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泽岚屏住了呼吸,傻傻地看着他。
那笑容软化了他脸上的寒漠,使他的眼眸溢上了一层情感,让他的俊美不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她看得目不转睛,心儿乱跳的剧烈程度,完全不下于她当年因为看了一场小剧场演出,而从此沉入于剧场世界的那种狂热之情。
修泽岚的唇边漾出一抹温柔的笑,情不自禁地伸手覆住了他的笑容。
谢翔中身子一僵,这时才惊觉到他方才的笑容已经超乎他的常态。
他飞快敛起笑容,迅速地将她的手拉下,包裹在他的手掌间,却没有再松开。
修泽岚怅然地看着他昙花一现的笑容。「你该多笑的。」
「我今天的笑容已经是这几个月来的总数了。」他淡然说道,心头微惊。
「真惨。」修泽岚睁大了眼,啧啧有声地摇着头。「幸好你遇到了我,我保证你一天三大笑,身心健康不用吃药。」
她笑容可掏地开着玩笑,而他什么也没说,就是揽过她的肩,让她偎在他的身侧。
他喜欢冰冷,可她的体温很高。而他则在不知不觉间,开始习惯这样温暖的体温。
「后来你们家是怎么度过高利贷的追讨?」他问道。暗自庆幸她不并知道平日的他,她不知道他对她的关注有多么地不寻常。
没人可以掌握他的弱点,即使是她也一样。
「是明曦大哥帮我们的。」她看了他一眼,特意加重了说话语气。「明曦大哥就是我未婚夫,他卖了一块地帮我们还了债。」
谢翔中心一紧,深眸紧锁住她的视线,却无法从她的眼里找到一丁点内疚出轨的情绪。
除了笑之外,她不会有任何负面情绪吗?所以她可以轻易地原谅她父亲的胡涂,也可以轻易接受她自己背着未婚夫的出轨?
「妳是为了报恩才和妳未婚夫在一起?」他脸色铁青,愤怒于自己居然像在帮她找理由的孬种。
「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的。但是和明曦大哥在一起时,感觉很安心、很快乐。」她老实地说道,心底却踌躇着是否该告诉他,她与明曦大哥是「有名无实」的关系。
可是,如果她开口告诉了谢翔中,他对她岂不更加有恃无恐了吗?她想,她还是再考虑一下好了。
「和我在一起呢?」他问,从她眼里看到了一抹不安。
「和你在一起时,提心吊胆,悬疑刺激,就像坐云霄飞车通过鬼屋。只要车辆一打停,一颗心就会忐忑地猜测什么时候会掉下去,还是会有鬼冲出来吓人。」她想也没想便滔滔不绝地说道。
云霄飞车加鬼屋?谢翔中差点又要失笑了。
他想,和她在一起时的谢翔中果真不正常。他素有外科机械人之称,规律与精准才是他的常态。
「不愧是搞剧场的人,形容得这么具体化。妳怎么会选择以剧场为终生职,这不是件很冒险的事吗?」他问。
「我一旦喜欢上什么事,就一定要全心付出,否则我会全身不对劲!」她吐吐舌头,一脸的莫可奈何。「奇怪了?为什么都是我在说话?你要我留下来,不是要和我谈论你妈妈的事情吗?从现在起,我问,你答。」
「妳问吧,我没什么好避讳的。」反正,他不想回答的事,他自然有法子什么也不说。
谢翔中闭着眼睛,仰头靠在沙发背上,右手仍然揽在她的肩上。
修泽岚则乘机侧头打量着他较之一般女人还细致的白皙皮肤。在遮去了那对漠然的寒眸后,他的眉鼻唇更显得纤细了,加上天生的好皮肤,实在是颇赏心悦目--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赏心悦目。
「什么事让你决定从医?因为你妈妈?」她胆子还没大到要和他翻脸,她决定还是先从无关痛痒的事开始问起好了。
「因为我不想继承家业。」更不想让有史怀哲之志的谢翔华如愿走上学医之路。
「你妈妈的自杀让你很难受吗?」她咬着唇,低语问道。
谢翔中惊跳起身,戾眼蓦然一睁,恶狠狠地瞪着修泽岚。
他何止是难受!他根本就是妈妈自杀的推波助澜者之一!因此他才会这么无所不用其极地想为妈妈讨回公道,他要赎罪啊。
「对不起。」修泽岚咬着唇,难受地望着他显然在控制自己的僵硬表情。
「那是她的选择!」他蓦然睁开了眼,却正巧对上她目不转睛的双眸。「妳该死的看什么?我不需妳的同情!」
严厉的斥责脱口而出,而说了真心话的他,却显得比她还震惊。
谢翔中猛然别开头,立刻起身要走开。
修泽岚跟着跳起身,双臂大张地挡在他的面前。
「等一下。你决定过什么样的日子是你的选择,我不需要同情你,我同情的是你的妈妈。」她想更加了解这个男人。
「不需要同情我?」谢翔中的眼染上厉色,他开始面无表情地找碴,所有的话全像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我和我妹妹活该在妈妈变成植物人之后承受一切?我们活该在失去了一个活生生的妈妈时,还要在那个男人的命令下,挤出笑脸叫另外一个女人『妈』?」
修泽岚看着他铁青的脸色,她红了眼眶。
她不是因为害怕他的荏厉,而是因为这男人把自己的痛苦压抑得太深、太久,久到他自以为他已经不再痛苦,久到冷漠已经和他这个人密不可分了。
她想帮助他!她想看到他刚才不经心露出的自在笑容!
