意,同样身为女人,她得下猛药让杜露清醒。“他写得很清楚——他回来要看到你,不是吗?我可不是来赶你的,房间是他的,你尽可待在这儿,别出房门,反正他要你!但孩子的事,你最好跟他说清楚,他是个绝情人,‘要女人’可不一定要孩子!”

  这样点明江百川对杜露只是“欲”不是“爱”,也许真的刺激了、没一会儿,杜露这个“情妇”便在“元配”面前晕厥过去。

  没想到,古怡童意外地激出了江百川的真情——

  那天古怡童亲眼目睹江百川中断重要会议,飞车赶回,忧心忡忡地抱起昏倒在地的社露,并且疾言厉色地警告她这个“元配”。

  祭先祐说,江百川“成就欲”极强,会为一个女人,让家族长辈记一笔“不称职”,可见他是爱杜露的。

  虽然如此,可她仍忧虑了好几天。“那个男人真的会爱杜露吗?如果他爱社霹,就该早早与我离婚!”

  躺在祭先祐臂弯,她仰望天窗外没有星子的夜空。心中有些遗憾,医院检查的结果,她怀了身孕,腹中已孕育和祭先祐的爱情结晶,但与江百川离婚的心愿却不得圆。

  祭先祐牵系她的手,大掌覆着他的小腹,道:“别烦恼不必要的事,当心自己的身体。”

  她在他怀里转身看他,神情温婉;像在笑但没有。

  祭先祐吻吻她,知道这个小女人在意着他——在意着自己所爱的男人。

  “我要完完全全成为你的妻和孩子的母亲!”她对他说,小脸深情蜜意。

  “你是呀!我‘立名’的妻——”祭先祐拥紧她许久,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永远融合般。

  “先祐——”她轻叫,肚子在这时发出低呜。

  祭先祐放开她,宠溺地笑着。“饿了?”白天,她的胃口总是不好,常到了夜晚,想吃些特别的东西。

  “我怀念那一年在‘龙鳞湖’别墅的‘八宝银芽’……”她说得含蓄。

  祭先祐笑逐颜开,朗朗出声。

  她耳根沁红,低语:“很难吗?”

  他摇头,掀被下床,往楼-梯走,一面回头对她说:“一通电话就能叫祭家饭店的厨子完成。”祭家在台湾有饭店,她要吃什么,怎会是难事。

  古怡童看着他伟岸的宽背,觉得自己好爱这个男人,几乎一刻也不愿与他分离。她跟着下床,往楼梯口走,步下楼中楼,听见他在客厅讲电话的声音。

  “先祐——”她站在楼梯中段叫他。 

  他抬头,看着如仙的地,衣衫轻飘,赤着纤足,手抚流线形的扶把。 

  他一个眼神,她便急切得想到他身边。脚下一个踩空,萦绕在耳衅的,是祭先祐焦心的嘶吼;“怡童——”

  像是一场梦。摔伤了一条腿,醒来后,什么都解决了。江百川签了离婚协议书,要祭先祐带她离开台湾。 

  他们没有马上离开台湾,因为她的身体状况还不稳定。几天后,长辈们找上门,她和江百川用:了很激烈的方式,为彼此留了台阶——他们当着两家长辈面前,承认对婚姻的不忠,并且各自与其他男女有了孩子。长辈们气急败坏,却无从怪罪亲家,只好宣布与他们脱离关系,将不肖子女赶出家门,联姻虽失败,但两家的政商关系仍持续。

  风风雨雨,一切过去,成了家族罪人,他们一点也不在乎。

  “你在台湾的事,老太爷都知道了。”好一阵不见的罗恒,出现在她妊娠二十四周产检的这天午后。

  “不会现在才知道!”祭先祐扶着古怡童走在医院的长廊,语气不甚愉悦。老太爷是他的曾祖父,跟精一样的老人,操弄晚辈如同玩傀儡,他不过是被玩腻而暂时晾着罢,所以这些年能无事地陪在古怡童身边。

  “老人家说你该收心了,”罗恒转述着长辈的命令。“要我们即刻回海岛。”

  古怡童一颤。“我得跟你分开吗?”

  罗恒瞥她一眼。“‘夫人’得一道回去!”

