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怀柔。”她极为自然地纠正他的用语。“我们是隔壁邻居,老楚小姐楚小姐的喊,听起来好奇怪。”她不是谨言,没她那种非打死敌人不可的怪癖,也不喜欢老叫他们老古董……呃,他们播放京剧的时候例外,简直吵死人了。
“真的吗?”闻言魏千古喜出望外。“我真的可以直呼你的名字?”他也不喜欢成天喊她们女巫,那是汗青才想得出来的代号,如果是他,他比较喜欢喊美女。
“当然是真的。”楚怀柔不知道他在犹豫些什么,喊个名字也那么兴奋。
“那我喊了,咳咳。”他清清喉咙,紧张全写在脸上。
“嗯。”被他这么一闹,害她也开始紧张起来,一颗心怦怦怦地跳。
“咳咳。”魏千古喉咙清个没完。“咳咳!”
楚怀柔还在等待,魏千古倒像被水呛到的木偶,左摇右晃就是说不出口,楚怀柔觉得很不可思议,像他这么别扭的人,怎么当律师?
“怀、怀柔。”收集了全地球的氧气,魏千古好不容易才喊出她的名字,喊完后又气喘吁吁。
“千、千古。”由于氧气都被他抢光了,她只好呼吸剩下来的空气,也跟他一样喘。
月光光,心慌慌。
不知道是谁发明了这个千古名句,但很贴切就是了。
“你要开始跟我说明你心烦的原因了吗?”楚怀柔抚著一直狂跳的胸口,试著让它平静下来,同时追问。
“好。”同样地,他也拚了老命,命令自己千万要冷静,不要让她看笑话。
于是乎,他们都竭力控制自己的心跳,连续用力喘了好几下,才能冷静的对话。
“我很烦。”他首先开口。
“我知道。”她照例点头。
“我之所以感到心烦,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因为我的合伙人。”魏千古总算把纠缠他多日的烦恼说出口,楚怀柔听得一愣一愣的。
“你为你的合伙人感到心烦?”他该不会是……那个吧!
“嗯。”他严肃的点头。“最近他接连行为失常,害事务所丢掉了许多CASE,我实在不知道他究竟怎么回事。”
原来,他是为工作在烦恼,她还以为他是gay呢!
“你有没有问过他?”楚怀柔建议。
“没有,这种事我不好意思问。”他摇头,毕竟这关系到个人隐私问题,不好造次。
这倒是。
“那他到底都做了什么事,让你觉得他有问题?”既然不方便明问,只好旁敲侧击,说不定能瞧出端倪。
“他啊!”说到这个,魏千古就叹气。“反覆无常吧。”
“反覆无常?”她听得一头雾水。
“就是颠颠倒倒的意思。”他进一步解释。“我的合伙人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律师,做什么事情都很有计划,客户也一直对他很满意。然而就在一个月前,他开始变了,变得经常六神无主,行事一团混乱。严重的时候,他甚至会当著法官的面狂笑,等大家都很惊讶,他又突然恢复正常,像没事一样。”
说起他合伙人近来出的状况,简直可以用一箩筐来形容,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了。
“听起来像很严重的样子……”她纤织手指顶住嫩颊思考。“你那合伙人,会不会莫名其妙的哭泣?”
这一问,可当真问震了魏千古,莫非她真的是女巫?
“你怎么知道他会莫名其妙的大哭?”真不可思议,原来汗青说的都是真的,她们家的女生都有占卜能力?
“想也知道啊!”结果不是,终归是常识问题。“依照你的说法,他都会在法庭上发疯了,私底下一定也会大吵大闹。”
“是吗?”敢情是他常识不足。
“当然。”她相当专业的点头。“依据我的判断,你的朋友应该是得了忧郁症,铁定错不了。”
楚怀柔铁口直断,果敢的态度,又是让魏千古一阵惊讶,再度讲不出话来。
“这话怎么说?”他从没想过……
“简单呀!”她妩媚一笑。“正常人是不会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笑的。尤其你又说他是一名优秀的律师……”
接著她顿了一下。
“他和你一样严肃对吧?”
