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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界 page 4 作者:岳靖

  罗悦穿上T恤,绑紧裤头的绳带,回眸看一眼起居室里的祭祆儿。“您带祆儿小姐出远门,真教入敬佩。”

  “罗悦,”男人对著天空眯起眼,放下夹烟的手,准确地将烧长的烟灰,弹进一旁矮桌上的锡制烟灰缸里。“跟我讲话不必客套。”

  罗悦撇撇嘴,拿起矮桌上雕龙的精致烟盒,打开,拣了根烟,叼在唇中,大掌抓著椅靠,倾身凑向男人的红亮烟头,吸气点燃自己的烟。

  “没有火吗!”祭祆儿跑了出来,用力丢出一个打火机。

  罗悦回身接个正著。“会打死人的,”看看手中的金属物,他摇摇头,拖长嗓音:“祆儿小姐──”

  “男人借火的姿态真恶心!”祭祆儿严厉地指著罗悦。

  “这是男人间的一种默契,叫做‘兄弟情谊’;何必想歪呢?”罗悦一副无辜的语气。

  “他是我二哥──祭、始、禧!”祭祆儿强调道,细腻的嗓音好尖锐,五指一张开,就像鹰爪,直想撕掉罗悦那伪装的表情。“不姓罗、没有跟你相同的脸!不是你罗悦的兄弟!”该死的“兄弟”!她暗骂;俏丽、微鬈的短发在阳光、晨风中掠动,光粒闪烁,燃了火似,明亮的五官气冲冲地。

  “祆儿,”躺椅里的男人──祭始禧,徐缓地挺起上身,端坐著。“这样讲话一点也不像你──”他说话时,似乎谨守著一种分际,带有强烈的稳重感。

  祭祆儿忿忿地抿咬红唇,蹙鼻哼了一声。“反正……”看看自己的哥哥,再将视线定向罗悦时,口气又强硬了起来。“就是这张脸!下次再让我看到类似的行为,宁可把你打死!”她抢回罗悦手中的打火机,唰地关上拉门,愠怒地回起居室内。

  罗悦看著玻璃门上那振翅的鹤形。“好大的怒气……”他喃道,皱皱眉头。“我怎么听不懂她在讲什么?”

  “迁怒。”祭始禧按熄烟蒂,躺回椅座。“她来追‘逃夫’的,你小心点。”

  “多谢提醒。”罗悦深深吸了口气,吐出的白烟模糊了他俊朗的脸孔。“我今日的处境,是被她说中的。”

  “我从来不知道舍妹‘铁口直断’的能力是真的──”祭始禧说:“听起来比较像是在抱怨我兄长对你不公?”

  “嘿──”罗悦扬起眉梢,摇摇手。“谁都知道我对冠礼少爷十足忠心,不会埋怨主子任何事的。”

  祭始禧星眸半合。罗悦被放逐到台湾代理经营兄嫂的店,其实就是太过忠心,导致自身判断错误的结果。他沉吟地瞅著梯形架上的植物盆栽,有罗勒、有薄荷、有薰衣草……一些具疗效的药草。“少抽点烟。你祖母会不高兴的!”嗓音滑了出来。

  “跟你碰面,就会尝这坏物!”罗悦一笑,捻熄指间的烟。“今年第一根,应该不是最后一根,毕竟被放逐的日子很苦闷。”

  “不像那么回事嗯──”祭始禧对他的自嘲不以为意,另有感兴趣的事。“说说那个从你卧室里出来的女士吧──”

  罗悦顿了顿,一向带笑的面容,神情正经,半晌不说话。

  祭始禧坐了起来。两人互看许久,什么东西自彼此脑海窜过。他离开躺椅,与罗悦对立而站,道:“好久没领教罗家的武学,陪我练几下吧?”