一颗泪珠滑落她的颊边,她伸手抹去,抬头对着他挤出一个勇敢的笑容。
「害怕就滚开。」谢翔中嗄声说道,结实的手臂绷出青筋。
「我如果害怕,今晚就不会留下来了。」她张成大字形的双臂往前一探,不容拒绝地牢牢搂住他的腰身。
「你父亲很差劲。」她不想批评人,可她忍不住。
「妳的形容词太客气了。」他僵住身子,想扯开她的手,可她却抱得死紧。
「你恨你爸爸?」所以他刚才才会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不恨她爸爸。
修泽岚尽量把她的呼吸调匀到最平静状况,希望他也能感受到她的呼吸节拍,并随之放松一些。
「我恨他?」他冷笑一声,笑声有些疲惫。「我正努力让自己对他没有任何情绪。」
如此一来,他才能充满喜悦地看着他父亲走上失败的毁灭之路。
「我们不谈他了。你可以陪我去看你妈妈,让我陪她说说话吗?」修泽岚仰起头,清雅双瞳温柔地凝视着他。
他该多说说话的。而面对一个不会泄漏他心情的母亲,他可以完全地表达出他的脆弱或是他的恨。而如果他不知道要如何先开口,她很乐意当他的示范。
「我妈不是那种受了外力重击而昏迷的年轻植物人,无论妳跟她说什么,她都不会再有醒来的机会。」他不耐烦地说道。
「我们还没有试过,对吗?」她简单的一句话堵得他哑口无言了。「你太相信科学了,而生命中充满了太多非科学所能解释的改变。」
「妳相信妳能改变我吗?」他低嗄地问道。
「你想因为我而改变吗?」她看入他的眼里,一手覆上他的心口。
谢翔中眼眸一黯,蓦然别开了眼。
和她相处愈久,他已经愈来愈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了。他要谢翔华因为修泽岚的痛苦而自责,可他现在却必须逼迫自己不跟随着修泽岚的脚步起舞。
「如果妳愿意搬过来这里住的话,我愿意改变我自己。」不论如何,得到她是他目前唯一能肯定的事。
「你这人怪极了!明明爱跟人保持距离,可是说出口的话却又好象和我已经认识了十八年一样,真吓人。」修泽岚故意夸张地拍拍自己的胸口,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以掩饰自己狂乱的心跳。
「妳该知道我这间套房一个礼拜最多只住两天晚上,我多半时候会回到谢家。平常时候,妳可以自由利用这间套房。」他说。
房租一个月可以省五千元!修泽岚眼睛滴溜溜地开始转着,认真地考虑了起来。
「妳的答案?」
「不要。」修泽岚一口拒绝。万一她衣衫不整或是正在做不雅姿态,他又正好开门进来,那岂不是形象全毁?
她是不拘小节,可不是不要面子啊。
「我进来前会先敲门,确定妳不在,我才会自己用钥匙开门。」够让步了吧,他从没为任何人妥协过。
修泽岚睁大了眼,因为他吓死人的缜密心思。
「那我岂不是变成你包养的女人了,我不要。」虽然这种被照顾的感觉,还满美好的。
谢翔中眉头一拧,强压住发火的冲动,不悦地瞪着她。她以为他有很多闲功夫可以和她穷耗吗?不识好歹。
「你别生气。」她的手轻搁上他的肩头。
他这回没有推开耶。修泽岚在心里小小骄傲了一下,软腴的声音听来更加亲昵地如情人耳语。「我们充其量只能算是在交往中,我住在你的地方当然会觉得不自然哪。万一我的朋友们来找我,我怎么解释我有钱住在这样的一栋豪宅呢?」
「那妳打算怎么处理妳的未婚夫?」他问。
「什么处理不处理的,他是个人耶!」修泽岚抗议地白他一眼。「他的公司正处于创业期,我如果这时候和他解除婚约,会让他心力交瘁的--伯父、伯母会责怪他的,过阵子再说吧。」
「妳替他着想得还真多。」谢翔中冷哼了一声。不过,看在她有心要和那个男人分手的分上,他可以暂时不苛求她。
「放心啦……」她很快地瞥他一眼,旋即看向了天花板,绯红了双颊,并难得地结巴了起来。「人家……人家现在满脑子都是一个……傲慢自大、目中无人的沙文主义啦--」
她的唇被他吻住。那是一个蝴蝶般轻盈的吻,甜蜜地像渗入了最香甜的花蜜。
她忍不住搂着他的颈子,笑得极温柔。
她和他,似乎、好象、应该是在恋爱啊……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这一夜,谢翔中与修泽岚同床共枕。
习惯在清晨醒来的谢翔中,在晨曦中望着修泽岚的酣甜娇颜,一股内疚惹得他辗转难安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居然有些不忍心告诉她,他年底即将和他的未婚妻结婚一事。
他该坚持这场已经变质的报复游戏吗?在这场报复游戏里,最无辜的人是她。
而他最不愿意伤害的人也是她啊!当这个认知进入到谢翔中的脑海里时,他震惊地从床上弹坐起身,怔怔地瞪着她雪白的脸颊。
生平第一次,他兴起了逃避的念头。
他冲进浴室时,用冷水镇定着自己的混乱,不许自己再想任何关于她的事情。
他要报复、他必须要报复,一切就是如此简单罢了,罢了……
但是,在完成报复之前,他难道不能让自己暂时融入这段感情,而不去考虑什么后果吗?他想,应该可以吧。
他也有资格得到一些快乐吧!