这句话不知是褒还是贬,总之魏千古僵硬的点头,算是回应了她的话。
“所以说喽!”她很快得出结论。“一个严肃的人,必定是经常压抑。这人压抑久了,难免会出毛病。如果最近他又刚好遇见什么不如意的事,就会忍不住爆发,情绪失控,这都是平时过分压抑所致。”所以说情绪还是适时发泄得好,免得积压到最后,想救也救不了,到时就麻烦了。
楚怀柔说的都是基本常识,也是最容易被人们忽略的部分。现代人或多或少都带著忧郁或躁郁,说不定他的合伙人真的如她所说的,得了忧郁症也说不定。
“我建议你最好带他去看医生,证实一下他有没有毛病。”楚怀柔又做建议,这回他很认真考虑。
“确实有这个必要。”启明最近刚离婚,还没离婚前,就已经呈现情绪不稳的状态。是他这个合伙人太粗心,没发现他不寻常的反应,进而酿成今日的局面。
“好了,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现在你不会再睡不著觉了吧!”见魏千古终于把她的话听进去,楚怀柔也困了,准备打道回府,进屋休息。
“等一下!”魏千古在她转头时叫住她,结巴的问。
“你……是怎么知道,我合伙人可能罹患忧郁症的事?”一般人都想不到……
“因为我是个芳疗师嘛!”她回眸一笑的神情,比任何时候都甜,连带著重捶他的心脏。
只要够认真,肯对自己的专业下功夫,就能获得许多别人无法拥有的知识,他想她就是这个意思。
他很欣赏她的认真态度,不过他更崇拜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媚笑,瞧他的心狂的!
“还有事吗?”她嫣然看著他。
他失神地摇头。
“那我就先回屋子里头睡觉了……”
她美丽的眼睛简直会勾魂。
“祝你有个好梦。”
语毕,她如幻影般消失,徒留满地的月光,在深夜里叹息。
祝你有个好梦。
……依他看,他今晚是睡不著了……
魏千古低头看看手中的大刀,心中百感交集。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再来耍大刀好了。
他一声不响拿起大刀,劈头就砍。
嘿、呼!
“恨今日奸邪当道!恨今日奸邪满朝!百姓的痛苦受不了……”苦──恼啊!啊、啊、啊、啊、啊!锵锵锵锵锵……
第三章
隔天,阳光普照,气温高到像是要把人融掉,魏千古的心情却是出奇的好,从头到脚神清气爽,振奋得不得了。
他会这么高兴的原因无他,而是他终于知道合伙人为何如此失常,就如同楚怀柔猜测的,启明确实是罹患了忧郁症,才会完全变了个样,变得不像是自己。
就在今天早上,他终于下定决心,把心中的疑虑告诉他的合伙人,并劝他去就医。原本以为他会很难说服,没想到他只是停顿了一下,然后爽快答应去看医生。于是他马上帮他挂号,陪他一起去医生那里彻底检查了一番。
医生为他做了各项精密的检查,包括使用仪器以及心理咨询等等,最后确定他是罹患了轻微忧郁症,必须好好静养一段时间,以免病情更趋严重。
他的合伙人听了医生的话以后,既没大吵,也没大闹,只是平静接受事实。在他们离开医院以后,提议要暂时离开事务所,将所有工作转移给他。
魏千古明白,这是合伙人的体贴。他怕自己的病情一旦恶化,会拖累事务所,不得不下这个决定。而魏千古也拍拍合伙人的肩膀,告诉他不必担心,他会承担所有工作,他只需要好好在家休养,并等著分红就行了。
合伙人面带感激的看他一眼,低头说声:“一切就麻烦你了。”于是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从今以后,他再也不必烦恼合伙人什么时候会发疯,什么时候会咆哮法庭,这一切都是怀柔的功劳。
想起楚怀柔,魏千古一颗放下的心,紧接著又活跃起来了。
他努力按捺自己的心跳,命令自己不要一直想她如云的秀发,和艳而不俗的绝丽容颜,但无论他怎么努力,脑子里还是塞满她娇媚的笑容。
我是个芳疗师嘛!
眼前尽是她巧笑倩兮的影子。
魏千古这才发现,楚怀柔帮了他一个这么大的忙,他却还没跟她道谢,连忙跑回家。
星期五,俗称小周末。虽然号称周末,但每个人都要上班,魏千古也是回家了以后才发现这一点。
真笨,人家在上班,他兴冲冲的跑回来做什么?
魏千古责怪自己,整个人像颗泄气的气球,拖著蹒跚的脚步,往充满中国情调的主屋迈去,不料却意外听见隔壁的小洋楼传来一道高亢的乐声,是“卡门”。
卡门;那不是怀柔吗,她竟然在家?
有鉴于隔壁三姊妹各有喜好,因此今天屋内飘著哪一首歌剧,就成了她们谁在家的最佳辨识。
楚谨言是“杜兰朵公主”,这首他们都快听烂了,是打击他们的主题歌。楚怀柔则是“卡门”,狂野奔放,又含带热情的绝妙歌曲,非常振奋人心,但遗憾很少出现。至于楚慎行,听说是“茶花女”,魏千古不太懂,也不想深入了解,他唯一感兴趣的只有楚怀柔,以及爱屋及乌下的“卡门”。
她又在听“卡门”了。
用手调整一下领带,魏千古犹豫著要不要上前敲门,怕打扰到她听音乐。
他们两家真的大不相同,他家爱听京剧,怀柔她家却是成天歌剧放个不停,真是有趣的对比。
怀柔,怀柔。
这名字他越叫越顺,越喊越欣喜。几个礼拜前,他还不敢妄想直呼她的名字,谁料得到,才不过经过一个礼拜,他已经把她的名字挂在嘴上,这会儿还要敲她的门呢!