  罗悦脱掉身上的T恤,走进健身房的落地门内。

  祭始禧拆下发束,旋身跟进。

  第三章

  总是有一座擂台在等著他们两个。

  当罗悦的右脚踢来时,祭始禧随即后退,右腿半屈立,偏转身体,左拳做横手格,挡开攻击。他俩从来没有谁占上风,一直是旗鼓相当。

  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有不少相似处,从小生长在神秘的体系下──

  祭家那一座盘踞海面、形似卧龙的高原海岛,午后的太阳永远那么金灿,油绿的大草原比一面镜子更能反射日光,天地间笼罩著一层绿色薄膜。一个世代前,他们的母亲比邻坐在高原上的龙鳞湖畔,各自为腹中胎儿织著鞋袜,脸上带著相同的笑容。一名三岁男孩,在湖里游泳。暖风一阵阵吹袭,湖景磅礴开阔,牵引某种气势的灵动──这仙境般的地方,难得暑热,气温违反了高原气候的平均常态。

  湖里的男孩游累了,上岸。“曾爷爷说,白老师肚里的孩子,将是我的护卫。”小小年纪,男孩讲话字正腔圆,毫不含糊。

  两个孕妇相视一笑,默契十足地抚抚肚子。

  “冠礼不需要护卫,我可以保护自己。护卫给妈妈肚里的宝宝!”小男孩很有主见地做了决定,喊一声好热,又跑回湖里。

  母亲们重新拿起棒针,继续编织。不知过了多久,阳光炙烈得如薄刃,片开悠悠白云,罗家的母亲首先感到异状,湖水淹湿了衣裳,带出一丝朱红,朝湖中漂去。棒针从手中脱落,毛线球滚入湖,罗家的母亲要生了,肚里的孩子正在破开水膜。她听到两个心跳声──很明显,孩子需要比母亲子宫更大的空间,罗家的孩子都是在龙鳞湖出生的,这是第一胎,她扶著肚子,艰难地往前走,直至身躯浸在湖水里。

  那个特别热的午后,太阳似乎不只有一个,在蓝空中分裂成三,驱散湖上雾气,周遭的景色忽而模糊又现清晰,时间慢得像静止了。小男孩冲上岸,不朝湖边别墅,敏捷的腿儿往林荫小径奔。祭家母亲也被湖水包围,一只手握著罗家母亲。天地浑沌,生命本自水里来,波潮荡漾著命运的神秘。

  小男孩带著大人回到湖边那刻,两个母亲已产下三名健康男娃儿。小小的身子在清澈的湖水里抡拳橹腿,他们被抱起时,其中两名的小拳头抓在一起,谁也不想松手。大人将他们的小手扳开,两个小掌心原来握著同一块长形石子──那是罗家双胞胎的弟弟和祭家的儿子在抢夺。

  “给少爷吧,小家伙──”罗家奶奶笑著这么说,将双生子抱开。

  宏亮的哭声响彻高原。

  罗家弟弟比哥哥晚两分钟脱离母体,却和祭家小少爷同时出生,一起发出哭声,选中同一颗石子。

  除了长相,他们有太多共同点,听相同的音乐、吃相同的食物……喜欢相同的美丽事物,共同搭了一座竞争的擂台。

  祭始禧使出刺击。“我想知道她?”

  罗悦以拳背招架。“三十秒美人儿。”套用他的说法答他。

  “她叫什么名字?”祭始禧转腰,力量集中,使出一记上弦月踢。

  罗悦躲开,移动步伐,绑紧裤带,眼神认真起来,不再说话。

  得不到他的回应,祭始禧停下对练,黑眸凝著他的脸,挽挽衣袖。“这次,你不会放手嗯?”

  他们年龄相同,真正的相同,没有分秒的差距,连品味也一样,甚至曾经爱上同一个女人。

  “关于她──”罗悦开口,静静地站著,嗓音跟他的姿势一样。“我无权回答任何问题。”

  祭始禧不做任何表情,一会儿,沉声大笑。“果然是你的作风,”他们之间的小小不同──罗悦比他更尊重女性,没有任何允许,不会说这说那。“算了。我有机会向女士问。”他束起凌乱的长发,整整衣物,坐到长椅上穿鞋。

  “不练了吗?”罗悦转转臂膀,声调很厚重。

  “你认真了?”祭始禧站起。

  “我从来都是打真的。”罗悦直视他的眼。“你生疏不少。”

  祭始禧哼声嗤笑。“是吗?”迈开长腿走往门口。他停在门前,大掌握著门把。“你也看中了她?”