第六章
谢氏医院的特殊病房里,谢翔中站在妈妈的病床边,冰雕般的线条在看向一旁的修泽岚时,隐约融化出一抹温柔笑意。
这些时候,他很平静。因为他尽可能地不去想到他与她之外的人事物。
铃铃铃……他的手机铃声地划破病房内的宁静。
谢翔中一看到来电号码,脸色微变。他快步走到离病床最远的角落,接起了电话。
「爸,有事吗?」谢翔中冷冷地说道。
「我下星期三会回国,你三妈已经准备好了我的生日宴会,你记得拨通电话给璃璃,带她一块来参加。你和璃璃年底要结婚了,你不要每次都让我提醒,才记得要尽你这个未婚夫的义务。」电话那头的谢长雄教训地说道。
谢翔中拧起眉,没有接话,目光焦点完全专注于那个坐在床边,协助他妈妈翻身,捷打妈妈背部帮忙增进血液循环的修泽岚身上。
「谢妈妈,我今天看了妳以前的照片。妳以前美呆了,风情万种、风华绝代,难怪妳儿子长得那么好看……」修泽岚的气息,因为拍打背部的动作而微喘着。
这个女人真是爱说话,就连自言自语都说得这么眉飞色舞。谢翔中的眸光变深,完全无法从她身上移开视线。
「翔中,你听到我的话了吗?」谢长雄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声。「璃璃爸爸的资金对我来说很重要,这点也是你当初提醒我的,你还记得吧?」
「听到了。」谢翔中收回眼神,口气冷漠地说道。「『汤集团』度假村投资案处理得如何了?」
「我已经叫翔华在处理最后的细节部分了。那家伙不知道在想什么,我都已经和人签约要开发了,他还想阻止我,也不想想违约金和我们商誉的问题。他什么都好,就是对做生意没概念。」谢长雄抱怨道。
翔华反对吗?谢翔中唇边的笑意变得森寒无比。
翔华总算是有所长进了,也看出这件投资案的不对劲了。违约金是一亿又如何?爸爸一旦涉入那个度假村开发案,失败的话要垮上的是十几亿的谢家集团啊。
「你有空的话和翔华多聊聊,他就是缺乏你在生意上的敏锐度。」谢长雄说道。
「我知道了。」谢翔中简短地再和爸爸谈了几句后,挂上了电话。
他处心积虑布局了那么久,爸爸总算也要走到「毁灭」这一步了。
--妈,我们和爸爸的仇怨,快扯平了啊。他走到妈妈身边,无声地在心中说道。
「妳可以休息了。」谢翔中弯身让谢妈妈躺回了床上。
「谢妈妈,那我们明天再聊喔。」修泽岚笑瞇瞇地为谢妈妈拉高了薄被。
「妳的嘴巴说不累吗?」他扯了下她的嘴巴。
「说不累,可是手累了。」修泽岚一耸肩,仰头冲着他一笑,拚命地甩着手腕。「我今天搬了好几箱的道具,手和腰都快搬断了。」
「妳干么做那些粗活?」他握住她的手臂,修长指尖找着了她肌肉僵硬的地方推揉了起来。
「我们剧团小,事必躬亲是正常的嘛。」她幸福地叹了口气,用她不必撒娇也显得甜蜜的声音对他说道:「你的手劲再轻一点的话,那就更好了……」
「妳的手臂瘀青了,下回小心点。」谢翔中皱着眉,指尖蜻蜓点水般地滑过那片淡紫色的痕迹。「剧团经费不够的话,不用跟我客气。」
「努力才有收获的感觉才正点嘛!」修泽岚双手插腰,娇瞋了他一眼。
这男人真是学不乖,老是爱把她当成附属品,想她独立闯荡江湖已久,独立得吓死人呢!
「啊!我忘了一件事,今天还没帮谢妈妈梳头。」修泽岚推推他,把梳子塞到他手里。「喏,你帮谢妈妈梳头。」
谢翔中一愣,没接过梳子。「我不会。」
「你会自己梳头,就一定会帮谢妈妈梳。」她鼓励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