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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不见你。”
赵诗柔躺在病床上,如邱琳琳所形容的,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老妇,让曾曼意外 的是,她脸上深刻的皱纹已变成一条条黑色扭动的纹路。
她显得有些激动。
“但是你清楚听到我、嗅到我、计算我,等于看到了我。”曾曼站在她床边倏然开 口。
赵诗柔舔一下干枯的手。
“你怎么知道?”
曾曼低声一笑。
──亏她已经知道他是侦探了呢!
“你的指头从未停过,对吧?”曾曼故意贴近她。“一个拥有武学深厚基础的人 ,不可能让一个陌生人轻易进入,尤其当门口一阵喧闹之后。”
赵诗柔轻吐出气,肩膀跟著松下来。
“告诉我,你看到什么?”曾曼拖过一把椅子坐下。
赵诗柔耳坠轻颤一下,然后低声笑出来。
“一个瘦长个子,个性缓慢,不喜欢啰唆,全身廉价品的穷酸侦探,对吧?”
曾曼却一点也不惊讶她把他看透了。
──她是个善用耳朵的高手,从关上门的声音重心她可以知道对方的高度,从沉稳 脚步声听出一个人的个性,从对方回答的第一句话,分析个性,从说话的频率认定一个 人做事缓急,她可以轻易看到每个人。
至于穷酸侦探……
“我闻到一双假皮渗胶的旧鞋,嗅到一股劣质尼龙线的味道,会以为邱琳琳请了什 么大侦探吗?”
──好伤人心啊……
“我派了人跟著她,知道她请了一个辨识组研究员来办案,丁蔷是你的爱人对吧? ”她努了努鼻子,表情不屑。
──她知道的可真不少……
“我有权利自保对吧?而邱琳琳也有充分的动机杀我对吧?”
──她有个豪爽性格,几乎受过武学训练的人都如此,不喜欢等待问题,喜欢主动 提出另外的见解。
“而你却没有充分的理由赶走她。”曾曼也提出自己的意见。
赵诗柔愣一下,果然脸上血色尽失。
“什么意思?”
曾曼舒服地换了个姿势。
“你千方百计想赶走她,不管运用什么技巧;勒昏自己或拿掉氧气罩,但是我却想不出你要赶走她的理由。”
“那你就是太不了解女人的心理了。”赵诗柔奸笑说。
“或许我不了解女人的心理,但是我了解练武人的修养,这么多年来,你已习惯做 个空壳妻子,不必等到第三者出现才装作醋劲大发。”曾曼态度认真起来,他悄悄移近 赵诗柔身边,压低了嗓子。
“这些年来钱泰多果真没有过婚外情?那是邱琳琳的想法。”
赵诗柔肩膀颤动一下,脸色明显沉下来。
“没错,他是带著人面的兽心老狐狸,最会伪装圣人的模样,事实上他身边不乏女 人,邱琳琳却是他第一次带回家的。”
“他可能爱上她了。”曾曼小心地说。
“我也可能因此原因而发疯。”她也很小心地说。
他们在玩一场侦探游戏……
“所以,你所有的动机都会变成一个光明正大的好理由,你要赶走她。”
“确实也可能就是这个理由。”赵诗柔神秘地说。
“但是已经牵扯到人命了,对不对?”
赵诗柔下意识地缩著脖子。
“什么人命?”
曾曼眼光凝聚于她脖子上一条非常细微的黑线。
──凝涸后的黑血线,有被尖物刷过的痕迹,类似被铁丝或戒指之物伤到。
记忆中邱琳琳并没有带戒指。
“或许不只一条人命。”曾曼如此说。
赵诗柔用力想看到他现在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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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曼和丁蔷坐在速食店里聊天,她已经吃下三个汉堡、两盒薯条、超级巨杯可乐,现在正在吃自己的手指。
──看来要再兼个差才行。
她开始进攻他的盘底。
“我们说到哪里了?喔,女人的心理,你问我就问对了,这种问题得要有十足女人 味的女人才能回答。”
当她张大口塞进一只大汉堡时,他确定连男人都没这种能耐。
“你能忍受和其他女人共享一个丈夫?”
“我不能忍受和其他女人共享一个曾曼,但是我能接受别的女人与其他女人共享一 个丈夫。”
她举起可乐哗啦啦把没嚼碎的汉堡冲到胃部里。
曾曼叹气。
──早知道问错人了。
“我是说假设,而且大老婆是个可怜瞎子,他们之间早就丧失夫妻行为。”
“瞎子?说到虾子,我可不可以再点个虾肉汉堡?”她瞪著眼睛说。
“丁蔷!”曾曼忍不住大叫。
“算了,我已经吃饱了。”她摸摸肚子说。
──唉,死心了吧,以为她会提出什么有力的侦探见解……
“如果她能保有丈夫的心就难说了。”丁蔷开始动脑。
“什么意思?”
“女人啊,真是奇怪的动物,虽然稳稳得到对方的身体,可是就怕心留在别的女人 手里,像你,虽然你现在坐在我对面,可是心里不知想著哪个女人。”
──邱琳琳。
她依然有足够动机除掉赵诗柔……
汉堡盒猛然从他头上砸过来,他看到丁蔷赤红的眼睛。
“呃,再玩一个侦探游戏,如果你有个够讨厌的母亲,你会不会故意整她?”
