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们知道的,铁达尼号会撞冰山,现实生活也不可能浪漫到哪里去——
砰!
没错,我们摔车了。
偏掉的车头撞翻住家摆在屋前的大盆栽,两人一车摔成一团。
呜呜,怎么可以这样,这是人家的第一次告白耶!
「汪汪!」屋里头传来狗叫声,打断我的自怨自艾。
住这附近的居民都知道,这家屋主超没公德心,养了只恶犬成天乱吠乱叫扰人清梦不说,还不管好,放牠出来乱咬人,很多人都被咬过,我放学就常常被追得抱头鼠窜。
我猜,怀恩现在一定和我想着同一件事。
我们对看了一眼,有默契地同时跳了起来,冒出一句:「快跑!」
怀恩七手八脚地牵起脚踏车,匆匆忙忙落跑。
也不晓得跑了多远,我停下来,弯身喘气,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个人同时爆出大笑,愈笑愈停不住。
天吶,我居然告白告到被狗追、狼狈逃难去了,这世上还有谁会像我这么了不起?
我笑到蹲下身,完全停不住。
怀恩先止住笑,伸手拉我起来。「萱萱,妳还好吧?」
「呵……很、很好啊!」我用力吸气,擦掉笑出眼眶的泪花。
怀恩顺手帮我挑掉头发上的叶子,拍去衣服的灰尘。「有没有摔伤哪里?」
「没有啦!」他温柔多情的举动,让我开始有一丝别扭。
当时实在没有想太多,很冲动地就喊出来了,但是现在……
我想,我一定脸红了。
「我听到了哦!」像嫌我还不够羞愧,他笑笑地说。
「听、听到什么啦!」天,好丢脸。妈妈,妳不该把我生出来的——
「我会一直、一直记住的。」他强调。
干么,你地下钱庄讨债哦?
「随、随便你。」咦咦咦?这蚊子叫是我发出来的吗?我明明是要像平常那样和他笑笑闹闹的啊——
「还有——」他又补上一句。
「什么?」
「妳脸红的样子很可爱。」
「呃……噢。」他在甜言蜜语耶,好害羞、好害羞喔!
「但是妳再脸红下去,我不敢带妳回家了。三叔会以为我对妳做了什么。」
「啊?」我捧着热烫的脸蛋,这一刻只想往地洞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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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其实也没多了不起,只是我和怀恩的订婚家宴罢了。
虽然,这个「罢了」让我足足开心了一个礼拜,兴奋得连续失眠好几晚。
说订婚,其实意义只在于长辈对我们的交往表达认同,正式给予确定的身分,往后能够更安心地陪伴在对方身边。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一定会陪伴在他身边,从小到大都没有怀疑过。而订婚宴,更只是这些人为了吃吃喝喝,随便巧立的一个名目罢了。
忘记事情是怎么发生、又是谁提起的,反正就是我和怀恩私底下亲亲小嘴被当场「抓奸」——呃,洛希姊是这样形容的,那个时候,他手还停在我的胸部,很难赖得掉。
再然后又不晓得是谁嚷嚷着「言家有女初长成,留来留去留成仇」(这句是这样接的吗?谁呀?好烂的文学底子,我坚决唾弃到底),刚好怀恩也成年了,选日不如撞日,干脆先订下名分。
再再然后,附议的声浪如潮水般涌来,尤以四叔为最。
四叔有很严重的恋女情结,老是觉得怀恩会诱拐他「天真可爱」、「单纯无邪」、宛如清纯小花一朵,不识人间险恶的女儿。
既然我——言子萱,都已经「罹难」了,那就安心地去吧,让他来送我一程,聊表叔侄一场。
能够把订婚讲得像丧礼上的告别式的,大概也只有四叔了。
于是,事情就这样成定局了。
怀恩的母亲在生他时难产辞世,而父亲在新加坡,前几年再娶,生了个妹妹,从此定居,怀恩每年寒暑假会回去小住一阵,与家人聚聚。
认真来说,那里才是他的家,可是他和我们言家的每一个人相处,感觉却更像一家人。
他上小学之后的那几年,他的父亲几次亲自来接他,都让他坚定地拒绝了。有一次小茗茗就问他:「哥哥为什么不回去?」以她小小的脑容量,大概只想得到,如果一个礼拜看不到她亲爱的把拔,就会想念得快要死掉。
「因为哥哥年纪已经大到不适合扮演被后母虐待的小红帽了。」他是这么回答的。
「可是小红帽是被大野狼吃掉,灰姑娘才是被后母虐待啊!」
「是是是,哥哥记错了,对不起。」
「没有关系。」茗茗娇憨憨地笑,完全忘了最初的话题重点是什么。
啧,不是我要说,对付茗茗这种单细胞生物,不要说怀恩了,连我都能不费脑浆,只要随便扯进来一件事,她就会自动摒弃前一项,专注思考眼前这个,屡试不爽。
怀恩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有我知道,他原本是要走的,在他上小学之前。
我是第一个知道他决定的人。他来向我道别,但我不懂,怎么样也不能理解,这里有这么多人疼他,他为什么一定要走?