  罗悦没讲话,捡起原本地扳上的T恤穿上,棉质布料带著淡淡的一缕香味儿,揪著他的思绪回溯著──清晨初醒的美人儿……

  “她拥有令人‘一见钟情’的魅力。”祭始禧强调自己的心思,打开门,离开罗悦的健身房。

  罗悦笑著,转身朝卧室走了两步,顿住,仰天躺下,昂藏的身躯在地板上呈大字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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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在旋转,白云从无穷的蓝色里卷滚出来,有的像鹤、有的像龙,在上头混乱一场。

  呼吼声从体育馆方向传来,很少有班级一大清早,上体育课的,除非是调课。

  贾志矜循声往体育馆走,绕过阳光下的绿草坪,一堵水蓝色系长墙,瓷砖贴拼出翻海滚浪的抽象人鱼图。

  空气中弥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游泳池畔,穿著一式黑色泳装的女学生,戴泳帽,蛙镜覆额,甩著手腕转著脚踝,正在数数儿做暖身操。

  年轻的躯体发育得相当好,散发著少女独有的那种青涩又带点儿危险的魅力,一一跃入池中,摆动腰臀,长腿儿如鱼尾鳍拍打水面,划弧的手臂拉起水做的蝶翼。水花波波涌涌,往前叠开,模糊了分道绳,破浪的声响低回又攀高。

  “那个第六水道的第三个!”粗犷的男中音喊著。“腰打直、手臂伸展开来!女孩子蝶泳不要游得像‘溺水的垂死蝴蝶’!”

  一张张写著倔强的脸庞在水中若隐若现,朝终线奋勇前进,看得出不服输的精神。

  “很好、很好!”坐在裁判高椅的男子拍打著手掌。“继续往前!注意换气!加快速度!老师喊停,才能休息!”

  “这么操练呀──”贾志矜站在游泳馆门口,柔声低笑。脱下高跟鞋,拎著踝襻,白皙玲珑的趾尖轻触冰凉地板,静静走入。

  宽阔的蓝池子,水滴飞溅、翻白、飘溢著。学生游毕一趟,手扳端壁,潜入水底,曲腿转身,蹬墙折返。

  “不要慢下来!太难看了、太难看了──”男子继续喊著,拿起加油棒猛敲椅子扶手。“动作大一点!保持力与美!”

  贾志矜无声无息地站到裁判高椅旁,一双美眸遥望著泳池里的学生。“武老师今天不打算下水指导吗?”她悦耳的嗓音比任何声响更有存在感。

  男子吓了一跳。“贾、贾老师!”急忙从裁判高椅往下跳,高大的身躯一时难以站稳,长腿踉跄,高抬,笨拙地往后倾,就要滑倒。

  “小心!”贾志矜叫道。

  男子连跳了几步,伸长手臂,勾住高椅铁柱。“没事、没事……”他抱住椅架,刚毅木讷的脸孔挂在搁脚杆,尴尬不已──这么惊险的状况,他倒像在耍猴戏,弄得大半好笑小半令人紧张!

  贾志矜素手贴著胸口,格格地笑了起来。

  男子站直身子,搔搔头,傻笑。糗啊!为什么他在她面前,老是摆脱不了笨手笨脚的形象咧?!