“我当然会。”丁蔷突然压低声音,她贴在曾曼耳边嘀咕。
“我的确有个够讨厌的母亲,她一天到晚逼我和曾曼结婚。”
──谢谢这位伟大的母亲。
“可是要等到我成为举世闻名的大侦探。”
丁蔷丧气地坐倒。
──同情一下这位可怜的母亲吧!
“会不会用很惨忍的手段?”
“很难说,不过金钱至上的社会就很难说了,我们不是常常听到有人因为要不到钱 而亲刃自己双亲的可怕事件,哼,若被大侦探逮到这种罪犯非要把他剁成肉酱不可,然 后再把他夹在汉堡里吃掉!”
丁蔷恶狠狠地装出大嚼大吃样。
曾曼用力吻了她一下。
“谢谢你,大侦探。”
丁蔷傻了眼。
难道他喜欢吃人肉汉堡?
***
黑暗里,曾曼拿著一只手电筒一连跑了好几个地方。
他运用自己发明的万能磁片轻易进入钱氏分属的各公司,在电脑资料档案里找到许 多他想知道的事。
──没错,钱氏集团绝大部分的股份都在赵诗柔手里。
赵诗柔手里握的大权,几乎在一声令下就可以收回钱泰多、钱诗雅、钱富家和钱诗 诗辛苦经营的事业。
──难怪她要勤练防身术,不仅保护自己更要提防自己人……
曾曼坐在地上沉思。
赵诗柔绝不是讨人喜欢的母亲角色,因为钱诗雅面临周转不灵的服装事业,而赵诗 柔丝毫没有伸出援手的迹象。
更甚,钱诗雅秘书电话簿里记载,她已多次向赵诗柔求救了,但是从无回音。
──她势必是个冷血的母亲。
在诗诗负责的业务里,曾曼听到一段电话留音,日期正是赵诗柔被拿掉氧气罩的同 一天早上。
“诗诗,我是妈,我现在还在医院里,如果你们除了要钱之外肯来看看我,也许我 会甘心拿出钱来,就是做做戏也好。今天来不来?其实要钱很容易,杀了我不就更快拿 到我的遣嘱了,而杀我更容易,拿掉氧气罩就行了。现在我正用氧气罩和你说话……”
想当然尔,赵诗柔是个相当刻薄的女人。
曾曼急忙翻阅秘书的纪录。
──果然那天午时她出去了。
午餐?很好的借口。
而钱诗雅和钱富家同样因此借口外出了,钱泰多也一样,也就是说,钱家每个分子 都有动机除掉赵诗柔。
──看起来案情开始复杂了。
当曾曼关上档案柜时,一粒亮晃晃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粒钮扣……
他把它收进口袋里。
***
钱诗雅忙著和设计师讨论问题,曾曼的突然出现让她产生戒心。
她带他到办公室,然后关起大门。
“不管怎么说,子女都不可能伤害她的母亲,我们爱她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伤 害她。”诗雅坐下来,下意识地玩著自己的戒指,一只尖锐的小钻戒。
“你曾和赵诗柔发生争执。”曾曼冷淡接口。
诗雅吸一口凉气,他到底知道多少?
“小争执难免的,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嘛,而且我母亲有时候的确过分了点。”
“值得暗地里用戒指伤她?”曾曼指著她的戒指。
诗雅果然神色骇然。
曾曼却显得相当平静。
“如果赵诗柔留神,任何人很难亲近她,但是对自己的子女就不同了,你们有办法 随时置她于死地。”
诗雅猛然跳起来:“别说得那么吓人,我只是想提醒她……”
──果然不是擅于犯罪的料。
“或者说威胁吧!”
诗雅蓦然倒回原位,遮著脸颤抖不已。
“她是个怪物,真的,自从她失明以后就变成一只歇斯底里的怪物,她虐待家里每 个人的精神,尤其是爹地,几乎百般折磨他,如果她不是我的母亲,我们会杀了她,真 的!”
──我们?包括钱富家?钱诗诗?钱泰多?抑或联手起来……
“爹地是个正常男人,他有他的需要,我承认爹地难免逢场作戏,但是他确实深爱 琳琳,可是妈咪就是不能接受,她千方百计想赶走她,开始时只是小小恶作剧,但是她 竟然以死来陷害琳琳,我实在忍受不下去了。”
“你认为赵诗柔被勒昏是她故意陷害的伎俩?”
“当然,她从来就觉得自己的命不值钱,可以为了一个小阴谋而放弃生命。”
“例如……”
“她以死威胁爹地回国。”
诗雅面色狰狞起来,那段往事她从未忘记。
──看样子她比较同情钱泰多……
“我爱爹地,一直一直都爱他,他为我们付出那么多,可是在家里却得不到一家之 主的尊重,妈咪掌控大权,在妈咪面前他甚至丧失追求幸福的权利,虽然我也爱妈咪, 但是一想到她对爹地的所作所为就不由得恨她……”
“所以你威胁她。”
“我只是轻轻在她颈子画一道线,警告她,她再这样下去,有一天爹地会真的离她 而去!”