他咧嘴一笑,尽可能的端正外貌,放慢脚步前去敲门。
“叩、叩。”
在等待对方应门的同时,他的心仿佛也随著屋内的音乐起伏不定地跳著,一直到楚怀柔打开门,他还处于心脏病发作的边缘。
“是你啊!”楚怀柔没想到敲门的人会是魏千古,一双美眸眨巴个不停。
“嗨。”他也没想到自己能支撑到她应门,而不当场昏倒。
“我可以进去吗?”镇静;魏千古,把你顶尖律师的气魄拿出来。
“可以啊,请进。”楚怀柔把门拉开,让出一个位置让他进门,当著他的面,把门又关起来。
魏千古老是怦怦作响的心脏,这时又开始和他唱反调,他一时没了主意,只得用下巴指著音响问:“你在听‘卡门’?”
这似乎是最保险的话题,而它也著实引起了楚怀柔的兴趣,惊讶地对著他说──
“你怎么知道?”奇迹出现,她还以为他们一家都是老古董呢,没想到他这么有Sense。
“我听人说的。”他不好意思的承认。“那天我经过唱片行,刚好里面正播出这首曲子,我忍不住就走进去问了一下店员,他告诉我是‘卡门’,还帮我包了一片CD,让我带回家……”
换句话说,他被强迫推销,硬买了一张他没兴趣的唱片。他不但没当场退货,还真的把CD带回家,真是个有趣的男人。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可以当场退还给唱片行。”不必勉强。
“不,我──”他搔搔头,不晓得如何告诉她,他其实是对她有兴趣,只得支吾。
“你真的是律师吗?”她忍不住轻笑,他那副腼觍的样子好好玩,令人很难跟巍巍耸立在法庭的律师联想在一起。
“我当然是──”听见她银铃般的笑声,魏千古懊恼不已。连她都怀疑他的能力,他还要不要活?
“我是来向你道谢的。”为了争回一口气,魏千古将脊背挺得直直的,表情尽可能严肃。
“谢我什么?”见他这么正经,她也尽可能忍住笑,严肃以对。
“谢谢你昨天晚上给我的建议,它非常受用,我已经在今天早上委同我的合伙人就医,医师证实他确是得了忧郁症,因此我特地前来致谢。”
瞧他说得硬邦邦的,仿佛她是法官似地正襟危坐,害得她也不得不正经起来。
“不必客气,我很高兴帮得上忙。”她笑得很美,言行举止间充满对自己专业的自信,看得他都呆了。
雪花飘,玫瑰花瓣飞舞,他的心狂跳……
为了遏止自己奔驰的心跳,也为了不在她的跟前丢面子,魏千古只好到处随意乱瞄,制造冷静假象。
“那是什么?”说来窝囊,这是小说中主角惯用的逃避手段,却被他借来copy。
“哪个?”幸亏楚怀柔小说看得不多,一眨眼就上当,这会儿正问他方向。
“那团黑黑的东西。”他指著沙发上的某些用具。
楚怀柔顺著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柔柔地笑了。
“这是披肩和响板。”什么黑黑的东西,就说他们这些大男人不懂。
“咦?”他像看见外太空生物似的盯著她的手看,她又拿起了一支扇子。
“这些都是我跳舞用的道具。”她解释,被他盯得有些难为情。
“咳,对不起。”注意到她困窘的表情,他连忙道歉。
“没关系,一般人都不懂这些。”她拿起扇子又是开又是合的,引起他的好奇。
“你跳什么舞?”是彩带舞还是扇子舞……
“佛朗明哥。”她答。
“佛朗明哥?”这是个什么玩意儿,类似扇子舞的东西吗?
“是一种西班牙舞蹈。”她笑得好甜。“要看我跳吗?”
楚怀柔原本只是随口问问,哪知魏千古竟严肃的点头,表情认真得跟上法庭一样。
“那将是我的荣幸。”他正襟危坐,背挺得跟洗衣板一样直,害她都不晓得怎么反应才好。
“呃,那我就准备跳了哦!”她一面看他,一面走到音响前,把CD调整到最适合热舞的那一段,再走到他的面前。
奇怪,背挺那么直不累吗?又不是小学生被老师罚站……
热情的节奏顷刻流泄而出,楚怀柔赶忙收起一门心思,专注在音乐上头。只见她双手举起,十指弯曲成一个优美的姿势,随著音乐开始曼妙起舞──
L'amour est un oiseau rebelle. Que nul ne peut apprivoiser. Et c'est bien en vain qu'on l'appelle. S'il lui convient de refuser......
随著音乐抑扬顿挫、流泄满室,楚怀柔的肢体语言益发强烈,纤细的小腿激烈的跺步,手中的响板分别敲出高低不同的声音,宛如一团红色的火焰,令人目眩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