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命苦,自愿替我把该做的事顶下来,呵呵,我就要放大假,欢喜都来不及,作什么不痛快?」眸光扫向沉默不语的男子,没来由又是一阵怒火攻心,她气他什么,想说也说不明白,就觉得极想不顾形像,扑上去狠咬他几口。
可恼呵……
「来弟,你去哪儿呀?」云姨望着她的背影问出。
头也没回,她嚷着,「去马厩挑马。选一匹脚力最快的,早早到塞北和人家相会。」
他要她去,那就别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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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是牧人的马头琴声,随着草原上的风传来。
还不太习惯这样明目张胆地生气,把心里头的恼怒一古脑儿展现出来,大大剌剌地挂在脸容上。
无妨,反正四下无人,放眼望去净是青翠草原,无边无际,而那轮夕阳似远似近,把天空织就成锦缎一般。
深深地吸气、呼气,又深深地吸气、呼气,胸怀间的淤塞稍稍减轻,她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的嫩颊──
不气不气,来,笑一个,窦来弟。
勉强咧嘴,仍是一点兴致也没有,她乾脆翻身下马,让马儿自在地在草原上悠游慢踱,自个儿则一屁股坐了下来,跟着往后倒去,嘴里还叼着根小草。
由九江启程,十日左右已进塞北地方,来到这片草原已过五日,抵达的第一天,她至药王牧场拜会药王夫妇,探望二姊窦带弟和李游龙,在牧场大宅遇到伤势刚复原的齐吾尔。
可怜的齐吾尔见着她,以为此次前来纯粹是为了探望亲人,却在听闻了窦大海要她前来的目的后,吓得差些伤势并发,重病不起。
经解释,终于弄清齐吾尔心仪的姑娘是窦家老五窦德男,同她八竿子打不着。
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此事,窦来弟一方面替阿男欢喜,心里自是放下一块大石,可还有另一块重重地压在心田上,她心里清楚,正是因为那个男子。
天空的云彩动得好快,变化出不同的形状,她眨眨眼,自然而然地瞧着,心思却飘离了,下意识,听见一个声音悄悄地问着──
「莫不是在意人家?窦来弟,是不是……是不是……」
是。
她心里坦率地承认,自己就是在意他的,若非如此,那天在四海大厅里也不会被他气得胃抽筋、眼前一片黑。
这四年过去,好多事演变着、发展着,感情也是一样,不是单靠意志就能掌握。她看上他哪一点?真要说,亦说不出个所以然。而之前是隐约知道自己的心意,直到阿爹替她乱点鸳鸯,这一冲击,那份模糊的意念才真正清晰起来。
可是他呵……竟是一副无谓神态?!恼呵……
懒懒地合起双眸,她试着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平定下来。
半晌,听见浅浅的脚步声走来身边,那人带笑地唤着──
「来弟,这么睡着,待会儿要晒伤脸蛋的。醒醒呀……」
窦来弟睁开眼眸,见一个挺着「圆球」的少妇正笑盈盈地俯视自己。
「二姊,你怎地溜出来啦?!」她连忙站起,扶着窦带弟慢慢地坐在草地上,「姊夫要是瞧见了,肯定又要呼天抢地。」
窦带弟摸着高耸的肚腹,以往尖瘦的下巴圆润不少,她摇头笑叹──
「他最会大惊小怪,我怀了身孕,又不是生病,一天到晚要我躺在床榻上,不能练刀,不准骑马,这儿也不准做,那儿也不行做,闷都闷死人了。这会儿可是趁他被药王阿爹找去谈话,才能溜出来透气呢。」
窦来弟掩嘴呵呵笑了。「唉……可怜的二姊夫,谁教你是他的『带弟亲亲』呢?」这个匿称不是秘密,早传得众所周知。