曾曼看著她提到父亲时那份太多的激动表情。
──恋父情结?
诗雅垂下颈子暗自落泪,她知道自己泄漏太多感情了。
“十岁时爹地被调到国外工作,虽然记忆已经模糊了,但是我依然记得那段我天天 坐在台阶上等他回来的情景,那等于是我童年唯一的指望,等著有一天爹地回到我们的 身边,足足等了十年……,现在他真实在我们身边,使我更懂得珍惜一家团圆的幸福, 不能让妈咪轻易破坏,不能……”
“为了爱你父亲,你也虚度了芳华。”
“没错,我找不到比爹地更好的男人,只要爹地能够幸福,我什么都愿意放弃。”
──甚至她的母亲……
“你同情邱琳琳?”
“她是爹地心爱的女人。”诗雅勉强抬起头说。
──只因为如此?
“包括她存入你户头里的大笔周转金?”曾曼慢条斯理地说。
诗雅似被打了一拳。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曾曼拿出买通银行行员调出来的财务资料。
“邱琳琳确实已经帮你解决了财务困难。”
诗雅猛然瞪著曾曼……
第六章
只有在丁蔷看连续剧时曾曼可以大声发表言论。
──不必一直闷在肚子里放不出来。
“钱诗雅恋父情结的动机足以谋杀赵诗柔,她把童话浪漫故事维系在高大英俊的父 亲身上,盼望王子与公主从此幸福美满的过生活,不惜威胁巫婆般的母亲不要从中做梗 ……”
“好狠的女人,竟然连最亲爱的妹妹都被瞒过。”丁蔷握拳大叫。
“妹妹?也许她不必隐瞒,亲爱面具下是一颗易懂的心。谁都不喜欢赵诗柔,谁都 有动机谋杀她,但是谁都不愿意轻易解下面具。诗诗也有痛苦的经验,而她婚姻失败可 能是由父母婚姻阴影所造成,回到家里的她又受不了母亲冷嘲热讽,想同情母亲,更同 情自己,当有一天被母亲激得受不了时,她就会爆发潜力。”
“没想到连哥哥都赞成……”
“钱富家?应该是被女性极权受制的羔羊,至于他的动机……,就像所有男人一样 ,和钱、和权,脱离不了关系。”
“男主角……”
“钱泰多?最值得信任、也最值得怀疑的重心人物,每种恩怨皆因他而起,每种动 机皆因他而生,他不可能毫无警觉,除非他也有他想隐瞒的秘密,或许这就是这出悬疑 剧的答案,整个事件的导火线。”
他看著怀中人,丁蔷似乎如痴如醉地享受他精辟的大见解。
“你认为谁最可能……”
“男主角。”丁蔷忍不住欢呼。
“钱泰多?”
“男主角出现了!”丁蔷发抖的手指遥指电视,那台新买的三十四寸大电视,使他 更有理由留住她。
“好高,好帅,好威风喔,别说他用手段了,就是随便一个眼神,女人就甘心为他 牺牲一切!”丁蔷露出尖叫。
──侦探游戏二,她看她的电视,他解他的悬案谜题,照样能够对答如流。
“亲爱的丁蔷,能不能请你帮个小忙?”曾曼突然语气温柔地对身边人说。
她却托腮瞪著电视。
“什么事?”
“如果有一个很高,很帅、很威风的男主角,你肯不肯帮我套点话出来……”曾曼 小心地说。
“和这个男主角长得一样吗?”丁蔷指著电视机。
“稍微老一点……”
“很色吗?”
“单独和女人在一起时,稍微有一点色……”
“怎么套?”
“先小小勾引他一下……”
突然电视“啪”一声被切掉,丁蔷凝起双眼转头看他。
“你拿你的女朋友做饵?”
曾曼吞一下口水。
“不顾她的贞节名誉,让他和一个男人单独相处?”
曾曼小心万分地点头。
“还要她搔首弄姿,故意做出勾引男人的动作?”她双眼之中慢慢燃起火花。
曾曼用力吸完气,点头。
“而自己一点儿也不会吃醋?”她慢慢举起手。
曾曼点完头后立刻闪开半边脸。
──以为会结结实实接到一个大巴掌,结果……
丁蔷拍手后跳起来。
“成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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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蔷一身桃红色妖骚打扮,低领口紧身上衣,小外套,长窄裙,特地找裁缝师量身 订做,妆也是美容师的杰作,连头发前的小花卷都是设计师的精心制作。
当一条被黑色丝袜裹住的修长小腿从老爷车跨出来时(唯一美中不足就是那辆破车 了),曾曼的眼眶差点喷出火来。
──裙子太短,领口太低,腰太紧,妆太浓,以为自己是007的助手吗?
“电影里不都是这样,要勾引人就要这样?”她眨眨眼,睫毛比平常长了两倍,也 是特地装上去的。
“小姐,你的身分是女警探,理由已经非常充分了!”曾曼气极败坏地说。
丁蔷美妙地甩一下头,至少甩了两滴发油到曾曼脸上。