不晓得当时为什么会这样,我搬出全部的玩具、饼干、洋娃娃……所有自认为最了不起的宝贝。
现在想想好白痴,但那时真的自以为是创举。
「我全部的东西都给你,如果不够的话,把拔和马麻也分你,恩恩不要走好不好?」
「我不撕你的作业簿了,恩恩不要走。」
「我会乖乖吃饭,恩恩不要走。」
「我会好听好听你的话,恩恩不要走。」
……
我说了好多好多,边哭边说边抱着他,鼻涕了他一身,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句打动了他,总之,他留下来了。
那年,我四岁,不甚清楚自己任性剥夺的,是他享受血缘亲情的权利。
怀恩真的不想家人吗?
他从来不说,但我知道,不可能不想的,只不过因为我一句听起来很可笑的威胁——「我会哭哦,很用力很用力地哭哦!」绊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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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肩膀被拍了一下,我偏转过头,坐在我身边的怀恩低问:「妳在想什么?」
「好无聊哦。」有没有人会在自己订婚时发呆,满脑子胡思乱想的?实在是这群人太不象话了。
把戒指丢给我们戴上根本只花了十秒,接下来碗公和「十八豆仔」就大大方方摆上桌了,什么订婚,根本就是聚赌嘛!
左耳听着「杠上开花」,右耳有人喊「十八啦」,虽然平时我也很热衷于此,赌桌厮杀绝不手软,可是今天我是主角耶,一个需要装矜持的主角!谁来关心我一下?
这些人,实在是够了!
「要不要——偷跑?」怀恩凑近我耳边小声说。
咦?我眼睛都亮了。
好好好!点头如捣蒜。
趁人不注意,我们手牵手偷偷溜出去。
花前,月下,这才是订婚应该有的气氛与场景嘛。
看着我们交握指掌间,相互辉映的银戒光芒,我抿着唇,偷偷笑了。
「言子萱,妳笑得那么贼——」
「哪有!」这个一定要抗议,那不叫贼,是甜蜜,是甜蜜啦!
「……害我好想吻妳。」
咦?我才刚反应过来,他已经低下头,掬吮我唇畔的笑花,收藏了那一记甜笑。
订婚这一夜,我十七岁,他二十岁,他在屋前的杜鹃树下,极温柔地吻了我。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当时那记如一壶醇酒般暖热温醉的眼神与柔情,始终深深印在我心版,不曾淡去过,甚至,在往后想起时,心会隐隐作痛。
第二章
天空很蓝,微风很凉,空气很新鲜,眼皮……很沉重,头不知不觉就慢慢、慢慢地往下垂——
叩!
后面有人踢了下我的椅子,害我瞌睡虫立刻吓跑光光。
「你干么啦?」我怨怼地往后瞪了郑旭尧一眼。
他眼睛活似脱窗,频频挤眉弄眼。
「你颜面神经失调哦?」干么一抖一抖的?
「厚,妳很笨欸!」他伸手,把我的头转向讲台。
惨也!数学老师活似血滴子的眼神正企图让我死于非命,我在心底哀嚎。
「言子萱!妳嫌坐着太舒服是不是?那就到后面罚站。」
我就知道!
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课本站到教室后面去。
不能怪我打瞌睡呀,凌晨两点半才睡,当然睡眠不足。
昨天晚上,我和怀恩靠坐在树底下数星星,说着情人间傻气的对白,然后他突然冒出一句:「听说台南有一间月老庙很灵验哦,要不要去?」
「现在?」我惊讶地张大眼。一向成熟又懂事的怀恩,会做这么冲动的事?
「对,现在。」
听起来很疯狂,但是,那又怎样?
屋内适时传来一声「十八啦」!我只思考了一秒就点头。
就当是青春期的叛逆吧!在这个特别的日子,我们决定放纵自己,任性一回。
于是,怀恩真的骑着机车,载我一路飙到台南。我们双手合十,虔诚地跪求月下老人赐给我们缠系一生的缘分,共同求来了一条红线,在红线两端,绑上写了我与他名字的纸片。
他向庙方要来一个平安符袋,将系了纸片的红线放进去,替我戴上。
虽然,回家后我们都被长辈骂惨了。
下意识里,我摸了摸垂挂在胸前的平安符,藏不住嘴角的笑意。
我真的相信,这条红线,会牵系我们相亲相爱地走完今生。
「喂,妳欠骂哦?被罚站还那么高兴!」郑旭尧不晓得由哪里冒出来,戳了下我的额头。
咦?我左右张望。「下课啦?」
「早下课啦,妳到底在发什么呆啊!」
我不理他。径自回座位。
但是,不理他不代表他会这样就放过我,有一种人,名叫不识相。
「喂,妳还没告诉我,昨天为什么要急着走?今天一来又老是露出那种智能不足的傻笑,妳中邪啦?」
「你才中风咧!」这人哦,出口没好话,和四叔真的有得拚。
算了,今天心情好,懒得和他计较。
「啧啧啧,一脸春风得意,该不会——」他在最引人遐想的地方停顿下来,一双春意无限的眼神在我身上瞄啊瞄的。
「你看什么?」
「找草莓。」
下流!