两颊嫣红,窦带弟皱皱鼻头,难得在妹妹面前露出小女儿家的俏皮。「我和他约法三章啦,有第三者在,不准他这么叫我。」
「带弟──亲亲──你在哪儿?!」不远处,听那男子吼得震天价响,把马头琴悠扬的音调打得七零八落。「带弟亲亲──」
两姊妹你看着我、我瞧着你,窦来弟抿着唇拚命忍笑,窦带弟的脸蛋却比落日锦霞还要红。
显然,这「约法三章」还有待商榷。
「姊夫,你家的亲亲在这儿呢!哟呼──」窦来弟乾脆跳了起身,两手圈在嘴边大声唤着。
来如一阵风,没眨眼,李游龙的大马已「飕」地窜到姑娘们跟前,边翻身下马,边气急败坏地叫嚷──
「我说过几次了,挺着大肚子就要安分一点,再没多久就要临盆,你、你你还要到处乱跑,就不能听话、乖乖地待在床榻上吗?!」
虽然腰身不见了,窦带弟一手仍像徵性地扠着,「这儿望去都是药王牧场,我哪儿乱跑啦?我又没生重病,干什么一天到晚非赖在床上不可?」
「呸、呸、呸!什么生病不生病的?!胡说!」
「李游龙,你下要冲着我吐口水。」美美又难搞的孕妇嚷着,挺着肚子猛地跳起,有点重心不稳地颠了颠!把那男子吓得尽峻颜白苍苍,一颗心给提到喉头。
「好好,你乖,是我错,你别发火……」双臂连忙将她圈住。
「不用你扶,我好得很。」
「唉,亲亲……」
窦来弟一下子被挤到天云外去,见他们夫妻两人吵将起来,结果用膝盖儿想也知道,先妥协的永远是那可怜的男人。
吹出短哨唤来自个儿的马匹,窦来弟身手俐落地翻身上马。
她对着摆不平爱妻的李游龙笑道:「姊夫,说这么多做什么?我家二姊脾气古怪,你又不是不知道,呵呵呵……你唤二姊亲亲,就先亲了她再说吧。驾──」
「窦来弟?!」窦带弟脸红心跳。
「不打扰夫妻恩爱啦。窦来弟去也。」
最后一句学上金宝儿,她笑音洒在草原上,策着马,循着远处那马头琴声的召唤而去。
虽是夏日,阳光暖而温和,翻过温柔起伏的坡地,水清草绿中,成群的牛羊散布其上,牧人或在马背上、或席地而坐,与自然为伍。
窦来弟停马瞧着眼前风光,深深呼吸,唇角不由得露出笑来。
此时,一个牧人驱策马儿缓缓朝坡上踱来,窦来弟一开始不觉如何,以为是寻常的蒙族朋友,但见对方越走越近,全然冲着自己而来,瞧那身形是个剽劲的男子,可他头脸以一条白布完全裹住,只露出一对眼瞳,锐利兴然地看着她──
这瞬间,两个名字同时冲到嘴边,窦来弟心中一突,竟不知要唤出哪个才是正确,而唇掀了掀,仍是无语。
那牧人慢条斯理地扯住缰绳,头略偏,忽地将白布的一端揭下。
「三姑娘,别来无恙否?」
窦来弟瞪大美眸,听着他低沉的笑音,瞧见那张黥灼的面容,和四年前一模一样,全没改变。
然而,这是窦来弟首次在白日光明下见到他,那对似笑非笑的眼总藏着什么,熟悉的光芒,熟悉地流转着,以所熟悉的方式试探着她。
「莫不是……认不出区区在下了。」他又问,放任座下的大马去亲近她那匹从四海马厩里千挑万选出来、不仅跑得快、生得更是漂亮的白马儿。
受到「骚扰」,白马甩头嘶鸣,这一动,终于把马背上的人儿给震回神来。
「见过青龙真面目者,任谁也难以忘记。」她微微娇笑,压下心头一股不平之气,手掌来回顺滑勒马鬃,轻柔安抚着。「不是认不出阁下,而是不明白,大名鼎鼎的青龙不在巫山呼风唤雨,怎地跑到塞北当个牧人来啦?」
他笑了出来,不答反问:「那三姑娘呢?不在九江四海帮忙镳务,却跑来这儿玩耍了?」
「此言差矣。」轻哼了声,她选了一个方向将马匹掉头,笃定他必会跟随过来似的。「我阿爹放我大假,让我来这儿嫁人。呵……他可是蒙族族长,有勇有谋、受众人爱戴哩,我若嫁他,往后在这草原上也可呼风唤雨了。」
他的大马一下子超前,横地挡住她的去路。
「草原上的生活没有你想像中那样美好,住毡篷,还得依时节迁徒,喝奶茶羊奶!久了也要腻口,吃的穿的更是贫乏……」他也学她哼了一声,「真假到这儿,可要哭上一辈子。」
果真如此,那……那也不干他的事!