  祭先祐握紧她的手。这是当然——如今,她已完完全全是他的妻了。 

  第十章

  这次,她应算是清醒地来祭家海岛,没喝什么“龙血”,长远的旅程依旧折腾她,沿途的风光早在她不适的呕吐声中,失了美感。游艇靠岸的那一刻,她忘了自已是怎么下船的,也许是祭先祐抱着她吧!像现在一样—— 

  祭氏家谱室灯烛红焰,他们周身绕着一轮光环似。一上高原,就有人通知,要他们到家谱室见“老太爷”。她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浑身乏力,只能偎在祭先祐怀里。

  “当着祖先牌位楼搂抱抱,这是干什么?”浑厚有力的声音传来。

  一名发须见白、高大强健的老人从内堂走出来。严格说来,老人气色红润、双眼发亮,强悍的容貌一点也不老,看得出保养得当,健康得很。

  “怡童,这是曾祖父。”祭先祐低头对古怡童说。

  老人不满意地皱扭两道粗白的眉,坐上香案左边的龙头椅座,一副公堂会审的模样般瞪着站在中央的两人。“什么曾祖父!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祭先祐瞟了老人一眼。“怡童是我的妻。”他不相信老人不知道。

  老人眸光低敛,朝古怡童端详。“你越来越不仅规矩了——”出口挑剔,不知在说谁。

  古怡童抬眸迎视老人,没问好,便轻咳起来。

  “喔,是个‘病娃儿’!”老人挑眉,离开座位,稳健地迈开步伐。

  “有什么事,明天随您命令!现在,我要求让我妻子先休息!”祭先祐语气有些凶暴,拍抚古怡童背脊的手却是温柔的。

  老人眼尾上飘。“倒懂得说‘要求’一我不答应!”沉沉缓缓的语调在后句有力地扬高。

  “你!”祭先祐握拳了。

  “我是你的谁,”老人昂首,摸摸胡须,高姿态地睥睨着祭先祐。“搞清楚,小子,这里还轮不到你们这些毛头家伙作主!你和祭元柯一个样儿,不受教!只会怀规矩!”

  “我坏什么规矩?您的‘祭氏王国’没乱没垮———”

  “丢了一座矿山就是不行!”老人驳斥祭先祐的顶嘴。眼睛精明地看向古怡童隆起的腹部。“没‘立名’先有孩子,之前还是人妻,你没给祭家坏了血统?’,绝对权威式的质问,老人真以为自己是天神。

  古怡童明白老人在质疑她腹中的胎儿。她瞪着老人,站直身子,抑着体内的不适,清冷地开口:“就算我肚里的孩子是祭家后代,‘您伟大的祭氏’不过出了一颗精子,他的生命是我孕育的、流着我的血,我是他的母亲!” 

  她在嘲讽祭家的微不足道,“伟大的血统”只是一颗精于!男人的愚蠢在于自以为尊的“沙文”心态,他们哪懂“生命”!

  “伶牙利齿的——”老人眯细双眼,低沉的嗓音不像生气,倒像刺探。

  古怡童知道自己不能在此时软弱,挣开祭先祐的怀抱,走到老人面前,字句清晰地说:“我认定我要的男人,并不想进‘您的祭家’。”

  祭先祐神情沉定,一脸放心——他的妻勇敢、美丽,手足的伴侣里无人能及。

  “好大的口气。”老人捻着胡须,一手背在腰后。

  祭先祐走到碑墙前,掀掉一块红丝布,道:“您所谓的‘规矩’在这!”

  老人转向他。

  “她是我‘立名’的妻!”坚毅的语气像宣誓,祭先祐瞅了曾祖父一眼,回到古怡童身旁,牵着她往门外走。

  老人行至碑墙前,看着那似以血液写成的三个字,沉沉眸了句:“真是乱来!”隐藏在胡须下的唇缓缓弯起。“这小子,倒真找了个‘血性娃儿’呵……”

  浑厚有力的笑声传遍家谱室,老人十足中意这位“命定”曾孙媳——古怡童。

  ★  ★  ★

  再次来到祭家海岛,高原上人事有些变动,今非昔比。她熟悉的罗心不在,听说嫁人了。几天后,祭先祐将她送到“龙鳞湖”苏林的屋子,在苏林特殊照料下,安心持产。老人不知道使了什么“毒辣伎俩”,让祭先祐非得前往印、巴矿区,处理家族事业。

  “那件工作本就是先祐少爷的分内事,推不掉的!”苏林穿梭在庭院花花草草间,弄了一些点心饮料给她。

  古怡童抚了抚肚子,从躺椅上起身。她已经怀孕九个月了,就要进入预产期了,祭先祐偶尔通讯,似乎很忙,也许来不及赶回来陪她生产。

  “夫人要去散步吗?”苏林看着她打开漆白的棚门。

  “到附近走走,我自己去就行。”她回答。虽然九个月了,但她纤瘦的外观没啥改变,并无造成行动不便,所以她不喜欢被人跟着扶着。

  “那您小心些,别走远。”苏林对她也挺放心。

  古怡童微微颔首,顺着几年前罗心带她走过的小径,往“龙鳞湖”畔走。孩子在她肚子里踢个不停,搞革命似的,折磨母亲的子宫。到了“龙鳞湖”的绿草地,她小心地坐下休息,手掌贴着腹部,安抚躁动的小生命。

  “乖——”她低喃。微风夹带湖水的味道,拂过她润日的脸庞。

  “嫂……嫂——”一阵女音在她背后困难似的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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