  “幸亏武老师灵敏,否则后脑可要撞出大包了。”贾志矜收住笑声,表情娴雅地瞅他。“抱歉,我差点害你摔跤。”

  “没的事!”男子频频摇手。“游泳课嘛,地板本来就湿滑,我自己大意了……”傻里傻气的解释,像是个犯错的愣小子。

  贾志矜偏著美颜。“你刚刚对学生发号施令的样子很威严喔!‘邦稴’老师!”调侃这个老好人时,她总喜欢强调他那与国际当红模特儿姓氏译音相同的名字。

  武邦稴黝黑的脸庞,暗暗染红。“那个……”开了口,却不知道说啥,一只大掌下意识地拍著腹部六块肌。

  贾志矜笑著,耐心等他想好要说什么。

  “那个……其实……现在的学生,不激不行,一大早就懒懒散散地……我只是想点法子让她们集中精神……”

  泳池里的学生正进入“加速期”,还没睡醒的细胞全醒了,全力来回在幽蓝的水流下。

  “难怪体育课不排在第一节──”贾志矜点点头,唇畔唯美地挑著,意味深长。

  武邦稴无意间对上她的眼,触了电般局促地转开脸,嗓音干哑不顺地说:

  “嗯,对呀,那个……贾老师不是和我调课了,怎么这时来呢?”

  贾志矜一笑,沿著池边走了几步,徐缓地坐在出发台上。“我想说,看看能不能赶得上──”她放下手上的高跟鞋,看著已成为水池内容物的少女们。“显然,今早很适合上游泳课嗯。”

  “是啊!”武邦稴附和地点著头。

  “不过──”贾志矜马上又说:“学生体力耗尽了,还能上课么?下一堂课的老师很辛苦呢!”

  “啊,这个……”武邦稴打打后颈。“算我抱歉了……”他是个认真的教师,不管是一天之始的第一节,或是接近放学时间的最后一节,都严厉要求学生全心投入课堂,从无松懈教学。

  “邦稴老师今天不下水指导,还算上游泳课么?”贾志矜突然一问,目光移向他身上那件夏威夷椰林图样的海滩裤,美眸闪著顽皮的光华。

  武邦稴果然被美人儿捉弄了,老老实实地招了。“早上一接到贾老师说要调课,我怕耽搁到,急急忙忙出了门,漏掉泳具。”只要是事关贾志矜,他一刻也不会迟疑,是个专为她赴汤蹈火、两肋插刀的英雄!

  在这所具传统的教会学校里,贾志矜一直是个问题老师。姑且不论她美艳的外表、时髦的穿著,不符合社会期望下的教师形象,她曾经要学生翻译色情读物的那次事件,更差点让作风保守的“老教师”气得中风。

  她带的班级的英文老师──一个头发花白、从来只穿藏青色标准旗袍的妇女,她其实并不老,但不知什么原因,使她的头发比同龄女性白上好几倍,脸上堆积了怨气般,见不到一丝笑容。

  某日,下课时,英文老师拉著一名女学生,气冲冲地走进理科教师办公室,将一本时下青少女都会看的小说,丢在贾志矜眼前。女学生杵在两个老师中间,低垂的头几乎贴到胸口,心虚地不敢看任何一个老师一眼。她才十六岁,竟在课堂上看内容露骨的不良读物,英文老师气坏了,把她揪到导师面前,要求贾志矜导正班上学生的不良嗜好。

  办公室的老师都在看戏,窃窃私语。有什么样的导师,就有什么样的学生!

  一件没啥大不了的事被搞得如此罪恶!贾志矜不喜蔬学生给她找麻烦,再怎么独善其身,她还是希望与人好好共事。她答应英文老师,一定让英文老师看到学生接受惩罚的结果,保证这十六岁女孩真心告白悔过,英文老师才扭头,忿忿地离去。

  几天后,那本英文老师口中“内容露骨的不良读物”,出现在英文老师的办公桌,翻开内页,中文的字里行间穿插了密密麻麻英文字,一句一句,文法正确,标准中英对照;还附上一本书籍,《你没有性欲吗?》。学生的悔过书写著“老师,我十六岁,贺尔蒙分泌正常,有性欲。对不起!我不该看内容露骨的不良读物”……

  那个早晨,“贾、志、矜”三个字如火箭般,瞬间穿透钢筋水泥,在校园天空爆开。听说英文老师血压骤升,昏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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