莫名其妙,窦来弟燃起一把心头火,可越恼,语气越是柔软──
「多谢提点啦,但你却把咱们窦家的女儿瞧小了。我家二姊出嫁塞北,看她适应得好生自在,我想我也不成问题才是。而此趟到塞北来,发现好多好多可爱之处,呵呵……我就爱草原上的生活,就爱听牧人弹奏的马头琴,就爱喝羊奶、住毡篷,就爱这样的太阳、这样的风光。」
「可你就是不爱那个齐吾尔。」一吼,他两颊的黥纹陡地扩张,十分狰狞。
窦来弟被他爆发的气势震住了,大眼眨了眨,小口微张,一会儿才挤出话──
「谁、谁说的?我都不知有多喜欢他。」
这是真话,但这种喜欢和男女间的喜欢又全然不同,是爱屋及乌,因阿男喜爱齐吾尔,她自然也就喜爱他。
那对眼直勾勾地看着她,瞬也不瞬,让窦来弟浑身都不自在。
「你看我干什么?」她不想承认害怕,但心脏「咚咚」地跳得好响。
能与男人黥灼的脸容对视这么久,语气还能持平,也算了不起了。
他忽然扬唇笑了起来,冷冷的,有些恶意地道──
「我去杀了那个齐吾尔,你意下如何?」
嗄?!
「你杀他干什么?」窦来弟小脸一白,不知他耍弄什么把戏,「你和他有啥儿深仇大恨?」
他宽肩耸了耸,毫不在手地道:「我瞧他不顺眼。」
是了,她记得。
他为了一对玉如意,可以单怆匹马从巫山追到九江,又从九江跟到济南,只因他瞧那个巡抚大人不顺眼,不把他抢得精光不畅快。
这男人,自我惯了、蛮横惯了。心底藏着一大堆秘密,他还要这么玩下去吗?!
好,她四海窦三岂会退缩引必是奉陪到底,等哪天教她逮着证据,她非要……非要狠狠咬他一口不成。
「你真伤他,就是四海的敌人。」噢……牙好痒,真的好想扑过去咬人呵……
他唇一抿,额际的太阳穴突得高高的,亦气得不轻。
深深瞧着她,他忽然「驾」地一喝!双腿踢动马腹,座下大马嘶鸣长啸,四蹄狂撒,带着他往茫茫的远方奔驰而去。
「青龙──」窦来弟想追,却不知追上去又能说些什么。
如此暧昧的情感、浑沌的关系,和奇异的身份,窦来弟从没一刻这般迷惑,忍不住想着,他为何来此?
为何呵……
第六章 青青香巾
与青龙再度相已过两日。
这两日,窦来弟外表虽若无其事,心中却隐隐不安,特别是那一天回到牧场大宅后,旁敲侧击地,由窦带弟口中得知齐吾尔这些日子并未待在蒙区,而是领着几名好手将危害牧人与牛羊的狼群赶往北方去,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了。
我去杀了那个齐吾尔,你意下如何?
她脑中不时地浮现他说这句话时的模样,嘴角兀自笑着,带着凉薄的气味儿,好似恨极,教她不禁去猜,他真是纯粹瞧齐吾尔不顺眼?抑或,还为着一个说下出口的原因?