「我看是找死!」我一拳招呼过去,他立刻跳开,被我训练到逃命速度一点也不马虎。
我坚决追杀到底,在他窜逃出教室前,我伸手逮人,不小心和同学擦撞了一下。
「啊,对不起。」虽然对畜牲不需要客气,但基本上对人我还是个甜美可爱,兼具知性与美貌的女孩,该有的礼貌不会忘记。
同学给了我一记冷眼,哼都不哼一声地擦身而过。
唉——我泄气地垂下肩。
「妳人缘真差。」
郑旭尧,最没资格幸灾乐祸的人就是你!
为了这个家伙,我莫名其妙成了女性公敌,国中三年,没有半个女生朋友,反倒异性缘出奇地好,上了高中,情况依然。
后来才知道,同学背地里都在说我仗着一张甜美的脸蛋到处钓男人,见不惯我花蝴蝶的作为……
那是因为妳们联合起来孤立我,只有男同学肯过来跟我说话,并不是我穿梭在一个又一个的男同学之间。
刚开始,我真的好难过,外表尽数遗传到妈妈,长相甜美漂亮不是我的错,却被说得活像私生活有多乱。从头到尾,我的男朋友一直都只有一个啊,我是很专心一意在对待他的。
再加上郑旭尧老是耍无赖地缠着我,看他被我呼来喝去的,一票暗恋他的姊妹淘简直快心疼死了,更是打定主意仇视我到底。
我也搞不懂啊,小时候我们同班,他就坐在我旁边,很顽劣的一个男孩子,每次都偷吃我的东西、折断我的铅笔、拉我的头发、掀我的裙子,还害我跌倒……所以我也很少给他好脸色看,他干么要自讨没趣?
「咦,这什么?」才刚想着呢,本来已经成功窜逃出教室的身影又绕了回来,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顺着露出衣领的红绳,顺利抽走平安符。
「还给我!」
「借看一下嘛,小器。」郑旭尧打量垂晃的平安符,我心急地要去抢,他动作更快,转个身轻易避开我的动作,嘻皮笑脸地抛玩着。
我试了几次,没成功,看着淡黄色的平安符在他掌心起落,无名火冒上来。
「我说还给我,你听不懂吗?」我真的生气了!
这小小的平安符,守护着我和怀恩的爱情,谁都不准碰!
没见过我冒那么大的火,他大概也被吓到了,收起玩心,乖乖双手奉上,嘴里还在咕哝:「小气巴啦的。又不是阿嬷的手尾……」
「你还说!」
「好啦、好啦,不说了。」知道惹毛了我,开始低声下气。「我现在知道这个平安符对妳很重要了,以后不会再乱拿来开玩笑,消消气好不好?」
「滚开!」来不及了。
「不要这样嘛,妳笑容很甜哦,别板着脸,笑一个——」他双手死皮赖脸地挂在我肩上,我推拒了几次,他又缠上。「你走开啦,我是值日生,要去擦黑板。」
「妳坐,妳坐,我帮妳擦。」
哼,就算献殷勤也没用。
「走开,你又不是我的谁,干么要你帮我?」我抢过板擦,但是黑板太高,我跳啊跳,擦得好辛苦。
这些老师真不懂得体恤学生,也不想想我们还在发育当中,写得那么高,脚不够长哪擦得到?
「就说妳脚短了,还逞强。」他又抢回板擦,三两下擦得清洁溜溜。
「要你鸡婆!」
不能怪我对他态度恶劣,我这张完美无瑕的脸蛋上,唯一的缺点就是他造成的。
国小四年级,他推倒我的椅子,害我撞伤额头。要知道,容貌对女人来说是很重要的,漂不漂亮姑且不论,就是不能有瑕疵,这个破相的帐,一辈子都算不完。
擦完黑板,我出去洗手,他阴魂不散地跟在后头。
「说嘛说嘛,妳昨天到底和魏怀恩去哪里快活了?春宵苦短厚?难怪早上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快讲来让我羡慕一下。」
这人的脑袋有够脏。
不想被他烦死,我关掉水龙头,扬起右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到没有,就是这个光。」
「啊,好亮,好刺眼。」他配合地捂着双眼耍宝。
以为这样应该够了,谁知过了三秒,他冒出一句:「偷来的?」
真想扁他。
「什么偷来的,这是订婚戒指,OK?」
他似乎有些错愕,愣了一下下。
「哦!」他拖长尾音,一顿。「和谁?」
「笨蛋,除了怀恩还有谁?」
「也是啦,他那么没眼光……」
「你、说、什、么?」
大家不必怀疑,如果等一下听到惨叫声,那是在杀猪,不是发生命案,请不要报警,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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