正思索着,她未注意轻浅的脚步声已缓缓而来──
「三姑娘,呵呵呵……今儿个不骑马出游吗?」
那笑声如此悦耳,窦来弟尚未回身,已知来人。
「夫人唤我来弟便好,别再称呼人家三姑娘啦。」
来的这位貌美妇人正是药王牧场的当家主母,深具书香气息,生得十分娇小,和窦来弟的个儿差不多。
她走近,主动拉着窦来弟的手,好生热情地道──
「是呵,若再姑娘姑娘地叫,都显得生疏罗。」她摇摇窦来弟的手,眸光像在打量一件精致又动人的玩意儿,爱怜横溢地瞅着。
窦来弟任她瞧着,软软笑问:「我颊上脏了吗?」
「不脏不脏,部不知比这园子里的花美上多少倍呢!」药王夫人忙道,忽地叹出一口气:「唉,我只是想呵……要是我还有第二个儿子,准叫他娶你进门。」
窦来弟脸微红,眼里闪动俏皮光彩。
「我只是长得好看而已,窦家六个姊妹里就属我心眼最坏哩,阿爹有时教我恼了,都说往后谁娶我、谁就倒楣。」
药王夫人摇了摇头,掩嘴笑道──
「可我就喜欢你,唉,你爹爹好福气啊,生了六个如花似玉又英姿飒爽的闺女儿,旁人看在眼里,心底部不知有多羡慕。」
略略一顿,她又拉住窦来弟的小手,两人肩并着肩沿着回廊散步,忽地,她侧过脸,毫无预警地转换话题──
「来塞北的这些日子里,有没有遇见什么特别的人?」
「特别的人?」窦来弟不明就里地眨眨眼。
「唉,这事我老早就想问了。你和齐吾尔那孩子之间原来是场误会,他心仪的是五姑娘阿男,我想等狼群的事解决之后,他肯定星夜兼程往九江寻你五妹去。呵呵呵……能把误会解释清楚是件好事呵,只是他有喜欢的姑娘,那你呢?是不是也该有心上人了?」缓缓迈步,她闲适又问:「若无……来牧场的这些天,有没有瞧见让自己欢喜的对象?」
「啊?呃……这个……」饶是窦来弟反应灵敏,被她这么单刀直入地问,一时间也说不出话。
「说啊!别怕羞。你心里要是喜欢谁尽管告诉我,我来替你作主。要不,三王会里有几个孩子很不错的,豪迈勇敢,心胸宽阔,我可以安排个机会让你见见他们,年轻人多亲近亲近总是好事嘛,再不然……蒙族的勇士如何?我叫龙儿和带弟乖媳儿帮你多留意,你若能嫁到塞北来,我就多一个人作伴啦,呵呵……你说好不好。」
嗯,不太好哩。说穿了,就是想帮她相亲嘛。窦来弟心里叹息。
她不是不想嫁人,也不是不想陪药王夫人作作伴、说说话,而是她心里或者、可能、也许、八成、说不定……唉,真有一个心上人了。
「夫人,我不──」她刚掀唇出声,两人的步伐跟着在回廊转角处停下,就见一名男子默然不语地伫立于前,不知来了多久。
药王夫人疑惑地看着那男子,忽地柳眉轻扬,轻笑招呼着。
「这位不正是四海镳局的关师傅吗?呵呵呵……稀客,真是稀客啊。」
关莫语一身灰衣劲装,系着件短披风,两边鬓角落下几丝黑发,瞧起来有些风尘仆仆的。
他的目光直接而深黝,终于由窦来弟脸上收回,改向美妇抱了抱拳,「关某拜见夫人。」
「不必多礼啦。」她神情愉悦地瞅着人家,自然地问:「关师傅怎么有空上咱们药王牧场来?莫非亲家公相亲家小姨也一块儿来了吗?那好那好,呵呵呵,这下可热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